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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安德海的下場


  
  停隔近十年的選美大賽再次拉開了帷幕。
  慈禧想把鳳凰山上父親的靈柩運回京師安葬。
  那空云大師為什么要放走匪首呢?
  安總管一向敢做敢為,被小太監們推崇為“安大膽”。
  張德順心中一惊,知道自己已失寵于慈禧太后。

  為同治皇帝選擇后妃的選美大賽在新年的鐘聲敲響之后就開始了。
  按照祖制,后妃必須從秀女中選出,這選秀女分為兩种,一是由吏部負責主持選八旗秀女,一是由內務府主持選拔內務府屬旗的秀女。為皇上選擇后妃多是選八旗秀女,一定要從蒙滿官員的女儿中挑選,這也是為了保證皇室血統的純洁性。
  應征入選的秀女一般是13歲到16歲之間的未婚女孩,如果有特別出類拔萃的可以再适當放寬一些年齡。這些入選的秀女只有在落選后才能嫁人,而當選后則身价倍增,因為她們就有可能成為皇后。皇妃、或皇子、皇孫、親王。郡王子弟的妻妾。
  這選秀女一般為三年舉行一次,可是自從咸丰皇帝殯天以后,大清國由于年年戰亂就很少再進行挑選秀女的工作。而主要原因是同治皇上太小,各親王貝勒中也無需要婚配的王子王孫,更何況這選秀女的事也是一項十分浩繁,勞民傷財的事,耗費無數金銀不說,也牽動千万個家庭,搞得人心惶惶。對于“一朝選在帝王側”,這是好事也是坏事,當然,能有幸成為后妃的值得驕傲,但這必定是鳳毛麟角,絕大多數人只能留在后宮內獨守空房,過著清心寡欲的日子。就是那些有幸“選在帝王側”的人也整日過著提心吊膽的生活,伴君如伴虎不說,后妃之間勾心斗角爾虞我詐也是殊死的無聲戰斗。稍一不留心,輕則個人命喪黃泉,重則父母兄妹的命也搭了進去,因此,許多家庭并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應征秀女,但皇命難違,又不得不報官應選。
  今年這次由吏部主持的選秀活動較往年更為隆重,其宗旨十分明确,就是為當今圣上選拔后妃,再加上這中間停止了十多年,可以說是當年頭等大事,哄遍全國。
  慈禧對這事更為重視,這不僅是為她選定一個皇上儿媳的事,更主要的是能否選擇一個听命自己的儿媳,處處和自己一條心,這才是慈禧最關心的。慈禧早已明白自己親生的儿子卻不和她親近,胳膊肘子向外擰,事事總站在慈安与奕沂一邊,這怎能不令慈禧腦火呢?為了能扭轉這個局面,慈禧決定從選儿媳入手。自古男人多怕婆,只要儿媳听話,時間一久,儿子也自然會听話的。因此,慈禧派自己的親信榮祿直接參与選秀女的工作。那邊慈安太后也不示弱,派奕鱏參与選秀女的工作,由于奕鱏是軍机大臣,又是親王,他參与這事給榮祿的活動很大限制,令慈禧十分惱火。
  這天早朝,君臣禮畢,慈禧問道:
  “如今選秀女的事進行到哪一步了?”
  奕鱏急忙出班奏道:“回兩宮太后,經過層層篩選,如今已經選出五位最佳人選,至于如何進行下一步的篩選定奪,請兩宮太后定奪。”
  慈禧點點頭,“不知這最后的五位秀女都是哪府上的千金?”
  “回太后,一位是吏部尚書崇綺的女儿,一位是大學士賽尚阿的女儿,一位是知府崇齡的女儿,一位是下層官員英綸的女儿。”
  不等奕鱏說下去,慈禧滿臉不高興地問道:
  “還有呢?”
  “還有侍郎鳳秀的女儿。”奕鱏急忙答道。
  這是慈禧最為關心的一人,侍郎鳳秀是慈禧心腹,她与鳳秀早已商定好,無論如何,一定讓風秀的女儿當選,這對于慈禧本人也极為有利,只要鳳秀的女儿冊立為后,一定會像她的父親一樣听命于自己的。可是奕鱏偏偏對鳳秀不開胃,也是恨屋及烏吧,怎么看這鳳秀的女儿也不順眼,如果不是榮祿竭力保荐,只怕鳳秀的女儿早就名落孫山外。
  不論第几名,慈禧一听鳳秀的女儿擠入了前五名,這還罷了,臉上稍稍緩和一下顏色說道:
  “這選秀女冊立后妃可關系到國家大事,關系著我大清朝的國運興衰,非同儿戲,決不能有私心雜念,更不能夾雜個人喜惡,一定要公平合理競爭,因人而論,誰要是徇私辦事,一經查出定要嚴加追究!”
  奕鱏知道這是慈禧在給自己敲警鐘,慈禧偏向鳳秀的女儿,而自己卻把秀鳳的女儿排在第五名,她當然不高興。也幸虧自己同意了榮祿的保荐讓風秀的女儿入圍了,假如鳳秀的女儿不入圍,慈禧一定不會善為罷休,說不定會找茬制裁自己呢?或許一怒之下取消自己所選定的秀女。奕鱏心里道?你口口聲聲不准徇私,而自己卻處處徇私,真是口是心非之人。
  奕鱏諾諾退下,奕鱏上前說道:
  “如今冊封后妃大事即將舉行,皇上也快要大婚了,應該著人去南方來辦龍衣及皇上大婚的用品,這事宜早不宜遲,請兩宮太后定奪?”
