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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轟隆——轟隆——十九響禮炮響過,在鑼鼓喧天聲中,鄧廷楨、關天培領文武大臣迎了上去。
  林則徐上岸后,仁立觀看,一眼就可辨出那走在文武官員前面的人正是兩廣總督鄧廷楨,他也急忙邁開步子走上前去。兩人互相行禮寒暄后,林則徐將皇上圣旨供在香案上,率領從人三拜九叩。拜完圣旨,鄧廷楨便請林則徐到東側帳篷內稍事歇息。
  林則徐端起茶碗,吹去茶沫,慢慢地呷了一口,望著鄧廷楨,笑著問:“鄧大人今年貴庚?”
  “老朽虛度六十有三。”鄧廷楨微微欠一下身子,然后答道。
  “鄧大人真是想不到呀!年已花甲,卻還雙目如電,英气逼人哪!”
  “林大人過獎了,老朽不過一介凡夫俗子而已。”
  林則徐轉過身來,向廣東水師提督關天培問:“關大人今年几何?”
  “卑職今年五十八歲,比鄧大人小几歲。”
  林則徐微微一笑,爽朗地說:“原來兩位大人都長林某几歲,在你們面前我只能躬在小弟的位子上了。”
  “林大人太客气了,我等怎敢如此稱呼呢,林大人乃皇上親命欽差大臣,我們不過是一方官員罷了,不敢相提并論呀!”鄧廷楨見林則徐那樣說,自然是受寵若惊,連忙推辭。
  “鄧大人也不必客气了,林則徐在此之前也是總督之位,至于欽差大臣這不過是皇上給的臉面,在鄧老大人面前林則徐又怎敢稱大呢?在湖廣之時林則徐就久聞大人威名,今日能有机會相見也算是緣分,如果兩位不嫌棄,林某愿与二位以兄弟相稱,可好?”
  “林大人如此這般,我二人實不敢當呀!”
  “鄧大人不必推辭,林某這次受命南下來此禁煙,有不當之處,還要請二位鼎力相助。林某對此地人生地不熟,仰仗二位的地方多著呢,若能不辱皇上的使命,那么林某屈居小弟又何妨,兩位就不要再客气了。事成之前,小弟在這里先行謝過二位大人。”
  鄧、關兩位大人一听此言,深受感動,連忙說:“既然林大人如此,那么我二人也就不再推辭。林大人敬請放心,雖說我廣東之地歷來主張放松鴉片的嚴禁,不過現在既然皇上派你前來禁煙,我二人定當全力相助,肝腦涂地,不負皇上的期望。”
  “這樣更好,我們三人歃血為盟可好?”
  鄧、關兩位大人欣然同意。酒過三巡后,林則徐端起酒杯,環視了各路官員,緩緩地但又气宇軒昂地說:“諸位大人,林某在此先行感謝眾位前來迎接,本官這次奉旨前來查禁鴉片,實望諸位相輔,不可有絲毫怠慢之心。如若不然,林某定不會善罷甘休。長期以來鴉片屢禁不絕,其原因在于執法不當,想來各位中有些人也有不當之處,這些過去的事以后自會酌情處置。而現在最關鍵的迫在眉睫的事就是禁煙,煙不禁絕,白銀將外流,國家將日漸貧困,百姓將日漸羸弱。我等都是大清子民又何忍于見此情狀。如若煙禁不成,我等又以何面目去見皇上。生我者父母,用我者皇上也。我等應不負皇上所托,為皇上分憂解難才是。我大清本來是一個安定富足,百姓康樂的國家,可自鴉片流入以來,我朝到處彌漫鴉片之害,那些洋人在我朝自由貿易賺取錢財也還罷了,現在又將鴉片大量運來,荼毒生靈。我等都是熱血男儿,難道真可以坐視不聞不問不管么?林某并無大多的要求,只望各位大人能盡力而力,林某定會奏明皇上,為你等表功。”
  “林某決心已下,吸食者罪絞,販賣者斬,有敢為煙販說情者,与煙商同罪。”說到這儿,他激動起來,舉起左手在空中一舞,大聲道:
  “煙毒不絕,誓不罷休!”
