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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如煙


  多少痴男怨女,空留下如煙往事,還有永遠不能相遇的緣分。

  《白發魔女傳》一書中,還有一些男女值得一提,如岳鳴珂与鐵珊瑚。
  岳鳴珂在小說中的重要性一度蓋過卓一航,好像他是主角似的。他的師傅霍天都,即玉羅剎師傅凌慕華的丈夫,在天山自創天山劍法。岳鳴珂的武功高強,連玉羅剎都奈何不了他。
  他開始時有著救蒼生的壯志,在熊廷粥手下效命,成為抗清的斗士。但朝廷腐敗,黑白顛倒,熊廷粥反而被貶滴,直至被冤殺。他心灰意冷,不再對朝廷存有希望。
  他本想削發為僧,但因心頭有了鐵珊瑚,才委決不下。
  鐵珊瑚是鐵飛龍的獨女,任性、純真。由于偷學凌慕華的劍譜,她被鐵飛龍逐出家門。途中遇險時承岳鳴珂救助,兩人結伴同上北京,一路上不免情根暗种。
  不想,玉羅剎好心辦坏事,強要岳鳴珂娶鐵珊瑚,岳鳴珂莫名其妙,措詞不當,鐵珊瑚一气而走。害得岳鳴珂四處尋找。
  不料找到鐵珊瑚時,恰遇一場惡戰,鐵珊瑚舍身救了他,場面相當煽情。

  岳鳴珂輕吻鐵珊瑚的眼皮,叫道:“珊瑚妹妹,你張開眼睛看看,我在這儿。”鐵珊瑚星眸半啟,微笑說道:“大哥,我很高興。”岳鳴珂道:“我對不住你,我來遲了!”鐵珊瑚道:
  “你沒來遲,是我要先走了。”鐵珊瑚被金獨异掌力震裂心髒,拼著最后一口气,和岳鳴珂見了臨終一面。說了兩句話后,在他怀中,只覺如睡在天鵝絨上一般,非常溫暖,心滿意足。又如回到儿時情景,父親抱著自己在長安附近的溫泉沐浴,暖得令人眼皮沉重,就像要在溫泉中睡去,身体往下沉,往下沉,往下沉……

