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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廣州十三行之首的伍浩官,串通洋人,妄圖丟卒保車蒙混過關,林則徐拍案震怒:“推出去,斬!”……道光十九年六月三日,滾滾的濃煙直沖云霄,將近兩万箱鴉片在虎門化為灰燼……

  道光皇帝在京城嚴懲王公大臣的同時,林則徐在廣東也在為海口事件忙碌著。有了鄧廷楨的支持,林則徐做事也有條不紊信心十足起來。到達廣東的第二日,一整天林則徐都在和鄧廷楨談論著,詢問一些禁煙和海防的狀況。
  緊接著的几天,林則徐通過從鄧廷楨處探听的一些情況緊張地會見有關廣東官員,拜訪當地知名人士,詢問商館的翻譯,努力獲取廣州政治和鴉片走私形勢的第一手資料。當然一切都是單獨地、半秘密地進行。
  從林則徐到達廣州后的一連八天,越華書院誰進誰出,月十六抬大轎的欽差大臣林大人夜往誰家,全都成了當地官吏為商界人士包括十三商行和洋人商館里的人所關注的焦點。這八天似乎已經成了廣州人們心目中所共同認為的歷史上最漫長的八天。一切与鴉片走私有關的人都在焦慮不安地等待著。
  就在廣州城一切人等待的同時,林則徐已經計划好了他將進行的一切。
  道光十九年三月十八日,林則徐會同鄧廷楨、怡良、關天培等人在欽差行轅——越華書院里,傳見十三行洋商。
  一連几天明查暗訪,林則徐深知,要徹底根治鴉片之害,就必須斷絕來源。作為第一步首先須得將海口船鴉片消除淨盡。
  自從林則徐到廣州后,廣東一地的上下官員深知林則徐的威名,因此一改往昔的那种態度而認真起來,對海岸上下船只一并搜查,發現有私藏鴉片的立即入官府收審。看到這种情況,洋人的鴉片船也有所顧慮,不敢再肆意橫行,不敢輕舉妄動。原來運輸販賣鴉片的二十二只十分高大的夏船也只得載著价值上千万兩白銀的鴉片,停泊在廣東的伶什洋面,無法再遠航運回本國,只好等在那儿,以期望有机會再偷運入廣東,希冀這次林則徐的到來最好能像一陣風一樣來的快去的也快。但只可惜的是這些洋人如意算盤撥錯了。
  林則徐在來到廣東以前就知十三行是專門負責對外進行貿易的場所,所以要想禁絕鴉片,十三行是不能不拜訪。后來又通過調查,吃惊地發現十三行的行商們有的人竟然和外商串通作案,幫助推銷鴉片,走漏白銀,從中分贓營利。
  因此林則徐急不可待地首先要傳見這些經常与外商打交道的十三行的行商,至于如何對待他們,林則徐早已成竹在胸。
  一經傳見,十三行的行商們在怡和行的伍浩官的帶領下膽膽怯怯地來了。
  這以前的一連八天,伍浩官沒過好一天。自己做的事自己最清楚,上下勾結,走私鴉片,不但自己清楚,外人也知之不少。現在林則徐來了,林則徐是什么樣的人,他沒見過卻听說過,公正廉洁鐵面無私總是冠在林則徐三個字的前面。而現在他到廣東了,伍法官整日呆在家里不敢外出,如惊弓之鳥,怕稍有不慎又落下把柄。一听林則徐要傳見,便嚇得魂飛魄散,卻又不得不去。
  伍浩官一進人欽差行轅的臨時大堂,立刻被里面的气氛所震懾。林則徐威嚴地坐在黃緞圍屏前面,身穿道光皇帝召見時賞賜的黃馬褂,頂戴花翎,官气十足。在林則徐后面牆上高懸著“無欲則剛”的牌匾,充滿著正气。總督鄧廷楨和巡撫怡良一左一右陪坐兩旁,他們兩側擺著欽差大臣的儀仗。院子里一百二十名站堂軍手執利器,個個高大魁梧。
  伍浩官兩腿戰戰地走上前去,帶著其余十名行商用顫抖的聲音道:
  “卑職等參見欽差大人。”
  說著就上前行禮。林則徐重重地哼了一聲,表示不滿。伍浩官一見欽差大人這份神情立党不妙,退也不好,進亦不好,直嚇得他扑通一聲跪在了大堂前。其余十名見伍浩官跪在那儿,也知道自己難逃厄運,就听見扑通扑通之聲,也都嚇得跪下了。
  林則徐這時真是又气又惱,你們這些人平日里偷運鴉片收取賂銀,膽子大得上可比天下可比地,現在怎么啦,知道自己死到臨頭了就嚇成這般模樣。不過我暫時還不會殺你們,還需要你們為我辦事呢,可也總得讓你等知道我林某的手段。林則徐這樣想著,他大喊一聲:
  伍浩官這時還心存僥幸,結結巴巴地說:“卑職等不知……不知欽差大人所說……所說何事。”
  林則徐气憤地說:“還要狡辯,你等所做的事,本大人已查訪得清清楚楚,難道還要本大人一一說与你等听?”
