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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蟬鳴故人情


                         ——記井岡山

  井岡山是我心中的一首詩,一支歌。中國近代几十年的風風雨雨,几十年的喜慶歡樂,源頭就在這里。中國紅色政權從井岡山邁出了第一步,穿過硝煙戰火、血雨腥風,經過二万五千里長征路,轉戰陝北,取得三大戰役的胜利,百万雄師過大江,解放全中國。星星之火,終于在960万平方公里的大地上燎原。這燎原的熊熊烈火幻化成鮮艷的五星紅旗,1949年10月1日,隨著毛主席宣布新中國的成立,永遠涵揚在神州上空。
  對一個革命圣地的向往,使得多少人慕名而來。几十年來,几百万人或許近千万人熙來攘往,爭相講述著并岡山給予他們的一种猶如洗禮的神圣与庄嚴。可是過去很少有人,或根本從未有人向我描述他們目睹的并岡山美麗的自然風光。
  倒是毛主席1965年重上井岡山時定下的《水調歌頭》,為我們描述了這樣的景色,“到處鶯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高路入云端。”這其實是對井岡山我光的白描,但不知為什么這几句如畫的詩句,卻被解釋為僅是對當時中國“文革“大好”形勢的比喻。甚至從未听到過任何一個人用毛澤東的詩句來證實井岡山的大好風光。
  這次拍攝《大京九》,攝制組沿著京九鐵路的筑路工程進行拍攝,于1995年7月8日抵達井岡山。臨來之前,听到劇組同事說過,“井岡山綠化得太好了,不信你去看看!”盡管我對井岡山的綠化已有耳聞,但直到我們從南昌机場如灼如烤的气溫中驅車開人羅霄山脈,關上空調,打開車窗時,我才全方位地感到這是盛夏之中的一方清爽神奇的胜地。空气里仿佛摻上了甜香的分子,這不是單純的松香,不是單一的闊葉林散發出的青色葉片的气息,也不是擺山碧透的竹林的清香,因為所有植物葉子散出的清香中必然會有一种微微苦味,可是透進車窗的空气卻是甜甜的。車子沿著舖墊得十分平整的柏油路面逶迤行駛,穿過触手可摸的翠竹、蒲草和片片樹木交織的林网。賃窗遠望,一幅幅各不相同的美麗畫面使我立時精神為之一振。
  离開家門從北京出發是早晨五點多,近兩個小時的空中飛行和近八小時的汽車顛簸,加之前一天錄音到深夜,再加之近一段時間各种各樣勞力操心的雜務,令我身心疲憊。剛想在放慢車速的盤山行駛相對平穩的車身中,昏昏人夢,卻被眼前景色和沁人的馨香驅赶了困倦。一路上同伴們不斷的調侃,也在車窗外的迷人風光而暫時打住。
  每一個人都在用全部身心領略眼前的一切,我相信每個人也一定會想得很多很多。

