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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悲憤辭世


        有口難言心里話,欲寫歷史遭封殺。
        思念京城路難行,隔洋相望恨無涯。

  話說1944年11月初,正是美國總統大選進入最激烈角逐的時候。民主党候選人、現任總統羅斯福和共和党候選人杜威為了擊敗對手,一面大肆渲染自己的宏偉藍圖,一面尋找對方的弱點展開攻擊。民主党由于羅斯福推行多年的新政和在戰爭中的杰出表現明顯占有上風,而共和党也不示弱,杜威用聳人听聞的方式宣稱:共產党人已經控制了新政。

  恰在此時,被羅斯福下令召回的史迪威,已經從印度起飛,就要回到國內。史迪威由于在緬北特別是在密支那的杰出戰績,被美國人看成是了不起的英雄。這樣一位英雄不明不白地被解職,無疑是很難對公眾作出交待的。因此,這一消息在美國國內仍然密而不宣。為了避免麻煩,政府決定對史迪威采取“保護”措施。

  11月2日下午,史迪威乘坐的飛机在華盛頓降落。到机場迎接他的,只有他的夫人威妮和馬歇爾的副官弗蘭克·麥卡錫上校。沒有軍政要員,沒有歡迎儀式,連馬歇爾和史汀生都沒有去,仿佛他是一個從前線溜回來的逃兵。

  麥卡錫驅車把史迪威夫婦送到梅耶堡軍營的軍官俱樂部,那里給他們准備好了房間。這時才出現了兩位將軍,參謀部作戰處處長漢迪將軍和陸軍部公共關系處處長蘇爾斯將軍。蘇爾斯和漢迪神情緊張地對史迪威說,形勢是极富爆炸性的,對任何人什么都不要說,也不要去看任何人。顯然,他們是奉命而來的。

  吃晚飯時,麥卡錫突然問道:“將軍,您什么時間离開華盛頓?”“什么?你這是什么意思?”史迪威反間了一句。“就是那個……您打算住多久?”麥卡錫有些尷尬,一時語塞了。“這就是說華盛頓不希望我呆在這儿,是嗎?”麥卡錫點了點頭。史迪威接著說:“好吧!我和馬歇爾將軍談過話就离開。”麥卡錫推托說馬歇爾要外出,几天內不會回來。史迪威斬釘截鐵地告訴他:“我在見到他以前是不會走的。”

  晚上,馬歇爾來了。他們談了1個多小時,馬歇爾也告誡他:“要一言不發,這可是有爆炸性的。”原來,大選的日子定在11月7日,羅斯福擔心因此事而影響他的選票。

  第二天,史迪威夫婦便离開華盛頓,准備經達拉斯返回他們在卡梅爾的家。威妮夫人提前打電報,在達拉斯市內的旅館定了房間。但在飛抵達拉斯的洛夫机場時,前來迎接的希金斯上校告訴他們,華盛頓發來了命令,飛机上的任何人都不能离開洛夫机場。史迪威和隨行人員只好在机場的招待所里休息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便飛到了卡梅爾附近的德爾蒙特机場,然后回到家里。

  但是,事實是封鎖不住的。史迪威在重慶就找去了著名記者西奧多·怀特(白修德)和布魯克斯·阿特金森(愛金生),向他介紹了被召回的內幕經過。阿特金森決定立即赶回國內,向公眾宣布這些情況。

  10月31日,《紐約時報》在第一版的顯著位置發表了阿特金森的報道。這篇報道尖銳地指出:“史迪威的決裂,起因于蔣介石拒絕全力進行戰爭。”這一事件意味著美國默認“一個垂死的反民主政權的胜利。這個政權更關心的是維持其政治特權,而不是把日本人赶出中國。美國現在至少是在消极地支持著一個日益不得人心并在中國失去信任的政權,一個擁有三种秘密警察机构和關押政治犯集中營的政權,一個壓制言論自由、反對民主勢力的政權。”

  阿特金森的文章像在平靜的水潭里扔進了一塊石頭,立即激起了一層層漣漪。《時代》、《新聞周刊》、《生活》、《星期六晚郵報》、《基督教科學箴言報》、《民族》、《新共和》等報刊紛紛發表報道或評論,斥責國民党政權,為史迪威鳴不平,批評美國政府的錯誤政策。緊接著傳來的高斯大使辭職的消息,更使輿論界一片嘩然,人們自然而然地把史迪威的召回和高斯的辭職聯系在一起。

  面對著強烈的輿論反應,羅斯福不得不就此召開了記者招待會,一再聲稱史迪威和蔣介石的沖突完全是性格不合造成的,不涉及政治、戰略和政策問題,与赫爾利、与高斯的辭職都沒關系,也不牽扯“所謂的共產党”問題。重慶方面由宋子文出面,也廣新聞界散布同樣的觀點,聲稱這只是“人事問題”、“個人問題”。

  《紐約時報》的一篇文章專門駁斥了所謂“性格問題”,指出:“說他們(史迪威、高斯)不圓滑,但難以想象,比他們圓滑的代表,能戰胜已使中國的戰斗力陷入癱瘓的混亂和腐朽嗎?”

