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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劉宏武正等得心急,綿宁走了回來,手里拿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布包,往書案上一放,坐在床榻上,上下打量著劉宏武,劉宏武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赶緊低下頭來,不解地道:
  “王爺老是看奴才干什么?”
  綿宁笑道:“難道劉侍衛是女子,還怕本王看嗎?”笑了一會儿,才道:
  “本王平時倒沒注意,今天看你倒像一個人。”
  “奴才像誰?”劉宏武大為不解。
  綿宁伸手將書案上的銅鏡遞給劉宏武道:
  “你自己看看。像不像先帝乾隆爺?”
  “啊!”劉宏武嚇得一哆嗦,銅鏡“啪”地一聲掉在地上。
  “王爺千万不可說出去,奴才擔待不起。”
  “劉侍衛請放心。”綿宁安慰道。“這里你我二人,怎么會傳揚出去。”
  劉宏武仍然惊魂未定,面露惊恐之色。
  綿宁突然正色道:
  “劉傳衛,本王平日待你如何?”
  “王爺待奴才,可謂恩重如山。”劉宏武語气堅決地答道。
  “好,既如此,本王若有事要你去做,你會為本王做嗎?”
  劉宏武扑通跪倒在地,指天划地道:“只要奴才能辦到,雖死不辭。”
  綿宁赶緊上前將他扶起,言語輕松地道:
  “劉侍衛不必發誓,其實本王要你做的事极容易,用不著要你為本王去死。你答應本王嗎?”
  “奴才答應。”劉宏武站起,毫不含糊地應道。
  “爽快。”綿宁贊歎道。伸手將書案上的布包解開,取出包里的東西。劉宏武一看,大吃一惊。
  那包里竟是紫金冠,龍袍,黃馬褂一應帝王穿戴之物。
  綿宁看他吃惊的樣子,便站起身來,伏在他耳邊一陣低語。
  劉宏武突然嚇得癱倒在地,叩首如搗蒜,連聲道:
  “此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綿宁突然面露殺机,厲聲喝道:“狗奴才,你敢抗命不遵嗎?本王既敢向你交底,就由不得你。”
  “這……”劉宏武臉色刷白惊恐万狀地看著眼前這位他素來敬仰的皇子,哆哆嗦嗦地道。“王爺饒命,奴才答應。”
  綿宁一下子換上笑臉,雙手將他攙起,親熱地道:“你跟隨本王多年,本王什么事也不曾瞞過你。要成大事,就要狠心。本王若是一味寬厚仁慈,就什么也得不到。放心去吧,事成之后你是本王的第一功臣。事若不成,本王佐你錢財,遠走高飛,此事只有大知、地知、你知、我知。”
  一番威逼利誘的攻心戰果然收到了效果,劉宏武漸漸鎮定下來,咬牙道:“我劉宏武誓死為王爺效命。”
  嘉慶等二位皇子退出以后,便躺上床榻,他不再胡思亂想,渴望盡快進入夢鄉。可能是白天騎馬的緣故,腿部和手臂刺痛越來越甚,竟無法入睡,他想喊太醫,又覺喊來也沒用,只好半坐半臥著。
  這時寢宮里空無一人,只有几根長命燭搖曳著,發出昏黃的光。嘉慶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
  突然,一陣狂風,長命燭搖曳几下滅了。寢宮內登時一片漆黑。嘉慶大惊,正要喊人,忽然一道閃電,像一支銳利的冷劍,劈開天幕,自長空直刺行宮。巨雷霹靂,在寢宮頭頂炸響,瘋狂地咆哮,像是為閃電助威,向這個世界進行無情地懲罰。
  這是多么可怕的時刻。
