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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鴉片禍國的陰影,在道光心頭揮之不去,令他面對玉体橫陳的俏麗佳人也覺索然無味,大清天子的“雄風”競難覓蹤影……臨危受命的林則徐,雖然得到了紫禁城馳馬這破天荒的恩寵,心頭卻异常沉重,千里之外的廣州城里,會是怎樣的難題在等待著他……

  角力比賽結束后,与會人員紛紛跪叩過告辭而去,軍机大臣工部尚書穆彰阿正打算一同离去,便被匆匆赶下來的原本侍立在皇上旁邊的太監喊住了,悄聲對他說皇上令他今夜前往養心殿東暖閣拜見,然后轉身隨皇上也出了皇室校武場。空曠的校武場只留下穆彰阿獨自愕然立在原地,皇上召我會為何事呢?難道是……已近晌午,滾滾的熱浪升騰在這种威壓下,空中沒有一絲風,平添了沉悶的气氛。
  到了晚上,太陽雖然早已沉下去了,大地卻還在喘息著,盡管懶懶的枝葉偶爾扭動一下身姿,但似乎只是象征性的,轉眼又不動了,空气仍然彌漫著一股燥熱。穆彰阿受了令牌,一人來到養心殿東暖閣,門外的太監先行進去通報,回來后讓穆彰阿進去。這時道光正批本,穆彰阿見道光并未作出反應,就侍立在旁,低垂頭,惶惶不敢動。
  道光正批著上次九卿科道會議所奏的本子,見穆彰阿側立旁邊,就伸手把御案上另一奏折拋在了地上,气憤地說:“這個本子你看看吧,看你做何解釋。”穆彰阿怯怯懦懦地從地上抬起了本子,看去果然是昨日所料之事,于是眼不動心不跳鎮定地說:“啟奏皇上,微臣實在冤枉,奏本上所書純屬是空穴來風無中生有。皇上待臣恩重如山委以重任,微臣又怎敢有負圣恩,扰亂科舉之制?況科舉之制歷來是我朝選擇人才的重要渠道,臣向來對皇上忠心耿耿,報效大清而万死不辭,唯恐在科考上有個閃失,又怎么會有不貳之心在科考上動手腳呢?請皇上三思啊!”這些話盡管在昨天已考慮清楚,但是現在說起來穆彰阿雖臉不變色,仍不免頭冒冷汗手腳發涼。雖說他平日作假慣了,但在皇上的面前說謊,這還是第一次,稍有差錯,那可是性命攸關的事。然而道光并沒抬眼去看他,仍然一邊批著奏本,一邊又問道:“那么奏本上所說的人證你又作何解釋?”這個問題卻是穆彰阿始料不及的。
  原來穆彰阿為禮部尚書,掌管所有貢舉、學校、考試、風俗教化、宗教及接待外使等事,現任工部尚書,掌管營繕、虞衡、都水、屯田等事,不久又賞戴花翎。現在有人上奏穆彰阿作奸犯科就是指他在禮部時所為。原本此事甚為机密,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不曉得誰走漏了風聲,這事傳到几個漢族讀書人的耳里。這几人平日就對穆的為人敢怒卻又無可奈何,這次抓住了穆的把柄,又因几人科試不合格,為泄憤就几人具報托朝中的親戚上奏了他一本。
  這時穆彰阿听皇上這么一問,愣住了,接著眼珠一轉,一個主意上了心頭,說:“啟奏皇上,這奏批里有個小彎彎儿,或許皇上還未知曉。”說著就把手中所看的奏折又呈給了道光,“這上奏的几個讀書人實為漢人,當初在禮部時我為主考官,他几人曾偷偷深夜到我宅上,妄圖賄賂微臣,并聲稱有某某親戚在朝作官,要微臣給他們几個名額,被微臣拒絕。他們可能怀恨在心,就參了微臣一本。此外,据臣所知有些漢人對滿人統治始終不滿,可能与此也有淵源。至于其事如何,皇上英明,定能明察秋毫。”
