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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風流少年帝


  
  皇上學過滿文、蒙文、漢文,就是沒學過洋文。
  “不殺安德海對不住列祖列宗,朕心中這口气也出不來。”
  同治帝和載徵走進“天地一家春”酒樓。
  安德海叫道:“姓丁的,你敢殺我,太后一定會為我報仇,讓你不得好死。”

  乾清宮弘德殿。
  同治正在埋頭寫著文章,腦袋上的皮蹙成一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寫那么几句。同治實在寫不下去了,索性把筆一扔沖著守候在門外的梁吉慶吆喝道:
  “梁吉慶,快服侍朕休息去,朕今日就寫到這里,明日再寫吧。”
  梁吉慶進來了,“皇上,有人要見你,在殿外等候多時了,奴才知道皇上在寫李師傅布置文章,就沒給他通報,皇上見是不見?”
  “誰?”
  “貝勒載徵——”
  梁吉慶話沒說完,同治啪地一巴掌打在梁吉慶的臉上,罵道:
  “狗奴才,載徵來了為何不早報告給朕,害得他久等,快去把他請進來!”
  梁吉慶捂著紅腫的臉出去了。
  載徵進來了,先向同治躬身施個禮:
  “皇上好,臣給皇上行禮啦。”
  “快起來吧,好個屁,煩死了。李鴻藻那個臭老頭讓朕寫一篇文章,朕費了半天的功夫才寫上那几句,真沒勁!”
  載徵拿起御案上的紙一看,文題是“任賢圖治”,只見下面寫道:
  治天下之道,莫大于用人,然人不同,有君子焉,有小人焉,必辨其賢否,而后能擇賢而用之,則天下治矣!
  “嘈,皇上寫得不錯嗎?真是三日不見當刮目相看,皇上進步多啦。”
  “小哥哥,別提這掃興的事,咱說點快樂的事吧,你這許久也不來看望朕,都忙乎什么來著?有逗趣的事嗎?快說給朕听听。”
  “呵!皇上若說逗趣的事可多啦,小臣每天吃罷飯沒有事,就偷偷溜上街轉悠一圈。只要上街,新鮮事可是太多啦,什么挑擔的,賣菜的,耍把式的,玩猴的,還有斗雞斗羊訓虎的,說上三天也說不完。”
  載徵看看皇上听得入神,碰碰他問道:
  “皇上這多日來也一定高興唄,听說給皇上選了五個漂亮的大美人,皇上相中哪個做皇后呢?”
  “晦,還是別提這事,一提就气死人,五個女娃子朕都看了,長得也還馬馬虎虎,可選誰做皇后的事正放在那里呢?也不知能放多久?兩宮太后各執己見,一個要定富察氏,一個要定阿魯特氏,誰也不相讓。”
  “那么皇上樂意讓誰當皇后呢?”
  “當然是阿魯特氏啦,這人是吏部尚書崇綺的女儿,雍容端雅,天生麗質,有德有才正适合作皇后。”
  “既然皇上喜歡這不就得啦,立那阿魯特氏為后就是。”
  同治十分苦惱地說:“慈安太后也同意朕的選擇,和朕的看法一樣,偏向于阿魯特氏,可額娘卻說鳳秀的女儿富察氏美艷絕倫有母儀天下之姿。”
  同治說到這里連連擺手,“咱們不說這些令人掃興的事,說點別的事吧。”
  “好,說點其他吧。”載徵忽然又問道,“怎么皇上的貼身太監又換了,小臣剛才來讓他給通報二聲,他只說皇上在做文章不允許我進來,害得我久等,如果皇上以后再不允許小臣進來,小臣就不來啦。”
  同治立即解釋說:“小哥哥不要生气,朕不知道小哥哥在殿外久等,否則早就讓你進殿了,怎會讓你久等呢?什么寫文章,朕高興就寫,不高興就不寫。也怪新來的太監梁吉慶,他不曉得朕与小哥哥的關系,所以不讓你進來。若是李蓮英、張德順、李存宜他們几人早就讓小哥哥來陪陪朕解悶了。”
  “李蓮英、張德順、李存宜他們几個呢?”
  “安德海這小子近日不知什么原因突然不見了,額娘讓李蓮英去她身邊啦。至于張德順和李存宜几人還不是因為那事受到牽連打入冷宮做苦力了。”
  “為著啥事?”載徵不解地問。
  “還不是為了長春宮的那名宮女——紅艷姑娘,額娘說他們知而不報,慫恿朕做有辱皇室尊嚴的事,把他們重責二十大板打入冷官做苦力。嗯,別提這些傷心的事,你還是說說你在外面遇到新鮮讓朕听一听,也樂一樂。朕可不像你這么快樂,整日無憂無慮的,想去哪儿去哪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自由自在,像一只長了翅膀的小鳥。而朕卻是鎖在深宮大內里面的一頭小羊,也是井中的一只青蛙。不有一個典故叫坐井觀天嗎?朕就是這樣,每天呆在宮里看頭頂上一方藍天,別人說什么朕就听什么,是好是坏朕一無所知,不是一只青蛙是什么。”
  載徵見同治情緒低落,急忙安慰說:
  “皇上不必難過,皇上是一國之主,受万民敬信,乃是真龍天子轉世,怎么會是一只小羊呢?皇上如今事事不順,這正如孟子所說:天將降大任于斯人矣,必先苦其心志,餓其体膚,勞其筋骨,增益其所不能。皇上現在就是這樣,阿瑪常說大清江山的中興全靠皇上呢?皇上現在雖然被人掣肘,皇上是水中的蛟龍,一旦親政后一定會做出轟轟烈烈的偉業來,像康熙爺當年,這就叫潛龍騰淵嗎?而小臣是游手好閒之徒,干不出什么大事的,打趣逗樂還可以。”
  同治急阻止了他,“小哥哥不要再恭維朕了,朕怎樣我自己清楚。唉,在很小的時候,接受父皇的遺托,那時雄心勃勃,希望自己將來重振大清江山,做一番惊天動地的大事來,能像康熙爺与乾隆爺一樣永遠受人敬仰。可是后來,漸漸長大卻一點點消磨掉儿時的豪气与銳气,再也不想下苦功夫讀書,只想及時行樂,什么江山社稷、祖宗千秋大業似乎与朕無關。朕有時冷靜下來,回想一下自己的所作所為也覺得心中有愧,想痛下決心多讀書,將來做一位明君賢主,可書拿在手中時又發自內心煩起來。”
  “如果皇上不喜讀書就不讀書,那些龜孫五經四書都是騙人的鬼把戲,讀不讀也沒有什么太多的用途,自古至今不是有許多帝王根本沒有讀過書嗎?不照樣當上了皇帝,還留名青史呢?”