  夜听蟬鳴

  “大京九”攝制組一行九人,受到主人熱情的招待,安排我們住在井岡山市政府所在地茨坪的“井岡山賓館”。
  井岡山最高點不過海拔一千多米,我們的住處海拔不很高。然而我們下車之后頓感清涼,這就要歸功于井岡山區的丰厚植被了。因為气溫隨海拔高度而降低,每上升100米,气溫降低0.6攝氏度。當江西全省處在最低气溫27C,而我們房內夜間溫度只有20度左右,要蓋被子睡覺。天气炎熱与否,主要看最低溫度多少,如果一個地方最低气溫超過25℃,那就是高溫天气了。有的地方最高溫度37度、38度,但只要最低溫度不超過25度,就算不得高溫天气,日子也好過。我在新疆拍攝外景時,白天太陽晒得人昏頭脹,可是夜間拍外景披上軍棉衣還冷得打顫。這就是所謂的“晚蓋棉被午穿紗,抱著火爐吃西瓜”這种夏天就不難熬。而江西這一帶夏季持續高溫,能在井岡山上享受清涼、真是身在福中。
  我們的住房沒裝空調,沒有電風扇,井岡山不需要它,紗窗外是竹林和樹影。夜臥榻上,忽然覺得很悶,咦,現在已過午夜,而鳥儿還在此鳴彼應,難道井岡山的鳥儿是夜不投宿的嗎?正好大家都沒入睡,走廊有人走動,我披衣而起,趿鞋出屋,問問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位當地人笑道:“搞錯了,這不是鳥,是蟬鳴。”咦!我到過的地方可謂不少,可從來沒有听到蟬這么叫的。
  于是我又回到室內,慚入夢境。
  仿佛睡了很久,又好像剛剛入睡,半夜又被這“鳥鳴”惊醒。我在昏沉中仍堅持認為是這鳥叫。才三點多鐘,晨曦尚未開始,可是我卻已無倦意,索性靜听起來。這知了大約是蟬中之王,“嗓門”可真洪亮,蟬是通過腹膜振動發出一种類似噪音的聲響。只有寒蟬即秋后的知了,才會“伏天儿,伏天儿”叫著,抽泣似的預示著蕭瑟秋末的到來。可是井岡山的蟬鳴惊人之處,是它同時發出兩种音響,低聲部位嗡嗡然,頗像薩克斯管奏出的布魯斯曲調,暗啞哽咽。如果只是這一個聲部,那就“寒蟬凄切,對長亭晚”,使人傷感了。井岡山是革命圣地,革命圣地的蟬儿也非同一般。它在低聲部行進過程中,又發出了高亢的鳴叫,像號角,像鋼琴的強音,更像一支老竹管被敲擊的圓潤的梆梆聲,而且聲音大得惊人、震人。听著听著,我覺得蟬儿似乎已鑽入室中,于是下床四處找尋,直到我站在窗前,才發現它們停在离我窗子至少五米開外的竹林里,不止一只,高低錯落,輪番高奏。如果這是柔情的夜曲,那我可以再睡一個回籠覺,再做一個甜美夢,然而這鳴叫大吵人了,我嘀咕著“紙糊的驢大嗓門。”把玻璃窗推嚴實了,聲音頓時衰減了至少一倍,于是我回床躺下。
  蒙朧中又被惊醒,這是劇組統一的叫早。拍攝日程一環扣一環,稍有松懈就會拖延時間。我們回程机票已訂好,大家下一步都有重要工作,只有抓緊僅有的一天半時間,才能拍攝完十余個外景點。何況井岡山地區,十里不同天,陰晴難料,人稱小孩的臉,說變就變,我們就是在和云彩爭時間的狀況下開始第一站采訪,水口。
  路上相互一問,大約都是在凌晨三點左右被蟬鳴吵醒。對于這蟬的特點,不免引發了一場爭論。
