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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暖玉在抱,溫香滿怀,綺女那吹彈得破的粉膚,那令人欲死欲仙的媚態,使新登基的道光皇帝由衷慨歎:“先帝真是眼力超凡!這小小的女嬪便如此出類拔萃,那后宮佳麗們更不知該何等的胡天胡帝呢!”……衣冠不整的大清天子,被八百里快馬邸報從春夢中惊醒,新疆回民不堪奴役,樹起了反幟,刀光閃、馬蹄亂,烽煙滾滾來天半……

  秋陽高照,群巒披錦,金風送爽,花香襲人。兩匹桃花馬,一對紅粉佳人,輕快地馳騁在山道上。
  “小蹄子,看你能跑到天上去,”那落在后面著紅衣的姑娘突然停下笑罵道。前面著綠衣的女子听見,急忙勒住馬,回頭叫道:“小姐快些,那山頂上的景致才美呢。”紅衣女子卻戲道:“看你跑那么急勁儿,哪里是看景致,分明是有蘇倫德哥在山上等著你吧。”綠衣女子只得圈回馬來,反戲道:“小姐莫不是約了蘇倫德在這儿吧。”那紅衣女子已經跳下馬,指著地上道:“分明是你的蘇倫德來過嗎!”綠衣女子也跳下馬,在地面上尋覓,見那道上都是山兔跑過的痕跡,便笑道:“小姐想要捉蘇倫德。”兩人不再說笑,低頭順著那痕跡往前找,一直找到一個山岡子下面,那山兔蹄印一直到壁角上一個洞口。兩人知道洞里面有野獸躲著,紅衣女子忙一招手,綠衣女子赶緊跑到洞口的另一邊。紅衣女子忙把腰上挂著的网子拿下來,罩住洞口,對著那洞里放了一鳥槍,突然有十几只灰色野兔,跳出洞外來,一霎時被网子罩住了,左沖右突,總是掙不脫,紅衣女子歡喜得什么似的,將那网子收住,把野兔子裝進綠衣女子口袋里。
  兩人赶了半天的路,又忙了這一陣,便坐在一塊山石上歇息,說笑了一會,綠衣女子把身邊帶著的干糧,掏出來大家吃了起來。忽听那山岡子上有獐儿的叫聲,紅衣女子忽地站起來,一拍手道:“可是個寶貝呢。”挾了弓箭,也不等那綠衣女子,急急繞過山同去。綠衣女子在后面叫她,她也不理,看她去得遠了,只得跟上去。山陡路滑,一步一步地挨著,挨了半天也看不見紅衣女子的影子。
  那紅衣少女捕獐心切,几個輕躍便下了山岡,循聲往林子里面找,誰知,那叫聲突然消失。紅衣女子胡亂搜尋了一陣,一無所獲,正要往回走,突然一陣狂風,裹著難聞的腥味扑面而來,紅衣女子意識到有猛獸過來心里更加害怕,轉身要跑。那左邊山石后面突然跳出一只斑斕猛虎,一下子扑到紅衣女子跟前,紅衣女子哪里遇到過如此巨獸,登時花容失色,匆匆彎弓搭箭,對著老虎頭頂射去。那猛虎見這柔弱女子竟敢傷他,突然怒极,人立而起,扑將上來,那小箭正射在虎爪上,那猛虎又疼又怒,一下子將紅衣女子扑倒在地。紅衣女子魂飛天外,立時昏暈過去。
  那紅衣女子昏昏沉沉,隔不多時,只覺耳根邊有人低低地呼喚,忙睜開眼睛,卻看到一張英俊的美男子的臉,慌得她赶緊坐起,惊問道:“你是誰?”那男子見她醒來,松了一口气道:“你醒了,我是布魯特部落的蘇倫德。”
  “蘇倫德。”多么熟悉的名字,紅衣少女暗暗惊歎,侍女蘇蘭天天在她跟前嘮叨,說蘇倫德是回疆第一美男子,如何英武,如何勇猛,听得紅衣少女耳朵都生出茧子了。想不到竟會在這儿遇著他。紅衣少女不由得仔細打量著,看他濃眉大眼,棱角分明,果然是一個英俊男子。不覺心中一動,又看他滿身衣服扯得粉碎和花蝴蝶一般,那手臂、胸脯上都淌出血,不覺一惊,突然想到自己遇險的事,一下子明白過來,感激地道:“原是大哥救了俺性命,俺如何感謝。”那美少年笑道:“你當真要報答么?只把你的名字告訴便可。”紅衣少女覺得有趣,便道:“俺是安集延薩賴占的女儿娜佳。”遂又不解道:“你問俺名字做什么?”