  不待慈安開口,慈禧先說道:
  “醇王所奏极是,這也是一件大事,容本宮回去之后慎重考慮再著人辦理吧。”
  渙退下,慈禧又問道:
  “各位大臣還有什么事盡管奏來,無事就退朝了。”
  慈禧話音未落,軍机大臣李棠階出班奏道:
  “臣昨天接到金陵來的文書,大學士兩江總督曾國藩不幸病逝金陵,請太后定奪,擇取替代之人。”
  慈禧沒有講話,她一時還沒有想到合适人選,這兩江總督一職非同小可,必須一名有名望的封疆大員才可接任,誰合适呢?當然,最好是安插自己的親信。
  這時,慈安太后開口講了話:
  “曾國藩雖為漢臣,但對朝廷一片忠心,多年來征戰南北,剿滅太平長毛与捻匪的過程中立下汗馬功勞,如今才六十有二就不幸早逝,也是長年征戰積勞成疾吧,應當加封受賞。請禮部擬定謚號,由其子曾紀澤承襲一等男侯爵之位。至于兩江總督一職可暫調直隸總督李鴻章前去金陵接任。一是李鴻章曾為曾國藩的學生,可去協助料理恩師的后事,二是李鴻章曾任職兩江總督,業務嫻熟,同時兼管江南洋務与通商不會造成大員更替所帶來的負面影響。”
  李棠階急忙奏道:“太后所言极是,就依太后之意辦理,只是這直隸總督一職?”
  不等李棠階說下去,慈禧急忙說道:
  “如今大選之前行將結束,由恭王一人負責即可,可讓榮祿接任直隸總督一職。”
  慈安本來想讓崇原接任直隸總督一職,一听慈禧提議讓榮祿擔任,心中雖然不高興,但她什么也沒有說,只好同意由榮祿接任。
  退朝后,慈禧剛剛回到儲秀宮,榮祿就赶到了,榮祿不解地問道:
  “如今正是冊封的關鍵時刻,太后為何將下官調任直隸總督呢?直隸總督為朝廷二品大員,對下官固然重要,但我這一走,太后身邊的人手不就缺少了嗎?如何能斗過慈安太后与奕鱏,這選定后妃的事只怕太后所中意的那鳳秀之女便無希望。”
  慈禧笑道:“這冊封后妃之事你也不必操心,你盡管去天津赴任吧。直隸總督一職雖是京外為官,但對于我們今后掌握大權十分重要,直隸總督統轄京津外圍防線,是京津的門戶重地,你去那里為官也是一個鍛煉執掌兵權的机會,只有掌握兵權,將來才能擔當大任。至于冊封后妃一事,你留在京城作用也不大,你走了反而更好,這叫做欲進先退,給慈安奕鱏一個歡喜,待他們高興之后我再殺個回馬槍,把風秀的女儿定為皇后。”
  榮祿又問道:“太后對于去江南采辦龍衣的事不知是否有合适人選?倘若沒有,臣愿推荐一人。”
  “目前尚無人選、不知榮大人所說是何人?”
  “臣覺得蔡壽祺是個合适人選,此人一向對太后忠誠,如今雖然提升為御史,也是個閒職,太后可以利用這個机會讓他撈點實惠,將來他會更加賣力地為太后做事。”
  慈禧點頭說道:“你說的也有點道理,讓本宮再認真思考一下。”
  慈禧說著抬眼看看榮祿,眼神里多少帶著無限的愛怜与關心慈禧猶豫片刻終于有一絲不自在地問道:
  “榮祿,你此番上任可以攜帶家眷,別幸負了郁瑤姑娘的一片情意,男人家雖然要以事業為重,但也不能把家給拋棄了。郁瑤姑娘是個好內助,不僅會持家,也會体貼人,否則我也不會把她許配給你。”
  榮祿想不到太后會同他說起這些話,心中也是一陣酸楚。郁瑤曾是慈禧最貼身的宮女,知書懂禮,也十分賢慧,就是慈禧這么刻薄刁鑽的人也對她挑不出毛病來,慈禧把她當作自己的妹妹一樣看待。
  也許慈禧有一种負疚感吧,她把郁搖姑娘許配給了榮祿,榮祿何嘗不知慈禧的心,雖然對慈禧仍有一番割舍不下的心,但他也清醒地知道那只能是水中月鏡中花可望不可及。最后也同意和郁瑤結成婚配,但他的那一顆心卻如潑出去的水永遠收不回來,怎會像當年一樣摯愛郁瑤呢?不過把郁瑤當作一個女人,一個發泄性欲的工具罷了,從來也沒有真正地對她動情過,把心中的話儿講給她听,雖是夫妻卻同床异夢。
  郁瑤是一個十分聰明的姑娘,何嘗不了解丈夫与太后曾經的情緣,又怎能不明白榮祿的心思呢?但她什么也不能說,只能把淚水往心里流,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偷偷哭泣。后來,干脆把全部的愛和心思都投入到對儿女的照料之中。
  慈禧也經常召郁瑤入宮談心,盡管郁瑤极力掩飾她与榮祿之間的不合,但又怎能瞞住慈禧的眼睛呢?同樣是女人,慈禧又何嘗不理解郁瑤的心,有時也覺得自己有一絲愧疚之情,漸漸在愛情上遠离榮祿,把整個心投入到對權力的攫取上。
  榮祿也覺察到慈禧對自己態度的變化,今天又听了慈禧的這番話,心中當然如打碎的五味瓶,酸、甜、苦、辣一起涌上心頭。
  榮祿謹慎地說道:“謝太后關心,奴才一定照辦,把妻儿眷屬一并帶往天津就是。”
  榮祿又抬起頭,含情脈脈地看著慈禧說道:
  “也請太后多保重身体,臣會常來看望太后的,太后如果有什么事需要臣效勞,只管去一封詔書即可。”
  榮祿告退了,慈禧望著他的背影也是一陣悵然若失。
  安德海跑了過來,嘻嘻一笑,指著榮祿的背影說道:
  “太后有點割舍不下嗎?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慈禧正在心煩之際,一見安德海嬉皮笑臉,馬上嚴肅地斥道:
  “你的皮又痒痒了吧,來人——”
  安德海一見慈禧真的發起火來,馬上告饒道:
  “請太后息怒,奴才只是見太后不高興才同太后開個小小玩笑,想讓太后高興高興,奴才正有要事報告太后呢?”
