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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七月三日,英艦駛抵舟山海域。
  七月五日,英海軍司令伯麥率英艦闖入定海水域,投書定海縣令姚怀祥,公開索取定海。下午,英軍見定海清軍無投降之意,下令攻城。
  總兵張朝發在城外督軍抵抗,清軍傷亡慘重,八月二日他重傷身亡。姚怀祥多處負傷仍然指揮戰斗,最后自殺殉國,典史全福英勇戰死。……
  “為何沒有洋鬼子們傷亡的消息?”
  道光在養心殿里大聲咆哮著。
  定海陷落后的第九天,消息就傳到了京城。這次傷亡太嚴重了,定海縣城官兵總共死了八百多人。不僅如此,更令道光憤怒的是竟沒有一星半點英方傷亡情況。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道光一點都沒有提防到。他記得在几個月前還發諭旨到廣東責令林則徐等廣東官員要嚴陣以待,以防洋鬼子們再騷亂沿海邊境,而現在定海倒被洋人占領了。
  自從听到林則徐呈上的几次捷報,道光就一直沒有把那些洋人放在眼里,認為他們是一群沒有受過教化的人。
  可現在正是這些道光眼中沒有教化的人占領了定海縣城。
  首席軍机大臣穆彰阿,直隸總督琦善,浙江巡撫烏爾恭額,浙江水師提督祝廷彪都站著大气也不敢喘,特別是后兩人臉上青一塊白一塊、大顆汗水從腦門上直淌下來。
  道光看見他們的那副樣子更加生气,急躁得不知如何是好。
  “朕一再降旨,令沿海各督撫嚴加防范,為何仍然毫無准備,形同木偶一般,致令洋人登岸?”
  穆彰阿見別人都嚇得面色如土,覺得自己不說話不行,于是說:
  “皇上息怒,我大清天朝吃虧是在兵器上。洋鬼子們的兵器只是适于在沿海作戰,他們艦船也專在外洋空曠之處尚可轉掉自如,若使其駛近入口,那就直如魚游釜底,立可就擒剿辦之……”
  “別說了,朕現在不是要你說那些,而是先如何處置這善后之事。”道光不假思索地打斷了穆彰阿的話。
  道光這句話卻把浙江巡撫和水師提督嚇得兩腿打顫,立足不穩,扑騰一聲跪在了堅硬的地板上。
  “皇上饒命哪!臣等一定戴罪立功,皇上饒命哪!”
  “你等疏于防范,以至讓洋鬼子們占領定海,如今還想戴罪立功——傳朕諭旨將浙江巡撫烏爾恭額,提督祝廷彪撤職,再定為斬監候,其余一干將奔杖一百,流放三千里,從重發往新疆充當苦差。”
  烏爾恭額和祝廷彪被帶走后,道光怒气消了一半。又把前后仔細思索了一遍,向他所琦重的穆彰阿問:
  “如今定海已被占領,必須把它奪回來方好。穆彰阿,你看誰人可擔當此任?”
  穆彰阿這次小心一些,垂首細聲答:“臣一時想不出誰可擔當此等重任。”
  “你看伊里布如何?”
  伊里布乃鑲黃旗滿洲人,道光二年曾隨云貴總督慶保鎮壓云南永北人民起義,十三年升云貴總督。道光之所以提議他,是因為他在云南邊睡多年任事,与緬甸人以及當地土司之類的外國人常年打交道,經常受到朝廷獎勵。
  “既然皇上認為伊里布大人可以,那恐怕就不成問題了。”穆彰阿認為只要皇上不讓他前去辦這些事,那就高興,別人他就不顧了。
  道光說:“好,就這樣辦。此外可命福建提督余步云帶領兵奔日夜赶往浙江定海,會同伊里布一同剿滅那群洋鬼子,命閩浙總督鄧廷楨派福建勇猛的將領,帶著福建部分水師官兵前往浙江,与浙江水師會合,從海上圍剿。——穆彰阿,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理。”
  穆彰阿一低頭,答著:“是,微臣這就去辦理。”
  說完,穆彰阿退了出去。
  等到穆彰阿出去后,道光思索一番,感到剛才的布署不夠妥善,轉身看了看站在身旁的琦善,喝道:
  “琦善!”