  會見過后,林則徐又要求去看廣東水師与邊防營的操練。一行人眾一同走出帳篷,登上檢閱台,林則徐仁立中間,右邊陪站著鄧廷楨,左邊陪站著關天培,其余官員也都依品排列。此時,只听水師將士們齊聲高呼:“向林大人請安!向林大人請安!”隨著將士們齊聲呼喚,圍在四周的百姓也按捺不住,跟著呼起:“向林大人請安——”呼喊聲惊天動地,響徹云霄,聞者發聵。
  林則徐為這种士气所鼓舞,一邊舉臂示意感謝,一邊回答:“眾位鄉親父老,林某這次禁煙定不負你等所望,你等以后若發現有吸食販賣者可以檢舉,本大人會重重賞賜。”
  下面的士兵百姓极為興奮,紛紛鼓掌稱妙。檢閱完畢,林則徐乘轎進城。一路上人山人海,市民們熱烈歡迎林大人。為了迎接林則徐,鄧廷楨早就為他修繕了藩台衙門,作為欽差大人下榻之處。林則徐自有主意,要求住進越華書院,一來可省去一些無關緊要的應酬,二來他對廣東一切事宜還不大了解,必須找一僻靜的地方半秘密地做些必需做的事情。
  第二日一清早,就在越華書院門口張貼出一張告示,見者迷惑不解。
  其實林則徐住進越華書院,還有另外一個不大不小的原因,那就是為了一位名叫梁廷的人物。
  你道梁廷是誰,他并非別人,乃是越華書院監院,字章冉,廣東順德人氏,現年約四十有余,博學多識,留心時政,對外國史事有專門的研究,曾應前兩廣總督阮元的聘請寫了中國第一部《海防匯覽》,較詳細地描敘了洋船洋炮面前的中國海防。林則徐南下途中曾問起廣東的一些情勢,便經常有人向他推荐此人。
  因此,對梁廷楨其人早已耳聞的林則徐到達廣州的次日,就親自登門拜訪,向他請教禁煙、海防、守戰等重大問題。
  “梁先生,林某有禮了。”林則徐听說他甚是桀驁不馴,身為欽差大臣的林則徐也不得不小心一些。
  “不知欽差大臣駕到,梁某有失遠迎,失禮之處,還請大人恕罪。”梁廷嘴里說著。人卻仍端坐在書桌旁并不起身,手里捧著書本,聚精會神地看著。
  林則徐見他此等模樣,果然是倨傲之態,可也不便發怒,于是徑自走進梁廷的書房,隨意找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卻不說話。梁廷一頭扎在書本里,專心致志地看書,也不答話。
  一時間,書房里靜悄悄的。林則徐打量起這間房子來,東西兩邊靠牆處豎著裝滿書的書架,北面放著一張床,南面在房門邊開了一口小窗,窗下放著一張書桌,梁廷面南背北坐著。
  “梁先生之名廣播五湖四海,想不到卻住在如此簡陋之地。”林則徐首先打破這种僵局。
  “古來落拓人士多如此,有什么好奇怪的。”梁廷頭也不轉,冷冷地甩出這樣一句話。
  “怪不得劉禹錫的《陋室銘》這樣廣為流傳,名士多類于此。”說著,就吟了起來。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唯吾德馨,無……無……”林則徐吟到這儿,故意做出忘記下面句子的樣子。
  “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梁廷插話念道。接著又說:
  “大人今日光臨寒舍有何貴干,就直說了吧,梁某不過是一介草民,實在不值大人來此。”
  林則徐見他主動答話,正求之不得,就說:“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林則徐這次前來實在是有事相求。”
  梁廷當然知道指的是何事,可他對世間政事已有些心灰意冷,不想參与其中,于是說:
  “林大人如此說實在是折煞小人了,小人不懂得什么事,只死讀過几本書而已,大人還是請回吧。”
  “噯,還真別說,林某這次正是要向梁先生請教那書中的內容。還望先生不吝賜教。”
  接著林則徐又道:“林某素聞梁先生對中國海防了解比較深刻透徹,所以林某想請教這方面的事。”
  梁廷不屑一顧地說:“那有什么好談的。中國向來如此,重內而不重外,缺少對外面世界的了解,這是中國的通病。久患于体之病,非一劑藥便能治愈。”
  “那么依梁先生之意,中國一旦与洋人交上了手,那便只有听任其擺布了。”林則徐不失時机地說。
  “也并非完全如此,中國地大物博,即使洋人的嘴大如獅子,那也是難以下咽。更何況外國也柔弱不堪,只不過在武器方面強過我國罷了。一旦這些被我所用,其又能奈我何。只可惜的是我國向來自封,不弱于人,又豈愿去學异族他邦呢?林大人如果沒有其他事,那么還是請回吧!”梁廷似覺自己說的話太多,就下了逐客令。
  林則徐怎肯如此罷休,就接著委婉地說:“則徐這次受命南下來此禁煙,雖不說感于皇恩,但起初則徐實感責任重大,万一失職又何敢面對眾人,豈不被天下所嗤笑,而且自己感到力量微薄能力有限,所以受命之時則徐一再推辭,可在皇上強求之下,又有何話說。則徐雖非挽救世人的英雄,可也總不能眼見天下黎民深受鴉片危害而坐視不管呀!”