  “娜佳,”那美少男突然惊喜道,“果真是安集延一枝花的娜佳姑娘,可否讓俺仔細看看。”娜佳一下子羞紅了臉,心中卻是极受用,又因蘇倫德對她有救命之恩,便向他跟前挪了挪,仰起臉來,讓他臉對臉儿看個仔細。蘇倫德細細看去,她有一張鵝蛋似的臉儿,擦著薄薄的胭脂,一雙彎彎的眉儿,下面蓋著兩點漆黑的眼珠,發出亮晶晶的光來,格外覺得异樣動人。額上罩著一排短發,一綹青絲,襯著雪白的脖子,越發黑白耀眼。最惹人怜的,那一點血也似的朱唇,嘴角上微含笑意。蘇倫德看得心醉,忍不住湊近臉去,在她朱唇上親了一個嘴。那美人儿突然變了臉,陡豎著眉毛,滿含微怒一摔手怒道:“你原是如此輕薄的野男人。”蘇倫德急了,赶緊屈膝跪了下來道:“我蘇倫德是真心真意愛著小姐,今生今世若不得娶小姐作妻,便剃了頭發做和尚去。”娜佳听了,臉上罩著一朵紅云,低著頭半天不說話,那蘇倫德便禁不住千姑娘,万小姐地央求著。娜佳原本看著喜歡他,經不住他苦求,便說了一句:“快去到俺家里提親。”說完起身飛也似的跑開了。
  再說那綠衣少女蘇蘭找她主子辛苦,便滿山坡喊著,正在心急,忽然看見娜佳從林子里跑出來,喜得她急忙迎上去,問道:“小姐跑到哪里去了,也不應我。莫不是被野男人偷了去,”娜佳跟她雖是主仆,卻情同姐妹,當下笑道:“算給你猜著了。”便把林子里遇險巧遇蘇倫德的經過說了。蘇蘭惊喜地瞪大眼睛道:“那蘇倫德真的會向老爺求婚嗎?”娜佳信心十足地道:“他呀,肯定會的。”
  兩人歡喜,說笑著循原路尋著桃花馬,翻身而上,飛快地向山外馳去。
  入了大道,兩人正說笑著奔跑,突然前面傳來“得得”的馬蹄聲,娜佳抬頭一看,只見前面大道上不急不慢跑過兩匹戰馬,待走得近了,看得清楚,馬上坐著一名清軍軍官和一個衙門總管模樣的人,馬背上馱著几個鼓鼓囊囊的包裹和氈裘虎皮等物。那兩人臉色紫紅,搖搖晃晃像是喝醉了酒似的。娜佳知道他們一定是勒索歸來,怕招麻煩,忙向身后的蘇蘭一招手,一拉馬韁,閃到路邊。
  那清軍軍官走在前面,剛要過去,突然像聞到腥味的貓似的,睜開醉眼,死死盯住娜佳的臉,突然狂笑道:“哈哈,我說老張,大哥今天艷福不淺,你看這美人儿。”那總管也看見路邊的美嬌娥,搶到娜佳面前淫笑道:“我說美人儿,跟我大哥走一趟吧。”娜佳又羞又怒,斥罵道:“畜牲。”打馬要走,那總管卻將馬一橫擋住道儿。
  “美人儿別急嗎,我大哥可是參贊衙門的把總,就是在下也是參贊大人府上的總管,跟著俺弟兄兩個,保你享受不盡。”說著猥褻地做了個下流動作。那軍官卻是忍耐不住,馬鞭一甩,凶凶地道:“他媽的,你倒給大爺痛快點,從是不從。”
  娜佳羞憤難耐,一時竟哆嗦著說不出話來。蘇蘭見勢不妙,急忙搶到頭來陪笑道:“二位官爺,請別誤會,我家老爺薩賴占可是有名望有地位的浩罕商人,跟各個衙門的伯克們都是极相熟的,就是跟你們參贊衙門也有來往的。”那軍官听了露出笑臉,道:“原來是薩賴占這老家伙的女儿,人稱安集延一枝花的娜佳姑娘。”蘇蘭以為有了轉机,忙道:“求官爺饒過俺姑娘。”那軍官卻道:“我們不難為你們。可是這娜佳姑娘還得去衙門服兩天的女役。”
  “服女役!”娜佳和蘇蘭一齊惊叫起來。