  “本大人先問你,廣東向來為异國互市之地,至于此已有三百多年的歷史,難道洋人不能与我中國子民自相交易?能!當然能!那么為何要設十三商行,其目的何在?你可知曉?”
  林則徐不待伍浩官答話,又接著說:“你當然知道,之所以設立十三商行,就是為了杜絕民人与洋人私通,防止禁物。而結果呢?查歷次洋船入口,都是經過你們擔保,聲稱并沒有攜帶鴉片,所以才准令開艙入口,從未駁回一船。現在鴉片如此充斥,毒流天下,而你們卻依然混行具保,稱來船并無攜帶,這豈不是大白天說夢話。”
  “加果說所帶鴉片,早卸在伶什洋的船上,而你們所保真無夾帶,是指進口之船的話,那么這便是掩耳盜鈴,預留推卸到如此地步,居心更不可言道,這還不是跟盜賊串通一樣?”
  “十多年來,你們出入洋人商館上下洋樓,銀洋大抬小負,白天公然入館,夜里護送下船,對洋商我們難道真的一無所知?只不過相約不予舉報罷了!這中間如果沒有你們暗中設有股份,誰能夠相信呢?”
  “你們不知朝廷豢養的深恩,反而引漢奸為心腹。內地衙門一舉一動,洋人無不先他人而預先知道;若是向你們訪問洋商的事宜,你們卻是多方掩飾,不肯吐露。本大臣這次奉命來廣東處置海口事件,照此看來,如若首辦漢奸,我覺得你們未必就不是本大人要拿辦的人!”
  林則徐滔滔不絕地講,義正辭嚴,如同東流的長江之水,一發不可收拾,又如同沖破閘門的洪水,其勢不可阻擋。在場的官員士兵無不被林則徐的气勢所震撼,即使是犯紀違法的人也心惊肉跳毛發直豎,而這時伍浩官嚇得早已癱倒在地上,肥胖的身体像一堆爛泥,半天才爬起來。
  他揉了一下眼睛,疑乎自己方才是不是做了一個惡夢,抬頭一看,林則徐正用嚴厲的目光看著他,才知道方才一切都是真的,赶忙連滾帶爬地到了林則徐面前,誠懇、認真而又語意含糊地說:
  “如若大人能饒了卑職一命,卑職愿以家資相報。”
  伍浩官竟然妄圖以錢打動林則徐。林則徐不同常人,哪里會收取他的家資,立刻大聲喝令:“大膽伍浩官,你竟敢用錢財來通融本大人,你把本大人當成什么了。看情形用這种方式被你拉下水的不止一人,你罪惡滔天,還要本大人饒你,簡直就是痴心說夢。來人哪!把伍浩官拉下去,重打四十。”
  伍浩官大聲呼喊著:“大人饒命,大人饒命。”頭點得像插蔥似的,可林則徐話一說出,怎會改悔,喝道:“打!”
  左右兩邊各走出一人,很利索地把伍浩官拉到院子里,接著大堂上的人就听到辟里啪啦打板子的聲響夾雜著伍浩官的喊聲,喊聲越來越小,打板子的聲響卻愈來愈清脆。和伍浩官同來的廣利行盧茂官、同孚行的潘啟官等十人僅僅听到伍浩官的哭喊聲,就已經面色如土,連跪都跪不穩,一個個斜倒在堅硬的磚地上。
  等到伍浩官再一次被拖進大堂上,眾人一看,他渾身上下被打得皮開肉綻。
  林則徐看了看躺在地上、身体還顫動的伍浩官,用毫不含糊的語气對他說:
  “這就是你循私枉法的報應,實話告訴你,本大人要的不是你的錢,而是你的腦袋。”
  伍浩官這時哪里還有力气回答,只有躺在地上喘著粗气的份儿了。
  伍浩官等十一人在大堂上一個個嚇得躺得躺,倒的倒。林則徐暗暗高興,心想是時候了。趁机就說:“你等按照大清律例其罪可謂大矣。不過本大人也不會冤枉他人,定會分別你等罪行輕重,再行發落。本大人已知道你等与洋商來往甚密,現在本大人就給你們一個戴罪立功的机會。”說著拿起放在面前的諭帖扔到行商們的面前,“你等把這份諭帖轉交給十三行街商館里的洋人,要他們在三天之內交出所有鴉片。如果此事不能辦成,則平日你等串通奸商洋人,私心向外,不問可知。本大人立即恭請王命,從你等中間擇其一二正法,抄產入官,你等可听明白了?”