  “微臣在此!”
  “你回去以后要嚴密防范那些洋鬼子的去向。同時指示沿海官兵將領,敵艦船身高大、槍炮較為精利,剛才穆彰阿所言不錯,水上交戰,我軍恐怕難以取胜,應該采取誘敵深入引其登陸,然后四面圍剿。你去辦吧!”
  “是,微臣告退。”
  琦善出來抹了一把大汗,在皇上處置烏爾恭額和祝廷彪時,他也嚇坏了;剛才皇上所說的他哪里能夠用心听,只待皇上發命,他好赶緊离開此地。
  道光二十年七月十四日,英艦抵達白河口,隨即投遞外交大臣巴麥尊的《致中國皇帝欽命宰相書》。
  “皇上您看……”
  琦善和穆彰阿垂手站著,不敢再往下說。
  道光這時有些舉棋不定,在英人遞交的稟帖里指出,林則徐殘害英國商人,凌辱英國領事。并提出賠償鴉片煙价,割讓島嶼等條件。
  “可當年就是自己派林則徐前往廣東禁煙的呀!”
  道光想著,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穆、琦兩人,他們正等著道光說話。
  到底該不該處置林則徐呢?道光在這上面犯難了。
  從英艦封鎖珠江口,然后又派兵占領了定海,而今又來到了白河河口。道光才意識到這些洋人不可小視,以往自己實在是低估了他們。
  白河也就是北運河,發源于河北宣化府,經北京附近的密云過關轉山而來,在天津与南來的京杭大運河相接,然后出大沽灣入海。因岸上多有白沙,少生草木,所以叫白河。
  “皇上,你看現在是不是先把林則徐撤職查辦?”
  琦善見道光猶豫不定,而穆彰阿現在卻又不輕易開口,就急不可待地張開了嘴。
  道光這時不說不行了,緩緩地問琦善:“上次朕委你前去查訪英艦沿海內犯的原因,可查出結果么?是否果真如同英人自己所說的那樣?”
  琦善素來与林則徐有仇。上次林則徐去廣東禁煙,就試圖阻扰,結果未遂心愿,一直耿耿于怀,故而剛才一再地詢問道光如何處置林則徐。現在一听道光這話,知道他已有些松動,心中竊喜,連忙答道:
  “皇上命微臣辦的事,臣已經查實。那林則徐到了廣東以后,本應該恪守皇上諭旨不可輕啟邊釁,可林則徐在禁煙過程中卻處處刁難英國商人,以致英人不能正常貿易。這次英人來犯正是因為此事。”
  琦善的話頓時挑起了道光心中的不滿,“不錯,朕當初确是時刻叮囑林則徐勿輕開邊釁,以致現在英人為了此事而北上。可是林則徐畢竟禁煙有功,如若朕處置他,難免不遭人非議,激起民憤。”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道光現在也不能不多方面考慮。
  “穆彰阿,依你的看法,此事該如何處置?”
  穆彰阿是道光所琦重的大臣,在現在的情勢下,道光不免要征求他的主意。
  穆彰阿老奸巨猾,一見道光那副神情,就已猜到了几分。道光話音未落,穆彰阿開口道:
  “依微臣之見,林則徐雖然挑起邊釁,其罪本不可饒恕,然而畢竟禁煙有功,卻又不可重懲,兩全之策,不如先把林則徐撤職留任,戴罪立功。皇上,您看這樣如何?”
  道光這時也無可奈何,于是說:“那就照你說的辦吧!只是現在英艦尚在白河河口,离京城不過几百里,當務之急必須先把他們勸走南下才可!”
  “既然皇上已經決定把林則徐先行查辦,料那英人得知消息,自會南下。”
  “此時定海還未收复,伊里布真是有負朕對他的期望,對他也可革職留任,以待立功之机;至于那些英艦既然聞訊南下,未必便肯善罷甘休。琦善!”
  “微臣在!”