  同治搖搖頭,“也不是這樣。人們常說,半部《論語》打天下,半部《論語》治天下。古人許多治國齊家平天下的言論還有用的,多讀書可以明智,增長處理問題的能力。讀史也可以借鑒,從古人的經驗教訓中明白自己應該做什么,不應該做什么,司馬光編撰《資治通鑒》的目的就是‘資于往事,鑒于今朝’,讓后人從古人那里得到好与坏的借鑒。”
  載徵不解地問:“既然皇上如此明白讀書的重要性,怎么會厭學呢?”
  同治無可奈何地歎口气,“我也一直把讀書看得很重,對倭仁、翁同新,特別是李鴻藻等人所教授課,朕總以為他們講得太板,不能与當時的朝政聯系起來,只是就事論事,缺少深度。”
  載徵見皇上大談讀書作用与心得,又問道:
  “皇上從何時才產生厭學的心理呢!”
  “自從那年發生一次頭痛后,朕就懶得讀書,后來雖然被御醫給治愈了,這多年來也沒再犯過病,但自那以后就再也不喜歡讀書了,一拿起書本就頭痛,也因此一天天厭學。朕覺得讀書就是這樣,越讀越有趣也越能讀進去,越是讀不下去也就越厭讀。”
  載徵忽然想起了什么,問道:
  “皇上讀過許多滿蒙文和漢書,不知皇上是否學過洋文?”
  “什么洋文?朕不曾讀過,小哥哥可否寫几個字讓朕看一看?”
  “洋文就是西洋紅毛說話寫文章使用的文字。阿瑪說他在總理衙門任職,經常和洋人交往,不懂一些洋文實在不方便,就請了一位洋先生在府中教他學洋文,那洋文先生叫包爾登,經常在府中走動,教了我一些字詞。后來阿瑪又讓那包爾登專門教習我說洋話,晦,我的漢話說得都不精通,哪有功夫學說洋話,這邊學那邊忘,如今只記得一句洋話叫‘狗逮貓’,据說是‘早晨好’的意思,也不知對不對。”
  同治來了興趣,問道:
  “教你洋文的那位包爾登先生呢?現在還留在王府嗎?”
  “早就不在了。在阿瑪的主持下,我們大清朝成立了同文館,專門教習洋文,組織一批人翻譯搜集整理洋人的書籍資料,為我朝辦洋務使用。那洋文先生包爾登就去了同文館當先生。”
  同治點點頭,“這辦同文館的事朕也曾听說過,如今我朝大興洋務,學習西洋人辦工厂造槍炮,也購買西洋火輪創辦水師訓練新軍。听李師傅和翁師傅講,這是把林則徐、魏源當年提出的‘師夷長技以制夷’的主張落到實處,通過創辦洋務振興我大清江山。等到咱大清朝的各項洋務轟轟烈烈搞了起來,洋人有什么咱們有什么,咱大清朝就不必懼怕洋人了。一旦洋人入侵我朝,我朝就可以奮起抗擊,把西洋紅毛打個落花流水,從而達到‘制夷’的作用。”
  載徵翻動一下小眼睛,疑惑地問道:
  “洋人會這么笨嗎?把能夠制服我大清朝的看家本領毫無保留地傳授給我們?這不合情理呀,自古至今,哪有師傅不對徒弟留一手的?貓傳授老虎技藝時還留一手爬樹的本領呢?我估計洋人也和貓一樣狡猾,一定會留一手絕技的。不然,他們還害怕咱大清朝強盛起來去攻打他們西洋列國呢?”
  “我大清朝是禮儀之邦、仁義之師,怎會像西洋蠻夷那樣缺少教養,四處攻占搶掠呢?至于洋人會不會像貓一樣狡猾對咱大清朝留一手實在難說,但辦起了洋務總比不辦的要好,能多學一點就會少挨洋人的一點打。”
  同治忽然又轉臉問道:“听說近日將派一批幼童到那美利堅地方留洋學習,你可曾听到這個消息?”
  載徵點點頭,“小臣确實听阿瑪講過此事,命兩江總督李鴻章負責管理的呢?說從上海乘船出海。阿瑪曾問我愿不愿飄洋過海學習洋務呢?哼!我才懶得到洋人地界那里受人歧視呢?洋人一向不近人情,一旦翻臉也許會扣人作人質或殺掉咱們派去的人呢。”
  同治也說道:“小哥哥不去那洋人國度是對的,你走了誰來陪朕開心呢?洋人不講信譽反复無常,如今平安相處沒有什么,如果兩國一旦打起了仗,只怕會把小哥哥當作奸細殺掉,那才是我皇室的恥辱呢?”
  兩人正談得熱火朝天,梁吉慶又進來報告說恭親王求見皇上。
  載徵一听阿瑪來了,急忙說道:
  “皇上見是不見我阿瑪,如果要見,先找個地方讓小臣躲一躲,以防止阿瑪看見我在這里又會罵小臣來引誘皇上學坏。”
  同治讓載徵躲到內堂,這才讓梁吉慶傳喚恭親王上殿。
  恭親王上了弘德殿參拜完畢,見沒有他人,便奏道:
  “啟稟皇上,今有山東巡撫丁寶楨八百里文書夾單密奏,說安德海私自出京,并打著慈禧太后的旗號招搖撞騙,橫征暴斂,有損太后聲譽,請皇上定奪。”
  按理說皇上尚未親政,此事可以不奏請同治知道直接上奏太后,但奕鱏多個心眼,皇上雖然沒有親政,但今年將舉行大典,明年也就親政了,所以許多事也都讓他知道,兩宮太后也要求讓同治學著批閱奏章,早早熟悉業務,為親政作准備。
  當然,今天奕鱏來向同治奏請這事是別有目的,他知道安德海私自出京的消息后便有除去此人的心思,但必須征得兩宮太后同意。不用說,西太后堅決不會同意的,只要告訴西太后就殺不成安德海,而東太后為人心慈手軟,是否同意要殺安德海還難說。但奕鱏知道同治對安德海十分痛恨,可以躥掇皇上贊同殺安德海,由皇上和他一道再去請示慈安太后,估計慈安太后也就會同意鏟除安德海的。
  同治听完恭親王的匯報,也不知怎么辦,他還沒有學會如何處理朝事。同治眨巴一下眼睛問道:
  “六叔以為這事如何處理?”
  奕鱏試探著問道:“如果皇上想殺安德海這是一個最好的机會。按照我朝祖制太監非經皇上允許不能私自离京,若私自出京,越都門半步當斬!更何況安德海出京后胡作非為,用三足烏旗子誹謗太后聲譽,愚弄百姓?倘若皇上無心殺安德海也就算了,如果這次放棄殺安德海的机會,只怕以后不會再有了,請皇上三思。”
  奕鱏話音未落,同治就迫不及待地說:
  “殺!朕恨不得現在就殺小安子,這個狗奴才依仗額娘給他撐腰誰也不放在眼里,早就該殺了,只不過沒有机會罷了。如今他私自出京就是瞧不起祖宗留下的規矩,也是不把朕放在眼里,不殺安德海對不住列祖列宗,朕心中這口气也出不來!”
