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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舒的抒情世界


  這里精選了亦舒九篇散文和兩篇小說以供讀者鑒賞,同時也可讓讀者對于本書的論述,對照作品加以判斷。
  我的偶像
  再也沒有人,偶像有我這么多的了。
  我崇拜魯迅、崇拜曹雪芹,崇拜張愛玲。我崇拜米羅,崇拜畢加索,崇拜克里,崇拜蒂模格里安尼。我崇拜占士甸、BB。還有卜狄倫、鐘拜亞絲、披頭四。差點儿給忘了李察里斯特、羅渣華汀、維斯康蒂、和路迪士尼。
  還有瑪莉部特、曲姬、維露絲嘉。還有查爾斯M虛路斯。還有尊F肯尼迪,還有愛因斯坦。
  崇拜這么多人,偶像這么多,真是夠滿足的。知道世界上竟有這么多大本事的人存在,也是可以值得快樂的。
  凡是做人,地位越低微,能力越弱,越是享福。
  想看報紙,自然有人會辛辛苦苦的去辦,我等既沒有能力做社長,只要每天坐著付出几毛錢便可以了。
  既知自己低能,便太太平平的坐著崇拜別人,一生過得不知有多平安、穩定。他人當作普通的,我都崇拜。能力有限,賺到錢過生活,偶然還可以買點自己喜歡的物事,已覺得很好。
  胸無大志,庸庸俗俗,得過且過,也是福分,這是生成的。愛因斯坦既有那副腦袋,難道能容許得他做個小學教師嗎?其實即使是小學教師,也過了一生,也許還比愛因斯坦少點麻煩。
  一個人跑到了最高處,不知是什么滋味。譬如做億万富翁、總統這些,有趣一定蠻有趣,可是人總是人,超不過三個空間,總是二只眼睛一只鼻子,到頭還是一場空,還是平凡點算了,少操一點心事。
  快點多找几個偶像吧,崇拜這個崇拜那個,講起來,几億億的人都比自己好,個個都值得佩服,自己的擔子,忽然之間會得輕了起來,做人也顯得有意思了。
  小說,必須承認是假的
  我是寫下三濫愛情小說的。
  寫小說寫多了,會出個大毛病,就是久而久之,把假的當了真的,以為自己有安排命運的能力。看看字里行間的男主角,都是最瀟洒夠水准的,女主角又可愛又得人疼,加在一起,轟轟烈烈的戀愛,不知道多有趣。
  而且故事發展,又受本人控制,可以起死回生,臨到結尾一千字,再叫哭哭啼啼的兩個人和好如初未遲。似乎天下沒大不了的事,反正心情好,主角就生活得好了。
  迷迷糊糊的寫了這些玩意儿,忘了世界是世界,事實是事實,那個很漂亮的男孩子并不是小說人物,想控制他除非去學下蠱惑,否則一點也沒用。
  這時候倒是很痛苦的,不覺得自己沒道理,反而怪人家莫名其妙,都是寫小說受的毒。
  這小說嘛,跟演戲一樣,使人与現實脫了節,不相信真的,反而對真的發生興趣。寫文章的時候不投入,當然稿子是不知所云,專心起來,又犯這個大毛病。
  寫完之后,腦子里還在想那些故事。結尾該如何如何,當中該如何如何。一副上帝的樣子,叫這些人死,這些人逃不了,叫這些人生,便活了下去。
  某人討厭,便叫他吃苦,某人可愛,讓他多享享福,小說到最后變了真,寫呀寫的,連自己都相信了。
  如上文所說,我寫的是下三濫愛情小說。
  所謂下三濫,便是故事簡單,情節無太大吸引力,馬馬虎虎,三言兩語便交待得過去的。
  嘿,有些复雜的愛情故事,可不這樣,由女主角直講到她七老八十歲一命歸西,其中愛情波波折折大小起碼九十多次,命運安排她又夠千奇百怪,好了,寫這种小說的人,必然更加受害。
  回到生活里,失望必然是很大的,樣樣都變得很不如意,非常艱苦,异常不稱心。而且命運安排,往往出乎人意料之外的不痛快,并非如小說之中的平淡無奇,逢凶化吉。
  生活還是要比小說复雜可怕。滿以為小說夠曲折离奇的,生活卻更荒謬,講出來比一篇故事更沒人會相信,小說算什么呢?
  有時候簡直會把兩樣分不開,想想可能有點神經衰弱,過了這星期,七天,得好好的清醒一下子了。小說,必需承認小說是假的。
  一條路
  連我這樣年紀的人,都認為女性其實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先搞身心經濟獨立,然后才決定是否要成家立室,希望工作可与家庭并重。
  不知怎地,年輕一大截的小朋友卻表示渴望做金絲雀,受保護、被寵愛,一生毋須掙扎,生活有人照顧。
  那是另外一個世界,另外一种營生,在這地球上,每一件事都有陰暗面,我們生活在一個真實的世界,沒有什么,毋需要付出代价。
  工作所需付出的精神時間心血,完全沒有秘密可言,光明正大:競爭、失敗、再起、成功、升上去、努力、獲得報酬、達到目的。
  那另外一种營生,黑幕實在不足為外人道,亦是一條血路,一般是一將功成万骨枯,我們所見到的,只是狀元花魁的表面風光,一個人要長期在另一個人手中討生活,無論如何是痛苦的。那一行淪落起來,又可達万劫不复地步,不如自力更生,工作能力一旦獲得社會賞識,則要名有名,要利有利,自信十足,顧盼自如。
  那么多婦女放棄老路不走去走新路,可見老路上自有不可告人之荊棘,而新路亦自有可喜之處。
  女性魅力
  至今,報上仍有不少專欄半明半昧地指導女性如何發散原始魅力以達到目的。
  女性魅力,當然針對男性而發,專欄于是進一步鑽研男士們喜歡什么樣的女性,哪一种言行舉止,衣著打扮,盡量照著那條路走。
  繼而抱怨男人之心好比海底針,總不肯好好從一而終。
  真令人訝异、駭笑。
  為什么要去理會男人喜歡什么?我就是我,從來照個人意思打扮,一向心里有話照說,數十年下來,感情与物質生活也不見得比男性心理專家遜色。
  自伴侶處,所希析得到的,不過是尊重与愛護,何用耍什么手段,主持一個家,勞心勞力,濟手眼足,講的是毅力,并非手腕。
  除非要求不一樣,除非當生意一樣做,想在最短時間在一個人身上賺得一切,那真得好好用功策划,施盡渾身解數。
  那還得講本錢与運道。
  不過,在專欄中一直表揚几時發嗲何等重要者卻肯定并無所獲,否則,怎么還會有空撰寫專欄文字!