  道光一來向來都信任穆彰阿,視其為股肱之臣,二來一直忙在鴉片堆里,為此弄得悲喜無常,又哪里還有心思為別的事情所分心呢?本來對有人參奏穆彰阿就根本沒放在心中,對其所說的是否屬實并不以為意,又見他應對如流便更為放心,就說:“你也不必擔心,朕本是隨口問問,你不必在意。”接著就轉到正題上,這才是召穆彰阿前來的主要原因。道光指了指剛剛批完的奏本對穆彰阿說:“這本奏折朕已看過,僅有几名漢官加以反對,看來對許乃濟的弛禁之見贊成者占多數,可見‘弛禁’之策有可成的机會,現在是只欠東風了。”“皇上的意思是指……”穆彰阿插話說。“當然是指廣東參議之事了,只待廣東之見合朕之意,那弛禁也就可行,到那時大業可成了。穆彰阿,你難道不替朕高興么?”道光見穆彰阿只是立在一旁卻不作聲,不悅地問。“微臣當然也高興,只是臣認為此事雖然可行,但反對之人卻無時不在無處不有,且這次九卿科道會議上以兵科給事中許球許大人,江南道監察御史袁玉麟袁大人,內閣學士朱樽朱大人三人為首的漢人反對之聲較強,恐怕……”穆彰阿面露憂色的樣子,緩緩地說,其實他說這話是另有用意的。据他從上次九卿會議結束后和他們所說的話,穆彰阿已猜測到上本參奏自己的定是他們一伙儿,何況自那次他們三人對他冷言冷語后,他就一直怀恨在心,正尋時机准備懲治他們三人。穆彰阿實在看不慣他們那种目中無人的態度。
  “恐怕什么?難道他們還想從中作梗,与朕作對不成?朕看他們不敢。”
  “皇上所言不差,但怕就怕他們不知死活來阻撓此事。”穆彰阿陰險地說。
  “這你不用為朕擔心,穆彰阿,你處處為朕考慮,朕此后定會嘉獎你。你先下去吧!”
  穆彰阿听皇上這么說,不敢再說,就跪叩皇上,然后倒退几步出了養心殿。
  殿外的一名太監已經受命在外等待多時了,見穆彰阿出來,便提了一盞燈在前引路,送穆彰阿出去。這位太監年歲不大,約二十二三歲,在出宮的路上隨便客套了几句,穆彰阿見他面善,便把皇上召他進宮的原因大致說了几句,太監似乎并不在意他所說,就把他送了出去。
  你道這名太監是誰?原來也非毫不相關之人,而是江南道監察御史袁玉麟大人的一個遠房侄儿。當年進宮來侍候皇上就是袁玉麟大人送進的。
  前几日,兵科給事中許球見上次參奏穆彰阿一折呈上去后,如同石沉大海一樣沒了音訊,大為納悶。而現在九卿科道會議上所議關于許乃濟“弛禁”論所上的折子,怎么也沒了聲響,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皇上一直以來對鴉片非常重視,盡管會議上所議并不深受皇上的重視,可也總不該如此這般情況,既不表示贊同卻也不說反對。許球這時又是感慨又是納悶。想當初順治當政時,九卿科道會議上所議之事無大小,只要是要事無一不需會議議決,而主子爺也向來對此議并無异議。現在卻都變了,九卿科道會議官員的議政作用全變了,官員由初期滿人占多數到滿漢名額各半,又到如今漢人居多數,看上去漢人似乎也越來越得皇上的重用,其實又怎樣?許球歎了口气:皇上身邊的近侍大臣,漢人又占几成?要說議政的作用吧,設立初期,會議所議總占主要位置,所議結果總要在朝上開誠布公,以讓滿朝文武悉知一二;而今,不要說讓滿朝文武都知曉,就連皇上自己也不重視了,對會議的結果也漠不關心。這次像鴉片這等重要的事會不會如此呢?如此那可不是一個好征兆呀!本來禁止鴉片就沒取得多少成效,現在許乃濟一上奏,皇上又遲遲不表態,這樣下去豈不要使一些人認為朝廷已對許乃濟的弛禁默認,這樣下去可不好呀,以后等到全國上下對鴉片之禁都松懈了,那時即使再要求嚴禁,恐怕也挽回不了局面了。