  奕鱏見皇上同意殺安德海,又叮囑說:
  “安德海再大的膽子也不敢私自出京,一定是取得了慈禧太后的許可。如果皇上想殺小安子,暫時不要把這事告訴慈禧太后,以免她從中阻撓,把責任都攔了過去。若讓慈禧太后知道是絕對殺不了安德海,皇上也一定明白其中的道理。”
  同治點點頭,“請皇叔放心,朕決不會向額娘走漏風聲的。”
  奕鱏又說道:“如今皇上尚未親政,僅皇上一人同意斬殺小安子還不行,還要征得慈安太后許可,請皇上与臣一同去面見慈安太后。”
  同治向內堂瞧一瞧,然后對奕鱏說:
  “請皇叔先行,朕隨后就到。”
  奕鱏認為皇上是擔心他們一同去鐘粹宮被慈禧的眼線發現了引起怀疑,就先走了。
  待奕鱏走后,同治立即喊出載徵,叮嚀說:
  “小哥哥先在這里等著,待朕去面見皇額娘回來陪朕玩一玩,你也好久沒有來了,今天就留在宮中多玩一會儿,中午陪朕用膳。”
  載徵答應了。
  奕鱏來到鐘粹宮,說明來意,并取出了寶楨八百里公文夾單密奏呈上去。慈安太后接過密奏一看,只見上面寫道:臣李丁寶楨啟奏皇上皇太后:
  今有宮監安德海率眾出京已到山東地界,安德海自稱欽差,以太后名義斂財納賄。船頭遍插龍鳳彩旗,高挂三足烏杏黃旗。安德海一行所作所為激起地方官員眾怒,因騷扰百姓也引起民憤。謹以此奏報,請皇上皇太后定奪。
  慈安看罷密奏,也知道了寶楨心意,雖然寫得十分客觀,也沒有提出什么請求,但夾單密奏本身就曲折地表明了心跡。
  慈安問道:“慈禧太后是否看過這份密奏?”
  奕鱏微微搖搖頭,“不曾看過。太后請想,丁寶楨此番所作就有回避西太后之意,故意沒有正本參奏而采取央單密奏的方法。安德海縱有天膽也不敢私自离京,他是取得西太后許可后才出京的,船上高挂三足烏杏黃旗更說明了這一點。臣之所以沒有給西太后看,就怕被西太后看了,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一切責任攔了過去,要么就轉移到他人身上,勢必給懲治安德海帶來麻煩。”
  “這么說恭親王同意嚴懲安德海了?”
  “不僅臣同意嚴懲安德海,皇上也同意嚴懲他。”
  這時,同治來到鐘粹宮,也懇求說:
  “請皇額娘同意斬殺小安子,這是按祖制辦事,嚴明法紀,肅整后宮的大好時机。安德海在內飛揚跋扈,貪婪霸道,依仗在西太后面前得寵而胡作非為;在外則私自出京,蔑視宮規,毀坏皇室聲譽,又扰亂地方百姓安居。憑哪一條都罪不可恕,當斬不饒。”
  慈安太后仍顧慮重重地說:“不是皇額娘偏袒安德海不想殺他,就是殺了十個安德海也不過分。只是殺安德海一事不与你額娘商量一下,只怕她知道后會怪罪于我,又要和我鬧個翻天覆地。”
  奕鱏說道:“太后也應該明白,這事若同西太后商量,一定殺不了安德海。這一次再不將安德海正法,只怕將來再也沒有机會,安德海犯了如此死罪得不到懲處,將來如何懲處他人?宮規不嚴,禍起蕭牆,其中的利弊太后一定十分清楚,請太后三思。”
  同治也說道:“西太后一向主張嚴明法紀,重整法制,振興朝綱,她都能殺了何桂清与胜保,太后殺一個安德海又有何妨?斬殺之后,就是西太后不同意,生米做成煮飯她也不會說什么,只能怪安德海自己找死!”
  慈安太后又思索一會儿,歎口气說道:
  “那好吧,先瞞住西太后下道密旨給丁寶楨,待處死安德海之后再通知她。唉,為了選皇后的事,我与她又鬧了不愉快,至今尚未決定究竟立誰為后,再為了安德海的事只怕又免不了一場爭吵。”
  奕鱏見慈安太后同意處死安德海,事不遲疑,以免夜長夢多,再出了什么岔子就殺不了安德海,于是催促慈安太后快下諭旨。
  慈安令奕鱏擬定密旨,加蓋“同道堂”印与“御賞”印,然后以八百里飛遞傳送濟南。
  同治從鐘粹宮回到弘德殿,載徵等得不耐煩了,一見面就嘮叨著:
  “皇上一走讓小臣一個人留在這里悶死啦,如果皇上再不來,小臣就准備溜啦。”
  同治立即解釋說:“小哥哥不要走,朕同皇額娘商量大事去了。”
  “呵!什么大事,是不是選定哪位小姑娘為皇后的事。”
  “告訴你,你千万不能泄露出消息,否則就殺不了小安子啦。”
  “噢!原來是殺小安子的事,果然是大事,請皇上放。好了,小臣決不會泄露這個秘密的。既然皇上有大事要做小臣就先告辭了,改日再來吧。”
  同治攔住了載徵,“小哥哥不要走,殺小安子的事已三安排停當,只待山東巡撫丁寶楨將小安子就地正法。朕如今去了一塊心病,十分痛快,午飯后小哥哥能不能帶朕到宮外走一走,也見一見宮外的世面。朕整日關在深宮大內里面,偶爾出去一趟不是祭拜皇陵就圓丘祭天,前呼后擁,朕根本沒有机會四處瞧一瞧。朕對宮外大事一無所知,將來如何臨朝執政呢?”
  載徵犯難了,皇上外出需要許多大內侍衛保護,才能确保皇上安全,如果自己把皇上引出宮外,不出事倒還罷了,倘若出事,那要滿門抄斬。
  載徵勸阻說:“皇上還是在宮中呆著吧,万一皇上有個三長兩短小臣可吃罪不起。”
  同治又央求說:“小哥哥放心好啦,朕出了什么事決不讓你擔當責任,這行了吧?”
  “皇上雖然這么說,万一出了事,皇上不追究,兩宮太后也不會饒過小臣的,就是我阿瑪也會打斷我的腿。”
  同治忽然靈机一動說道:“康熙爺、乾隆爺几下江南,行程万里都不會有事,更何況朕僅僅到街走一走,怎會有事呢?”