  “什么事快說吧。”慈禧仍然面無笑色地說道。
  “回太后,奴才已經打听出沈寶田全家所居住的地方,只要太后下令,奴才立即派人去取沈寶田全家的首級。”
  慈禧點點頭,“這事你去做吧,一定要干淨利索,不能留下蛛絲馬跡,一定要做得像搶掠財物的盜賊所做的那樣是搶掠殺人。”
  “奴才明白,不過奴才還有一事相問?”
  “何事,你說吧?”慈禧的面色緩和了許多。
  “奴才听說太后要派人去江南采辦龍衣,這事和奴才所做之事正好同路,如果太后放心,就讓奴才帶人去辦龍衣吧。暗中攜帶大內高手,路過山東時將沈寶田干掉,然后再去江南采辦龍衣,即使有人怀疑,也不會估計到是我們干的,這叫一舉兩得,太后以為如何?”
  慈禧搖搖頭,“絕對不行!我朝祖制規定太監不准擅自出城,順治爺在位時曾命工部在宮內設十三衙門鐵牌,明文規定,太監有敢過此門者斬!你不能拿自己性命開玩笑,我可以不殺你,但若被慈安与奕鱏知道,難免他們不以此為借口斬你,他們早就對你有些看法,特別是奕鱏對你更是恨之入骨,平時想整治你都沒有借口呢?你怎不能自己送上門去呀?不是我不想讓你去,而是擔心你的性命安危。”
  安德海不以為然地說:“有太后你在誰敢動奴才的一根汗毛?只要這事太后不說,別人就不會知道,奴才暗中外出就是微服出宮一能殺掉沈寶田,二能防止風聲走露,只要辦好龍衣奴才立即就回京,不會被人知道的,太后放心好啦。更何況祖制也是人定的嗎?能定也能改,太后听政在我朝不是也沒有先例嗎?太后不照樣听政,誰敢說半個不字,只要太后不追究奴才的責任,慈安太后与恭親王也不敢把奴才怎么樣,不然就是蔑視太后權威,故意和太后作對!”
  “好啦,你別給本宮戴高帽啦,這事不同一般,讓我再慎重考慮一下再說。我這次派出去的人任務重大,也不僅僅是采辦龍衣的事,還有其他重要的事,只怕你去辦不了。”
  “太后盡管放心,清太后相信奴才的能力,無論是公事還是私事,奴才都一定做得到。太后就讓奴才去吧,奴才在京師呆了這么多年,實在乏味了,想出去散散心解解悶。如果大后再不放心,奴才微服外出,隱姓埋名誰也不會知道奴才就是太監的。”
  這時,傳事太監來報,說大學士瑞麟求見,慈禧立即命他進殿。
  瑞麟上殿,叩拜之后問道:
  “太后傳話叫微臣來此,不知太后有何吩咐?”
  “瑞學士請坐吧,本宮請你來見有點私事相托,不知瑞大人能否為本宮辛苦一趟?”
  “太后只管吩咐,微臣万死不辭!”
  慈禧歎口气:“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說起來瑞大人是知道的,我能有今天還應該感激瑞大人呢?本宮說的也就是這樁事。”
  “區區小事何足挂齒,太后就明說吧?”
  “瑞大人一定記得二十多年前,我們全家孤儿寡母攜帶父親靈柩被大雪所阻流落鳳凰寺的事吧?”
  瑞麟見慈禧太后提及往事,只好點點頭,那是太后落魄之時的事,如果不是太后主動提及,他是万万不敢說的。因為當權者最別人了解自己的過去,特別是自己不光彩的往事,雖然瑞麟有恩于慈禧,但瑞麟也不敢主動提及,他怕慈禧以為自己是向她要思而犯忌殺了他。如今是慈禧太后主動提及往事,瑞麟只好點頭承認。
  慈禧又說道:“父親尸骨本來准備運往京師,因大雪封河,水路不通被迫葬在鳳凰寺后,由于當時發生了雪崩,我們匆匆离寺下山回京了,也沒在墳上留下什么標記。自那以后,我們兄妹再也沒有去鳳凰山祭掃過一次。起初是因為家貧無資可去,后來又因為服侍先皇左右無暇前往。我們兄妹几人也多次商定想將家父靈柩起運京師,無奈這多年來太平長毛作亂江南,一直沒能夠如愿。如今南方太平妖匪被平,北方捻匪也剿滅殆盡,天下太平,道路暢通了,本宮想把家父靈柩起運回京。這事知道的人不多,唯瑞大人是在場之人,本宮想有勞瑞大人辛勞一趟,能否憑借著當年的記憶找到家父棺木起出來運回京師重新安葬呢?”
  瑞麟急忙說道:“微臣以為是什么事呢?原來是這件事,臣愿為太后效勞。不過臣也有几句話想提醒太后,不知當講不當講?”
  “瑞大人對本宮一向忠誠,但說無妨。”
  “謝太后信任微臣,臣就直說了。太后當年攜老太師靈柩路過鳳凰山時,因大雪阻礙被迫將老太師靈柩葬在鳳凰寺后。當時曾听鳳凰寺主持空云大師談論鳳凰山与鳳凰寺的來妙用可能還不止于此呢?”
  瑞麟几句話把慈禧說得心花怒放,慈禧也的确信以為真,笑著說道:
  “本宮就接受瑞大人的建議,今后不再提出搬遷家父靈柩之事。不過也請瑞大人對此事守口如瓶,万万不可對外人談起,你知我知即可。”
  “請太后放心,臣怎會不知輕重到處亂嚼舌頭呢?這多年來太后對微臣關怀備至,屢次提升微臣,令微臣感激涕零,日夜思念能報答太后對下官的提摯之恩,卻一直沒能夠如愿。今日本想為太后效命卻不料這事實在做不得,干系著家族的興望發達,望太后体察微臣的忠心,不要以為微臣偷懶了。”
  慈禧又笑道:“瑞大人忠心可佳,本宮豈能不知,本宮對瑞大人的屢屢提升也是報答當年的慷慨相助。只可惜本宮不知道那空云大師現在流落何處?空云大師也有思于我家人,并且為了安葬家父所造成的雪崩把鳳凰寺也給毀了。如果本宮知道空云大師流落何處,一定加倍報答當年的收留之恩,為他建造一個比當年大十倍的寺院。”
  瑞麟見慈禧面色上流露出几分失望之情,急忙安慰說:
  “太后不必為此傷感,當年空云大師能夠收留太后,并為老太師指點風水寶穴,也許是前世的因緣,上天所安排的,或許空云大師——”
  瑞麟說到這里猛然停住了,面部的表情也僵住了,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就是几個月前發生的一件事。
  慈禧正听瑞徽講著,猛然見他話說了一半停住了,面上也露出古怪的神色,便問道:
  “瑞大人正講著話怎么突然不講了,想起了什么?”