  想到這儿,許球就派管家速速把袁玉麟和朱樽兩位大人請來。管家去后不久,江南道監察御史袁玉麟內閣學士朱樽就來到許球的府中。許球已在里面恭候他二人了,見他二人來到,迎了過去。三人坐定后,許球就把自己所擔心的事向他二人說了一遍。袁、朱兩位大人對此事也已考慮到,也正准備相議此事。許球就說:“既然皇上對所議的結果不置可否。不如我們三人聯合上奏,定可使皇上否議弛禁,二位大人以為如何?”朱樽一听也表示贊同,袁玉麟為人較為謹慎,說:“此事千万不可莽撞行事,否則功虧一簣,后悔莫及。首先我們并不知皇上這几日作何想法。如果皇上并不贊同許乃濟的弛禁,那么皇上把奏折交給九卿科道參議又抄本批往廣東,則只是一個幌子,皇上不久也就會給弛禁作個定論。如果皇上贊同弛禁,那么恐怕他早已下詔旨了。所以依我之見,恐怕皇上未必贊同‘弛禁’,即使偏向,恐怕也是有所顧忌,怕人反對怕人進諫罷了。”
  “所以此等重要的事還是小心謹慎些好。我有一遠房侄儿,在宮中當差。至于皇上對弛禁如何看法,也許他能知道一二。我看還是把他先找來問個清楚再說。”許,朱二人一听這樣更為妥當,就又派人偷偷給袁玉麟的遠房侄儿捎了個口信。一個多時辰后,這個太監來到,許,朱,袁三人一打听,果然如袁玉麟所料。于是在這個太監回去后,三人又偷偷地商議一會,然后散去,各自回府去了。
  第二日,道光正在養心殿東暖閣批本,這几日心情好,道光不免多批了些奏折,奏折上所奏多是關于鴉片之事,一些是說鴉片如何泛濫又被有效嚴禁,然而道光一心偏向弛禁,對這類奏本已無多大興趣了,還有一些是事先听到消息的總督巡撫所上的折子。
  道光正批著,就听到外面侍候皇上的太監喊道:“稟皇上,江南道監督御史袁玉麟大人、兵科給事中許球大人、內閣學士朱樽大人有事求見皇上。”
  “可有什么事么?”
  外面的太監答道:“回皇上的話,奴才剛才問了,他們說沒有別的事,只為前些日許乃濟上奏一事。”
  果然被穆彰阿猜中了,道光微微一笑,就傳出話來:“既然是關于許乃濟上奏的事,他們前不久在九卿科道會議不是已妥議此事,且奏折朕也已經看過了,他們還來干什么?叫他們回去吧,有什么話以后再說。”
  接著外面的太監應了一聲,回話去了。道光在東暖閣里一听,外面沒了聲響,心里無名地一陣高興,又往下批著本子。一份奏本還未看完,就又听到外面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來到門外,“回皇上的話,剛才奴才把皇上所說的話一五一十地對他們說了,可是三位大人說有些事在上次奏折上還未交待清楚,今日特來求見,他們還說事關重大,非要見到皇上不可。”
  “真是豈有此理,你就說朕已就寢,讓他們明日再來吧!”道光見他們還不愿走十分气憤。說完,听外面并無應聲,又不耐煩地說:“好了,好了,讓他們都進來吧!”