  嘉慶惊惶万狀,正欲叫喊,又一道閃電划過,突然看見床榻前站著一個人,借著閃電看得十分清楚,那人著紫金冠,著九龍袍。嘉慶惊問道:“你是誰?”那人陰惻惻地道:“你這個孽子,將祖上的積業敗坏成這個樣子,還不快隨父皇一起去。”一道閃電緊跟一聲炸雷,那人突然舞起肥大的袖子向床榻扑去。
  一聲尖利的惊叫,淹沒在電閃雷鳴之中。緊接著大雨傾盆而下。
  戴均元也是六十多歲的老人了,一路鞍馬顛簸,早已疲憊不堪。盡管如此,他還是想請嘉慶早些將密立皇太子的事議定下來,以免夜長夢多,無奈整整一天,皇上跟兩位皇子寸步不离,又加上主子看上去似乎也很勞乏,絲毫沒有當晚召見他和托津的意思,便只好回到駐地自己的臥房歇息。
  戴均元愿意勸立綿宁為儲,听嘉慶提起順治帝的前車之轍,深感主子慮事周密。當晚回府,夫人告訴他,長子戴舒已被吏部舉荐為員外郎,只等報皇上御批,据說是內務府大臣兼御前扈從禧恩暗中活動的結果。戴均無知道禧恩是皇四子親母燕皇貴妃族弟,兩人平時就過從甚密。一听便明白是那燕皇貴妃另有所圖,當下便決心一意勸皇上立綿忻為儲。在來熱河的路上,又將自己的意見悄悄說与托津听,托津也看出嘉慶偏袒綿忻,欣然表示贊同,兩人便約定好,一意勸嘉慶立綿忻為皇儲。
  戴均元躺在床榻上,思前想后,仍無睡意,這時突然電光閃閃,巨雷霹靂在山庄上空炸響,緊接著听到屋外大雨嘩嘩地傾盆而下。他知道這樣一來,明天就無法行圍,正好有空同皇上議定立儲之事,心中反倒平靜下來,好像听不見外面的電閃雷鳴,悠然進入夢鄉。
  不知什么時候,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把他惊醒,急忙睜開眼睛,借著廊前的燈光,只見御前太監常永貴大步流星進來,面上青中帶灰,死人般難看,徑直搶到床榻前,扯起他的胳膊就往外走,怪聲怪調的公鴨嗓子叫道:“快,快,皇上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把戴均元嚇了一跳,他情知必是有大事臨頭,也顧不得穿戴,隨著常永貴就往外走。那常永貴卻又丟開他,惊慌失措地邊往外走邊道:“奴才去叫托大人。”不防,竟被門檻絆倒,几個骨碌直滾到堂前石階下,起來也不撣土,就往隔壁托津臥房奔去。
  戴均元哆哆嗦嗦剛到門外,雨正下得急,伴著電閃雷鳴,常永貴已將衣衫不整的托津拖了出來。一手又去扯戴均元,口里叫道:“快……去看皇上。”
  兩人冒著雨隨常永貴一陣拼命飛跑,片刻功夫,便來到煙波致爽殿,門外已站滿了大內侍衛和八旗御林軍。剛到門口,就听見里面有隱約的哭聲。戴、托二人心頭驀地升起一种不祥之感。來不及細想,那誠親王永瑆、禮親王昭槤、庄親王綿課、鎮國公奕灝四人一起迎至殿外,個個臉色鐵青。戴、托二人赶緊迎上前去,跪下請安,道:
  “各位王爺,到底出了什么事?”
  誠親王永瑆語气沉重地道:“嘉慶万歲爺已經龍馭上賓,你們進去看看吧!”托津听罷,只覺雙腿發軟,渾身打顫,茫然看了戴均元一眼,見他也是臉色灰白,呆立在那儿。
  好半天,兩人才慢慢走進嘉慶寢宮。綿宁、綿忻正守在床榻前悲痛欲絕,見兩位軍机老臣來到,忙問到一邊,戴均元托津走到床榻前,只見嘉慶半倚半臥,雙手死死地攥住上衣。兩個人如入夢境,湊近俯視這位當天還策馬翻越廣仁岭的皇帝,只見他臉色雪白,如鬼似魁,雙目圓睜,露出惊恐万狀的神色。過了一會儿,戴均元似有醒悟,細細地察看屋里。卻是一切完好無損。他低眉沉思,不得其解。悄悄出來,到大殿內將常永貴拉到西南角。低聲問道:
  “今晚,誰在寢宮侍候皇上?”
  常永貴搖搖道:“沒有人在宮內侍候。今晚智親王說皇上一路勞乏,要好好歇息,不許打扰,叫奴才們到殿外守候。”
  “誰當值內侍衛?”