  瑞麟這才醒過神來,急忙答道:
  “回大后話,奴才听太后提及空云大師,突然想起几個月前發生的一件事,當時卻怎么想不起來,現在經太后一提醒,突然想起那人就是空云大師,一定是他,雖然過了二十多年,空云大師蒼老了許多,但依稀還是當年的風貌,鶴發童顏,仙風道骨。”
  慈禧一听瑞麟說他几個月前曾見過空云大師,也是一惊,急忙問道:
  “在哪里相見的?現在能否找到他?”
  瑞麟這才回憶起那天与空云大師相見的情景來,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自從東西捻軍在山東荷澤西北高樓寨設伏擊斃科爾沁親王僧格林沁,并全殲僧格林沁的几十万蒙古大軍后,震動了朝野,大清朝看到了捻軍對他們統治的威脅,也認識到捻軍不可忽視,立即調各部大軍對搶軍進行圍攻堵截,准備一舉殲滅東西捻軍。為此,大清朝也付出了血的代价,傷兵損將不說,就是几位赫赫有名的帶兵大帥也都受過几次降級降職甚至革職的處分,如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丁寶楨、官文、劉銘傳、郭松林等。瑞麟的處境也不妙,但他有慈禧太后為后盾,才免于降職的處分。
  在朝廷的威逼利誘下,這些奉命剿捻的帶兵大員知道再不剿捻軍自己的職位難保,真的拿出了看家本領。京師以奕沂為總指揮,節制陝甘總督左宗棠、湖廣總督曾國藩、兩江總督李鴻章和直隸總督官文,這四位總督又節制山東巡撫丁寶楨、河南巡撫李鶴年,安徽巡撫英翰、陝西巡撫劉蓉以及各省提督。此外,又派瑞麟率領火器營神机營,馬炮營前往助戰。這才將兩路捻軍分割包圍,一一擊敗。東捻軍首領任化邦在江蘇北部贛榆一戰被殺,賴文光率領全部南撤揚州又遭到李鴻章大軍圍殲也被俘死難,東捻軍至此全部覆滅。
  自從東捻軍覆滅后,西捻軍也孤掌難鳴,處境艱難,一步步走向滅亡。直隸饒陽一戰陳大喜与邱運才殉難,幼沃王張禹爵受了重傷,被迫和張宗禹南下山東,在徒駭河一帶又遭到瑞麟与丁寶楨的圍攻,瑞麟就是在這里見到空云大師的。
  那天,瑞麟率大軍從聊城北上,与丁寶楨的大軍匯合把捻軍的殘部圍困在大運河、黃河和徒駭河一間的一個狹長地帶。捻軍經過几次大的慘敗僅剩下五千多人,也多是傷兵,主帥張宗禹受了輕傷,幼沃王張禹爵受了重傷。他們希望能突破山東防線打回皖北老家重新招兵買馬再戰,但等待他們的卻是滅頂之災。人馬剛到在平就被包圍了,盡管張宗禹多次率軍沖殺都沒有能夠突圍。
  捻軍的傷亡人數在一點點增加,清軍的包圍圈也在逐漸縮小。張宗禹知道今日必敗無疑,下令解散捻軍各自逃命,自己保護著張禹爵也尋找逃命的出路。几万大軍層層包圍著,想活命的希望几乎等于零。
  張宗禹和張禹爵剛逃到山坡的一片樹林邊,迎面碰到瑞麟率領的一隊人馬,張宗禹一把推開張禹爵,大叫一聲:
  “禹爵,快逃命吧,記住報仇!”
  自己縱馬揮刀向瑞麟殺來,瑞麟舉起手槍勾動了搬机,張宗禹應聲倒下。張禹爵剛要扑上去和瑞麟拼命,突然被一個人用手擋住了,只听那人低聲喝斥道:
  “不可魯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快隨我來。”
  那老者拉起張禹爵就走。
  瑞麟大喝一聲,“站住,再走我就開槍了。”
  只見老者轉回頭,是一位白須飄飄的出家人,瑞麟眼睛一亮,覺得這人好面熟,似乎在哪里見過,可怎么也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不待他細想下去,只听那出家人也大聲喝斥一聲:
  “瑞麟將軍請回吧,天意不可違!”
  瑞麟一愣,在這山野之中怎會有人認識自己,這位出家人到底是誰?就在瑞麟發愣之際,那老人和張禹爵消失了。瑞麟立即帶人向樹叢中尋找,邊找邊射擊,最后既沒有找到人也沒有找到尸体。直到天黑,瑞麟才令收兵,此時,所有捻軍殘兵全部被消滅,至此,捻軍徹底覆滅。
  慈禧听完瑞麟的講述,疑惑地問道:
  “你是否能确定救走匪首的老人就是當年的空云大師呢?”
  瑞麟點點頭,“當時我只覺得這人十分面熟,就是一時記不起來,后來也就把這事給忘記了,今天經太后提醒微臣才突然想起那人就是空云大師,雖然他較二十年前蒼老了許多,但言行舉止,容顏也沒有太多變化。”
  “你后來帶兵沒有找到匪首和空云大師嗎?”