  自大清建制以來,滿、漢兩族一直不和,多數漢人都反對滿人的統治,以至多數漢人起來謀反都打著反清复明的口號。圣祖康熙皇上和高宗乾隆皇上多次壓制也沒能控制住,無奈才采用撫順之策,漢人的怨聲才小了些。最令道光佩服的也就是圣祖皇上所用的撫順之策了。讓漢人也參政議政,才能使漢人支持滿人的統治,國家才能長治久安,大清江山才能不失啊,道光對這一點知道得很清楚。
  而現在有漢官來反對“弛禁”,道光又怎么會安心呢,一方面長期以來因為鴉片弄得財政危机是最讓道光傷腦筋的事,一旦有人能替他分憂解難,總該會令人欣喜若狂,然而另一方面又深怕有人反對“弛禁”,提出异議。現在又有人持异議,道光又怎么能安心呢?以往禁煙時又無几人能行之有效,那些日子,可不好過呀!
  想著想著,道光听到外面傳來几人的腳步聲,然后東暖閣門前的帘子一掀,進來三人,“江南道監察御史袁玉麟,兵科給事中許球,內閣學士朱樽,參見皇上。”三人跪叩皇上。“你們進來吧。”“謝皇上。”然后立一旁。道光緩緩從案几旁站了起來,悠悠地走到御榻旁坐了下來,說:“三位大人這么晚了前來見朕,有何事呀?”
  許球道:“啟奏皇上,臣等在九卿科道會議上見許乃濟所奏后,臣認為其所言大謬。許乃濟說長期以來國庫空虛純屬嚴禁鴉片所致,然而据臣所知并非完全如他所說。鴉片泛濫后,固然會使白銀流失嚴重,從而日漸匱乏。然而臣認為關鍵不在于購買鴉片,而是在于一些守邊的將領官吏玩忽職守沒能對鴉片嚴禁所致,特別廣東一地,有些官員恐怕對鴉片禁之不嚴,才使鴉片泛濫到內地。”
  說到這儿,許球看了皇上一眼,見道光并未表態,頓了一下接著說了下去:“所以臣認為國庫空虛為鴉片泛濫所致而并非嚴禁所致,鴉片泛濫實因禁而不嚴,試想一些官員玩忽職守,甚至貪污賄賂,与一些不法商販相勾結,鴉片又怎能禁絕呢?許乃濟奏折上所說國庫空虛似乎全歸于禁止鴉片所造成,是以臣認為其言大謬。”
  “此外許乃濟所提議的,臣也認為不妥,試想我朝乃大清王朝,疆闊人眾,自給自足,無求于人,只有外邦前來朝見我主才是。實行閉關之策乃祖上之法,當屬行而有效之法。而現在卻有人認為閉關不妥,要廣開商口以便我大清天朝的子民購進外邦之物,似乎我朝的物品不能自給,要有求于外邦才行,這豈不是大謬。堂堂天朝向來都人求我們,而無求人之理。”
  “許乃濟所說以貨易貨便可禁止白銀外流,其見并不現實。皇上可以想想看,如若能嚴禁白銀外流,卻又為何不能防止鴉片進入呢?”
  道光一听許球所言似乎也有些道理,含笑點了點頭。許球見皇上默認,就接著往下說:“臣認為要解決漏銀問題,關鍵在于監督,如能認真監督,則鴉片之禁可行,白銀出洋之禁也可行;如不認真,雖弛鴉片之禁,白銀出洋之禁也不可行了。”
  “奏折上許乃濟認為在种植農作物同時可种罌粟,不但不會傷害農事,還會對外洋輸入的鴉片有抵制,而臣認為它卻會影響農事。如以廣大的土地去种植罌粟,農作物的种植面積必然減少,農作物產量必然減產,時間長了對國家必然不利。此外內地并不可以种植這种植物,即使种植生產出鴉片,國民因其性弱,也多不會吸食,仍會去購買外洋的鴉片,白銀的流失依然不可避免。臣認為這還在其次,試想如以种糧食之地去种罌粟,無异于將外症驅入人体,禁鴉片在貿易上的意義是次要的,重要的是防止民眾的墮落和衰弱,民眾乃國之根本國之基礎,皇上難道不認為應賦恩于民嗎?”