  “康熙爺、乾隆爺是微服私訪,穿著便衣——”
  同治笑了,“朕也可微服外出嗎?只要朕不說自己是皇上,小哥哥不點破,別人誰又識得朕呢?朕頭上又沒有寫字。何況咱們外出溜一溜,又不走遠,決不會出事的,求小哥哥幫這次忙,一旦朕親政后,定重重加封小哥哥。”
  載徵見扭不過皇上,就答應了。
  吃罷飯,載徵找來一身自己平日里的衣服給同治換上,再三警告梁吉慶不許外傳,如果有人問起,只說皇上身体不适,早早休息了。
  同治与載徵躲過值班太監与侍衛,從小門溜出了皇宮,沿著西直門大街向西逛去。同治如開籠放鳥一般,好自在。他初次這樣出宮溜街,感到什么都十分新鮮,見什么都覺得稀奇,總要詢問一番,讓載徵給他解釋一遍。有時同治的問話讓周圍的人都十分吃惊,以為這位花花公子是從哪山林里剛走出來的呢,怎么什么也不懂。
  兩人正走著,忽然看見前面圍了許多人,同治好奇地圍了上去。載徵也緊跟著擠進去一看,哦,原來是位擺攤算卦看相的。載徵拉著同治就要走,那看相的老先生一看面前站著兩位花花公子,心里道給我送錢的人來了,他不待兩人离開,急忙說道:
  “兩位公子天生富貴相,只可惜——”
  “可惜什么?”載徵眉毛一豎喝斥道。
  “好,好,我不說,只怪老夫多嘴,兩位公子請走吧。”
  同治一把攔住載徵,“小哥哥,不用急著走,就讓他算上一算,看上一看,听他說一說可惜什么?”
  “好吧。”載徵一指老人說:“你且給我這弟弟看看相,看准了給你十兩銀子,不准揍你十拳,快說,看你狗嘴里可能吐出象牙!”
  老人讓同治蹲下,先打量一下他的相貌、身材、衣著,又拿過他的手仔細瞧一瞧,這才說道:
  “這位小公子生在富貴人家,溫柔華貴府第,一生享不盡的榮華,受不盡的富貴,未生就嬌貴,生后主天地,乃封侯之相,只可惜出生時辰不好,命中注定子母相克,水火不容,公子的命受其母所制,是短命相,恐怕不能達而立之年就會早亡。”
  同治一听,立即臉色慘白。
  載徵一听這算命老家伙說皇上是短命相,哪還讓他說下去,大吼一聲就向那人打去。
  “打死你這胡說八道的老渾蛋。”
  同治急忙抓住載徵的胳膊,“小哥哥息怒,人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哪是他一個凡夫俗子說生就生說死就死的,只當他沒說,咱們到別的地方看熱鬧去吧。”
  那算命老人自知這兩公子是大戶人家子弟,怎敢得罪,急忙收拾自己的攤子溜了。
  載徵走出了老遠還气呼呼罵個不停,同治几次勸說才算消了他的气。載徵余怒未消地說:
  “好端端出來散散悶气,尋尋熱鬧,不想全被這老家伙給攪渾了,不是皇上勸阻今天准打掉他的臭嘴巴。”
  同治立即推推載徵,“小哥哥又稱呼錯了,幸虧剛才沒有人,不然今天可就玩不成啦,要記住稱我老弟。”
  載徵拍拍腦袋,“唉,瞧我這記性,都是那看相的老家伙气的。”
  “其他什么地方有沒有更熱鬧的玩處呢?”同治問道。
  “要么去賭場?那里可熱鬧啦,什么人都有,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有錢的沒錢的,誰不到那里賭一把,碰碰運气。”
  “好!就去那里,咱們也賭他一把。”同治說著,摸摸身上分文沒有,忙轉身問道:
  “小哥哥可有銀兩暫且先借給用一用,待回去之后加倍還你。”
  載徵摸摸身上,“就這五十兩銀子,我們去碰碰運气,贏了多賭几把,輸了就算晦气,咱們立即回去。”
  兩人找了一家賭場。同治卻不懂賭場規矩,先讓載徵賭給看,載徵走上前押了二十兩銀子,呵!竟贏回了二十銀。第二把載徵卻押上五十兩銀子,誰知又贏了五十兩。同治知道如何賭了,心道:我以為多么難學呢?原來這么簡單,這個生意可真好做,送一得二,待我也試一試。
  同治讓載徵退下,他親自賭一賭。載徵退到旁邊指點同治如何下賭,如看骰子又如何收賭。同治—一記在心中。
  那開賭的人見是一個從來也沒賭過的年輕后生,便有心將同治的銀兩贏光,在第一把中故意讓同治先贏二十兩銀子。那開賭老板嘀咕道:
  “今日晦气,不賭啦,你們走吧。”
  同治剛剛摸到賭博的甜頭,哪能不賭下去,立即說道:
  “你開賭場就是讓人來賭的,輸光也要賭,不賭不行,不然的話,朕——”
  同治說到這里,猛然意識到自己說走了嘴,急忙改口說:
  “不然的話,小爺真的帶人來砸你的店。”
  “嘿!你敢砸我家老爺的場子,你也問一問,訪一訪,這西門口誰不知道我家老爺麻八的,在這天子腳下,敢開賭場的,誰沒有几下子,就憑你也敢——”
  不待那人說下去,載徵擠了過來,威脅說:
  “怎么?你家老爺不是他媽的大清國的臣民,他在京城再橫比皇上還厲害嗎?我弟弟今天說啦,要賭還罷了,不賭明天就讓你們的場子關閉。”
  載徵一嚷嚷圍了許多人,見是開賭的和兩個公子哥模樣的人斗嘴,說什么的都有。同治哪見過這個架式,有點膽怯了,對載徵說:
  “小哥哥,咱回去罷,你記住這個地方,等回來我派兵來抓。”
  “好!咱弟們還從來沒受過這窩囊气呢?走,回頭不鏟平這個賭場才怪呢?”
  兩人剛要走,賭場老板麻八攔住了他們,忙賠笑道:
  “兩位爺慢走,剛才只是給爺開個玩笑,我是這里的老板麻八,開賭場就是讓人來賭的,豈有不賭之理?請兩位爺息怒,繼續賭,玩個痛快。”
  麻八又轉臉向剛才那個伙計斥道:
  “不懂規矩的東西,還不快向兩位爺賠罪!”