  服女役是參贊大臣斌靜的獨創。斌靜是朝廷派駐喀什噶爾的參贊大臣,統領回疆八域事務。任職以來,一貫荒淫無恥,為非作歹、斂派回戶,百般勒索,奸宿回婦。回疆民眾懾于官府威勢,敢怒而不敢言。斌靜則淫心更熾,只恨不能跟皇上一樣置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他卻別出心裁獨創“服女役”制度,規定不論回人、布魯特人還是境內的浩罕人,凡年滿十三至三十歲的女子每年到參贊衙門服女役兩日。斌靜每日親自監督,便把那年輕貌美的,夜間來侍寢。如此一來,果然連那道光皇帝也比不上他風流快活。只是苦了那窮苦人家的女儿,有冤無處訴,只得打掉門牙咽到肚子里去。那些有錢人家則花錢買通辦差的皂役,隱瞞自家女儿。若是參贊大人一意相中的,即使家資散盡也難救女儿了。娜佳的父親薩賴占也不知為女儿花了多少冤枉錢。
  娜佳听說要她去衙門服女役,頓時又恐又怒,突然揚起馬鞭向那軍官頭頂抽去。不料那軍官似有防備,一低頭躲過鞭梢,卻突然伸出手來一把擎住娜佳玉腕淫笑道:“還是帶刺儿的。”猛一用力,將娜佳拉到自己馬上,將酒气蒸人的臭嘴湊上前去。
  正在危急時刻,突然有人喝道:“住手,不得無禮!”那軍官一惊,娜佳乘勢掙脫下來。軍官抬頭一看,不知何時面前竟站著五六個青衣回民。那軍官不由大怒,揚起馬鞭罵道:“他媽的,也敢管大爺的事。”那總管也罵道:“回子要尋死嗎?”
  那些回民卻全無懼色,內中一個四十多歲滿臉絡腮胡子的回民走上前來從容道:
  “他們都是真主的女儿,真主不會容你們侮辱她們。”那軍官听不明白,怒喝道:“大爺不听你囉嗦。”揚起馬鞭,照准那回民臉上抽去,說時遲,那時快,旁邊一個高大的回民突然搶到軍官馬前,一伸手“噹”地抓住那軍官手腕,略一用力,那軍官立即齜牙咧嘴大叫“饒命”,那總管見了大惊,急抄腰刀向那回民兜頭砍去,那回民也不回頭,聞听腦后風聲,低頭讓過刀鋒,突然驟出左手,抓住刀背,輕輕一帶,那總管一刀走空,收勢不住,扑通一聲栽下馬來,那回民將腳尖點在總管小腿上,那總管立即鬼哭狼嚎起來。絡腮胡子見這兩個惡棍已被治服,便道:“玉努斯,放了他們吧!”玉努斯喝道:“你們還敢欺壓俺回民嗎?”那軍官和總管忙道:“再也不敢了。”那回民才放了手,怒斥道:“滾。”
  娜佳看那兩人走遠,才想起是這几個回民救了自己,忙躬身謝道:“多謝几位相救。”那絡腮胡子語言和善地道:“姑娘不必客气,救人危難乃我等份內之事。”娜佳卻是感激不盡,便道:“小女子便住在前面安集延鎮上,請几位到府上一坐,略表謝意。”那絡腮胡子看看天色已晚,便道:“如此,有煩姑娘了。”
  娜佳、蘇蘭便帶著絡腮胡子等人向鎮上她府上走來。娜佳一家是僑居安集延的浩罕汗人,其父薩賴占利用地處中亞与中國的地理條件,長期以來將中國茶葉、大黃販入浩罕汗國,再由浩罕汗國進入中亞各國,薩賴占遂成巨富,不僅在當地伯克(回民貴族)中享有威望,就是一般的清廷官員也要高看一眼。