  史迪威呆在家里,一直保持著沉默。門外總有拿著筆記本或麥克風的記者要求見他,但他都婉言謝絕了。他打電報給陸軍部,詢問何時能取消禁令。回答是:“你講得越少,處境會越好。”一段時間以后,經陸軍部同意,史迪威在卡梅爾的家里接受了一批記者的采訪,但他一句也沒談中國的事。他愛美國,他不想讓美國,包括它的政府、它的總統,在這個問題上過于難堪。他确實想安靜地休息一段了,同妻子儿女歡聚一堂,自由自在地帶著心愛的小狗在海灘上散步。

  風波漸漸平息,史迪威回到華盛頓。1945年1月23日,他被任命為美國陸軍地面部隊司令,職責是負責國內部隊的訓練工作。

  兩天以后,從中國傳來消息,他曾經付出巨大艱辛的中印公路于1月25日正式通車。從印度利多開出的第一批105輛卡車,滿載著武器、彈藥、油料,拖曳著重炮、山炮、高射炮,轟轟地開進中國云南。兆日,云南的門戶畹町舉行了隆重的通車典禮。2月4日,車隊開抵昆明,10多万群眾涌向路旁,揮舞著標語和小旗夾道歡迎。

  蔣介石發表了講話,他說:“我們已經打破了對中國的封鎖。為了紀念約瑟夫·史迪威將軍的卓越貢獻,和在他領導下的盟軍以及中國部隊,對緬甸戰役和這條公路的修筑所發揮的巨大作用,我把這條公路命名為‘史迪威公路’。”中緬印戰區的美軍已一分為二,魏德邁任中國戰區美軍司令,索爾坦將軍任緬印戰區美軍司令。索爾坦根据蔣介石的決定,正式發布命令,宣布了對“史迪威公路”的命名。他在給史迪威的來信中說,打通這條道路的是“您不可征服的意志”。据統計,從1945年2月至8月,共有386支車隊沿著史迪威公路向中國運送了8万多吨物資。

  廣播電台的陸軍節目邀請史迪威為此發表講話。他對著話筒,仿佛就面對著曾在叢林里作戰和筑路的士兵与勞工們,他稱贊了他們的偉大貢獻,向他們致敬。但他沒提自己,好像他根本就沒去過那里似的。2月10日,美國政府為表彰史迪威的功績,授予他一枚榮譽軍團勳章和一枚优秀眼役勳章。

  在這段時間里,史迪威用很大精力整理在中緬印戰區的各种文件。他組織了几名曾在這個戰區工作過的軍官,編寫了作為正式史料的《中緬印戰區史)。這部史料共3個部分48章,包括了緬甸戰役、蘭姆加爾、中印公路、空軍、租借物資等各方面的報告和文電,并加上了說明和概述。書中在闡述他的職權問題上認為,由于蔣介石的干涉和插手,致使他的指揮權有名無實,他既不能制定戰略,也不能發號施令和指揮作戰。書中指責了英國人,也批評了美國的政策。他認為,由于美國在支持蔣介石的同時,沒有要求他承擔作戰義務,因此造成了“浪費公共資金和搖擺不定的政策”。

  按照參謀部的指示,為了方便保存和使用,書的內容壓縮、削減為不到700頁。但后來又提出,必須把嚴厲批評英國人和蔣介石的內容刪掉。史迪威拒絕了,他不能違背事實,應當讓人們了解這個戰區中复雜的同盟關系。結果,這本書始終未能出版。現在,美國華盛頓的國會圖書館和斯坦福大學的胡佛圖書館,各保存了一份原書的副本。但一些涉及實質性內容的章節,已被抽空或刪節。史迪威試圖留下的一部真實歷史,。已經殘缺不全,面目全非。

  戰爭仍在激烈地進行。1945年1月,太平洋西南戰區的美軍部隊,在麥克阿瑟將軍的指揮下進攻呂宋島,隨即向馬尼拉進軍。2月,海軍上將尼米茲率領的太平洋中部戰區部隊在琉黃島登陸。史迪威密切注視著戰場形勢的變化,仍盼望著有一天能指揮美國軍隊對日作戰。根据第二次魁北克會議的決定,盟軍已把太平洋作為對日戰爭的主要戰場,同時准備在中國沿海登陸,以消滅大陸上的日軍。美聯社2月7日發表的一篇文章曾在評述這一計划之后,分析了能指揮中國沿海登陸作戰的軍官人選,其排名順序依次是史迪威、麥克阿瑟和尼米茲。