  “則徐在湖廣之時,与鴉片接触較多,對其知之甚深,人吸食過后久之成癮,很難斷絕。鴉片即能麻痹人的意志,又可害人身体,百害而無一利。吸食成痛者結果往往傾家蕩產賣儿易女,其狀慘不忍睹,聞者傷心,見者落淚。則徐也是骨肉之軀,也是為人之父,深知其痛。因此就應允南下。則徐現已半百之人,難道還望升官發財不成,實乃憂于百姓呀!然而則徐又知道路途多難,舉步維艱,所以這次前來拜訪梁先生,并無他事,只為鴉片而來,還望先生不吝賜教,以了則徐之心愿。”林則徐說著,動了真情,不禁涕淚滿衣衫了。
  梁廷早已放下了書,緩緩地轉過頭來,看到林則徐這般模樣,于心不忍,心想:“林大人乃一誠實之人,早有耳聞,現在他能想到這一點,我自負多才,卻不愿救人于水火,那么讀這些書又有何用?”
  想到這儿不覺心動,赶緊离了坐位,走到林則徐面前深深鞠了一躬,說:
  “林大人光臨寒舍,梁廷有禮了。”
  林則徐慌忙扶起梁廷揭,四目相視,兩雙手緊緊握在一起,久久不愿分离……
  欽差大臣林則徐從梁廷處出來,天已黑了下來,告別梁廷匆匆回到越華書院的住處,馬辰早已等候多時了。
  這次林則徐到梁廷處收獲頗丰,對廣東情況有了更深的了解。他所沒想到的是廣東的某些大員竟也參与販賣鴉片,然而最使他擔心的卻是十三商行的人。十三商行本是朝廷設置用于對外貿易所在,現今卻利用職務之便放縱鴉片,從中漁利,這豈不正是鴉片流入過甚的根源嗎?怪不得皇上多次嚴禁而無成效,重要的關口都把不牢,鴉片又如何可以禁絕。看來自己以往的策略要有所變化了。以往只是認為重治吸食就能斷絕鴉片,若無人吸食自然鴉片不會再來,事實上并非自己所想象的那樣。重治吸食不可缺少,斷絕鴉片來源更為重要,即使重治吸食整治販賣,鴉片同樣會照來不誤,白銀同樣會流失,只有堵塞其道才可能一勞永逸地消除鴉片的隱患,解決財政危机。要想煙禁有效,行商們無疑也是關口之一呀!
  林則徐回到越華書院還未坐定,馬辰便推門進來了。馬辰乃是林則徐的舊屬,林則徐南下時考慮到初次到廣東,人生地疏,一切洋務夷務不得不先遣一兩人密行查訪,于是就派遣了馬辰。馬辰原本是湖南撫標游擊,林則徐任湖廣總督之時的舊屬,安徽怀宁縣人,道光十八年因失察家丁私受替班兵丁規錢,被革職回籍。林則徐自己亦因預保過馬辰,受過降四級留任的處置。但林則徐認為其人素來熟知武備,年輕力壯,精力甚強,如若廢置不用,十分可惜,便決定自行付給他盤纏,派其日夜兼程先行赶到海口代訪夷情。此外他還派遣了漢陽縣丞彭鳳池到廣東,不過那已是在湖廣任上的事。湖北嚴查鴉片時,曾派他到廣東緝拿逃犯尚未銷差回湖北。林則徐知此人廉明勤干,且籍隸廣東,對于廣東土俗方言都較熟知,于是在動身南下之前即修書令其暫緩回楚,留在廣州,代查鴉片之事,但現在還沒消息傳來。
  “馬辰,這多日來辛勞你了,坐下再說。”林則徐見他進來,又不便急于多問,就緩緩地說著。
  “大人交給卑職做的事小人已經辦妥了。多日以來,卑職日夜查訪,有些事已經在信中向大人交待過了,近几日的事大人可能還未知。”
  “你講。”
  “卑職听說廣東有些大員与鴉片也有染。”
  林則徐一听他這樣說,知他不會是空穴來風,就屏退左右听他細細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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