  我問胡慧中:“你有沒有在台灣听過這樣的蟬叫聲?”“沒有哇,從來都沒有听到過也。”我的問法大概可以稱為台灣味的,她的回答就不用說啦,台式國語。胡慧中是我向劇組推荐的嘉賓主持人,她近年來塑造的女警官形象給人留有較深印象,在海外演藝團華人名星中,胡慧中的學歷也是高的。她畢業于台大歷史系,后來從藝,且英語、粵語、國語都很好。這是她第一回与中央電視台合作拍專題片,也是頭一次上并岡山,盡管一路鞍馬勞頓,卻興致很高。她也是三點鐘被吵醒僅睡了兩個小時覺,看她回答的反應,我放心了,此刻她的精神狀態是能堅持一整天的跋山涉水兼出鏡的。
  那么這蟬為什么能同時發出兩种差异明顯的聲音呢?劇組有人說:“這根本不值得奇怪,因為這是兩個或多個知了同時發出的聲音,你覺得像是一個蟬叫出兩种聲音,其實不是。”我說:“我但愿它不會如此,可是,你現在听……”這時遠近高低,蟬鳴四起,“你听,為什么在同一個聲源里發出兩种聲音,要奏同奏,要停同停,虫儿哪有那么良好的組織性,又沒有指揮,不同個体斷無此种整齊划一。”總導演人稱大李的李近朱說:“這的的确确是一個虫子兩個聲部。通過各自的側耳細听,總算推不倒一個蟬同時奏響兩個聲部的二重唱的說法。沒看過舞台上、銀幕上一個演員身背几种樂器,形成一個個体樂隊嗎?這种井岡山蟬儿早就這么做了。其實,我仍斷不定,弄不清真的是這樣。就算是吧,反正不是在作科學研究的學術報告,何況即使是科研也會有誤區有謬誤呢?就算把一個嗓子同時唱兩個聲調算作為科學假說吧。既然沒能提供有力的反駁見解,就應該認為是正确的,直到被高人揭穿真相為止,蟬聲之謎就這樣印在我腦海中。
  “快看,它飛了。“錄音師王文華指著前方要我們看;一個隱約閃爍的小小灰色虫影一折一閃的掠過,千真万确。這就是井岡山漫山遍野特有的蟬,那宏亮巨響竟出自這么小小的蟬儿身上!真有點“‘虫’不可貌相”了。不過這倒也沒什么奇怪的,人又何嘗不如此?有人瘦小枯干,可是聲若洪鐘。已故著名京劇藝術大師、銅錘花臉裘先生,不就是身型与聲音形成很大反差么。如果只見老先生在街上漫步,任何一個人都難于想家那“包龍圖打坐開封府”威震四方,銅鐘大呂的巨人聲浪會是這么位爺唱出來的。話說回來,這該叫什么蟬呢?我們苦于不知當地人管這种蟬叫什么名字,以及在科學術語中這种蟬是什么樣的拉丁文命名。王文華极為認真地低聲對我講:“這叫金蟬子。”“噢……咦!?”我也悄聲對他說。金蟬子這三個字像是佛門中人的禪號,怕不是昆虫學上的真正名字罷,再說啦,金蟬大都是文學的贊美語言,并不像金龜子一樣确有那個叫法。當然“金蟬脫殼”早就是人所共知的成語,可那包括所有的蟬,并非單指井岡山的蟬。上過并岡山的人如此之多,竟然沒有人向我們講過這极為特別動人的蟬叫,此為一怪事也!
  一路上,我在想著,井岡山這片圣地,正因為它充滿了神話般的革命傳奇色彩,才使得大多數的外地旅游者、來訪者,集中思考与回味著毛澤東、朱德等老一代革命家的艱難創業的偉大壯舉,而忽略了仔細欣賞這里非同一般的風物景觀。