  4月,美軍對太平洋上的指揮系統作了調整,麥克阿瑟任太平洋美國陸軍總司令,尼米茲統率太平洋地區的所有海軍艦隊。同月,羅斯福逝世,副總統杜魯門繼任。5月,馬歇爾安排史迪威到麥克阿瑟的太平洋前線視察,順便也看看那里有沒有合适的指揮位置。

  史迪威和麥克阿瑟是僅差一屆的西點軍校同學,彼此非常熟悉。麥克阿瑟很熱情地接待了他,向他介紹了前線情況,并為他安排了視察活動。美軍在太平洋上正迅速推進,菲律賓的戰斗已基本結束,琉黃島也已占領,沖繩島和塞班島上的戰斗正激烈地進行。6月18日,史迪威准備回國,麥克阿瑟又与他親切交談。他問史迪威是否愿意擔任他的參謀長,史迪威搖了搖頭,對他說:“我認為我适合當一名前線司令官。”麥克阿瑟又問他,作為一名四星上將是否可以擔任集團軍司令。史迪威答道:“只要讓我帶兵打仗,哪怕指揮一個師也行。”可是,當時确實沒有位置可以安排。第二天,史迪威只好离開前線回國。當他抵達夏威夷的火奴魯魯時,突然接到麥克阿瑟的電報:“立即返回關島,指揮第10集團軍。”原來,該集團軍司令巴克納將軍在沖繩指揮作戰時,不幸被彈片擊中身亡,史迪威僥幸得到一個指揮位置。

  6月23日,史迪威正式就任第10集團軍司令。但在同一天,美軍已基本占領了沖繩島。以后的戰爭進程更是急轉直下,史迪威終于還是沒能指揮美軍部隊進行一次大規模的戰役。

  8月6日和9日,美國先后在日本廣島和長崎投下了原子彈。

  8月8日,蘇聯遠東方面軍向日本關東軍發動大規模進攻。

  8月14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

  “戰爭就這樣結束了。”史迪威帶著喜悅和無奈的复雜心情在日記里寫下了這句話。

  9月2日,史迪威出席了在東京灣“密蘇里”號戰列艦上舉行的日軍投降簽字儀式。7日,他又親自主持了琉球群島日軍的受降儀式。

  剩下的事情就是對日本及其殖民地的占領了。按照原定的計划,史迪威的第10集團軍將進駐朝鮮。但是,蔣介石卻极為敏感地又一次向他伸出干涉之手。他致電杜魯門,要求美國就“史迪威將軍將率領美軍在中國沿海登陸”的傳聞作出說明。杜魯門回電說,不會發生這种情況。麥克阿瑟認為,朝鮮也得算“中國沿海”。為了避免引起麻煩,決定取消第10集團軍的占領行動,准備于10月15日撤回國內。

  史迪威隔海望著抗戰胜利后的中國,他太想回那里去看看了,尤其是想念北京。9月26日,他給馬歇爾發去一封電報,希望准許他在第10集團軍回國以前,就近到北京去看看老朋友。馬歇爾詢問了蔣介石。几天后,蔣介石斷然表示拒絕,聲稱史迪威的訪問會被共產党所利用。

  听到這一消息,史迪威非常气憤:“他們不希望我現在去亞洲大陸。……也許蔣介石以為我會掀起一場革命。……我也真想那樣干一番。”

  北京,這座城市寄托了史迪威太多的感情,給他留下了太多的回憶。他多想再回那里看一看啊!再在昆明湖里泛舟,再摸摸盧溝橋上的石獅子,再逛逛琉璃厂的書店,再嘗嘗全聚德的烤鴨……。可他再也沒能看上一眼北京!

  1945年10月18日,史迪威回到美國,他帶回去的第10集團軍被解散,給他安排的新職務是軍需裝備委員會主席。他對這個工作一點儿也沒興趣。戰爭結束了,部隊沒有了,他也62歲了,還能做些什么呢?