  道光一听,又緩緩點了點頭:“言之有理。”對于許球這人的品行,道光是早有所聞的,在被任為兵科給事中之前,就以關心國計民生在京城著稱。几年前有位親王的人在京城崇文門當差時曾非法勒索百姓的財物且已非一日,合朝大臣惇親王的權威而無人過問此事,當時只有許球一人上疏痛斥其為苛征暴征,請求嚴加制止。道光還記得在三年前因江浙一帶民間流行瘟疫,許球即非鄉人又非屬官,卻出面請求皇上分設醫局、棺局,似恤民命一事。現在他又為鴉片而上奏其事,道光又怎能不心動呢?接著許球又往下說:
  “許乃濟認為吸食者多是輕浮懶惰胸無大志無足輕重的人,故而認為可以允許民間吸食鴉片,但不准公職人員吸食。而臣認為治官則須治民,民為本且不說,試想官与兵皆來自士与民,士与民若吸食成癮,則為官為兵后又如何可以禁止他們吸食呢,況且明知鴉片乃害人之物卻听任自流,而不予禁止,還要從中得稅。堂堂大清王朝哪有此等政体,是嚴禁還是弛禁,皇上還要三思而行呀!”
  “至于以往對于鴉片愈禁愈泛濫,并非因禁煙的方法不對,臣認為主要原因可能是執法不嚴的后果,從而給外人造成的印象只是雷聲大而雨點小,商販更加肆無忌憚,甚者還有官吏參与販賣從中漁利。臣認為只要執法嚴厲定可把鴉片驅出天朝,還皇上一個清朗的天朝,即使是成就偉業也指日可待。臣等夜訪,只為此事,還望皇上能慎重從事才好。”
  許球后面所說的每一句話無不令道光心惊膽寒,已是七月的天气,然而听到這些話,道光仍然惊得頭上直冒冷汗,仿佛又回到以往禁煙的那些日子。
  以往禁煙時,道光見屢次下詔禁煙而無成效,就已產生怀疑,怀疑禁煙不絕的原因可是卻一直沒有發現有誰會從中作梗,看上去好像每人都在嚴格執行禁令。因此道光總是對自己的怀疑感到茫然,覺得自己怀疑錯誤。特別是自許乃濟上奏折后,道光更加認為自己猜錯了,把禁煙之所以沒有成效全歸罪于不該下詔禁煙,而以“弛禁”論為是。現在呢?許球上奏又把禁煙無效歸于執法不嚴,道光不由地又感覺到以往自己推測或許是對的,許乃濟所說也有几分道理啊!
  這些事情究竟孰是孰非,還真不敢斷定,這畢竟不是儿戲而是大清天朝千秋万代之事,可一點也馬虎不得。
  究竟該怎么辦呢?
  道光皇帝又摸不著頭緒了。
  道光十七年九月,朝廷內還在為鴉片所困扰著,然而這時,七月的盛夏隨著气溫的下降也悄悄地溜走了。在這夏秋交替之季,古老巍峨的紫禁城在朝暉映射下愈發顯得肅穆。盡管由于鴉片的泛濫,給大清子民帶來無窮的災難,百姓因吸食鴉片弄得貧困不堪,重者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四處逃生,然而在北京城依然呈現出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城內川流不息的人群,店舖林立,商販叫賣聲不絕于耳。
  自從上次許球三人上奏后,道光日夜不宁,拿不定主意,許乃濟与許球、朱樽、袁玉麟三人,兩方面的人都各執己見,似乎都有道理,到底相信誰才好呢?在這時候,曹振鏞又要告老歸田。曹振鏞乃三朝元老,年歲已大,對朝中大事已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曹振鏞身為軍机大臣,見識淵博,經驗丰富,做事老成穩重,向來受道光的賞識,所以朝中事無大小,道光多愿找他商討。而今他卻該告老歸鄉了,那么以后還有誰能輔佐朕來成就大業呢?