  薩賴占听了女儿的介紹,很是感激絡腮胡子救了他女儿,當即設宴款待。那几個回民只顧吃酒,唯有那絡腮胡子全不在意酒菜,只顧和薩賴占滔滔不絕地大談清廷官吏如何欺壓回眾,為非作歹、勒索錢財。薩賴占雖是跟官府有交往,卻都是拿錢財買通的,暗中受那清朝官吏的气,因此兩人談得很是投机,那几個回民早已吃醉了酒,由人安排了歇息,他兩個還在促膝長談,直到半夜,才各自歇息。
  薩賴占回到臥房,他老婆還沒睡,見他進來,忙附他耳上道:“娜佳剛才跟我說,她在山上遇著布魯特比蘇蘭奇的儿子蘇倫德那蘇倫德很是喜歡娜佳,要來求親呢,你是應也不應?”薩賴占一听大喜道:“蘇倫德,可是布魯特部落的美男子,他爹蘇蘭奇又是布魯特比,這樣的親家,打著燈籠也難找,我怎會不答應。”
  第二天,絡腮胡子早早辭了出去。那蘇蘭奇果然帶著儿子來求親,薩賴占大喜,當即到府外迎接。蘇蘭奇跟薩賴占原本相識,便一同說笑著走進大廳。蘇倫德站在他爹身后,眼睛卻在搜尋娜佳的身影。其時娜佳早得了信息,躲到自己閨房去了。
  蘇蘭奇便向薩賴占說了求親的來意,薩賴占滿心歡喜,看著蘇倫德道:“小女得配貴公子真是她的福份。”蘇蘭奇大喜,忙命儿子給丈人行禮,隨后獻上禮單,薩賴占接過看了,都是金玉緞布等物,頗為丰富,便去叫人請女儿來見公公,一邊吩咐准備酒席。
  片刻功夫,酒席送上,薩賴占忙請親家公入席,一時間觥籌交錯、笑語滿堂。
  這廳里酒席吃得正酣,那府外突然一陣人喊馬嘶,一名家人慌里慌張跑人大廳惊叫道:“老爺,不好了,官府來人要抓小姐服女役。”
  那督兵來圍薩賴占的正是那名軍官和總管,那軍官是參贊衙門章京綏善的屬下叫賈炳,那總管則是喀什噶爾參贊大臣斌靜府上的總管叫張得福。這兩人平時倚仗主人勢力,欺壓回眾凌辱伯克,為非作歹,無所不為。昨天不但沒弄到美女,反被几個回民收拾一番,他們平日霸道慣了,如何忍得下這口气。自忖又斗不過那几個回民,便商議了一條毒計。
  那張得福回府,便向斌靜獻言道,安集延薩賴占的女儿如何美貌,如何人稱安集延上一枝花。斌靜听了自是垂涎三尺,便命他明日去叫薩賴占的女儿來衙門服女役。張得福卻推托說,那薩賴占非尋常百姓可比,家里養著一班打手,十分厲害,怕是請不來他女儿。斌靜大怒道,難道反了他不成,便叫張得福去衙門傳令,命綏善派人捉拿薩賴占父女到衙門,張得福一听,正中下怀,便屁顛屁顛地往參贊衙門跑。
  參贊衙門回務章京綏善听說是斌靜的命令毫不遲疑,立即命其下屬賈炳帶領一百名清兵隨張得福一起前往安集延擒拿薩賴占父女。
  薩賴占听報,气得臉色鐵青。以前也碰到這种事,大不了花几個錢買通差辦了事。偏偏這次親家公在府上,教他如何不惱。那蘇倫德气得吼道:“官府如此欺人,看俺殺他個人仰馬翻。”蘇蘭奇怒斥道:“休得呈能!”便站起來道:“親家公,我到府外看看。”薩賴占卻怕親家公小瞧了去,忙壓住火气,攔住道:“親家公稍坐片刻,我去去就來。”蘇蘭奇明白他的意思,便坐下等候,由他一個人出去。