  “朕委任你為欽差大臣前往与英人商談,務必使其不可再行扰亂我朝沿海之地,任重道遠,你好自為之,不可負朕之所托。”
  琦善知道此事不好辦,又不便推辭,只好打腫臉充胖子細聲說:
  “微臣一定盡心盡力辦好此事。”
  九月十六日,英國艦隊聞清朝下旨查辦林則徐,知事態已有了一些進展,且已是初秋季節,北方天气漸冷,渤海灣中已不再适宜進行充分的攻勢,于是順水推舟答應清朝政府离開大沽,全數南下,前往廣州准備与剛剛到任的欽差大臣琦善進行談判。
  十月二十五日,琦善奉旨到達廣州。
  琦善剛踏進總督衙門議事大廳,里面已站滿了廣東上上下下几十名官員。
  他掃視了大廳里的眾人,對為首的兩廣總督林則徐不怀好意地笑了笑,道:
  “林大人,一年不見身体還這么硬朗。”
  沒等林則徐答話,琦善又轉而正色地大聲喊道:
  “兩廣總督林則徐接旨。”
  林則徐赶忙帶領文武官員們跪了下來,只見琦善緩緩地從袖子里拿出皇上的圣旨,臉上流出一絲得意的譏笑,望了望林則徐,又輕嗽了一下喉嚨,讀了起來:
  “兩廣總督林則徐听旨:前因鴉片流毒海內,特派你馳往廣東海口,會同鄧廷楨查辦,原期肅清內地,斷絕來源,隨地隨時妥善處理。乃自查辦以來,內而奸民犯法,不能淨除,外而私販來源,并未斷絕。本年福建、浙江、江蘇、山東、直隸、盛京等省,紛紛征調,糜餉勞師,此皆林則徐辦理不善之所致。林則徐、鄧廷楨著刑部嚴加議處。兩廣總督之職,著琦善署理。欽此!”
  林則徐紋絲不動地跪在地上,任由眼中的淚水不斷往下流。
  其實早在几天前他就已得到這個消息,然而現在听到仍一陣陣心酸。哎,這難道就是自己的下場么,几年的辛勞如今卻毀于一旦。他真有些不甘心,可是又有什么辦法呢?
  听完圣旨,水師提督從身后扶起林則徐坐定。
  “林大人,你可要好自為之呀!”
  琦善見林則徐一言不發,以為他被嚇呆了,又進而譏諷他。
  林則徐這時又气又恨又惱又怨,百般滋味一起涌上心頭。難道真的要听信這命運不公平的安排么?他看了看趾高气揚的琦善,拭了一下淚水,義正辭嚴地說:
  “琦大人,這句話應該我來問你才對。”
  琦善沒想到林則徐會反戈一擊,臉上一紅,道:“林大人放心,皇上交給我辦的事我自然會有分寸。如果林大人沒事的話,現在就可以离開這儿了,這儿的一切自然由我來全權負
  虎落平陽被犬欺。林則徐回過身來拍了拍怡良和關天培,叮嚀了几句走了。
  等到林則徐走了以后,琦善一顆緊張的心始敢放下,終于除去了林則徐這顆眼中釘,有點儿自鳴得意,以后這廣東的事務可就全由他來掌管了。
  一想到自己的身份,他笑吟吟地對廣東眾官員道:
  “各位大人听著,這次琦某奉旨前來廣東還望你們能鼎力相助。這次皇上命我來,一則為林則徐辦事不利挑起邊釁,二則是為与洋人談判之事。現在林則徐已被革職查辦,你等也要吸取教訓。万万不可与洋人們發生沖突。”
  琦善說到這儿,見眾官員對他不買賬,有些气惱,接著又奸笑著說:
  “琦某之意也并非是怕那些洋人,只因皇上有命,琦善也不得不照辦。再說了,那些洋人的武器你們也不是沒有見識過,船堅炮利,實非我大清的兵器所抵擋得住。所以我們不如放下武器,不与洋人大動干戈。那些洋人其實也頗通人情,見我們不与他們動武,難道他們還能把我們怎樣?只要給他們一點儿甜頭,他們自然知足而退。”
  關天培听著琦善的這番話,只气得立刻就要暴跳起來,心里罵道:“真是一派胡言,如若你一般妥協,那我大清就大禍難逃了!”