  這天,天朗气清,秋風微微吹拂著,在皇宮御花園里依然是万紫千紅,奇花爭艷,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草儿雖已露出黃色,在心里卻還孕藏著強大的韌性。天公作美,道光心里也舒暢了許多,于是在曹振鏞即將告歸之時,邀請他同游御花園。
  “曹大人今年多大了?”道光与曹振鏞邊觀賞園中美景邊隨口問道。
  “回皇上的話,臣今年已七十有余了。”曹振鏞恭順地說。
  “曹大人,你年歲并不甚大,現在卻要告老歸鄉豈不可惜了。昔聞姜子牙八十尚且輔佐武王,你現在要走,不是早了些么?”
  “那實在是皇上給老臣臉面,臣怎敢和姜子牙相提并論,臣實在受之有愧。十多年來只因臣能力有限,實在有愧皇恩,只愿能盡心盡力報效皇上,臣也就死而無憾了。而現在臣實在是歲不饒人,無法再輔佐皇上,還望皇上開恩,准臣所奏,使臣老死故里,臣也就滿足了。”
  “曹大人不必如此感歎,朕准你所奏就是了。只是朕一直在想,除了大人外還有誰能來所輔佐朕呢?且現在國家急需用人之時,鴉片到處泛濫,而又無人能替朕出個好主意來驅除鴉片,你現在又要走,朕以后還能信任誰,誰又能值得朕來信任,朕實在是感到遺憾呀!”
  “我朝人才濟濟,比臣有本事的大臣不胜枚舉,實非臣一人,只要皇上仔細觀察,便可得之。皇上之所以不見人才,只是沒讓他們人其囊,其銳當然也不見了。”
  “曹大人所言甚是,長期以來朕只是忙于嚴禁鴉片卻沒有注意群臣對禁煙有什么看法。只是現在許球等人又要求嚴禁鴉片,朕實在猶豫,到底該相信許乃濟所言,還是信許球等人所說。若是信許球等人所說,那現在又該如何做呢?難道也同樣把它批往廣東協奏此事,如若廣東一省又持异議,則又將如何?朕這些日子被這些事搞得疲憊不堪。曹大人,對這些事你可有什么良策?”
  “臣認為皇上上次即已把許乃濟大人的奏折批往廣東,這次若把許球等人所奏的折子批往廣東也未嘗不可。至于皇上擔心廣東持异議,這點本無必要擔心,廣東方面如若認為許球所奏有理,他們自然不敢再提异議;如若廣東方面認為許球所奏大為荒謬,則許球所奏恐怕未必可信,到那時即使廣東再持异議,皇上又有什么可擔心的呢?”
  道光點頭認為此言有理,說:“曹大人真乃朕的謀士呀!”曹振鏞連連點頭謝恩。
  兩人說著說著,不覺已出了御花園。
  道光听過曹振鏞一席話后,心里立刻云開霧散,心情感到舒暢了許多。這天傍晚,道光把許球等人所奏的折子批往廣東后,閒來無事,想到多日未見皇貴妃備感思念,就往皇貴妃所住的地方去了。
  坤宁宮离道光所寢的地方并不甚遠,道光坐著八名太監抬的御輿不久便到了。
  剛到坤宁宮,早有人進去通告了,全貴妃一听,大為惊喜,今日哪陣風把皇上吹來了?平時全貴妃照管六宮事務,而其實也并沒多少事。每次全貴妃獨自在宮內時,總是想起皇上,想起往常和皇上卿卿我我的場景,那時總感到日子過得好快,現在只是一人的時候,又總覺日子難熬。自從少了皇上,坤宁官也顯得冷清,全貴妃也愈來愈感到寂寞。