  薩賴占來到府門口,那賈炳、張得福等得著急,正要命清兵往里闖。薩賴占滿面堆笑,雙手一抱躬身道:“小人不知兩位官爺駕到,恕罪!恕罪。”賈炳卻不吃這一套,冷笑道:“薩賴占,我看你今儿個也不用想別的轍,要么乖乖地將女儿送到衙門去,要么是抗命不遵,我把你跟你女儿一起抓到衙門去。”薩賴占見這小子不同以往,一句話把門給封死了。心中惱怒.卻又不敢顯露,只得尷尬地笑道:“兩位爺是怎么啦!想要什么都好說嘛?”那賈炳、張得福卻不听他囉嗦。問一聲:“你是要對抗官府嗎?”突然怒喝道:“孩子們,先把這老家伙拿下,再去抓那美人儿。”清兵得令,一擁而上,將薩賴占捆綁起來,其余清兵往里就闖。
  “放開我爹!”突然一聲嬌斥傳來,只見娜佳細眉倒豎,杏眼圓睜,攔住清兵去路。張得福一見哈哈大笑道:“到底把美人儿逼出來了。要想救你爹容易,你往衙門走一趟就行。”娜佳知道服女役的真正含意,聞听此言,又羞又怒,突然拔出腰間小刀向張得福刺去。張得福嚇了一跳,慌忙圈馬就走。賈炳一見,跳下馬來,竄到娜佳跟前,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將刀奪下,一甩手將娜佳摔倒,喝道,“捆了,一起帶到衙門去。”清兵上前捆了,押著父女兩人就走。
  “站住,”突然一個威嚴的聲音傳來。賈炳、張得福一怔,回頭看時,一名四十多歲的布魯特人從府內走出。兩人吃了一惊,這不是布魯特比蘇蘭奇嗎,蘇蘭奇之父博碩輝被乾隆親賜二品頂戴,蘇蘭奇世襲父職。賈炳、張得福不敢太放肆,兩人赶緊上前施禮,滿臉堆笑道:“不知大人在此,請大人恕罪。”蘇蘭奇全不理會開口道:“你們可知道,薩賴占就是我親家翁,我就是專門為儿子蘇倫德求親的。”“這……”賈炳一听,一時瞠目結舌,不由得看了看張得福,張得福卻是轉著小眼睛,低頭不語,賈炳便道:“回大人,屬下實在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
  “你是奉誰的命?行什么事?”
  “屬下奉參贊大人之命,請薩賴占之女服女役。”
  蘇蘭奇也早就知道“服女役”的含意,此時不便揭穿,便道:“兩位既是例行公事,我也不便干涉,請放開薩賴占,帶娜佳入衙服役。不過請你們轉告參贊大人,娜佳是蘇蘭奇儿媳,兩天服役期滿若傷半根毫發,我們布魯特人可不管他是朝廷命宮。”說完抽出腰刀,雙手用力一折,腰刀“嗆啷”一聲斷為兩截。賈炳、張得福嚇得后退了几步。
  蘇蘭奇走下台階,來到娜佳跟前,安慰道:“孩子,你放心去吧,有蘇蘭奇在,他們不敢把你怎么樣。”薩賴占已被松了綁繩,也走到娜佳跟前含淚道:“孩子,有你公爹在,不用怕。”娜佳哭泣著點點頭。
  賈炳親自給娜佳松了綁繩,又命清兵牽過一匹馬來,給娜佳乘坐,便領著清兵,擁著娜佳而去。
  蘇蘭奇、薩賴占看娜佳走遠,才歎息著回到府里,那蘇倫德在廳內,因蘇蘭奇有言在先,不得走出,正等得著急,見爹爹和岳父進來,忙上前詢問,蘇蘭奇便將經過說了,蘇倫德听說娜佳被帶走,又气又急,經薩賴占再三解釋說明,才安靜下來。
  賈炳、張得福回行,先將娜佳安頓下來,便去向綏善复命,綏善一听是蘇蘭奇的儿媳,怕張得福不能陳明利害,便親自去見斌靜。
  斌靜正等得著急,看見綏善進來,劈頭就問:“美人儿在哪里?”綏善忙陪笑道:“大人且莫急躁,美人儿是弄來了,可這個美人儿确實不能侍候大人。”斌靜聞听大怒道:
  “這回疆地方上,還有不愿侍候本大人的嗎?”