  載徵看看同治,同治心道:這還差不多。
  兩人回到賭桌上。
  麻八在這天子腳下混了這么多年,什么人沒有見過,他雖然不了解同治与載徵的身份,但知道必是大戶人家子弟。京城可是藏龍臥虎之地,稍一不慎得罪了哪位達官貴人都吃罪不起。特別是同治的那几句話更讓麻八覺得兩人必有來頭。
  同治与載徵第二次回到賭桌上可不同于剛才,不到一袋煙的工夫,連本加利輸個精光。
  同治輸惱了,知道載徵再也沒有銀子。但賭癮卻上來了,對載徵說:
  “小哥哥幫我去取銀子,我在這早等著。”
  載徵怕讓同治一人留在這里出事,急忙勸阻道:
  “咱一起回去吧,改日多帶些銀兩再來。”
  同治怏怏不想离去,在身上摸了半天也沒摸到一文錢,忽然碰到了手中的玉鐲子,他遲疑一下從手中取下來放到桌上:
  “你們看看這副鐲子值多少錢,我就賭多少錢。”
  麻八接過鐲子看了看,心道:這是貨真价實地藍田玉,還是上上等品呢?至于它的价值少說也值個万儿八千的。
  麻八掂掂鐲子,看看同治与載徵說:
  “最多值五百兩銀子。”
  載徵一听不愿意了,嚷道:
  “你不能睜眼說瞎話,這可是上等王鐲,少說也值一千兩銀子。”
  麻八見兩人不識貨,心中一喜,不動聲色地說道:
  “好吧,就依這位爺說的按一千兩銀子計算,你們賭就賭,不賭就收回鐲子。”
  “好,賭!”同治一拍桌子說道。
  結果這一對鐲子又輸光了。
  同治看看載徵,載徵看看同治,載徵勸慰道:
  “今天就到此為止吧,改日多帶些銀兩來賭一賭,順便贖回鐲子。”
  同治點點頭,兩人這才無精打采地走出賭場。載徵見同治悶悶不樂的樣子,同他開玩笑說:
  “俗話說賭場失意情場得意,如果小弟有興趣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保證讓你玩得快樂,決不會像剛才那樣掃興。”
  同治又來了精神,“去什么地方,該不會也像剛才在賭場里一樣輸個精光吧?”
  載徵笑而不答,“到時候你自然會明白的。”
  載徵帶著同治來到城南,這時天已近黑,街上亮起了燈,同治見那高大的門樓上橫著一個大招牌,上面寫著几個遒勁的大字“天地一家春”。
  載徵這時才意識到天色已晚,急忙小聲勸阻說:
  “皇上,咱們回去吧,改日再來,如果家里人找不到皇上會著急的。”
  同治抬頭看看天,天色已黑,街上早已亮起了燈。同治也是第一次出宮,多少還有點顧慮,剛要轉身离去,從樓內擁出一群姑娘們將兩人團團圍住。
  “兩位公子剛到樓下也不進去坐坐,就要走,實在讓我們姐妹們臉上無光。請兩位公子賞臉,到樓上喝杯茶再走。”
  “喲!莫非兩位公子嫌我們姐妹們長得不漂亮,否則怎么樓也不進就要走呢?”
  几位姑娘不由分說,拉拉扯扯把同治和載徵推上了樓。敬茶的敬茶,獻煙的獻煙,一聲聲軟綿綿肉酥酥的話語把同治和載徵挑撥得渾身痒痒糊糊得,這樣的地方,只要上去哪還有下來的。
  載徵必定是經常出入這些方的,經得風月場多了,知道他們已經身無分文,只怕進得來出不去,惹更大的麻煩,先把臭話說在頭來:
  “各位姑娘們,今天我們哥倆本來帶了兩千多兩銀子的,不想運气不好全輸光了,如果姑娘們不怕大爺抵賴,下次加倍賞錢。”
  几位姑娘見兩位公子都不像是地皮無賴之人,知道必定是富貴之家子弟,做她們這生意也不是靠一次二次掙錢,只要能攏住多情公子的心,還怕他以后不常來,那大把大把的銀子還不滾滾而來。一位姑娘帶頭說道:
  “這位小哥哥說這話可就無情無義了,雖然我們姐妹是做這個生意的,卻也是有血有肉之人,只要兩位公子是性情中人,我們姐妹也不在乎多少銀子,只望兩位哥哥能記住我們姐妹,常來看望就是。”
  “對,我一看這兩位爺就不像那些無情無義之人,那就來吧。”
  一位姑娘邊說邊用胳膊勾住同治的脖子,載徵也被入拉走了。
  那位姑娘把同治拉到一間屋里。同治是初次到這地方,對一切不太習慣,也不敢造次,拘謹地坐在床邊上,瞅瞅這看看那。如今正值夏天,這位姑娘穿一件薄得透明的裙子,那洁白的肌膚,潤澤的胭体几乎看個一清二楚。
  這女子一見同治的神情知道是位處男,覺得十分開心,故意同他眉目傳情,賣弄風騷。同治早已心猿意馬,此時此刻他又想起了紅艷姑娘,不免一陣心酸,和眼前這姑娘比起來,紅艷缺少這姑娘的妖艷与嫵媚。
  同治正在胡思亂想,只听這位嬌笑一聲說道:
  “這位小哥哥一定還沒吃飯吧?”
  她這么一提醒,同治才覺得有點餓了,從中午吃過飯出來,到如今已經半天多了,又走了這么多地方,怎能不餓呢?
  同治哦哦兩聲又不好意思說,姑娘卻沖門外招呼一聲:
  “快給這位小哥哥送些酒菜來。”
  不多久,酒菜擺了上來,雖然不是十分丰盛卻也可口,他們邊吃邊聊。
  那姑娘先自我介紹說:“我叫章玉蟬,十三歲就被賣到這里了,如今已三個年頭,在這‘天地一家春’也小有名聲,人家給我送個綽號叫玉娘,如果小哥哥不見外也叫我玉娘好了。敢問公子尊姓大名,家住何處?”