  他眼睛里冒著怒火,剛要辯解,琦善又說話了:
  “關大人,琦某素聞你辦事干脆利落,這次回去以后,有勞你速速撤消防衛,裁減兵船,把林則徐以往招募的水兵鄉勇解散。此外,設置在海口內的全部木排和鐵鏈,也一一拆除。這樣在与洋人談判時也可顯得我方有誠意,如此洋人對我方才能有誠意。”
  “大人,下官認為此舉不妥。如果撤除一切防護設備,万一那些洋鬼子乘虛而入,那我廣東一地豈不如同拔除刺的刺蝟,只剩肉体一塊。那樣一來我廣東一地又要如同定海一樣落入他們的手中,此事還望大人三思而后行呀!”
  琦善皺了一下眉頭:“哎,關大人多慮了,想那英吉利國畢竟也是禮儀之邦,怎會如你所說的那等無恥。這件事本大人已考慮清楚了。”
  關天培又要進言,琦善又接下去說:
  “本大人主意已定,關大人就不要多說了,軍令不可違抗,你去辦理吧。”
  關天培只好將張開的嘴巴合上,無可奈何地說了句:“遵命。”
  關天培站起來,憋著一肚子气,憤憤不平地退出了門外。
  几天后,廣東沿海一帶的防護措施全部撤除。琦善正在等待談判之日的到來,英軍統帥們也正在擬定自己談判的條件。
  只見伯麥探過頭,向義律詢問:“先生,后天的談判,是不是要讓他們賠償鴉片的煙价以及此次英國人來舟山各處的軍費?”
  義律有點儿不屑回答伯麥的問話。
  “這你就錯了。固然,賠償鴉片的煙价是我渴慕已久的愿望,但現在不同了,你不知道么?現在清政府已顯出了他們怯懦的一面,難道我們還僅僅只要他們賠償煙价,NO No No,這已不是最重要的了。”
  “那么先生認為……”
  “現在對我們來說,他們退一步,我們就要進一丈。否則何以實現我的遠大目標。”
  “先生說的是。”
  “我們現在所需的是在中國搶占一塊應屬于我們自己的土地。在這塊土地上,我們可以自由地做我們所需要做的和想要做的事,在那上面我們自由自主地販賣我們的鴉片,做我們賺錢的生意,做我們……”
  義律說著,從沙發里站起來,邊走邊說邊比划著。
  伯麥受義律的感染,雄心万丈,喜悅之情溢于臉上。
  “先生既然如此,想必您已經找到了這樣的一塊土地。”
  “那是當然。”
  “先生所指的是……”
  “香港!”義律絲毫不加思考地說,“香港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而且資源丰富,可以作為我大英帝國的一個東部輸送站。”
  義律說完,從上衣口袋掏出一份擬定好的談判協議。
  伯麥拿過來一看,大喜。只見上面整齊地寫著:
  
  一、香港本島及其港口割讓与英王。大英帝國對于香港商業應征收一切正當捐稅,按在黃埔貿易繳納。
  二、賠償英國政府六百万元,其中一百万元立刻支付,余數按年平均支付,至一八六四年付清。”
  三、兩國正式交往應基于平等地位。
  四、廣州海口貿易應在中國新年后十日內開放,并應在黃埔進行,直至新居留地香港方面安排妥當為止。

  道光煩躁不安地在養心殿里來回踱著步子,鐵青著臉。事情發展得太快了,几日前由于欽差大臣伊里布辦事不利,沒有能夠把定海收回,反而同那些洋鬼子們私定協議,有負龍恩,道光因此一气之下把他革職。到現在才几天的時間廣東又傳回如此類似的事。
  到底該怎么辦呢?道光有些手忙腳亂,真不知如何是好。
  “皇上,這件事不如……”
  穆彰阿想勸說皇上,但又有些猶豫。他雖然沒有說完,但道光能夠听出他話外之音,他無非是想勸說自己接受英軍的條件。
  難道真的應該放棄香港么?道光有點儿不甘心,大清王朝乃是先祖們留下來的績業,現在卻將要被別人占去一小部分。雖然那只是微小的一部分,但那畢竟是大清的土地,如果失去,那無异在道光的心口挖去一塊肉,那是多么令人痛心呀!
  道光在心中狠狠駕著他所看重的琦善:“這個狗奴才,朕向來待他不薄,以致讓他當了直隸總督,又命他為欽差大臣,可現在竟敢串通洋鬼子來坑害朕,其罪不可饒恕呀!”