  彩練懸空

  我們乘車向离住處約16公里外的水口開進。
  昨天還是山色空蒙,雨霧四布的陰天,今天卻是個大晴天。
  日出東方,万山晴朗,在井岡山下的人一定不會認為這陽光燦爛的天气是旅游的好時机,因為那是山下,低溫27度,高溫37度,火爐般的焦灼,行不了几步,渾身汗透。可是我們是在山里,晌睛白日,仍享得微風習習。
  何況路邊斑斑竹影,洒滿一進,算是個花蔭涼。大家下了車,一路上興致勃勃地贊歎天公作美,向山間石塊舖成的小徑走去。
  “蟬噪林愈群”,文征明早為我們描摹了這樣的氛圍。嘩嘩的溪水,水勢旺盛,就在我們的身側。“到處鶯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毛主席也早就把這風景告訴了世人,不來此地,不得印證。
  在行進中,還可以得到許多知識,導游楊小姐指著路邊寬寬的竹葉告訴我們,這是儒竹葉,當地人端午節包粽子用的就是這肥大的葉片。我雖然不大愛吃粘食,但卻可以想見,那一鍋熱气騰騰的粽子冒出的竹葉的清香,想著想著,肚于有點餓,腿也有點酸,“還有多遠?”我問小楊,她說:“快啦!”汗水已沁滿額頭,身有些發粘,不由得心中嘀咕,我深信這“快啦”的含義,本是導游安慰游客,給人們打气的常用方法。
  听到水聲,更听到比金蟬子還響亮的聲音。“快!快!你到這里來呀!”那是胡慧中在离我約10米的石亭中,急得直跺腳,招呼我。這時攝像師已扛好机器,對准了她所站的方位,我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盡量快些走近。
  啊!我面對眼前景色,呆住了!
  轟然奔瀉的飛瀑如雪練抖動,就在這水帘之前,在我身前20米處,一彎七色彩虹懸在空中。若非親眼看到,你斷不敢相信,這亦真亦幻,如夢如煙的美景會出現在山谷間,會在你眼前。
  我忘記了腰酸,忘記了腿疼,甚至听不到瀑布的轟鳴,痴痴地盯著這片虛無縹緲的天賜奇觀。虛幻的七彩虹影和這蠻荒的山谷那蒼蒼的石色形成絕大反差,生怕好景不長,因此我睜大雙眼,痴心地盯住看!毫無羞澀地牢牢盯住看!當開初的惊愕稍稍平緩,我才理解胡慧中的惊喚是出于完完全全与大家一樣的乍逢仙境的惊歎!同時,也理解她生怕錯過拍攝時机的急切心情。
  精神稍稍松弛,瀑聲与人聲与四處贊不絕口的歎聲,逐漸傳人我的耳中,陪同我們的茨坪市委宣傳部李部長用她那略帶當地口音的話語大聲告訴我“每年從5月到9月,只要是睛天,每天上午8點到11點多,都能看到彩虹。”
  這正是一個難得的晴天,這正是9點多鐘,但也是机緣巧合,因為夏季井岡山睛天畢竟不多見。
  我們欣賞美景,可是攝像師不能。兩位攝像師,一位是膀大腰圓的李軍,典型的北方漢子,一位是文靜少語的小伙子黃文華,他們扛著机器對著我和胡慧中已抓拍了七八分鐘。李軍心直口快。他笑著說了一遍剛才是如何拍攝,如何推拉搖移,如何把人物与情景拍得相映成趣。我當然相信,因為在《廬山》一片中,他和黃文華都有出色的构想和上佳的表現。他說到得意處,從肩上御下机器提在手中,沖著胡慧中說:“剛才你跳著腳拍著手,急得大叫快來!是近年來不可多得的鏡頭,這才叫不是表演的表演。”在專題中的串場,就是要主持人這种情感的天然流露,忘記了周圍的一切,甚至忘記了自己。除了規定的詞句,更多的是要發自內心的由衷的傾訴,唯其如此,才能感人至深,也才能与觀眾產生共鳴。
  一組鏡頭自然是完成了,大家位足觀看,并合影留念。這彩虹瀑布前的合影,更有意味。
  美的長存,是人人企盼的。正因為難得尋覓,或轉瞬即逝,才越發使人牽腸挂肚,令人歎息好景不長。可是彩虹瀑布卻叫看到她的人,盡情觀賞,慷慨無私,她不故作清高,神龍見頭不見尾,也不只是曇花一現,讓人掃興,令你又惊又歎,又懊又惱,她知道游人遠道來此的辛苦,她知道絕大多數人一生只能与她晤面一次,她往往被人們的真情打動,對著一雙雙喜悅的目光,能映出她的花容月貌的目光,久久不愿离去。李部長常陪各地賓朋來此觀光,她說,她最多曾看到四道彩虹懸在面前。我知道,能欣賞到多么美的景致全憑運气,但畢竟我在僅有的一次拍攝過程中幸運地看到了一道彩虹,我知足了。
  因為,這是我從未在別處看到過的景觀。“赤橙黃綠青藍紫,誰持彩練當空舞?”毛主席的詞句讓我們知道了,井岡山的美實在是久已存在的,即使在那硝煙彌漫的戰爭年代,這絕世美景也給革命者以极大的享受与安慰。我又一次感悟到,長期以來,對井岡山的印象,只感受到它承載了太多的艱難沉重,從來沒听到,也從未想到過它的駭世惊俗的多姿多嬌。
  誰持彩練當空舞?是那砰然落地的瀑布,濺起一潭水花,揚起一股水霧,在峽谷中飄動,而當東方的紅日,從山口正好照進時,這縹緲的虹光就在水霧中呈現了。山頭要有懸垂水帘,山口又正承受斜射陽光,不是大自然造化神工,何人能有此幸。
  拍攝完了,游客們也在惊喜之后,又意外地發現了我与胡慧中。人們有禮貌地希望我們在瀑布彩虹前和他們—一合影,盛情難卻。我笑著說,你們把我們也當成了一景,胡小姐是可以的,只是我怕煞了風景,大家都笑了。再見吧,彩虹瀑布,再見吧,有緣相會的朋友,不虛此行,歸程出多少汗,受多大累,值了。