  同治一陣緊張,支吾了半晌也沒說出自己的姓名來。
  玉娘急忙說道:“如果公子覺得不方便也就算啦,按理說做我們這行的不應該打听客人姓名,我只是覺得公子不同于一般嫖客,像位官宦人家的讀書人,才斗膽相問。”
  同治漸漸放松了許多,几杯酒下肚膽子也大了,這才說道:
  “我姓黃,叫黃愛新,就住在這京城里面,因承繼祖上留下的一大片家業,整日坐在家中守候著,平日里讀點書.很少外出,今天是應本家那位小哥哥之約出來走一走,散散心。”
  玉娘一听同治的這番話真是心花怒放,果然是條大魚。
  同治為何這樣報姓名呢!他是把“黃”与“皇”取諧音,這“愛新”二字是他們愛新覺羅家族姓氏的前兩字。
  兩人又飲了几杯,話也多了起來,同治的膽子更大了起來。玉娘,為了攏住這條大魚,以為同治端酒為名,故意把酒潑洒在同治的身上,她一面不住地陪禮道歉,一面給同治擦潑濕的衣服。
  同治哪里經得住她這么撩撥,渾身燥熱起來。雙手也不由自主地在玉娘身上撫摸著。玉娘是何等風月場上的老手,順勢依偎在同治怀里,雙手勾住同治的脖子撒起嬌來。同治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猛地把玉娘壓到床上。
  同治正在溫柔鄉里卿卿我我,突然听到有人敲門,接著傳來載徵的聲音:
  “弟弟快起來吧,天亮啦,咱一夜沒回家,家里的人會著急的。”
  同治畢竟是初次出宮,心中多少有几分顧慮,戀戀不舍地把玉娘那玉雕冰飾般的臂膀從脖子上拿下,輕輕下了床,又回味無窮地向玉娘投去怜香惜玉的目光,心中很不是滋味。
  這時,玉娘醒了,見同治要走,一塊到嘴的肥肉要掉了,她哪里愿意,急忙翻身坐起,伸手拉著同治的手,嬌滴滴地說道:
  “狠心的人,還不把這枕頭悟熱來就要走,多傷奴的心,俺不圖你的錢財不圖你的人品,只圖你待俺一片真情實意。”
  玉娘說道,竟不由自主撩起了眼淚。
  男人最怕看見女人淚,玉娘這一哭,同治的心又軟了,他急忙坐在床邊安慰說:
  “玉娘不要傷心,你對我是一片赤誠,我對你也是誠心誠意,只是我今日有急事不能久留,改日一定再來,即使玉娘忘了我,我還舍不得玉娘呢?”
  載徵見同治半晌不開門,又在門外喊道:
  “弟弟快起來吧,改日再來。”
  同治這才十分不情愿地同玉娘告別。
  同治与載徵剛到西角門就被出來尋找的太監看見了,赶緊把他們迎進宮中。一打听太后并不知道他們外出的事,兩人才放下心來給几名值班太監每人獎賞五十兩銀子。同治再三告誡他們:
  “朕今后外出你等不許向太后走漏半點風聲,如若誰敢向太后匯報,朕一定將你們亂棍打死。”
  這几位太監連連稱是,他們也不想讓慈禧太后知道皇上私自外出的事,皇上挨罵,他們也有責任,太后一發怒,他們少不得一頓毒打,重則被處死。只要給皇上瞞著,不但大家平安無事,反可以得到皇上的嘉獎,何樂而不為呢?
  載徵奉同治之命從內務府支出一千兩銀子到昨天那家賭場去兌換皇上的玉鐲子,起初那賭場老板不愿結,載徵一亮出恭親王府的牌子,麻八害怕了,知道眼前這位公子定是恭親王家的王子,哪敢不給。
  載徵到弘德殿給皇上送玉鐲子,剛剛踏進殿門,迎面碰上慈禧太后,他想轉身躲開已經來不及了,慈禧一看見載徵手中拿著皇上的玉鐲,便喝住了他:
  “載徵,你為何拿著皇上手中的王鐲?”
  “我,我——”
  “快說,是不是趁皇上不在偷的?”
  “不,不,回皇太后,有人說皇上這副王鐲是假的,皇上也拿不准,讓奴才到街上請人檢查一下,奴才剛剛去請驗證一下,說這副玉鐲是真的,价值四五千兩銀子呢?”
  這時,皇上也聞聲走出殿來。載徵一見同治站在慈禧背后,急忙說道:
  “皇上,這鐲子奴才剛才到街上,請人驗證了是真的,請皇上帶著吧。”
  同治立即明白載徵的意思,忙說道:
  “是真的就好,朕還以為是假的呢?”
  梁吉慶從載徵手中接過鐲子給皇上戴好。
  慈禧看看同治又看看載徵,將信將疑,她抓不住載徵什么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便喝斥道:
  “載徵,本宮曾經再三告戒你不許來弘德殿打扰皇上讀書,你今日怎么又來了,該當何罪?”
  同治急忙說道:“回母后,這事不怪載徵,是儿臣派人請他進宮的。”
  “皇上請他來這里干什么,是不是又想做什么惡作劇?”慈禧不滿地說。
  “儿臣讓載徵到此就是讓他代儿臣驗證一下這副玉鐲子的真偽,有几位小太監說這鐲子是假的,不是真玉制成。”
  “誰如此放肆,敢信口雌黃,皇上的用品豈能有假的!”
  慈禧是來打探皇上對冊立后妃之事有什么態度,到底垂青哪位姑娘,她當然希望皇上与她的心思一致,冊立風秀的女儿為后,共同反對慈安太后堅持立崇綺的女儿為后的主張,可剛才几句旁敲側擊皇上就是不表露心跡,她擔心皇上或者另有中意人選,或者与慈安太后的主張一致。
  慈禧知道同治与載徵關系要好,也許已經向他吐露了心跡,決定盤問一下載徵。慈禧對同治說道:
  “皇上快進殿讀書吧,母后有事詢問載徵。”
  同治不知母后想問載徵什么事,擔心她詢問昨天私自出宮的事,快快不想离去,慈禧又訓斥皇上几句,這才把載徵帶回儲秀宮。
  載徵更是忐忑不安,不知慈禧到底要審問他什么,唯恐問及昨日之事,那他可要受到責罰。誰知到儲秀宮,慈禧卻一反常態,和顏悅色地問道:
  “載徵,你和皇上關系密切,皇上一定向你談及冊立后妃之事,你可知道皇上准備立誰為后?”
  這次載徵多個心眼,他知道慈禧是從皇上那里沒有打听出頭緒,才故意哄自己講實話的,哼,我不會上當的。于是,載徵故意裝作不知地說道:
  “回太后話,皇上不曾向小臣提及此事,皇上只是讓小臣給驗證一下那副玉鐲,其他什么話也沒說。”
  慈禧一听載徵這話,知道他在耍滑頭,惱了,這小子比他老子還滑,不給他點顏色看看不行,立即變了一個面孔,冷笑一聲斥道:
  “載徵,你小子不說實話今天本宮打斷你的腿,讓你永遠也不能走路!你只當我不知道,你哪里是為皇上驗證玉鐲,是你們偷偷上街胡鬧沒有錢了把鐲押在街上的當舖里,今日才贖來是不是?不老實交待,一定砸斷你的腿,讓奕鱏來帶人。”
  慈禧本是唬他一下,誰知載徵畢竟年齡小,被慈禧這一詐,害怕了,真的以為慈禧知道了一切,急忙跪地求饒說:
  “請大后饒過奴才,奴才告訴太后一個秘密。”
  “什么秘密?快說!”