  英雄美人,小小的誤會引起的波折,生离死別,這是一般言情小說的老套,梁羽生在這里全用上了。
  人生充滿了誤會。因著各种不經意的誤會,命運的航道不時被改向,而命運的主人還可能毫無察覺。
  但小說中的誤會如果太著痕跡,會讓讀者覺得虛假。就像是岳与鐵之間的誤會,編得實在不怎么高明。
  那時,岳鳴珂已愛上鐵珊瑚,玉羅剎盡管气勢凌人,但問及他是否愛鐵珊瑚時,他完全可以坦承。
  這可能是梁羽生小說的一個通病,有時會讓讀者明顯地感到作者是在精心編造故事,而沒有達到在不知不覺中感動讀者的境界。
  因為失去了所愛,岳鳴珂遠走天山,成了晦明禪師。在天山近十年,武功既是深不可測,人又隨和平易,天山南北英雄無不折服。
  絕望,真正的絕望,帶來的后果是:要么自殺,要么出家。岳鳴珂因絕望而出家。
  其實,他內心仍是有著愛的,那就是對鐵珊瑚的愛。出家只是想掩飾与回避,并且想升華這种愛。
  當然,還有另一類人物,比如弘一法師,并不是由于災難,或由于不幸,而遁入佛門。恰恰相反,是由于极度的絢麗与繁華,而感到虛空,而悟透生命的本相,自覺自愿地皈依佛門。
  兩者的出發點与境界恐怕都不一樣。一則是在苦難中達臻悲劇意識,一則是在歡樂中達臻悲劇意識。
  無論苦与樂,人生的終點其實是一樣的。正所謂:回頭是岸。
  穆九娘在小說中的篇幅不多,卻耐人尋味。
  她剛出場給人的感覺好像很風騷、很美艷。
  她是鐵飛龍的小妾。
  鐵飛龍的年齡可以作她的父親,而且,娶她只不過填補一下妻子去世后的空虛,并不給她妻子的名份。
  因為偷走凌慕華的劍譜,鐵飛龍逐她出家。
  她轉而嫁給紅花鬼母的儿子公孫雷。公孫雷是一個二流子式的人物,因為強奸別人的妻子,遭到報复,被人活活吊死。
  那時,穆九娘已有了公孫雷的孩子,她与孩子眼睜睜地看著公孫雷死掉。
  一個健康的女人,与兩個男人之間的故事,有很多的戲可以挖掘。她對鐵飛龍是一种怎樣的感情?她對公孫雷又是怎樣的一种感情?不是概念能夠界定的,只有文學的言說才能表達。
  不過,梁羽生并不擅長寫這一類的情感,只是輕輕的帶過,不免可惜。
  客娉婷這個人物的設計,為小說增色不少。
  据小說的說法,她是客氏与魏忠賢的私生女,而她自己并不知道魏是她的父親。
  作為一名年輕的少女,她對于宮廷生活的反感是因為它的淫糜。所以,她一直想勸她的母親与她一起离開宮廷。
  而她的母親恰恰是淫蕩的女子,与魏忠賢私通不說,与皇帝的關系也曖昧不清。
  一個對男女之事似懂非懂的女孩子,朦朧地感到母親的所作所為,那种困惑、甚至心痛是可以想知的。
  客娉婷對于宮廷生活的舍棄是自覺的,与卓一航的被逼上梁山完全不同。她是以內心的道德律与人生觀,戰胜了宮廷生活的誘惑。其實,她留在宮中,物質的享受自然不必說,即使愛情方面,也能順著自己的心愿找到文武全才的郎君。
  她是純以正義的立場來看待魏忠賢及其同党的所作所為。
  當她得知魏忠賢居然是自己的父親時,“恨不得有個地洞鑽下去,從此永不見人。她掩著臉孔几乎哭出聲來,無心再听,轉身便跑。”
  想一想,自己的父親是天下千夫所指的奸臣,母親則是淫亂宮廷的罪魁,該是什么滋味?
  她終于隨著玉羅剎出走江湖。
  她臨走的時候,對她的母親尚有一絲牽挂,但對于父親則無絲毫感情可言。
  這是梁羽生寫作的概念化所致,因為他已把魏忠賢寫成了絕對的反角,而客娉婷是正角,所以,無論如何,客娉婷對她的父親只能是憎惡。親情必須屈服于大義。
  但這并不真實。自己的父親哪怕是十惡不赦的坏蛋,畢竟尚有血脈相連,從原則上憎惡是一回事,從情感上宿命地有所牽連又是另一回事。
  客娉婷處于這樣的先天性情境,內心的掙扎与痛苦,在小說中多少被簡單化了。
  何綺霞与李天揚的故事构成另一段枝蔓。
  李天揚因為貪圖榮華富貴,拋棄已有身孕的結發妻子何綺霞,一心在朝中巴結,成為朝廷的爪牙。
  何綺霞悲憤不已,削發做了尼姑。
  李天揚抓到自己的儿子,在儿子的說服下居然悔悟從前的种种行徑,決定重新做人。
  這是典型的浪子回頭的故事。
  金庸、古龍的小說极少這類回頭浪子,但梁羽生的作品中几乎每部都有這樣的人物。就在這部《白發魔女傳》中,還有一位慕容沖,因為知道了魏忠賢叛國投敵,也痛改前非,變成好人。
  這是因為作者心目中有一個好坏的框架,所有的人物都處于這种二元對立的關系。而由于好的這一方總是代表正義,代表人民,代表本來發展的方向,所以,必須有一些坏的人物被感化的過來,方能顯示好的一方之力量。
  那些坏到底的人物呢,他們的下場必然是滅亡。
  如果我們仔細研究歷史与人性,不能不說,這种意念很理想化,但也很幼稚。
  紅花鬼母与金獨异是一對很有趣的夫妻。
  紅花鬼母雖然怪异,到底還有一股江湖俠女的凜然正气,比如在厭惡官府、熱愛國家等大是大非問題上并不含糊。
  可惜她愛上了金獨异這么一個不爭气的漢子,對她既無愛怜,又瞞著她干卑鄙的勾當。
  然而,紅花鬼母偏偏無法從夫妻之情中自拔,不時冒著生命危險救助金獨异。最后,看到金獨异自食其果,被人殺死,她居然“向石山上一頭撞去”,為一個別人看來毫無价值的男人殉了情。
  在這一對人物身上,我們理解了“情孽”的含義,同時,感受到了愛的盲目与非理性。
  武俠小說寫的是江湖,而所謂的江湖,其實不正是社會,不正是人世間嗎?
  人在江湖,就是人在世間。种种的愛与恨,种种的謀算与期待,种种的追尋与爭斗……其實都是人間的風云。
  杰出的武俠小說家,寫江湖,寫出的是人世的眾生相;聰明的讀者,讀武俠,也能讀出人間的百態与滄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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