  在雨中

  當我們拖著沉重的步子爬完最后一級回程石階,汗透衣衫,气喘吁吁,心如鼓敲,要求合影与要求簽名的朋友們以返待勞地擁擠在我們的車旁。我鑽進車廂,就照例會看到有人滿意,有人失望,真是對不住了,要赶路了。
  到達第二個拍攝地點毛主席的舊居時,天空出現了云霧,轉眼便浙浙瀝瀝地下起雨來。我們慶幸井岡山市馬書記勸我們更改日程的建議,否則,這時侯去瀑布那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我們享受了美景,自然飲水思源,究其初衷,還不是毛主席他老人家在冥冥中使我們到了井岡山。雨絲飄飄,伴我思考。几十年的歲月是從這里開始的,几十年的風風雨雨是隔不斷理不清的。我們曾沐浴過毛澤東思想的陽光雨露,也經受過十年動亂的怵目惊心。但是當我走到這里,我油然而生的是一种難以言述的激動。1976年,老人家去世時,是我在電視中播送的悼詞,我記得當時用16毫米膠片拍攝的大會堂前一組畫面,雨中的人們,有的淚水漣漣,有的欲哭無聲,最后鏡頭推向滴著雨滴的芭蕉葉。鏡頭變虛,再變實時,眼前仍是雨霧一片。從1995年此刻追憶主席离去的時間已過去了19年,而從此刻的時間追憶主席風華正茂初上并岡山的日子,已是66年前了,這里正是1929年毛主席率秋收起義隊伍上并岡山的第一站。
  毛主席故居,是在國民党放火燒光后唯一存下的半截土石牆的殘跡上重建的。這片建筑,黑瓦白牆,磚木結构。1929年毛主席只在這里住了三天,但是當地的人們卻清晰地記住了當時的一切,我們的拍攝先從外面開始。住房門前,一鐵柵欄圍住了一塊青石,井岡山至今植被茂密,土層丰厚,怎么那么巧,在這山坪厚土中突兀著一尊如水登高的光滑石頭。毛主席在此期間,曾坐在這塊石頭上,觀看老鄉种地,觀看王佐操練士兵,更多地是讀書凝思,這塊石頭就被命名為“讀書石”,只是我們難以想象主席當年讀的是什么書,在生命攸關、刀兵相見的空暇,他气定神用,在閱讀著也許与眼前的戰事并無關連的古籍。一塊石頭,只因為主席當年坐過,吸引了無數游人仁足神思,這是一种人格魅力的所在,上至國家領導人,下至平民百姓,崇仰的正是這种偉人的魅力。
  讀書石旁有一株樹,要不是導游小楊指給我們看,我几乎看不出,這是兩棵梨樹自幼栽在一起擰成一体的。梨即离的諧音,連成一体,不能分离,寓意深遠。据說當年紅軍把這兩株樹栽在一塊,象征著紅四軍、紅五軍永不分离,團結一致。團結就是力量,這個真理已經指導中國革命和建設几十年了。今天看到這不可能再分開的梨樹,我想大多數人想到的是全中國、全中華民族的生死相依。
  “請到屋后”,大李發出指令,胡、楊兩小姐共撐一把傘,我也撐著一把傘,步向屋后。在主席舊居屋后,現在有三棵樹,一株是新栽的,据說原有的這兩棵樹,1929年紅軍撤退后,國民党軍隊上山火燒這片舊犀時,樹身被烤,枝零葉落,但這兩棵樹頑強地活著。据老鄉說,1949年,這兩株樹發出新芽枝繁葉茂,那一年正是中華人民共和國誕生。從此,兩樹欣欣向榮。令老鄉奇怪的是1965年,一株樹開了滿樹的花,而不久,毛主席重上井岡山。毛主席的詞中寫道:“久有凌云志,重上井岡山,千里來尋故地,舊貌換新顏。”無人能解釋也無法解釋這兩株樹的榮枯為什么与偉人的活動相關相連,只能用巧合來解釋了。可是到了1976年,兩株樹沒有發芽,枯萎了,老鄉們口中不語,心中想著可能不好了,這年的9月凄風苦雨,偉人長逝,噩耗傳來“淚飛頓作傾盆雨。”
  導游小姐告訴我們:“1982年,這兩株樹又复活了。”胡慧中點頭說:“正是改革開放時期。”楊小姐說,兩棵樹木情系一個偉人,為他枯為他榮,真是無法思議。所以當地群眾把這兩株樹命名為“感情樹”。雨下得更密了,在雨中的這段錄像不知觀眾看過后,有何感想。
  我們走進了主席舊居,看到了新牆中露出的六十多年前火中殘存的猶如鋼石的一堵舊牆,這是灰、砂、石經大火焚燒鑄煉而成,鼓上去發出金屬聲。“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這不,一幢新房矗立人們眼前,不知放火的人可曾想到,火并沒有燒垮紅軍,他們卻引火燒身,玩火者自焚。
  驀然,一只燕子飛過,我們一起仰頭惊歎,一個燕巢就在主席舊居內的房頂正中。導游小楊說:“去年還沒有呢,是今年剛來的燕子。”我們仰頭數著頭頂房梁,恰好七根,而燕巢選在當中的木梁上,前三,后三,此巢居中,懸在一進門一抬頭就可以見到的位置。兩只乳燕嗷嗷待哺,張著小喇叭一樣的嫩黃邊的嘴,等著吃東西。如一道輕煙掠過,一只紫燕已落在巢邊,只見她把什么塞在孩子嘴中,又飄忽飛走;剛過一會儿,又是一道影于直奔燕巢,穿梭往返,父母輪番操勞。在城市中這种情景久違了,樓房四起,堂中無燕,倒是在井岡山主席舊居又重溫了儿時之夢,勞燕雙飛,無怨無悔。
  “似曾相識燕歸來”?
  “到處鶯歌燕舞。”我初上山時只聞蟬鳴如鳥,但未見到燕子,此時終于回了主席詞中描繪的場景。
  讀書石,難离樹,感情村,堂前燕,都在如霧的雨絲中与我們告別。