  “是禧恩大人帶著几名大內侍衛。也是奉智親王之命,在殿外守衛。”
  “晤,”戴均元面露惊疑之色,突然道。“常公公,圣上托你收藏的鐍匣還在嗎?”常永貴慌忙道:“奴才已妥善收藏,”戴均元點點頭道:
  “記住,沒有我和托大人的話,任何人不許開啟鐍匣。你也不能提起鐍匣。”
  “是。”常永貴聲音發顫地答應道。
  戴均元回到寢宮,輕輕拉起托津,兩人一起跪到綿宁、綿忻面前,戴均無神色嚴峻地道:“兩位王爺請節哀。奴才以為當務之急是遵先帝遺命擁立新君,新君即位,万事有恃。不然恐有不測之禍!”綿忻听見,慢慢止住哭聲。綿宁好像什么也沒听見,只顧哀哀痛哭。戴均元只得又勸慰一番,綿宁這才抬起淚眼道:
  “中堂大人德高望重,父皇一向倚重。今父皇倉促之間,龍馭上賓。一應大事,全仗戴中堂周全。”說完,依舊放聲痛哭,全不理會兩人,綿忻見了,也放聲大哭起來。
  戴均元無奈,只得和托津走出殿外。這時御前大臣賽沖阿,索特那木多布齋,軍机大臣盧蔭溥,文學,總管內務府大臣和世泰、禧恩都聞訊來到大廳。戴均元對傻子一樣呆立在殿外的王公大臣道:“請各位殿內敘話——常永貴守住門口,無論任何人一概不許偷听。”
  眾人依次魚貫而人,忐忑不安地站立在大殿內,戴均元掃視了大家一眼,半天才道:
  “諸位王爺,大人,皇上顯然是突然受了惊嚇,大行而去的。眼下已來不及查清是被何物惊嚇,第一要務是找到先帝遺詔,擁立新君。”
  誠親王永瑆立即道:“戴中堂所言极是,請立即派人星夜前往乾清宮拆開傳位遺詔,擁立新君即位。”
  “不必了。”戴均元堅決地道,見眾人面露惊疑之色,便道:“自宮內發生急變,万歲就感到乾清宮并不安全,所以并沒將傳位詔書放在‘正大光明’匾后,這是先帝曾与老奴說過的。眼下也來不及去驗證。但老奴敢以性命擔保,‘正大光明’匾后沒有傳位詔書。”
  “以戴中堂之見,傳位詔書會放在什么地方?”庄親王綿課迫不及待地道。
  “這……”戴均元看了看禧恩,見他只是呆呆地听著,便放下心來,道:“先帝遺詔放在哪儿,老奴也不知道。不過我們可以去先帝寢宮查找,先帝肯定會留下遺詔。”
  王公大臣齊聲道:“就依戴中堂之言。”便由常永貴領著到嘉慶寢宮。先是搜尋床榻被褥,沒有找到,戴均元又親自調起嘉慶,在尸首上尋找。接著是翻箱倒柜,里里外外全都搜遍,始終沒有找到。戴均無心急似火,不由得將屋里人挨個掃視一遍。綿宁開始只當什么也沒看見,仍然只顧哀哀痛哭,見他們折騰了一通,一無所獲。戴均元又是目光猶疑,便止住哭聲,站起身道:“戴大人,本王從未走出寢宮半步,請搜本王,以杜猜嫌。”戴均元嚇得扑通跪倒,哆嗦著道:“老奴絕無此意,請王爺明鑒。”綿宁雙目如炬卻言語溫和地道:“老中堂且莫如此,本王只是心地坦蕩而已。”戴均元仍是顫抖著道:“即便如此,老奴又豈敢對王爺無禮。”綿宁突然言辭疾厲地道:“老中堂如此糊涂,此時是什么時候,還跟本王囉嗦這些。”說完自顧走進側室。
  戴均元無奈,只得同托津一起,帶著常永貴走進側室。綿宁主動脫去外衣,戴均無心中害怕,只是隨便翻看了一下,便忙親手為他披上道:“老奴已經察看一遍,王爺小心受涼。”綿宁昂然走出側室。
  綿忻一見,便也要戴均無搜他。戴均無此時是又悔又怕,但事已致此,無法收場。常永貴也是越來越惊。但見戴均元面色平靜,只得強忍著。
  戴均元只得又搜了綿忻,仍然是一無所獲。那誠親王永瑆等人,凡是走進嘉慶寢宮的,見兩位皇子都主動讓老中堂搜身,便一一上前要求搜身,戴均元卻是又惊又怕,又無可親何,只得一一搜過,自然是一無所獲。這時天已微明。