  瑞麟略帶慚愧地搖搖頭,“我帶兵搜遍整個山坡也沒有找到他們,估計從山崖中溜走了。据說那匪首張禹爵是張樂行的儿子,他受了重傷,部下又全殲滅了,即使逃走也成不了气候,請太后放心吧。”
  “本宮不是擔心那匪首再次聚眾鬧事,本宮是想那空云大師為何要救走匪首呢?是有意相救還是碰巧相救?他們現在又在哪里呢?能否找到空云大師?”
  瑞麟急忙勸慰說:“太后不必多慮,無論空云大師是有意相救還是碰巧相救都不必放在心上,也許空云大師后來流落成捻匪呢?不然怎會救走匪首。就是他們逃得了活命也不足懼,估計他們也是為了活命罷了,想聚眾鬧事也不可能了。”
  “無論如何,能夠找到空云大師我還會感謝他的,只可惜不知他的下落?”
  “太后心腸仁慈實在是我朝洪福,請太后不必把此事放在心上,空云大師能夠為太后服務是他的造化,也是他佛門有幸,他應該感激太后才對呢?太后何必耿耿于怀呢?”
  慈禧點點頭,“瑞大人將來再有机會碰到空云大師,一定查清他的住址,本宮當面重謝于他。”
  瑞麟這才告辭离去。
  瑞麟也算朝中眾臣中最幸運一個,他因偶然的奇遇認識了當今太后,從一名鎮江總兵如今升遷到大學士,真是始料未及。朝中眾臣能夠和瑞麟相比的,也許只有榮祿了,當然榮祿是靠個人的心靈痛苦換來的今日榮幸,不同于瑞麟的一次誤碰才有今天的輝煌。
  慈禧本來打算讓瑞麟去江南負責龍衣,同時負責去鳳凰山搬遷父親的尸骨,今日一听瑞麟勸告的也有理,就不愿再搬遷父親的尸骨,也就不想讓瑞麟去江南采辦龍衣。誰去呢?慈禧想接受榮祿的建議讓蔡壽祺去,但她又覺得蔡壽祺寫寫說說還行,去做這些活儿不太合适。
  慈禧正在思考,安德海又湊上來說道:
  “太后可否考慮好,奴才是否可以去為皇上采辦龍衣?”
  慈禧歎口气,“如果你實在想去就去吧,本宮真拿你沒有辦法!不過,你千万要微服出京,一定不能讓慈安太后与奕鱏等朝中大臣知道,可多帶几名心腹侍衛,以防万一,在刺殺沈寶田時務必小心,以干淨利索為上,還要讓人認為是搶劫殺人,不是為了殺人滅口。”慈禧又再三叮囑安德海。
  安德海一听慈禧同意他出京去江南采辦龍衣,真是心花怒放,十分高興地謅媚說:
  “請太后放心吧,奴才這次出京為太后辦事一定讓太后滿意,不僅要為皇上采辦龍衣,也要為太后采辦一些樹木石料,讓太后重修圓明園,將來好讓太后在里面。冶養天年。”
  呵!安德海這一句話還真提醒了慈禧,她立即來了精神:
  “小安子提醒得也是,圓明園是歷經明清兩朝皇上所修建起來的皇家園林,共有四十八景,號稱万園之園,不想被西洋紅毛給毀坏了,如今只剩下一片凄慘的景象,實在令人不忍目睹,看之傷心落淚,理應修复。洋人能毀,咱大清朝就能修,不能令洋人小瞧于我們!小安子此次去江南,采辦龍衣后可向當地官員多訂購一些优特樹木、石料,并責令各地官員盡快送來,我們馬上就責令大臣修复圓明園。”
  “只要太后吩咐,奴才一定不會令太后失望,太后放心在宮內靜候佳音吧,奴才回京之時,一定給太后征夠修复圓明園的材料。”
  慈禧見安德海那得意忘形的樣子,又叮嚀說:
  “路上万万不可貪玩,以辦事要緊,皇上等著舉行大婚呢?”
  “喳!”
  安德海向慈禧太后道一聲安便哼著小曲走了出去,准備打點行裝去江南采辦龍衣。這小子做夢也不會想到,他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古老的大運河猶如一條長龍自南向北蜿蜒流淌著。
  正值夏天,河水暴漲,水流急促,船也行得特別快。湍急的河面上三艘大號太平船快速地行駛著,安德海走出船艙,站在船頭,看著兩旁飛逝而去的景物怡然自得。
  安德海邊用牙簽剃著牙縫中的殘物,邊哼著小曲欣賞著周圍的美景。哼小曲唱京戲是他的拿手本領,也正是靠這些家當才取得慈禧太后的歡心,再加上他會見風使舵看慈禧臉色做事說話,很快成為太后的貼心人。自從為太后出了几個餿主意幫助慈禧打敗她的對手,安德海又成為太后的心腹。
  太監私自出京在大清朝尚屬首例,如果不是慈禧太后對他倍受有加,他怎會有今天的榮耀呢?這個年頭,有權不用過時作廢,該享受時要享受,該作惡時要作惡,好人不長壽,坏人活千年,誰不想活千年呢?還是作惡比行好有用。這是安德海的人生哲學,他也從宮廷的斗爭中悟出這道理,特別是從自己主子的親自經歷中堅定了他自己的人生准則。如果不殺人,如果不作惡,自己從一個流浪街頭吃不飽也穿不暖的孤儿怎會有今天呢?在京城之內,不論多大的官儿誰不對他低頭讓三分。
  安德海正在胡思亂想,侍衛劉霸走了過來,招呼說:
  “安總管發什么愣,才出京几天就想太后了嗎?”
  “你這個龜孫王八羔子狗嘴吐不出象牙,讓太后知道刁撕破你的狗嘴才怪呢?”安德海回頭罵道。
  劉霸立即笑著賠禮道:“安總管不要生气,小弟不過是開一個小小玩笑,如果安總管真的想找女孩陪一陪,到了鄧州小弟給你弄上三五個,滄州是小弟的老家。”
  “哦,劉霸,你原來是滄州人,這么說咱們還是老鄉呢?”