  一連串的五

  記得1992年,我和楊瀾在江西錄制節目的現場串場詞時,曾有過這樣一個情節。我們各自列舉了對江西的感知后,轉身朝向觀眾:“大家身邊都藏有井岡山,井岡山就在各位身上。您可能不曾注意,100元面值的人民幣背面就是并岡山主峰,五指峰的圖案。”這時,我摸了摸衣袋,“可惜我的演出服衣袋空空沒有一分錢。”這時,楊瀾從衣袋中拿出一張一百元的紙幣,我接過來,舉起:“哦,請大家過目,請攝像師推個近景,讓屏幕前的觀眾看清楚。”展示完畢,我把紙幣折起來,下意識地往西服里兜放去,“唉,唉,這是我的錢?”楊瀾嚷了起來,我笑了,全場的觀眾也笑了。這是我和楊瀾策划好的一幕戲,但當時,我還不曉得什么時候有机會上井岡山,有机會看看五指峰。此刻,車向五指峰開去,雨仍不停,大家都心照不宜地擔心,怕是又虛此行,因為上次劇組把陳香梅請到山前,她拿出一張百元的紙幣說,這紙幣上印的山景,正是我面前的這座五指峰,然而當鏡頭搖向五指峰時,卻是白朦朦一片云霧,這不气死人也么。
  但是,這回天公作美,我們一行下了車,架好机器,准備了一張百元鈔票,雨停了,云開霧散,五指峰歷歷在目。胡慧中异常開心,她指著票子背面圖畫上山中的一線瀑布,又指著對面的大山,說:“你看,你看,那瀑布和這票子上印得一樣也!”我說:“應當說票子上的瀑布印得像极了這山上的瀑布。”遙望那遠遠的山中瀑布,像一條白線挂在山腰。我知道,如果能湊近這瀑布,一定會是聲勢駭人,遠离著它,才覺得它纖弱得似有若無。我們在廬山時,就是這原班人馬,為了拍攝李白所描述的廬山瀑布,車載人抬,坐著滑竿,爬了半天山,才看到“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挂前川,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的片斷情景。這香爐峰的瀑布拍得仔細,而那股仙家之气的紫煙,卻看不到。我個人堅持認為,正如形容飛流有三千尺那樣長的夸張一樣,紫气東來,無非也是李白以道教的遐想無中生有。轎夫告訴我,在朝霞初生,陽光明媚的日子里,他們都看到過這瀑布上懸著層層的紫气,我當時也將信將疑。去過井岡山彩虹瀑布后,我信了,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只是你有沒有緣份碰上罷了。我請問身邊的當地人“誰上過五指峰?”他們說,從沒有人,也沒听說有人上過五指峰。我想人雖無處不可以去,無往而不胜,何況這并不險峻的五指峰,可是人畢竟要有不該去的地方。為大家留下一方淨土吧,相約誰也不要爬上這面額最大的人民幣圖案的原生地去炫耀一番。
  正是這時候,我听到了井岡山一系列的五字:

  井岡山方圓五百六十平方公里,號稱五百里井岡;
  井岡山有居民五万人,耕耘著五万畝農田;
  它有五個沖,五個哨口,有五龍潭、五指峰;
  當年最后留守井岡山的是紅五軍團;
  毛主席重上井岡山的日子是1965年5月。


  五在中國古文化中是一個高貴的數字,我們祖先傳下的九宮圖,五居中央是為戌己土,四面八方,東南西北皆聚于它的周圍。在周易的數字中,五更為尊位,古稱帝王為九五之尊,五爻是人間极至之位,六爻則不屬于人間了,乃神位。從傳統文化觀念來看,井岡山也是至尊至貴之地。
  离開五指峰乘車一路盤旋到了谷底,這里正在修建一個水電站,大壩規模初具,攔一庫水,深處已達60米。這個大壩,与其他電站相比,跨度雖小,可是壩体很高。當我們乘坐唯一的小汽艇時人庫區,可以想見未來這里的景象。
  四周青山環抱,谷中碧水蕩漾。不是小艇的開動,掀起一路波紋,這里的水就像一面鏡子,青山倒彩与青山的原形,相連相接,互為映襯,井岡山的樹,生得如此盎然,如此茂密,猶如把庫區裝上一圇綠絲絨般的圍欄。這層層樹本青低分布,喬灌混交。可以想象,待到金風送爽,那不變的蒼松翠柏和變為黃的、紅的秋葉,以及密密叢從的如火的灌木葉子,會把井岡山這片山谷裝點得色彩繽紛,爛熳粲然。那映在深不可測的秋水中的倒影,如霞似錦,加這監的天、白的云、鳥的鳴、虫的唱,會是怎樣一种打動人心、醉人魂魄的迷人風光閃。僅為這一幅人間難見的圖畫也值得到此一游。