  嘉慶臨終前既沒有交代,遺詔又找不出來。新君難以胡立。戴均元騎虎難下,只得踱來踱去,連連歎息,王公大臣們也是一陣慌亂和恐怖。綿宁、綿忻只是低低哀哭,絕不參与。
  這時,禧恩不慌不忙說道:“既是找不到遺詔,我看,在諸皇子中,智親王年長,又是孝淑皇后嫡生,且有平定大內之變的大功,自是應由智親王繼位。”
  “禧大人所言不無道理,”和世泰站出來附和道。“密詔不見,只有兩种可能,要么是本來就沒有密詔,要么是丟失,甚至被竊,則麻煩更大。若是矯詔以謀篡,將鑄成大錯。”
  “兩位大人所言固然有理,”這時托津開口道。“只是既沒有大行皇帝口諭,又找不到密詔,由我等推舉登基,有悖于祖制,名不正言不順,難以威服天下。”
  禧恩堅持道:“如今既無密詔,智親王有勘亂之功,理應承繼大統。”
  戴均元,托津齊聲:“老朽并非反對智親王,只是沒有先帝遺命,故猶豫不決……”
  “你們……”禧恩性急,面露怒容。
  “你們不必爭執。”一直沒有作聲的禮親王昭槤開口道:
  “戴中堂口口聲聲說,乾清宮沒有先帝遺詔卻沒有任何憑据,不如立即著人進京面奏孝和皇后,一是報告先帝龍馭詳情,一是請皇后去乾清宮尋找密詔。若是真沒有遺詔,再請孝和皇后決定由誰繼承皇位。”
  眼下也只有這么辦。眾人紛紛表示贊同。和世泰立即站出來道:“王爺,奴才愿親往京師奏明皇后。”
  昭槤看了看誠親王永瑆,永瑆微微點點頭,昭槤便道:“就由和世泰即刻進京。”
  和世泰竊喜,立即帶領兩名內監啟程,孝和皇后是他的姐姐,正好借此机會,為智親王效力。他重任在肩,不敢怠慢,一路馬不停蹄,經過一天一夜,終于在次日凌晨抵達京師,此時宮中尚未開城門,和世泰立即叩開禁門,直奔儲秀宮孝和皇后寢宮,見到皇后,匍伏在地,泣不成聲,斷斷續續將事情經過奏明。
  孝和后剛剛起床,尚未來得及梳洗,突聞此噩耗,如雷轟頂,五內俱焚。她是禮部尚書恭阿拉之女,自幼聰敏賢淑,知書識体。自十五歲入侍顒琰,深受寵愛。綿宁生母喜塔腊氏死后,嘉慶即將她封為皇貴妃,后又立為皇后,可見嘉慶對她的特殊寵愛。
  和世泰見姐姐只是一味痛哭,急得團團轉,待她稍微安靜后,立即說道:“如今,到處尋找密詔不著,新君難以繼位,皇后速作決斷。”
  孝和后這才意識到,尚無密立詔書,皇位空著,极為危險。她強忍悲痛道:“快,立即命留京王公大臣到乾清宮議事。”
  和世泰嚇了一跳,急忙阻攔道:“皇后,万万不可。”邊說向姐姐遞著眼色,孝和后大惑不解,便命宮女們退出。
  和世泰這才道:“姐姐,此事万万不可張揚。”孝和后不解地問道:“為什么?”和世泰解釋道:
  “姐姐請想,皇上大行得如此突然,若是傳揚出去,難免流長飛短。況且,傳位密詔遍尋不見,很可能是丟失或被盜,若是張揚出去,難保有人會覬覦皇位。”
  孝和后點了點頭,著急地道:“那我現在怎么辦?”
  “姐姐立即派人去乾清宮‘正大光明’匾后和養心殿寢宮悄悄搜尋,看是否能找到密詔。如果找不到密詔,只好由姐姐決斷,立誰為帝。”
  孝和后覺得有理,便親自帶著几名貼身宮女,去乾清宮和養心殿寢宮認真查找,整整找了半天,仍是一無所獲。
  孝和后回到儲秀宮,心急如焚。和世泰一看便知毫無結果,卻不急不忙地道:“還是姐姐親自決斷吧。”
  “這,……”孝和后猶豫道。“自我大清入主中原,歷代皇位繼承人都是由大行皇帝遺命或密詔确立。況且中宮干政,歷朝嚴禁,姐姐若是決斷,恐為不妥。”
  “姐姐,現在是什么時候了,還猶豫。”和世泰急道。“皇位真空,大行皇帝怎能安心賓天。況且這是山庄守靈王公大臣們的意見。姐姐還有什么顧忌。”
  孝和后終于松開口气道:“讓我再想一想。”
  和世泰疑惑道:“姐姐是不是想立誰為帝?”