  想到此,道光轉而向穆彰阿詢問,現在在他身邊唯一值得信任的大臣,他認為只有眼前的這個首席軍机大臣了。
  “穆彰阿,朕向來倚重于你,這個琦善有負朕對他的栽培,竟敢私下与洋鬼子簽訂什么條約,膽大妄為,罪不可赦。”
  穆彰阿明白皇上這是在詢問自己的意見,一時左右為難,替琦善求情吧,恐怕皇上連他也怪罪下來,皇上向來多疑心,弄不好連自己也跟著倒霉;可若不替他求情吧,那也不好辦,畢竟琦善跟自己交往多年,是自己一手提拔上來的左右臂。
  穆彰阿稍稍抬頭看了一眼道光,皇上正眼露怒光臉色鐵青地看著他。他一狠心道:
  “啟稟皇上,微臣雖然与那琦善一直交往不錯,卻一直沒有認清他竟是如此之人,只怪老臣糊涂。而今,既然琦善不識抬舉,負了圣恩,微臣也絕不會替他求情,還望皇上從嚴處置,以儆眾臣。”
  道光點了點頭:“所言不差,那么你看該如何處置?”
  “這……,微臣在皇上面前不敢拿主意。”
  “那么這樣辦吧!免去他兩廣總督之職,交刑部查辦;所有家產,即行查抄入官,朕也就不殺他了,以顯朕之寬洪大量。”
  “皇上這么說,微臣這就去辦。”
  “慢著,朕還有一事与你相商。”
  該戰該和,道光一直拿不定主意。若和則意味著道光承認了這個條約有效,若戰,那些洋鬼子船堅……
  “穆彰阿,朕現在如同落進了冰窯,不知該如何是好,你替朕出個主意。”
  “皇上,依臣之見,”穆彰阿見皇上似乎有些松勁,就直言不諱地說,“現在形勢擺在面前,一切對我朝都不利;洋人的武器裝備都优于我朝,炮彈不僅打得比我朝的遠好几倍而且還都是落地開花的玩意儿,非我朝的土藥可比。再則洋艦一個個龐大無比,堅不可摧,而我朝的船只卻不堪一擊,明顯對比,我朝恐怕不一定能斗得過他們。現在洋人次次捷報,屢屢獲胜,銳气十足,不如我朝先与之請和,讓他們几分,給他們一些甜頭,讓他知足而去。從此以后,我朝再也不与他們交往不就得了?皇上,你看這樣如何?”
  道光心里明白,穆彰阿所說全是實情,可一經說出,仍然勃然大怒。
  “大膽穆彰阿,你竟敢說出如此混賬的話,你知罪么?”
  穆彰阿嚇得扑騰一聲,跪在了道光面前,連連叩頭:“皇上饒命呀!臣句句是真,不敢欺騙皇上。”
  道光仰面狂聲吼道:“蒼天呀!難道你真要絕我,讓我走那條路么?”
  是呀!洋人武裝精良,大清土槍土炮又如何是它的對手呢?
  道光抱著膀子,一屁股坐在了炕上,良久、良久……
  “朕再考慮一下,你先回去吧!”
  “微臣告退。皇上,您可要保重身体呀!”
  道光有气無力地點了點頭,穆彰阿急切地溜出了養心殿。
  一縷夕陽透過窗紙溫馨地斜照在道光的腳下,發出淺黃色的光芒。又一年過去了,道光感到心力疲憊得要命。
  “這些洋鬼子實在可惡,之前販運鴉片茶毒我朝百姓,以致我朝國庫日益匱乏,而今又挑起戰爭,難道朕應該對他們屈服么?朕是大清億万子民的父母,是皇上,如何可以向他們求和,那以后我大清顏面何在,朕又如何有臉面苟活于世上,我朝歷代皇帝又何時對外屈服過。可穆彰阿說的話不錯呀!洋人武器比我朝先進,長此打下去,我朝未必是其敵手……”
  道光正想著,听到太監小喜子在養心殿外高聲喊道:
  “奴才叩見皇上。”
  道光在殿里應著:“什么事?”
  “剛才皇后娘娘宮里來人要皇上去一趟,說是……”
  道光一听,一骨碌從炕上跳起來,打開門問:
  “皇后出了何事,快說!”