  這种感覺是從全貴妃生子奕□后才有的。生子后,她才開始感覺到自己已經長大了,已非往常的小姑娘,已經長大成人了,已為人母了。然而皇子一出生就被抱走了。清宮里的規矩,皇子落下地后,便由保姆抱出宮去,交由奶媽子撫養。一個皇子照例須八個保姆,八個奶媽,八個針線上人,八個漿洗上人,四個燈火上人,四個鍋灶上人。到了三歲斷乳以后,便除去奶媽,添上八個太監,名叫諳達,教他飲食,教他說話,教他走路,教他行禮。到六歲時候,穿著小袍褂小靴帽,領著他跟著大臣們站班當差,每天五更起床,一樣穿著朝衣進乾清門。過高門檻,便有太監抱著他進門,回頭向兩面看看,踱著方步到御座前,跟著親王們上朝。朝罷,送到上書房去上學。到十二歲,有滿文諳達,教他讀滿文,十四歲教他學習騎射。宮中喚皇子稱做阿哥,皇子住的地方,稱做阿哥所,又稱青宮,直到父皇駕崩,才可帶著生母和妻子出宮去住。做皇子的,一生和父皇除了上朝的時候,只見得十几面,見面的時候,又不得說話,因此做皇子的不光對生母并無多少母子之情,就是對父皇的感情也十分冷淡。道光卻還好些,常常把皇子召進宮去,帶在身邊,一塊儿游玩。這几年,只因為鴉片一事頗費心神,不只對妃子們疏遠了,就連皇子也很少召見了。
  自從皇子奕□被抱走后,全貴妃無日不想念著自己的儿子,因此寂寞孤單的感覺也更加強烈了,皇上又整日忙于政事,也很少來坤宁宮。雖然從掌管六宮事務后,有事可做,但閒暇時仍有种孤苦的感覺。只是她性格很剛強,總攬六宮的全貴妃又怎能輕易示弱于人呢?
  誰知今日皇上果然來巡幸了。听到皇上來了,全貴妃急忙整了整衣妝,帶著答應、嬪、妃等人迎接皇上。見了道光,全貴妃道了万福,其余的人也立即跪拜。
  道光見到全貴妃也很高興,雖已几年過去了,皇貴妃依然花容月貌,腰肢啊娜,肌膚凝白,道光許多日子不見皇貴妃,也思念得很苦,如今見到哪有不高興的道理,急忙伸手過去,把她拉了起來,只見貴妃眉彎入鬢,粉臉凝脂,望去還如年輕時一樣秀美。道光心里大為歡喜,罷了其余妃嬪等人的禮儀,牽著皇貴妃的手走進坤宁宮,入了內室,遣退了宮女,空闊的內室只剩他二人,兩人少不得要訴說別情。
  “多日不見皇上,皇上比上次來又消瘦了許多,皇上可還記得上次來的時候到現在已有多少時日了?”皇貴妃悠悠地問。
  “恐怕也有一個月了吧。”
  “皇上真是好記性,雖然整腎忙于朝中之事,對這些小事卻還記憶猶新,實令臣妾佩服。看來皇上還是那么精力充沛。”
  道光深深地歎了口气說:“對這些小事雖記憶猶新,對于鴉片的事,朕總感到力不從心呀!”
  “皇上雖整日奔走于政事,可也要注意身体才是,否則以后我大清國又有誰來整治呢?大清的基業又由誰來延續下去,皇上任重道遠,要當心才行呀!”皇貴妃不無憂慮地勸道。
  道光眼睛遙望著內室里熒熒閃閃的燭光,說:“自先祖建立大清以來已有二百年了。想當初剛建時,各地戰亂還未平息,朱姓家族的余党伺机反覆,統治處于風雨飄搖之中。先祖勵精圖治,招安明末遺臣為其所用,攏漢人,平叛亂,歷盡滄桑,才鞏固好我大清的江山。而今只一個鴉片問題就搞得我手忙腳亂,不知所措,朕有時實在是感到愧對先祖。”
  “皇上又何必太憂傷呢?想當初張格爾叛亂,遍及几省,規模龐大,亂軍眾多,皇上不也是手到擒來不費吹灰之力么?皇上當初那气概不也是气吞万里;面對敵軍不也是面不改色等閒視之么?當初的气慨難道皇上現在沒有了?鴉片乃外邦所產,外邦地小力薄,我大清卻地大物博,誰人敢輕,難道僅僅是小小鴉片就能把皇上難倒了么?再說,皇上乃仁義之君,只勤儉廉政一件事就足令全民敬仰了,又何況減免賦稅,減輕勞役等事呢?皇上乃一國之主,只要下詔,全國上下又誰敢不遵呢?”