  孝和后沒有答理他,只顧低頭沉思。她其實最清楚,嘉慶平時最寵愛的是二皇子綿宁。綿宁自幼天資聰穎、性行溫厚。綿愷則遠不如他。綿忻則還小,性情未成。嘉慶平時有意讓綿宁跟隨左右,熏陶磨煉,她早已看出皇上的特別用心。尤其綿宁平定大內急變后,嘉慶有意宣揚綿宁的功勞,提高他的威望,加封智親王,論功行賞,而對于同樣立有功勞的綿愷、綿忻當時只是提出褒獎,明白人自然一看便知。但是,嘉慶臨行前卻為何又突然加封綿愷為惇郡王、綿忻為瑞親王?
  她這樣左思右想,半天也沒有弄明白嘉慶的真正用意。最后認為,不管嘉慶臨行前加封綿愷、綿忻的用意何在,他二十多年來一直偏愛綿宁,并別有用意地歷練綿宁的意圖不會改變。自己應完全理解和尊重皇上的意愿,決定由綿宁繼承皇位。心意已定,便走到書案,提筆在手,一揮而就,草擬了一道懿旨。雙手捧起,送到和世泰面前,神色庄重地道:
  “本宮已作決斷,速攜本宮懿旨赶赴熱河,擁立皇二子綿宁為帝,以固國本。”和世泰聞言大喜,跪拜在地,鄭重地接過,口稱:
  “皇太后千歲,千千歲!”隨即起身,將懿旨收藏好往外就走,孝和后突然喊道:“等一下,”和世泰赶緊停住,轉身疑惑地看著姐姐。孝和后從書案上拿過一個錦盒,輕輕打開,里面是一個鼻煙壺,孝和后遞到和世泰面前道:“這是大行皇帝生前常用之物。你將它帶往山庄,轉交皇二子,以示母后對他的信任和支持。”
  “請太后放心,奴才一定轉交。”和世泰雙手接過,大步流星走出儲秀宮。
  那避暑山庄,煙波致爽殿內,自和世泰走后,王公大臣經過一天的尋找和爭論,都已疲憊不堪。綿宁和綿忻也止住了哭聲,昏昏沉沉地守護在父皇身邊。
  戴均元已感到事情對自己不妙,他意識到自己犯了一生最大的錯誤。有心公開那只鐍匣,又怕眾人怀疑,不由得看了托津一眼。托津也正拿眼睛看著他,一臉無可奈何的表情。“蠢豬!”戴均元暗暗罵道。又去搜索常永貴的身影,才發現常永貴不知什么時候悄悄离開了大殿。戴均元不由得暗暗吃惊。他想命人去找,又不知道常永貴到底干什么去了。只得煩悶地坐下。
  這時,雨停了,雷止了,整個山庄又恢复了平靜,沉寂得令人感到恐怖。
  “諸位王爺,大人,”常永貴不知什么時候回到了大殿,突然尖著嗓子喊道。眾人經他一喊,紛紛打起精神來。常永貴見眾人注意他,便道:“奴才突然想到,大行皇帝的遺詔會不會放在儀仗車內。”
  榮親王永瑆伸了伸酸痛的腰,不以為然地道:“先帝怎么會將如此重要的詔書放在那里。”戴均元、托津卻像抓到救命稻草似地道:“不管有沒有,總得再尋尋看。”庄親王綿課也附和道:“反正是坐著干等,倒不如再找找看。”
  戴均元和托津最先站起,其余人也跟著。常永貴前面帶路,一行人出了大殿門,往后房走去。嘉慶寢宮里,綿宁听見,淚水斑斑的臉上掠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得意之色。
  常永貴帶著諸位王公大臣在儀杖車內,翻箱倒盒,尋找起來。突然托津惊叫起來:“鐍匣!鐍匣在這里!”眾人一陣惊喜,赶緊圍攏上去。只見托津從一只木箱里托出一只方磚大小的楠木匣子,匣子上貼著黃紙封條,挂著一個小銅鎖。托津雙手捧著鐍匣,遞給戴均無,戴均元神色庄重地赶緊接過,眾人回到殿,常永貴忙去稟明綿宁、綿忻,一同跪听密詔。
  王公大臣們一齊跪伏在地,戴均元當眾擰開銅鎖,撕掉封條,打開鐍匣,雙手捧起錦緞包裹的詔書,慢慢展開,當即宣讀:“嘉慶四年四月初十日立皇二子綿宁為皇太子。”
  宣讀完畢,眾王公大臣立即匍伏在綿宁周圍,三呼:“万歲!万歲!万万歲!”