  小喜子多日未見皇上發這么大的脾气了,立刻惊恐地說:“來人說皇后娘娘病勢不見好轉反倒加重了,請皇上去一趟。”
  “什么?為何不早說,混賬的奴才!”
  道光一腳把小喜子踹倒在地,然后頭也不回直奔坤宁宮而去。
  只因皇后天生体質較差,每逢人春后,總要病上三兩場,起初宮里的人都未在意,以為不過如同往常一樣,開几劑藥方,認真調養几日便可痊愈。道光一直忙于朝政少來坤宁宮,听說后也沒放在心上,誰想到現在病情又重了。
  黃昏時分,殘陽如血,給整個宮殿涂上一層使人心醉又叫人感到沉重的暗紅色。道光止住下人通報,徑直進了坤宁門,轉過石雕影壁,走月台過前殿,大步闖進了寢殿。
  寢宮里一時靜悄悄的,靜得有些怕人。道光十分緊張,未作任何停留,道光几步跨入寢宮,一眼望見了躺著的皇后,他心愛的人儿。
  道光一下子呆住了。他還從未見過皇后今日的這副病容,臉色白得如蜡,兩頰深深地陷進去,仿佛成了兩個黑洞,那兩排又長又黑的睫毛,在那慘白的面頰上顯得非常突出。
  道光扑到皇后的身邊,扶起了她。皇后睜開迷茫的雙眼,看是皇上,便欲強支病体跪拜,然而她哪里能起得來,道光輕輕撫著她那瘦伶伶的、柔弱的、無依無靠的肩膀,鼻子一酸,一低頭,兩顆又大又沉的熱淚,“叭嗒”垂落下來。
  皇后強作笑容,望著道光:“你,你怎么啦”
  道光也強笑著:“我正要問你呢?你,你怎么啦?……”
  “皇上放心,沒事的,只是受了點風寒,真的沒事。”
  道光溫柔地說:“你還說沒事。剛才已有人告訴朕,說你的病情又加重了,你為何不告訴我?”
  皇后笑了笑,扭頭看了宮女秋屏等人一眼,對她們說:“你們出去吧,這儿有皇上陪我呢。”
  寢宮里只剩下道光、皇后二人,一盞昏黃的燈在宮里影影綽綽地閃爍。
  “皇上,政事繁忙不可荒廢。你先回去吧,剛才母后遣人送來補藥,臣妾已覺好多了。”
  道光覺得很奇怪,忙問:“母后真的來過?”
  “當然,母后對臣妾不錯,等到臣妾病好之后,一定先去慈宁宮道謝。”皇后欣喜地說。
  “如此甚好。”道光一語雙關地說,“不過可要安心養病,別讓朕為你擔心才行。”
  “皇上放心!”
  皇后一陣子咳嗽后又說:“這几日皇上一定政務繁忙吧!”
  道光見她在病中仍關心自己的政事,心中頓生感激之情。
  “朕正在為琦善私自簽訂條約而生气呢!”
  “噢,會出這种事?”皇后疑惑地問。
  道光于是把事情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
  “既然如此,那琦善實在是罪不可赦呀!”
  “那是當然,朕把他革職查辦了。”
  “恩威兼施,方為仁義之君。”皇后稱贊道。
  說過后見道光仍疑慮重重,皇后又接著問:“皇上難道還有別的事?”
  “還是為了那些洋鬼子的事,朕實在拿不定主意。”
  “皇上請講。”
  “目前朕正為是戰是和而煩惱……”
  皇后插話說:“恕臣妾直言,臣妾雖不懂朝政,但卻深知皇上乃万圣之君,万万不可令臣民失望,否則后悔莫及。”
  道光一惊,道:“莫非你認為朕應該主戰?”
  “正是。”皇后義正辭嚴地說。
  道光有些心惊,面露猶豫的表情。
  皇后見皇上有些遲疑,又接著說:“皇上,此事万不可猶豫,當斷則斷,方為大丈夫,別忘你是龍的后代,不可示弱于人呀!”
  “不錯,朕乃是龍子龍孫,怎可示弱于洋鬼子呢!”