  “听皇上說,皇上和慈安太后正密謀殺小安子呢?派一個叫什么丁寶楨的人負責促拿小安子就地正法。”
  載徵一緊張,為了給自己開脫罪責,把這個秘密兜了出去。
  慈禧一听這話,知道載徵所言不假,因為安德海去江南采辦龍衣一定經過山東,慈安派山東巡撫丁寶楨截拿安德海极有可能。
  慈禧也顧不得處罰載徵,急忙帶著李蓮英等人直奔鐘粹宮。
  慈安太后正在午睡,听說慈禧來了急忙起身迎接,剛剛走出內堂,就見慈禧帶著一幫宮女太監气勢洶洶地闖了進來。
  慈安太后一怔,心里道:莫非那事——還沒來及講話,就听慈禧質問道:
  “鈕祜祿氏,我那拉氏做事哪點對不起你,你竟如此狠心要殺我的下人?打狗還要看主人呢?你要殺安德海為何不同我打個招呼?他是我宮中的太監,至少也要讓我知道吧?這總不算過分的要求吧?如果你慈安太后想獨攬大權,嫌我礙事,就向眾王公大臣宣布將我那拉氏賜死吧。你慈安太后原是正宮出身,是先皇從乾清門抬進宮的,有權有勢,而俺是婢子出身,名不正言不順,雖當了太后也是個窩囊角色,誰想欺就欺,還不如死了呢?”
  慈禧說完號啕大哭,裝作不想活下去的樣子一頭向慈安旁邊的案子撞去。
  慈安急忙扶住了她,見慈禧呼天搶地哭個不停,也覺得有點理虧,歎口气勸慰道:
  “妹妹不要如此傷心,安德海不過是一個下等佣人,為他哭坏了身体不值得。”
  慈禧一听這話,也怕慈安怀疑她与安德海有曖昧關系,急忙止住哭泣說:
  “俺不是可怜一個太監,一個下等服侍人死他十個八個也沒有什么希罕,只是你慈安太后這事做得太讓人傷心,你分明是瞧不起我那拉氏,在你慈安太后眼中根本就沒有我這個太后。實話說吧,安德海私自出京是我允許的,我讓他去江南為皇上置辦龍衣,以備皇上大婚所用,太后要殺安德海就先把俺殺了吧?你慈安太后明著是殺安德海,實際上是殺雞給猴看,要治我那拉氏的罪,請太后治罪吧。”
  慈禧說完又哭了起來。
  這時,皇上得到載徵的報告也赶到了鐘粹宮。
  慈禧一見皇上來了,鬧得更凶了,她走到同治面前扑通跪倒,哭著說道:
  “載淳吶,你如今長大了,也快要大婚親政了,可以不要額娘了,快下令把額娘殺了吧,額娘活著被人瞧不起,這也給皇上丟人現眼。額娘知道皇上從來也沒有把我當作自己的額娘,連自己的儿子都不与我一條心,我還活著什么,儿啊,快把額娘賜死吧。”
  同治急忙拉起慈禧,他十分為難地看看慈安太后,也眼淚巴巴地不知說什么好。
  慈禧被人架到椅子上坐著,她一把鼻涕一把淚,邊哭邊說:
  “額娘生來命苦,從來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貴,不想被先皇寵愛怀了龍胎生下皇上,自從生下皇上就遭人嫉妒,多次被人陷害,如果不是額娘心細一些,哪有皇上今天,早就被人害死了。大行皇帝殯天之際,額娘忍辱負重將你撫養成人,眼吧吧望著你早日長大,只等著你大婚之后舉行親政大典,額娘的責任也就到頭了,額娘從此不再操心,找個偏僻的宮殿。怡養天年,老死宮中也就心滿意足了,想不到這几天的光景你們都容不下我。額娘不是處處為皇上著想,怎會匆匆忙忙派安德海离京為皇上置辦新婚的龍衣呢?只可惜的一片疼愛心被當作驢肝肺啦。”
  慈禧邊哭邊數落還真奏效,慈安太后的心軟了,皇上也后悔起來。同治遲疑片刻對慈安太后說:
  “皇額娘,諭旨雖然發出了,丁寶楨也許還不能收到,可否再發一道諭旨追回那先發的諭旨,把安德海押解回京治罪?”
  慈安點點頭:“就按皇上所說,快擬定一道諭旨,免去將安德海就地正法,先押解回京再說,用八百里飛遞送出去。”
  同治立即擬定諭旨,著人送走。
  慈禧這才止住哭泣,帶著宮女太監們余怒未消地走出鐘粹宮。
  山東濟南巡撫大堂。
  丁寶楨坐立不安,這几天來又接到几個縣的報告,說安德海所作所為更加猖狂,每到一地,下令讓各地方官親自迎接不說,還要送上一些漂亮的姑娘去陪酒侍宴,至于敲詐勒索的財物尚在其次。今天早晨,丁寶楨又接到泰安知府孫成海的報告,說安德海昨天晚上曾暗中派兩名侍從出去辦事,直到大色微明那兩人方才歸來,据監視安德海的人說,兩人身上都有星星點點的血跡,今天早晨就接到報告,說泰安城北有一富裕人家五口被殺,估計是安德海派人所為,但尚無證据,至于為何刺殺那戶人家也不得而知。只從偵破的人那里了解到,這戶人家是近日才從京師搬遷到這里的,被殺者姓什么叫什么不得而知,從家中的擺設看,可能是位郎中。
  丁寶楨越想越糊涂,安德海初到泰山怎會有此仇家呢?一定是在京中結下來的,那人為了躲避安德海才逃到泰安來隱居的,不想仍被他查到蹤跡給殺掉。如此說來,安德海此番出京還有另一個目的,就是來此殺人。
  丁寶楨對安德海已經恨之入骨,但他只是派人密切監視著,焦急地等待著京城的消息。時間已過了多日,眼看安德海就要走出山東,仍然不見諭旨到來怎能不讓丁寶楨著急呢?万一殺不成安德海,自己夾單密奏的消息再讓慈禧太后知道,自己這官也就危險了。對于慈禧太后的為人丁寶楨是清楚的。
  忽然,丁寶楨接到傳門官報告,京城八百里文書飛遞送到,請他接旨。丁寶楨走出大堂,跪著接過諭旨,打開一看,只見諭旨上寫道:
  太監安德海私自出京,触犯我朝宮規,罪不可恕。又聞安姓太監捏稱欽差,所乘大船遍插龍鳳彩旗,懸挂日形三足烏杏黃旗,招搖撞騙,有損皇室体統。著令山東巡撫丁寶楨等人派員查拿,有犯必懲,綱紀至嚴,毋庸審訊,就地正法。特諭。欽此。
  丁寶楨看罷諭旨,再次叩拜站了起來,欣喜若狂地走上大堂,對總兵王正起喊道:
  “王正起何在?”
  “末將在!”王正起走出班列躬身說道。
  “你和馬新鐵、張之万三人率五百精兵快速赶到泰安,配合泰安知府孫成海將安德海一行人馬全部拿獲,有違令抵抗者格殺勿論。”
  “遵命!”