  “大人息怒,卑職有下情回稟。”
  “講”
  “只因這女子不是普通人家女子,她是布魯特比蘇蘭奇的儿媳,布魯特勇士蘇倫德之妻。這女子性情剛烈,大人若是使強,恐怕要鬧出人命,引起布魯特人叛亂,到時候,朝廷上追究下來,大人恐難辭其咎。”
  斌靜“嗯”了一聲,半天沒說話,身為封疆大吏,他當然知道民族矛盾是個极為敏感的問題,他可以不把一般的伯克。甚至回吏阿奇木放在眼里,可是蘇蘭奇是朝廷封賞的二品銜布魯特比,若是激起他反叛,皇上必會深究。深思半晌,只得懊喪地道:
  “他奶奶的,教人白歡喜一場。”
  綏善怕他窩火,便道:“要不,卑職再為大人找個回女來?”斌靜不耐煩地道:
  “算了,算了,那些個回女我膩味了。”
  “卑職陪大人喝酒。”
  “好!”斌靜心里不痛快,便由綏善陪著一杯一杯地喝酒。不多時,便有了七八分醉意,綏善赶緊勸阻。斌靜突然一推他怒吼道:“滾,連個女人都不能給老子弄到手,你還站在這干什么?”綏善怕他借酒撒瘋,趁机腳底抹油溜了。
  斌靜自顧喝酒罵人,那一班侍候他的,都怕触霉頭,躲得遠遠的。喝不多時,便搖搖晃晃往外走去。
  屋外已是皓月當空,涼風習習,斌靜乘著酒興,賞月散步。
  突然,一縷凄婉的琴聲飄進斌靜耳邊,引起他的雅興,便循聲走去,來到后衙一間側房,斌靜站在門口往里一望,只見一位絕色美女,纖纖玉手輕撫絲弦,一串串美妙的音符蕩漾開來,斌靜從未見過如此美貌女子,登時熱血上涌,欲火騰騰,几步搶到那女子跟前。那美女毫無防備,被他一把摟在怀里,登時又羞又怒,拼命叫喊掙扎。斌靜身高力大,欲火正盛,一下子就把她抱了起來,放到里間的床榻上,粗喘著酒气扑了上去。
  那門外兩個丫頭認得是參贊大人,哪敢阻攔,一聲不響地溜開了。
  蘇蘭奇父子這兩天就住在薩賴占府里,等待娜佳回來。可是一直等到第三天午后,也沒見著娜佳的身影。眾人焦躁不安起來。蘇蘭奇更是心如火燎,是他堅持娜佳去參贊衙門的,如果娜佳有個三長兩短,他還有什么面目,正想親自去衙門問問,這時一名家人來報:“前日來過的那几個回子說有要事求見老爺。”薩賴占忙道:“快請。”
  絡腮胡子等人剛一落座,便道:“尊敬的布魯特比,尊敬的薩賴占,你們是在等待娜佳姑娘吧。”薩賴占、蘇蘭奇惊奇地道:
  “你怎么知道?”
  “我當然知道,我還要告訴你們一個不幸的消息,娜佳姑娘已經被那狗官斌靜侮辱,羞憤而死。”
  “什么,娜佳死了?”薩賴占不敢相信。
  “看俺去殺了那狗官,給娜佳報仇。”蘇倫德狂吼著往外沖去。
  “回來,”蘇蘭奇怒喝道。“還沒弄清是真假虛實,怎好妄動!”一邊說一邊怀疑地看著絡腮胡子。
  那個叫玉努斯的回子上前將蘇倫德拉回來。絡腮胡子看出蘇蘭奇的疑慮,不慌不忙地道:“娜佳被逮入衙,那回務章京綏善得知是蘇蘭奇大人之媳,果然小心。便去跟參贊大臣斌靜陳明利害關系。斌靜一听,當時也不敢胡為。誰料他當晚,喝醉了酒,誤入娜佳房內,見娜佳美貌,酒壯色膽,竟強行把娜佳侮辱了,娜佳羞愧難當,當晚便留下遺書,懸梁自盡了。”薩賴占、蘇蘭奇父子听了,涕淚交流,牙齒咬得格格作響。
  絡腮胡子說完,從青布長衫里掏出一張紙遞給蘇蘭奇,蘇蘭奇一看,頓時眼前一陣轟鳴,原來竟是娜佳遺書,上寫道:
  
  爹爹:
  女儿已被那狗官奪去了清白之身,再也無顏見人了,求爹爹保重。
                        娜佳絕筆。

  蘇蘭奇怒吼道:“俺去找那斌靜理論去。”他儿子蘇倫德也看過了遺書,一把抽出腰刀道:“俺把他碎尸万段。”父子一陣咆哮著往外沖。絡腮胡子忙命那几個回子死死拉住,一邊道:“万万不可莽撞,那斌靜早有戒備,請容在下細細說明。”
  蘇蘭奇只得重新坐下,惊异地道:“尊駕請講。”
  絡腮胡子道:“那斌靜見逼死了娜佳,也怕事情鬧大,將來朝廷追究,便想殺人滅口,掩蓋此事,便在城里做好布置,專等大人進城找他理論,就把大人就地處死,然后假以反叛的罪名上報朝廷。”
  “真是狠毒至极。”蘇蘭奇憤恨地道。蘇倫德早已气得哇哇直叫道。“爹,咱們就真的反了,殺到喀什噶爾去,尋斌靜算賬。”
  蘇蘭奇卻心生怀疑,突然問道:“你們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絡腮胡子微微一笑道:“你去問他。”說著用手一指身邊的回子玉努斯。
  玉努斯赶緊躬身答道:“回大人,小人這兩日就潛在參贊衙門,親眼所見,決無虛假。”蘇蘭奇更加狐疑,厲聲喝道:“你們到底是什么人?”