  道光見全貴妃如此深識大体,頗有國母之風范,心里真是又激動又感激,若有這樣的一位皇后,朕也不用再為后宮操心了。想到這儿,道光就有了立全貴妃為皇后的念頭。
  于是道光就握著全貴妃溫玉般的小手說:“皇妃真乃朕的知己呀!在眾多妃嬪中也就只有你能為朕分憂解難了,只是讓你為皇貴妃實在太委屈你了。”
  “皇上千万別這樣說,臣妾并無要做皇后的念頭,只要皇上身体安好,政通人和,臣妾也就知足了,又怎敢奢求皇后之位呢?”全貴妃一听道光說這樣話,真是又惊又喜,惊的是自己現已是全貴妃,在后宮眾妃嬪中已是無人能与其相比肩,也就滿足了,卻從未想到要做皇后;喜的是若當了皇后那可不只是一個人的榮耀,古語說得好: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正是此意。全貴妃又怎會不一陣子竊喜呢!
  “皇妃即有皇后之儀又有皇后之威,也只有你才是皇后的最佳人選,舍你又取誰呢?”
  皇貴妃听到如此話后,知道道光已打定要立己為皇后,做皇后已成定局,心里就如同吃了蜜一樣甜滋滋,又是一陣興奮,然而嘴里又少不得謙讓推辭几句。
  接著道光和全貴妃又少不得卿卿我我溫存一番,然后才极不情愿地离開了坤宁宮。
  道光雖然這樣說了,還未下詔立全貴妃為后,然而這件事卻像長了翅膀一樣,沒有几日就已傳遍了后宮。
  這天下午,道光正在東暖閣批閱剛從廣東送上來的鄧廷楨等人所奏的對許乃濟“弛禁”論的意見。這時,道光早已又把許球等人所奏傳往廣東協議去了,如今一見到廣東一地竟持同意之舉,因此大動肝火,非常气悶。
  道光正在气頭上,就見一個小太監慌慌張張地跑了進去,道:“啟稟皇上,皇太后剛才遣人來說要皇上到慈宁宮走一趟,要見皇上。”
  道光一听納悶了。太后要見我,難道出了什么事?這時道光還不知道,要立全貴妃為皇后已傳到了皇太后的耳朵里。
  上午皇太后正在慈宁宮歇息,靜妃前去問安,太后就和靜妃閒聊了几句,卻發現靜妃總是心神不宁,言辭閃爍。在太后的追問下,靜妃就把自己所听到的消息一字不漏地向太后說了,太后和靜妃相處已非一日,靜妃心里所想的太后哪有不知之理,無非就是要太后出面讓皇上打消立全貴妃為后的念頭,以便日后好坐皇后之位。可是太后想到靜妃一則為自己的親戚,二則對自己也很盡孝道,就答應回頭問問皇上,讓她先回去。到了下午,就派宮女去招皇上來慈宁宮。
  道光滿怀著疑惑來到慈宁宮,踏上白玉階,穿過慈宁門,穿過御道,跨過慈宁宮正殿門檻,在一片寂靜中,只有道光由遠而近的腳步聲,剛過門檻,就听到內室里面傳出皇太后的聲音:“是皇儿么?”
  “母后,正是皇儿,這几日母后身体可還安好?上次御醫給母后所開的醫方可還靈驗?”說著,道光就進了內室,向皇太后行了常禮。
  “身体還好,雖然每日須吃些藥,但身体還算得硬朗,只是每日吃藥都快要成藥罐子了。我現在年歲已大,天也愈來愈冷,漸入深秋,气溫變幻卻也不可不防。”皇太后緩緩地說。
  “既然身体還算硬朗,儿也就安下心了。只是今日母后急于召儿前來慈宁宮,可有什么事?”道光問道。
  皇太后干咳了一聲,緩了一下口气,說:“本也沒有什么事,只是這几日不見皇儿有些擔心的慌。不知皇儿近日禁煙可有什么成效沒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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