  林則徐的這句話對那些行商們來說無异于救生草,行商們振作精神說:“大人放心,卑職等一定盡力辦妥。”就連半死的伍浩官也掙扎著坐起來,用細如蚊蠅的聲音說:“謝大人開恩。”
  然后,廣利行的盧茂官等人七手八腳地拖起伍浩官,走了。
  林則徐看著他們慌慌張張逃走的樣子,回過頭來和總督鄧廷楨、巡撫怡良三人相視,微微地笑了。
  林則徐是不能釋怀的,收繳洋商的鴉片只是廣州禁煙的第一步,一切都只能說是有了一點眉目,現在他所關心的是洋商會不會按時交出鴉片,如果他們全部交出更好,否則的話就在諭令洋商交出鴉片后,林則徐已打定主意整頓軍政隊伍了。
  公行總商伍浩官,帶著和他一樣富有而又可怜的行商們,出了欽差的行轅,不敢稍作停留,便直奔向十三行街的英人商館,生死在即,性命攸關,他們那种積极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
  以前伍浩官几時想到會弄到這份境地上來,只知道賺錢,即使來了新官,那又怎樣,不過是新官上任三把火,過了那陣風頭,就沒了事,再加上他花些銀子,商行的事往往也沒人再來過問。現在可好,碰上硬是不喜歡錢的人,他伍浩官只有自歎倒霉,不過他偶而又感到万幸:
  “畢竟林大人沒有把我處斬,讓我戴罪立功。只是他讓我們做的事卻未必好辦,洋人的臉色我是知道的,可也沒法呀!只好見机行事了。”
  英人的商館在十三行街,十三行街是廣州城外十几里的地方。英人所屬的商館本來是中國行商名下的商館,后來一些常年做生意的英國商人們租下來,各自在屋頂或門前插上自己的國旗。那塊僅約三百六十米長,二百三十米寬的臨時居住地,前面靠近珠江口,距离碼頭很近,給運輸貨物提供了方便。自從英國東印度公司對華貿易的壟斷被英國議會的法令取消,律勞卑就做為英國政府官員來華管理英人的貿易。到了道光十九年時,已是查理·義律任駐華商務監督,代管對華貿易,正是在他的支持下,英國人日漸囂張地販運鴉片來華。
  義律性情暴烈,卻又狡詐多疑,當他一听林則徐南下禁煙,就赶緊溜到澳門,有意躲出去觀望風向,不過最緊張的還是英國商館里的那些販賣鴉片的商人們。
  三月十八日對洋商們來說是個快活的日子,在大清律例中對洋人有這樣的規定:“夷人固定于夷館一地,日子久了恐怕會生疾病,可以准其到近旁的海幢寺花地閒渡散解。”不過,每月只准初八、十八、二十八日三次,并且要有通事事先往周圍各關口報知,由通事帶同前往,于日落時必須返回夷館。雖然久而久之對夷人的限制松懈了,可在洋人眼里,逢“八”之日依然是他們快活的日子。
  在這些日子里,商館通往里把地外海幢寺的坡路上,隨處可見打著洋傘,提著食盒,興高采烈的歐洲人。可現在伍浩官走過這條路時卻不見他們的身影,伍浩官苦笑著無奈地搖了下腦袋,他現在并不感到奇怪,心想:“林大人這一來,似乎廣州這一片小世界都變了樣。”
  伍浩官等十一名行商匆匆地來到了英人商館,還未進門就听到里面觚籌交錯的聲響。
  伍浩官知道他們正在舉行酒會,心里极為惱火。
  “我們在欽差行轅里受板子的折磨,你們倒輕松自在,又是音樂又是跳舞又是喝酒,可真有你們的。”心里雖這樣想卻又不得不壓住心中怒气,恭敬地和侍立在門旁的那個黑人打手招呼。經常來這個地方,伍浩官和他是很熟的。
  那個黑人微笑著,露出上下兩排洁白的牙齒,朝伍浩官點了點頭,表示和他打招呼,一抬手,讓伍浩官等人進去了。
  只見里面亂騰騰一片,一個個洋人跳來扭去,伍浩官等人進來后,他們也只是點了點頭。雖然林則徐的到來使他們不敢外出,可在這樣的好日子他們依然作樂,無非是掩飾自己內心的惊恐而已。
  伍浩官平日里見這些洋人只是對他點點頭,并無上前搭理的表示也就罷了。可現在他心里正窩一肚火,無處發泄,見到洋人這种態度豈不生气。他又記起一些事來:
  通商之初,半官方的中國行商們有多气派。每年商船泊黃埔,他們安坐在館中,正气堂堂地等待洋商們穿著禮服來拜見,名望高輩份尊貴的,還一定要借故推辭不見一二次,然后才肯入堂對禮答言。時日久些,便全都顛倒了。一听到那邊的大班,巨商人洋人商館,行商們便魚貫拜見,生怕落在了人后面。不光送轎子,送古玩,連總督府的動靜,朝廷圣旨的意思,洋商們沒有不清楚的。這些洋商們不顧別人的死活,卻只顧自己高興……
  想倒這儿,“砰”的一聲,伍浩官一拳打在門上。這一聲響頓時把全房子里的洋人都惊呆了,立即停下了步履。
  這時一個洋人走了過來,他拍了拍伍浩官的肩膀,笑吟吟地用半生不熟的中國話說:
  “伍先生,今日好像不開心,莫非是欽差大人訓斥你了?”