  “回人,”絡腮胡子全然不懼,站起身來凜然道。“大人不必害怕。我們都是祖祖輩輩生長在回疆的回人。大人你已經成了那斌靜案上的魚肉。”
  蘇蘭奇卻不受他挑撥,突然抽出腰刀怒喝道:“快說,你到底是什么人?”
  絡腮胡子微微獰笑道:“大人既是苦苦逼問,在下就不必隱瞞,在下就是張格爾和卓!”
  “張格爾和卓。”蘇蘭奇頓時惊得目瞪口呆。
  張格爾何許人也?他是博羅尼都之孫,薩木薩克之子。清初,新疆的形勢,以天山為界天山以北稱北疆,由准噶爾占据。天山以南為南疆,為回人聚居區,故又稱回疆。北疆的准噶爾在勢力強大的的時期,征服了南疆的回人,并且多次向東擴張勢力,直接威脅清王朝的安全。所以,康熙、雍正、乾隆三朝都曾為擊敗准噶爾勢力而多次用兵。乾隆二十年,清軍再次兵發北疆,打敗了准噶爾,進占伊犁,收用降將阿睦爾撒納,任命其為清朝定北將軍班第的副將軍。并且釋放了被准噶爾囚禁于北疆的大小和卓博羅尼都、霍集占兩兄弟,令大和卓博羅尼都回到南疆的葉爾羌,統其舊部,留小和卓霍集占于伊犁,主掌回人事務。
  不久,阿睦爾撒納降而复叛,小和卓霍集占也積极參与叛亂。乾隆二十一年,叛亂被粉碎,霍集占就率領伊犁的殘部逃回南疆,煽動其兄博羅尼都于南疆起事叛清。乾隆皇帝在和平解決南疆叛亂的努力失敗之后,于乾隆二十三年出兵南疆,很快就平息了大小和卓的這場叛亂。博羅尼都和霍集占也于乾隆二十四年八月兵敗巴達克山。
  回疆平定以后,清朝在這一地區推行了軍府制下的伯克制。所謂軍府制,即在回疆八城駐有辦事大臣、領隊大臣,并設一參贊大臣,駐節喀什噶爾,節制各城,總管回疆政務,參贊大臣听命于駐扎北疆的伊犁將軍管轄。駐扎大臣主要掌軍務,也過問民政,但民政日常事務主要由回人貴族中挑選出來的各級伯克來管理。伯克之首為阿奇木。軍府制度保證了清朝對回疆的有效控制。
  但是,隱患并未消除。大小和卓兵敗被誅后,大和卓博羅尼都的儿子薩木薩克漏网逃脫,流落到浩罕汗國。薩木薩克共有三個儿子,長子玉素普,二子即是張格爾,三子巴布頂。張格爾全稱為“張格爾和卓”,意思是“世界的和卓”。本來薩木薩克逃到浩罕汗國以后,浩罕為避免与清朝結怨,·便將此情報告了清政府,并許諾愿意承擔監守逃入的責任。清政府也擔心薩本薩克及后代子孫潛蓄勢力,終為邊患,遂每年撥出專銀一万兩,使浩罕汗約束逃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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