  “安總管老家在——呵!你瞧我這人多肯忘事,安總管是南皮人,滄州向南一站路不就是嗎?安總管几時沒有回家了?這次有机會路過家鄉是否回家看一看?”
  “不瞞劉老弟,自從二十多年前离開家鄉到京師做起這行當就再也沒有回過家鄉,本來家里也沒有了什么親人。這次出京恰好經過南皮,應該回家看一看,也風光風光,可我是微服出京,沒有經皇上諭旨許可,太后再三叮囑不可聲張,辦完事立即回京。倘若回家鄉這一張揚,豈不暴露了身份,傳揚出去不好呀?”安德海顧慮重重地說。
  “嘿!安總管做事一向敢做敢為,被弟兄們推崇為‘安大膽’,如今出离了京城怎么倒膽小起來,人們不是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嗎?太后也只是說說,這遠离京師,你打著太后的旗號,誰敢不服,誰又敢質問你有沒有皇上諭旨呢?安總管在朝中都是個人物,官吏不論大小都對安總管高看一眼,如今路過家鄉卻不去看望父老鄉親,做一個縮頭烏龜躲在船上,誰又知道是安總管來了呢?依小弟之見,安總管應該在船頭插滿龍鳳彩旗,多置些鼓手樂隊,一路上風風火火,熱熱鬧鬧,讓各地官員列隊迎接,酒宴敬獻,那樣安總管才風光,小弟也跟著安總管風光一次。”
  安德海一想劉霸講得也有點道理,人生不就是樂他一樂嗎?今朝有酒今朝醉,該出人頭地時要出人頭地,不能那么窩窩囊囊出京一趟,只要我不說,誰又知道老子沒有諭旨呢?哪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官員敢向我安大爺討要圣旨呢?可是太后已經再三叮囑了,這事讓太后知道會不會罵自己呢?
  安德海正在猶豫,猛然接到前面船上人的報告,說大船被滄州碼頭的稽查官員扣住,說我們是販賣私鹽的,要扣押船上所有人質。
  安德海一听可气坏了,罵道:
  “他奶奶的,真是人善有人欺,馬善有人騎,大爺沒有在船頭插上旗號,這些狗日的王八孫子就狗眼看人低了,傳我的話,讓滄州知府程繩武來見我安大爺,他要是敢不來,問他是人活膩了,還是官當膩了!”
  那滄州碼頭的稽查官馬方正一听這船上的人口气不小,不買他的帳,反而點名道姓讓滄州知府程繩武來見,心中也吃惊不小。說是官船罷沒有旗號,看不出官職級別,如果說是民船吧又怎么會有如此气派呢?三只大號太平船,每一只船上都有許多穿著華麗,卻又分辯不出身份的人。馬方正也不敢輕舉妄動,一方面扣住這三條船不放,一方面快馬通知滄州知府程繩武。
  程繩武接到報告,尋思道:如今國家太平,會不會是朝廷派往各地微服私訪的欽差大臣呢!若是這樣,自己可得罪不起,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立即備轎到碼頭上看個究竟。
  程繩武來到碼頭。安德海已經下了船,正在那里大罵馬方正狗眼不識泰山,馬方正一邊挨罵,一邊低著頭賠禮。程繩武一听是安德海來了,哪敢怠慢,急忙上前說道:
  “原來是安總管到達下官所在地,安總管為何不提前打個招呼,也好讓下官早作准備,列隊相迎。”
  安德海一見程繩武來了,又轉過臉毫不客气地說道:
  “我奉太后之命赴江南為皇上采辦龍衣,本不想打扰程知府,悄悄過去就算了,誰知你的屬下都是瞎了狗眼,攔住我的船不放,我無奈才令人去請程知府,程知府放不放行呀?”
  程繩武當然知道安德海的來頭,也知他是此地人,立即陪笑道:
  “安總管不必生气,都是屬下狗眼不識泰山,得罪了安總管,還請安總管多多海涵。既然安總管路過此地,理應下船小住,也讓下官盡一盡地主之宜,何況安總管就是這南皮人,從家鄉路過,也要回鄉探望一下鄉親。如果安總管路過家鄉不下船走一走,讓鄉親們知道不說安總管官當大了,人也大應了,連家鄉也不要了,這不太好吧。以下官之意,安總管到下官衙門小住几天,休息一下,也讓下官給你准備點禮物,然后送安總管回家鄉看一看,安總管意下如何?”
  安德海見程繩武如此客气,話也說得有道理,就點頭同意了。
  安德海帶几名隨從去滄州府衙門赴宴,留下劉霸等人照看船只,并叮囑劉霸改變出京時的裝飾,一律在船頭插滿龍鳳彩旗,配備鼓手,號手,要邊行船邊奏樂飲酒。并在自己所乘坐的中間太平船上豎立一個高大的旗干,上插繡有三足烏的杏黃旗。
  相傳三足烏鴉是西天王母娘娘座前的寵鳥,專門負責為王母娘娘采集果食等用品。安德海在自己船上插有三足烏的杏黃旗,就是向各地官員、百姓表明自己是奉西太后慈禧之命到全國各地為皇上采辦宮中用品,好讓各地官員向他孝敬納賄。
  果然,安德海在滄州休息了几天,帶著程繩武贈送的禮物乘船南下,再也不同于先前無人問津,還受到各地的巡查。如今,風光多了,大船緩緩而行,一路載歌載舞,熱鬧异常,又有許多童男童女服侍左右。每到一地,地方官早早列隊相迎,敬獻酒肉禮品,并親自上船向安德海行叩拜禮。那運河兩岸看熱鬧的百姓更不用說了,站得密密麻麻,好似人牆一般。
  安德海沒有到南皮,南皮的地方官就得到了消息,把迎接安德海的各种設施准備齊全,等候安德海到來。
  安德海來到自己的家鄉南皮,他下令把龍鳳彩旗插滿船幫,鑼鼓也擂得更響,船頭站滿錦衣鎧甲的衛士,服侍自己的童男童女在船頭來回不斷。
  安德海也一反往日的裝束,身穿繡有鳳凰的三品官蟒袍補服,頭戴正藍頂花翎帽,腳蹬官靴。安德海下了船,在南皮縣令郭德貴的陪同下乘上八抬大轎去鄉里走一趟。
  轎前先有馬隊,接下來步兵,然后是縣衙的跟班衙役扛著“肅靜”、“威武”兩塊大招牌与各种彩旗。安德海的轎后又跟著南皮縣令、縣丞与團練使等人。
  安德海回到故居,說是故居那里有什么房子,僅是几間快要倒塌破茅草棚子。安德海也是內心一陣辛酸,這就是自己的家,睹物思人,父母雙亡,自己一人流浪街頭,几乎餓死他鄉,無可奈何情況下經人介紹到宮里當了太監。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如今回來,怎能不悲喜有加呢?