  綿宁似乎頗感意外,誠恐誠惶地道:“列位,這如何使得,本王微才薄德,哪堪天子重任。”眾人見他推辭,忙涕位苦求。戴均元、托津泣道:“既有先帝遺詔,當此社稷安危存亡的關頭,皇二子應早即大位,以固國本。”眾人也一起再三泣求。綿宁只得將眾臣一一扶起,涕泣道:“既如此,本王只得受命,還請眾臣鼎力輔佐本王,以竟皇考之志。”戴均元站起身道:“先帝御体尚未入梓奉安,請智親王赴澹泊敬誠殿即位,主持一切大政。”
  “不必了,”綿宁道。“現在是非常時期,且遠离京師,一切從簡,待返京后舉行登基大典。”戴均元忙道:“我等即在此擁奉智親王即皇帝位。”
  常永貴急忙搬來書案、椅子,舖上明黃軟袱面,權作御座,又研上墨,舖好紙筆。戴均無、托津兩人一邊一個扶著綿宁走向御座。
  綿宁坐在煙波致爽殿正中的寶座上,心中卻是一片迷亂混飩。他有點奇怪,昨天在這殿中侍候父皇時,怎么就沒有這种感覺。甚至連眼前這些极為熟悉的人,也一下子變得陌生起來。怔怔良久才突然警覺,自己已不是智親王而是擁有天下的万乘之尊,多年來潛藏在內心深處的夢幻今天變成了現實。他心中一下子恢复了自信,哭得通紅的眼睛帶著尊貴和威嚴,看著几位大臣在腳下行禮,半天才道:“都起來吧。”
  “謝恩……”
  “真沒想,父皇會將如此重任交給我。”綿宁略微感歎道。“說起父皇的身体,歷來康健少疾,只是此次來木蘭行圍,一路精神不振,略感不适。到了山庄,我和瑞親王侍奉左右,父皇拉著我倆的手道,人過六旬,最怕生病,近日朕總覺渾身刺痛,恐有不祥……想不到僅是一夜之間竟大行而去。今日想起,音容猶在,怎不令人傷心?”他心里突然一陣酸痛,熱淚已是奪眶而出。
  一番開場白,誰也沒想到,說的全是嘉慶的身体,人情入理,令人動容。但戴均元立即听出話外之音,大行皇帝決非如他所言,是惊嚇而死,而是綿宁所說的突發暴病而亡,也算得上終于天年。戴均無不由得頭皮發乍,忙低下頭,一聲不響。托津從旁道:“皇上不必難過了,請主持大政吧。”
  綿宁第一次听別人稱自己為“皇上”,心中便似潮涌一般,不能自已。緩緩站起道:
  “朕即命誠親王永瑆、瑞親王綿忻,大學士戴均無、托津。盧蔭溥、文孚、內務府大臣禧恩等總理喪儀。
  “諭令御前侍衛吉倫泰帶太監二名速返京師將宮中儲備之梓宮,運送熱河。
  “諭令直隸總督方受疇,立即修整梓宮返京沿途橋梁道路。”
  剛頒出這几道諭旨,殿外太監來報,和世泰回來了。剛說完,那和世泰就一臉的征塵急匆匆地闖進殿內,也不看眾人,從怀里掏出一卷黃綾紙,高聲道:“皇太后懿旨。”
  眾人一听他改了稱呼,便知孝和皇后已有決斷,心中一惊,赶緊跪伏在地,緊張地等待著結果。綿宁卻是從容自如,他對和世泰和孝和皇后很是放心,便安然跪下。
  和世泰宣讀道:
  “我大行皇帝仰承神器,俯育衰區,至圣至仁,憂勤惕厲,于茲二十有五年矣。本年舉行秋彌大典,駐避暑山庄,突于二十五日龍馭上賓。惊聞天下,悲痛搶呼,攀號莫及。
  泣思大行皇帝御极以來,兢兢業業,無日不以國家為念,今哀遏升避,嗣位尤為重大。皇次子智親王,仁孝聰睿,英武端醇,現隨行走,自當上膺付托,撫馭黎元。但恐倉猝之中,大行皇帝未及明諭,而皇次子秉性謙沖,素所深知,為此特降懿旨,傳諭留京王公大臣馳寄皇次子,即正尊位,以慰大行皇帝在天之靈,以順天下臣民之望。”