  在他長期關注的中國,出現了一些和平的希望,但也潛藏著內戰的危机。赫爾利和魏德邁已經与蔣介石緊緊地抱在了一起,其親密的程度連穿一條褲子都嫌肥。美國人的軍艦在幫助蔣介石把大批的軍隊運往華東、華北和東北,局部的沖突不斷。

  11月,史迪威的老上司馬歇爾剛剛辭去陸軍參謀長職務宣布退休,杜魯門總統找到他,讓他赴華“調處”國共關系。馬歇爾沒有直接找史迪威,而是派一位助手去征求史迪威的意見。當史迪威听到杜魯門對馬歇爾赴華使命的指示后,他明确地斷言,馬歇爾的使命不可能成功,一旦蔣介石知道美國的基本政策絕不會拋棄他時,他就絕不會對共產党人作任何讓步,而只會變得更加強硬。他認為:“我們應該脫身离開那里——立刻。”但是,馬歇爾還是去了。

  1946年1月,史迪威被任命為第6集團軍司令,兼管西部防御司令部的工作。他离開華盛頓,回到西海岸,到舊金山的普勒西迪奧就職。那里离他在卡梅爾的家,只有几小時的路程。他想,再有一年就到64歲的退休年齡了,那時就可以擺脫一切,過些輕松的日子了。

  馬歇爾的中國之行,沒有解決任何問題,最初的停戰協定,沒有多久就成了一張廢紙。局勢首先激烈起來的是東北。國民党的軍隊乘坐美國軍艦,大批地開到那里,先期進入東北的共產党軍隊進行了堅決的抵抗。4月6日,史迪威寫了一封信,這封信沒有收信人的名字,也不知是否曾經發出。信中寫道:“滿洲難道不是一個奇觀嗎?這真使我渴望丟下手中的鏟子,到那里去和朱德一起扛槍打仗。”

  夏天,他的身体漸漸出現不适,頭暈目眩,体力不支。

  1946年9月28日,一貫堅強地与各种困難斗爭的史迪威,終于被病魔擊倒,住進了舊金山的萊德曼陸軍醫院。

  10月3日,醫院里最好的外科醫生給他作了手術檢查,發現胃部的癌變已到晚期,并且已擴散到了肝部。顯然,他的病已經很久了。人們回想起,在1944年反攻緬北時,他就時常胃疼。回到重慶后,他也沒有去檢查。

  史迫威已到了彌留之際,他提出希望得到一枚戰斗步兵紀念章。這是一种极普通的獎章,凡在第一線戰斗過的士兵都可以獲得。史迪威作為戰斗一生的四星上將,已獲得了很高的榮譽,包括一枚榮譽軍團勳章,一枚优秀服役十字勳章,兩枚优秀服役勳章,但他渴望得到作為一名火線戰士的榮譽。10月11日,陸軍部滿足了這位老戰士的最后希望。

  第二天,1946年10月12日,史迪威將軍在昏迷中与世長辭,走完了他63年的人生路程。

  根据他生前的遺愿,沒有為他舉行葬禮,沒有保留骨灰,尸体火化后撒進了太平洋。

  人們用各种方式來悼念這位剛強、堅韌的將軍:

  美國的許多報紙、雜志發表社論或評論,頌揚了他的品德和功績。《亞特蘭大憲法報》指出,史迪威將軍是美國歷史上屈指可數的在人民中間享有崇高威望的軍人之一。

  曾和他一起在中國工作過的卡爾森上校說:“在歷史的畫頁上,沒有出現過比他對中國人民更為忠誠的朋友。”

  中國人民沒有忘記這位忠誠的朋友。

  正在美國訪問的馮玉祥將軍專程赶到卡梅爾,對威妮夫人說:“我是來和你們一起悼念我的朋友史迪威的。”

  朱德在發來的唁電中說:“史迪威將軍的死,不僅使美國喪失了一個偉大的將軍,而且使中國人民喪失了一個偉大的朋友。中國人民將永遠記得他對于中國抗日戰爭的貢獻和他為建立美國公正對華政策的奮斗,并相信他的愿望終將實現。”

  周恩來的唁電指出:“在中國人民心目中,他是最优秀的戰士。……中國人民將永遠把史迪威將軍的名字銘記心中。”

  南京,國民党方面也召開了追悼會,气氛十分冷淡。蔣介石寫了一副挽聯,上面說:“危難仗匡扶,蕩掃倭氛,帷幄謀漠資率划;交期存久遠,忽傳噩耗,海天風雨吊英靈。”

  50年以后,史迪威將軍仍然活在中國人民心中。重慶市于1991年10月將史迪威舊居辟為紀念館,成立了史迪威中心,先后召開了兩次史迪威研討會。

  史迪威將軍的子女也沒有忘記中國,史迪威學院基金會与四川有關方面合作,先后建立了史迪威國際文理學院、史迪威國際護理專業、史迪威外國語學校、史迪威圖書館等等,為增進中美兩國人民的友誼作出了積极的貢獻。正是:心高气傲剛烈將,壯志豪情在疆場。一生坎坷多磨礪,獨鐘華夏人敬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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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凡公益圖書館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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