  安德海又到父母墳前舉行祭拜之禮,由于自己多年与家鄉沒有來往,父母墳上早已荒草遍地。他祭拜之后,令隨從撥款重修故居,也把父母墳墓周圍的土地買下十几畝,准備重修祖墳。地方哪敢要他的銀兩,都答應照辦,一定修建得比他所要求的還好。
  安德海接受鄉親們的跪拜之后,為了施恩鄉人,把從滄州得到的銀兩等物品全部賞賜給親朋近友。這樣,安德海在南皮停留了几天,又乘船南下。
  安德海回鄉省親的消息不脛而走,一時間成為人們談論的話題,南皮的百姓更是議論不休,誰也沒有想到當年人人瞧不起的小安子如今竟然這么風光,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當太監也能發跡。
  离開南皮之后。
  安德海站在船頭上,回首眺望岸邊列隊相送的地方官吏和數以千計的老百姓,安德海得意地狂笑起來,他為自己得到眾人的仰慕和朝拜而躊躇滿志。
  安德海正陶醉在自己欲望的滿足中,侍衛劉霸拍拍他的肩膀說:
  “安總管,小弟給你的建議不錯吧,如果不搞得大張旗鼓,風風火火,怎會有今天的榮耀呢?這個年頭就是這樣,人人都是臉朝上的,誰不趨炎附勢呢?只要打著慈禧太后的旗號,別說是小小知府,就是各省的巡撫,總督也要對安總管另眼相看,他們不向安總管進貢朝拜,還要想想自己的官還做不做?”
  劉霸見安德海高興得直咧嘴,又慫恿說:
  “安總管,下一站就是德州了,過了德州就到了山東境內,听說山東巡撫丁寶楨是東太后的人,安總管可要小心,如果他不向咱哥們進貢,待回京一定在太后面前詆毀這小子,不讓他有好日子過,最好能拿去他的巡撫一職。”
  “听說丁寶楨這人很硬,在剿滅捻匪過程中也立過大功,好大喜功,不把一般官員放在眼里。”
  劉霸笑了,“丁寶楨再硬還能硬過安總管,他不把一般官員放在眼中,總不會也不把慈禧太后放在眼中吧?”
  安德海一想也對,什么丁寶楨鐵寶楨,他不在乎我安德海總在乎太后吧,我且為太后行事,他敢不進獻修建圓明園的錢財?
  安德海決定在山東一地多敲詐一些錢財,一為太后修建圓明園用,另一方面也為自己修建故居和父母墳墓所用。
  安德海剛到德州,見不像其他地方那樣有地方官列隊相迎,心中很不高興,以為德州知府趙新不知道自己的到來;就派人去德州知府衙門通知。
  其實,趙新早就接到報告,知道安德海的到來,他對安德海的所作所為早有耳聞,十分反感,故作不知,不去列隊相迎。
  趙新接到安德海的來人報告,知道自己不去不行了,被迫無奈帶著几名隨從去迎接。
  安德海見趙新姍姍來遲,也只帶著几名隨從人員前來迎接,沒有大隊人馬,也沒有備上酒肉贈禮,心中更是不高興,一見面就冷冷地問道:
  “趙知府公務挺繁忙啊,每天日理万机比太后還忙啊?”
  趙新一听安德海的語气帶著不滿,也不示弱地回敬道:
  “卑職一個小小知府怎敢与太后相提并論,但卑職身為地方父母官,應為當地老百姓的死活操心,每天也少不得有許多地方小事纏身。今日恰好有兩個案子處理,迎接安總管來遲,請安總管多多諒解。”
  安德海見趙新話中有話,對他不軟不硬,有心找他的茬卻又一時抓不住什么把柄,也只好作罷。
  安德海只好再次抬出太后壓他:“我奉慈禧太后之命前往江南采辦龍衣,順便為朝廷修建圓明園搜集材料,趙知府所在德州財富充足,要多多貢獻,不可推倭不供,以免太后生气,讓我不好交差呀?太后的脾气趙知府雖然沒有親身領教,想必也已經听說過,假如太后動怒,趙知府擔待不起呀!”
  趙新一听安德海滿嘴無賴之詞,又一口一個太后壓人,心中不服,卻又不敢發作,只略帶不滿地問道:
  “不知安總管搜集何物用來修复圓明園?”
  “什么財物都行,上等木材,优質石料,金銀錢財更好,有多少供奉多少。”
  趙新一听十分生气地說:“朝廷修复圓明園固然重要,但也要顧及百姓的死活,我德州遭受捻匪連年戰亂,今年又因干旱而欠收,對百姓的賑濟都沒有錢財,哪有錢財供奉修复圓明園呢?請安總管到別處索取吧!”
  安德海火了。這個趙新真是不識時務,看他的官也是干夠了,不但對自己態度冷淡,不請吃飯不納供,連太后所要的供奉也敢違抗不交。
  安德海喝斥道:“趙新,你不識好歹,敢違抗太后懿旨,是不想做這德州知府的官了。那好,待我回京后立即奏明太后,將你撤職查辦!”