  眾王公大臣听完太后懿旨,心中一塊石頭才算落地。綿宁自是感激涕零,連忙叩頭。
  “儿臣恭謝慈恩。”
  為表示對孝和皇太后的感激和尊重,當即具折回奏:
  “……本日恭奉懿旨,命子臣即正尊位,皇父皇母恩慈深厚,子臣伏地叩頭,咸悚不能言喻,唯是子臣德薄才疏,神器至重,實深愧懼。唯有勉力圖治,以期仰副恩命。伏祈圣母皇太后懿鑒。”
  吉倫泰很快將棺木運到。綿宁立即命欽天監擇定吉日為父皇大殮,隨即親自率王公大臣奉梓宮入京,十日后抵達安定門。綿宁先一步進城,入宮拜叩孝和皇太后,母子相見,悲傷哀痛,但卻互為默契,各自心照不宣。
  綿宁仍由安定門出來跪迎梓宮入城。官民夾道跪迎,悲哀气氛壓抑京城,綿宁更是大哀大痛,令人不忍仰視。梓宮緩緩進入乾清宮,落杠,綿宁在梓宮前跪拜,哭得死去活來。
  新皇帝給臣民留下的第一個印象是至孝、至仁。
  托津怕新皇帝哭坏身子,急忙上前勸慰,禧恩、和世泰一邊一個攙著綿宁往養心殿去歇息。
  綿宁在御案前坐下,心情慢慢平复下來,見几位大臣在跟前,便道:“我也知道有好多事待辦,不能太過傷心,只是一想到先帝就由不得自己。好吧!現在首要之急是擬寫先帝遺詔。先帝倉促龍馭,鐍匣尚來不及公啟,當然沒有准備好的《遺詔》,我看這《遺詔》就由戴均元、托津、盧蔭溥、文孚四位大學士草擬。為著方便,戴、托兩位學士先別管其他,都去實錄館,一個做總裁、一個做總裁監修。再則就是大行皇帝的謚號、廟號要定。再過几天朕要舉行登基大典,朕的年號也要定。你們看,這件事交給誰最合适?”
  “此事非儷笙公莫屬,”托津不假思索地道。“儷笙公乃乾。嘉兩朝老臣,可當此托。”這儷笙是大學士曹振鏞的字。曹振鏞為官五十多年,一向謹小慎微,清恭正直。綿宁一听點頭道:“好,朕就降旨著曹學士辦理此事。你們要是沒有別的事,就下去歇息吧!”
  托津等人退出后,那几名內監也被命到殿外侍候。偌大個養心殿一片靜寂,寂靜得有些令人惶恐不安。綿宁剛才又累又乏,本想歇息一會,這時突然不安地站了起來,踱著步看著殿內那些父皇曾經用過的東西,一陣恐懼襲上心頭,好像角角落落都有著父皇的身影。他突然大叫道:“來人,快來人!”
  殿外的太監和值日的侍衛們一听到皇上的惊叫聲,一齊沖到殿內,叫道:“皇上,怎么啦?”綿宁才知自己失態,忙強作鎮定道:“沒什么,朕只是不想呆在養心殿,還是回智親王府。”太監不解,卻不敢多問。綿宁看得明白,故作謙恭道:“朕尚未正式登基,還是住智親王府吧!”內監們忙侍候著擺駕。
  八月二十七日黎明,大駕鹵簿全設,百官齊集于朝,內大臣、執事各官行三跪九叩禮,綿宁御大初殿,即皇帝位,告祭天地、太廟、社稷,頒詔天下,以明年為道光元年。
  就這樣,三十九歲的綿宁成了大清愛新覺羅家族的第八代帝王——道光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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