  想到這里,道光臉上白一陣紅一陣,當机立斷,一把握住皇后的手說:“朕決不會令你失望的。”
  皇后笑了一下,滿意地說:“這樣一來,我就可安心了。”
  道光原以為處罰了林則徐,英國自然應該知足,撤兵回去。卻沒想到他們貪得無厭,又迫使他割讓土地。道光在皇后的鼓勵下,決定大舉進伐英軍。
  道光二十一年二月中旬,道光從浙江、直隸、四川、新疆、江蘇、山東等省調集二十万清軍,浩浩蕩蕩地開往廣東。福建南部沿海之地,重兵剿辦英軍。接著,又派皇侄奕山為將軍,隆文、楊芳為參贊大臣,赴廣東作戰。
  不久,皇后病情加重,無治而亮。道光以皇后之喪連續發下諭旨:
  召江北高僧,遣中使迎來宮中,為皇后鈕祜祿氏禮忏營齋,設水陸道場。
  征天下能工巧匠,為皇后鈕祜祿氏构筑冥宅。
  命內閣自三月至五月,票本盡用藍墨,以示哀悼,此后方許恢复朱色。
  命諸大臣議謚:
  命全國服喪,自哀詔到日,官吏一月,百姓三天。
  從滿洲人關到道光之時,二百余年間,大清王朝還沒有舉行過這樣隆重的葬禮。于是,北起黑龍江、長白山,南到兩廣福建之地,西越河西走廊,東至海濱,廣袤遼闊的土地上處處設有靈位,打著白幡,成為震動天朝的國喪。
  英國政府侵華全權代表義律站在窗前,看著窗外,陷入了沉思。
  就在三天前,義律收到了英國外交大臣巴麥尊發來的一封信,在那里他受到了嚴厲的指責,說他辦事不利,行動太緩,得到的太少。特別是听說他竟与那些中國佬議和,且所得到的僅僅只有六百万元,英國政府非常气惱。最后巴麥尊還說英政府現在對他的所作所為有些不滿,警告他要好自為之。
  條約私自簽訂后,義律按照事先与琦善所達成的協定,迅速地命人把呆在定海縣城的英艦“威里士厘”號招回在澳門的基地,“威里十厘”號裝有七十四門大炮,威力不小,深受義律的器重。而后把攻定海時所占的舟山及附近的一些島嶼和條約前所占領的大角、沙角炮台悉數地歸還給了清政府。
  義律有自己的打算。在中國几年的時間里,他感覺自己對清政府以及那皇上已有深刻的了解,因此在多次戰役前,他總是訓導他的那些部下:“根据我几年在中國的經驗,那清政府是一塊軟骨頭,我們要慢慢咀嚼它,不可掉以輕心,不可急功。否則,作為一塊骨頭,它還是有可能崩碎你的牙齒的。”
  在進攻大角、沙角炮台之前,義律就曾經和琦善派出的官員談過一次,提出了十三項條件:
  
  賠還收繳的鴉片煙价和此次英國人到舟山各處軍費,各洋商所欠舊債,要由中國方面承擔清還;清除走私販煙,不得連累英國貿易船;英國人遞稟必要封呈大皇帝,不能呈与官憲;要大碼頭一處永遠居住,如澳門樣式;要福建、浙江、江蘇。天津等處地方貿易碼頭六處:在北京城建造英館,派一英官駐扎,其余各碼頭各安置英官一人;貿易碼頭,英國人可以建造教堂;英國人各港口貿易,得帶家眷同住;貿易不要洋商經手,如洋商不能裁撤也不能加減;出口稅銀要定一條款,不得隨意加減,減少各貿易船只進關費。

  當時義律還聲明:如有一條不從,就將攻打虎門、香山及其他陸上的目標,琦善聞之后雖在武力威脅下,卻也不敢答應那將使他的腦袋保不住的十几項條件。義律也知自己行為有些急躁,在那种形勢下,卻又迫于無奈,派了“复仇神”號來執行進攻虎門外的大角、沙角炮台。
  在炮台被占領后,琦善在私自簽訂條約時還有猶豫,義律看得很清楚,因此他還是有所顧忌的。在大清土地上,官兵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億万的百姓。若是惹醒了沉睡多年的百姓,情勢就將不妙,自己的計划就會受到阻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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