  安德海向隨行人一揮手,“走,我們走!真是給他臉他不要臉,与我安大爺過意不去,有他好看的。”
  安德海气呼呼回到船上,下令開船。
  安德海剛走,趙新立即親自帶人快馬給山東巡撫丁寶楨送信報告。
  山東濟南巡撫大堂。
  丁寶楨面對著這多日來送上的公文大怒,几乎各府縣送來的公文都提到安德海勒逼官府供奉,騷扰百姓,所帶隨從無故打罵差役搶掠財物。
  丁寶楨知道安德海是西太后慈禧心腹太監,在京城就依仗太后勢力勒索官員,凡是要到儲秀宮拜會太后的,一定要給安德海一些跑腿費,不然堅決不給通報,以致京城官員都對安德海恨之入骨。但眾人也只是敢怒不敢言,誰能得罪起西太后呢?恭親王奕鱏因不滿安德海的驕橫跋扈曾打了他一巴掌,被慈禧又哭又鬧罵了一場,后來奕鱏被革去議政王一職也不能不与他毆打安德海一事有關。
  丁寶楨不滿安德海的所作所為,對慈禧太后的一些做法也十分反感。
  那是在掃平中原捻子作亂以后,丁寶楨和李鴻章、左宗棠、瑞麟等人回京領賞。一天,慈禧太后單獨接見了丁寶楨,正在談話之間,有傳事太監來報,說有一太監昨天晚上不小心,把一只玉壺打碎了,請求太后裁決。慈禧隨口說道:如此粗心的奴才留之何用,拉出去亂棍打死。丁寶楨一听,當時心里就咯登一下,過去傳聞西太后心狠手毒,如今親眼所見才知道西太后果然毒辣,今后一定要小心行事,不能被她抓到什么不是,何桂清、胜保都是自己的例子。
  丁寶楨面對這些控訴安德海文書正在思考對策,傳門官進來報告,說德州知府趙新求見;丁寶楨估計也一定是与安德海的事有關,立即傳他進來。
  趙新進來說道:“卑職參見丁大人,有要事相告。丁大人一定听到奏報有關安德海高懸三足烏杏黃旗勒索財物的事吧?”
  丁寶楨一指案上的一堆文書說:“我正為這事苦惱呢?各地控告書如雪片般飛來,而安德海卻依仗西太后的勢力到處招搖撞騙,一點也不把各地方官放在眼里,人們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哼,昨天安德海在德州時向我勒索財物,下官給他一個閉門羹,气得安德海在德州也沒停留就灰溜溜地開船走了,要報告慈禧太后將下官革職問罪呢?請丁大人為下官想想辦法?”
  丁寶楨一拍桌子說道:“做得好,就應該這樣,本官支持你,如果太后怪罪下來,本官給你頂著,要革職問罪把我丁寶楨也一同算進去!唉,可惜有些地方官太趨炎附勢,不能都像趙知府這樣敢于頂撞安德海,倘若人人都不向他低首屈服,安德海也就乖乖地溜走了。”
  “丁大人准備怎么辦呢?是下令山東全省各處官員不聞不問任他囂張,還是下令將他捕獲正法。丁大人應該明白我大清朝的祖制,太監出都門半步,人人都有權誅殺,難道我們這些拿著朝廷俸祿吃著皇糧的朝廷命官就眼睜睜看著一個閹人如此為匪作歹嗎?”
  丁寶楨歎息一聲,“趙知府不畏權勢,敢于頂撞奸佞的精神可嘉,但趙知府也不能意气用事,要注意策略。安德海打著太后的旗號,又以為皇上采辦龍衣搜集修复圓明園材料的名義斂財,我等在沒有弄清楚确實情況以前,万万不可輕易動手。倘若安德海有皇上皇太后的特諭呢?我等隨便把安德海抓住了豈不冒犯了朝廷的圣諭,這個罪責可擔當不起啊。”
  丁寶楨畢竟比趙新在官場混的時間長,做事考慮得多一點。
  趙新卻說道:“我朝自順治年間就有限制太監參政弄權的十三塊鐵牌,康熙朝時再次規定限制太監干預政事,當今皇上皇太后對祖制不會不知吧,怎會主動違背祖制讓安德海私自出京呢?下官以為,一定是安德海經過慈禧太后的默許私自出京的,決沒有皇上諭旨。只要安德海沒有圣旨,無論是經過誰的默許都沒有用,我們有權將他捉拿處死,就是報到西太后那里也沒有辦法,只能怪安德海命短自己找死。”
  丁寶楨听趙新分析得有理,但他仍然有所顧慮地說:
  “盡管我朝有不許太監私自出京的先例,但規矩是人定的,人可以立規矩也可以廢規矩。我朝不是也沒有太后听政的先例嗎?兩宮太后不照樣听政?”
  趙新有點失望地說:“這么說我們無法制裁安德海,任他橫行下去啦?”
  丁寶楨思考一會儿說道:“本官有一個万全之計,一方面我們派人通知沿途各府縣密切注意安德海行蹤,派人盯住安德海不讓他跑過山東,必要時以好酒好菜招待,也捐贈些財物,拖住他緩行;另一方面采用夾單密奏的形式,八百里文書飛遞進京,先奏請恭親王与慈安太后,請求東太后旨意,如果東太后讓我們拘捕安德海,我們就立即動手,如果東太后也不同意我們對安德海采取行動,這事也只好不了了之,我們也拿他沒有辦法。”
  趙新見丁寶楨如此小心謹慎,不敢隨便得罪安德海,何況自己一個小小的知府呢?只好同意丁寶楨的決定,靜候消息。
  丁寶楨派出几撥人馬送口信給東昌府、濟宁府、泰安府的知府,令他們再傳信各知縣密切注意安德海的行動,及時上報。布置停當,丁寶楨便寫一份有關安德海私自出京征求慈安太后意見的條子夾在文書里,派人著八百里快遞送往京師。
  這“夾單密奏”就是在正式奏折里夾上一個條子,既不存卷,也不會被安德海知道。如果太后不同意懲處安德海,只要毀去條子就可,避免事情辦不成遭到安德海与慈禧太后的報复。如果直接正式參奏,出現什么不良后果可就要由丁寶楨一人承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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