  永在我心中

  最后的一段拍攝日程,包括五龍潭、天街商業區、茨坪主席舊居、烈士陵園以及歸途中的兩個鐵路施工局,這么羅列說得輕松,但拍攝起來卻必須一板一眼。
  不是為了拍攝需要,我如果僅作為游客,真的不想再走上走下700個石階去游覽五龍潭。但工作畢竟不同于游覽,不愿去的必須要去,而想多去几處玩玩看看的也不能盡如所愿。最后圍繞著整個拍攝計划与時間的考慮,導演決定只拍第一潭,其他四潭留待來日看哪位的緣份了,有緣自會相見。
  和彩虹瀑布相比,五龍潭的优勢在于有五個景點的丰富性。若只去一潭那就感到費這樣大的力气,有點遺憾。五龍潭有多种神話傳說,把美麗的風景与誰也不會相信的神怪之類的故事聯在一起,是中國很多風景區的民俗特色,這怕是為了彌補缺少文化歷史的一個不得已的做法。我想不僅本地的居民,就是全國的游客很長時忽略了井岡山的文化气象。
  唐代一位二流詩人張繼的《楓橋夜泊》,“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使蘇州的一處小寺廟成了舉世聞名的旅游胜地,增添了許多令人神往的文化風韻,毛主席的气壯山河的詞篇不正是井岡山文化的神韻么。
  過去,井岡山給人的印象是它的革命傳統与艱苦的往昔,而從文化觀念上講,革命誠然壯麗,但卻艱難,而艱難卻無法与美麗結緣。因此,井岡山長期令人回憶往昔的崢嶸歲月,似乎很難單純地給人以詩情畫意的輕松意境。
  隨著歲月的推移,硝煙漸漸淡去,而毛主席的气壯山河的瑰麗詩篇將以無限的美好意境給人日益增多的文化感受,井岡山將從這個意義上會后來居上,成為泰山文化、廬山文化、峨嵋金頂、黃山云煙等名山大川的又一眾望所歸的名胜。
  在回程的路上,我覺得這兩天的拍攝,是這般充實,這次的一路奔波所獲甚丰。
  人們之所以說:“看景不如听景。”是因為很多名山大川給疲勞的游人一种盛名之下其實難符的感覺,可能是辛苦与美景抵消了,或是因著天气、季節乃至心情的千變万化,想象的景致并未能如期出現,不能飽人以眼福吧。而我們這次攝制組拍片,簡直出乎意料的風調雨順。再加上很多美麗的景觀是上山以后,甚至從賓館出發后才听說的,沒有先人為主的審美的期盼与欣賞定勢,反而經常給我們一個又一個惊喜。車沿著兩天前初次上山的路徑返回南昌途中,人人都流露著意猶未盡之感和不虛此行的滿足。
  窗外又閃現出一幅幅的美景,夏季井岡山給人的是一派丰腴的綠色。春天的十里杜鵑,秋日的万紫千紅和冬季的山舞銀蛇不可能—一盡覽。但這綠色給予我們的啟示是多方位的,綠色是一切生命和本原。
  正當全世界森林面積銳減之際,并岡山卻給我們這樣一組數字,560平方公里的井岡山區森林覆蓋率達87%,在重點森林保護區森林覆蓋率在93%以上。尤其當我們看到一片次生原始混交林時,被那樹冠連成密密的,甚至擁擠的態勢震惊了,針闊葉林以墨綠、蒼綠、淺綠的不同色度匯成綠色的韻律;更難在別處看到的是碧森森的毛竹在這片林中呈現一陣陣一叢叢的嫩綠波瀾,更使這雄姿勃勃的森林增添了盎然妖燒的生机。難怪聯合國環境部門官員來此視察時感歎地說,井岡山的這一片綠色寶庫是全球此緯度上幸存的唯—一片体現亞洲特色的原始次生林。這不僅是屬于井岡山的,江西的,也不僅用于中國和亞洲的,它是屬于全世界,屬于全人類的珍寶。
  啊,綠色井岡山,我們實在無法形容這里的丰碩厚重的綠色,我們不約而同的感歎,并岡山的綠色是綠色的爆炸。無山不綠,無水不清,無紅土裸露,無岩石可登臨,整個并岡山正像披上了一層茸茸的綠毯,涵養著丰富的水源。
  我們現知的几個景點,散布在以茨坪為中心方圓不過几十平方公里處,只占并岡山區不到1。”10的面積,井岡山還會有多少令世人惊歎的景觀,不為人所知,我們要像愛護自己的眼睛一樣保護好這方難得的綠色寶庫。
  革命的井岡山給我們以鼓舞。
  美麗的井岡山給我們以希望。
  革命不就是要把美好、幸福、希望洒向人間嗎!
  井岡山的“星星之火”,曾給中國半個多世紀的歷程帶來巨大變化。井岡山“爆炸的綠色”,或許給全人類帶來生命的啟示和永恒的希望。

                     寫于1995年7月16日 井岡山茨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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