  王正起領命而去。
  泰安一家最大的酒樓得天園,安德海正由四名美嬌娃陪著飲酒作樂呢,旁邊站著四名大內侍衛,猛然看見旁邊的客人紛紛离去,安德海還沒弄清怎么回事,就見王正起、馬新鐵、張之万帶兵闖了進來。
  安德并沒在意,微微一笑:
  “三位將軍是來陪安大爺喝酒的吧?那就請坐呀。”
  “我等是奉命來抓你的!”王正起喝斥道。
  “呵!你們來抓我,奉誰的命,是孫成海還是丁寶楨?他們有這個膽子來抓我安德海嗎?問一問他們長几個腦袋,這官還做不做?”安德海絲毫不在乎地說。
  王正起上前一步,“我等奉巡撫丁大人之命特來捉拿你這閹人,死到臨頭還敢嘴硬,給我把安德海拿下。”
  馬新鐵与張之万上前就要拿安德海,安德海一見他們動真格的,急忙喝令四個侍衛:
  “有誰敢動我一根汗毛你們給我格殺勿論,天大的事有我安德海一人頂著。”
  王正起見安德海想反抗,揮刀向旁邊一名侍衛砍去,几人立即混戰起來,整個酒樓變成了戰場。大內侍衛雖然功力高強,但抵不上王正起人多勢眾,不多久,四名侍衛兩死一傷,另一人也乖乖地束手就擒。安德海自然也被捆了起來。
  這邊安德海被抓,那邊孫成海也帶人將安德海乘坐的三艘大號太平船封了起來。
  安德海雖然被捆綁得結結實實,他仍然不服气,邊被押上囚車,邊破口大罵:
  “你們這些龜孫王八羔子算什么東西,也配抓我安大爺,就是你們巡撫大人丁寶楨也沒有權力抓我,他見到我安德海也會向我畢恭畢敬的,我是西太后的寵信之人,我的話太后言听計從,只要我一句話你們就可以榮宗耀祖,我一句話你們也同樣可以腦袋搬家,你們這些工八羔子快放了我,放了我,我要找你們了大人說理。”
  “不用找,馬上就見到丁大人。只怕見了丁大人你就死到臨頭。”王正起回敬道。
  安德海被押到巡撫大堂,剛被解下囚車就沖著丁寶楨叫道:
  “丁大人,快來救我,你的手下之人對我如此不敬,你給我嚴加懲處!”
  丁寶楨冷笑一聲:“安德海,嚴加懲處的應該是你,你身為太監,私自出京,敲詐勒索,殺人越貨,無惡不作,該當何罪?”
  “嘿,丁寶楨,你不要狂妄,你只不過是一省的巡撫,也敢治我的罪?我是奉西太后之命為皇上置辦大婚所用的龍衣,你敢違抗太后之命將我拘押,貽誤朝廷大事,這個罪名你擔當得起嗎?”
  “安德海,你不要拿西太后之名欺壓本官,本官也是奉旨行事,這里有當今皇上和慈安太后共同發出的諭旨,令本官將你拿獲就地正法。”
  丁寶楨說著,從桌上取出諭旨抖動一下。安德海一見丁寶楨手中的諭旨開始害怕起來,一反剛才的驕橫之態,扑通跪下哀求說:
  “丁大人饒命,請了大人放過奴才,那諭旨一定是未經西太后知道,皇上和東太后私自發出的。如果西太后知道是絕對不會同意將奴才就地正法的,求丁大人饒過奴才,奴才回京后一定在太后面前保舉了大人,讓了大人步步高升。如果了大人想要銀子的話,要多少都行,只求丁大人高抬貴手,饒小的一命不死。”
  “本人只要你的命,其余什么也不要!”
  安德海見軟的不行又來硬的,立即威脅說:
  “丁寶楨,你敢殺我,慈禧太后決不會放過你的,一定會殺你為我報仇,也讓你不得好死。”
  “安德海,我且問你,你私自派人到泰安城北刺殺那一家五口意圖何在?”
  安德海一惊,知道丁寶楨早就派人監視自己了,冷笑一聲說道:
  “丁寶楨,你既然知道這事,我也不再瞞你,刺殺那一家五口也是本人這次出京的另一項任務,這也是奉西太后之命行事,至于為什么,你只要同我一起回京面見太后,自然明白其中緣由。丁寶楨,你既然明白這些,該知道我不是私自离京了,應該將我放了,以免西太后諭旨一到,你吃罪不起。”
  正在這時,又有快馬飛奔而到,邊跑邊喊:
  “請丁寶楨接旨——”
  丁寶楨一時也被搞愣了,昨天剛接到一份圣旨。怎么又來一份圣旨。丁寶楨不容細想,急忙上前跪迎圣旨。
  丁寶楨接過諭旨一看,只見上面寫道:
  著令山東巡撫丁寶楨暫且將安德海查拿緝押,且緩正法,押京師候審是問。
  特諭。欽此。
  丁寶楨看罷圣旨,心中十分難過,不用說,這查拿安德海的事西太后一定知道了,殺安德海得罪西太后,不殺安德海也同樣得罪西太后。如今把安德海押解進京,有西太后在一定不會將他處死,如果安德海不死,在西太后面前定會將自己添油加醋地誹謗一頓,那對自己更加不利。是殺是留,丁寶楨一時拿不定主意。
  安德海正在絕望之際,猛然听說又有圣旨到,心中大喜,估計是慈禧太后知道自己被查拿后才特意下諭旨釋放自己的。他一見丁寶楨的神色,更堅信自己的判斷,不待丁寶楨開口,安德海強硬地說道:
  “丁寶楨,是慈禧太后下諭旨釋放我的吧?還不快給我安大爺松綁,向我賠禮道歉,不然的話,本大爺回京后一定今太后拿你是問。”
  丁寶楨見安德海太猖狂了,真是死有余辜,不殺安德海不足平息民憤。反正先有諭旨令我將他正法,我先把安德海殺了,上奏朝廷就說諭旨到時已經殺過。對,就這么辦!
  丁寶楨掃一眼得意忘形的安德海,對王正起喊道:
  “把安德海推出去正法!”
  安德海一听這話傻了眼,急忙跪下求饒:
  “丁大人饒命,丁大人饒命!”
  王正起等人上前拉起安德海就走。
  安德海知道自己要命歸黃泉,又破口大罵起來:
  “丁寶楨你不得好死,丁寶楨你是個龜孫王八蛋!”
  不等安德海罵下去,刀斧手揮刀砍了下來,一股鮮血躥出丈余高,接著人頭落地。
  接著,丁寶楨下令將安德海暴尸三日。
  丁寶楨冷靜思考片刻,立即寫一份奏折快馬送往京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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