  伍浩官見情況這樣急迫,他卻還有閒情開玩笑,就冷冷地說:“顛地先生,欽差大人來到廣州几天了,你也不害怕?”
  顛地哪能讓別人知道自己的膽小,笑著說:“那又有什么好怕的,我們只要不出商館,他總不會派人來提我們吧。”
  伍浩官一連几句話都很不客气,這時他也覺得這樣似乎不大好,就委婉客气地說:“抓你們?目前欽差大人未必就敢。不過今天欽差大人傳見了我們,大人讓我給先生送來一份諭帖,還對你們說,要三日之內交出鴉片,否則的話——”
  “否則又怎樣?”顛地把雙手朝身后一背,晃了晃肥胖的身体,無足輕重地問。
  伍浩官惶恐地說:“若你們三日內不交出鴉片,欽差大人說,要從我等几人中擇選一兩人正法呢!”
  又一位洋人見伍浩官如此惶恐地說,感到有些惊訝,因此就擠上前去,對伍法官說著安慰的話:
  “伍先生,你不用害怕,我們之間干了這么多年的鴉片生意,不是也沒出現什么大的差錯,難道欽差大人一來,就擱淺了?不!你們大清王朝做事的原則一向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不會支撐多久的,而且對鴉片嚴禁的態度又是雷聲大雨點小,所以伍先生不用害怕。現在伶什洋上還停留著我們的二十多只船呢,一旦有机會,我們還會有大把大把的錢可賺的。”
  說著說著,那個洋人把雙掌合在一起,輕輕揉搓著,雙眼眯成一條線,嘴角上也挂著心滿意足的表情,仿佛在他面前正擺滿著數不盡的白花花的銀子。
  那洋人正陶醉在自己對未來的美好設想中,任浩官悠悠地說:“這位欽差大人可不是你所想的那种人。你那停留在伶什洋上的鴉片若不交出來,他是不會甘休的,威特摩爾先生,還是小心點好。”
  這時顛地又插進話說:“我看這位欽差大人不過要弄些銀子罷了,伍先生,你看三十万兩銀子能不能把他打發了?”
  能不能用銀子把林則徐打發了事,這一點伍浩官最清楚不過了,否則他又怎會被打得皮開肉綻。可他年歲五十多了,又不愿讓這群比他小許多的洋人們看他的笑話,在來商館的路上,他已換了身干淨的衣服。
  這時他也沒說自己被打的事,而用年長者的口吻道:
  “先生們,你們都不要抱那种想法,那种想法在欽差大人的面前是行不通的,我在商行里干了這么多年,見過一些世面,我認為你們還是先商定交出鴉片的事吧。”
  鴉片對這些洋人來說如同他們的生命一樣,又怎么能舍得拱手送人呢?听到伍浩官這樣一說,他們也只是奇怪地聳聳肩膀而已。
  伍浩官看見他們這种態度,覺得現在就要這些吝嗇的洋人立刻交出鴉片,似乎也不大可能。臨走前對他們說:
  “你們還是先行考慮交出鴉片的事吧,我先告辭了。”
  伍浩官走后,那些洋人把大廳的門一關,仍然玩他們的,樂他們的,全然不顧外面的天空已暗了下來,變成鉛灰色,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
  在越華書院的林則徐焦急地等待著。
  鄧廷楨坐在越華書院的大廳堂里,看著林則徐在大廳內走來走去,一副不安的神情。
  然而鄧廷楨早已心中有譜,卻又不急于說話,畢竟現在還不是時候。
  林則徐走著走著,步伐卻逐漸慢了下來,最后低著頭沉思著走到面朝廳門的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
  “這次如果洋商再一次不愿意交出鴉片,鄧兄,你看該如何處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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