  讀者
  讀者分好几种。
  有些,是別人的讀者,不過,只要是看書人,都是可愛的人,他今日看別人的作品,不表示明日不會看拙作,所以,讀者即是讀者。
  另一些,是清醒的讀者,哪一本寫得比較好,哪一本寫得略為單薄,他一清二楚,見了面,會板著臉,要求作者退款賠償他認為不夠好的作品,作者自然汗顏,不過心實喜之,這樣的讀者,擁有十万位的話,也就是名作家了。
  最令寫作人抬不起頭來的讀者,是全盤沉醉那种,他照單全收,不知多忠誠,令作者誠惶誠恐,戰戰兢兢,下筆時千斤重,怕事負他們。
  還有家長式的讀者,處處管著作者:“幸虧你沒有接受那种雜志訪問”,“不可以寫某報,那是一張亂洒鹽花的報紙”,“到了今天,千万別公開私生活”
  什么樣的讀者都值得重視。有些人,不看書就是不看書,紅樓夢与仲夏夜之夢都与他不相干,對于寫作人來說,伊們好比一塊塊頑石,莫奈何。
  命運的安排真奇怪,除出親戚、朋友,我還有讀者關怀,真正幸運。
  女朋友
  我有兩個要好的女朋友,一個常見面,一個不見面。
  常見面的差不多每天見,行街一塊儿行,看戲一塊儿看,寫完稿以后通個電話,一聊可以聊半天。
  沒見面的那位已經八個月沒見了,只搖一個電話給她,讓她教訓了一頓,但非常心甘情愿,因為欠她實在太多,不好意思再見她,先得設法將前債還了,再欠新的,這債是感情方面的。
  這兩個女孩子都對我很好,好得惊人,除非說是前世欠下的,否則很難想像到為什么,生平有這么好的兩個女朋友,也夠滿足了。
  兩位小姐都還沒結婚,學問和知識都比我高許多倍,有這樣的朋友,确是沒話講,有時候自己想想,也莫名其妙,她們不知道覺得我有什么好?
  每個女人都應該有好几個好的女朋友,沒有几個,最低限度也要有一個,有心事可以傾告,有想不開的事情可以互相勸慰,有女人覺得快樂的,可以一起快樂。女人待男人不妨坏點,但是對女朋友必須要夠坦誠,夠真心,女人不對女人好,還有誰對女人好呢?只有頭輕腳重的女人,才會巴巴的去討好男朋友,得罪了女朋友。
  沒有女朋友的女人必然是難堪的女人,不容易相處,极難伺候,男人絕對吃不消。
  女人婚后不适宜再單獨与男朋友來往,也許這樣說法是不夠新派一點,但是与女朋友在一起,遠比与男朋友一起輕松,無所不談,無所不笑,太開心了。我老是覺得我那兩個女朋友,對我好過我對她們,心中歉意越來越濃,竟想不到彌補的辦法來,希望日久見真情,有一天等我有幫忙的机會,定然盡力而為。但她們的環境都比我好,我又不希望有一天她們會變得要我出力,心理上也夠矛盾的了。有這么兩個女朋友,也是我的福气,值得開心的一點。好多人以為我大概是沒有女朋友的,事實上剛剛相反呢。
  情死
  為愛情喪生的人,真是很值得佩服,為失戀自殺的人,卻很奇怪。
  想來想去,總是想不出,怎么會有這樣的人,失戀的意思就是,他還愛對方,對方卻不愛他了。這其實是很簡單的一回事,有志气的,可以另覓對象東山再起。意志消沉的,也可以從此不提愛情兩個字。
  世界是這樣大。
  為了別的自殺!根本對生活的厭倦,對人生的失望,命運的抗議,都可以不愿意活下去,很容易理解,但是為了某人不愿意接受他的愛,巴巴的去死掉,真是奇怪。
  愛人是自由,不愛人也是自由,沒有比強逼別人接受愛情更荒謬的事情。每個人有資格去愛另外一個人。但是這另外一個人卻也有權選擇。
  作為男人,對一個女人死纏爛打,真是差勁,然后忽然之間自殺示威,好叫對方抱歉一生。這种行為,實在很卑鄙下流。
  雙方相愛,無法結合,抱在一塊儿死了,雖然懦弱,倒還合理。一個人無端端的自殺,是莫名其妙的事情。
  人心總有抑郁的時候,愛情也是很沉重的一回事。但是可以想想父母兄弟,夜里抬頭看看星月。上帝造這世界,并非叫每個人只為愛情活著。為太陽月亮又有何不可,吸兩口空气,低潮就過去了。甘余三十年后,想起為愛情前過死念,會覺得可笑。
  必須學習把每一樣事情都慢慢習慣,遷就得很舒适地活下去。非愛情不可的生活,是過渡時期。有時候感情比愛情還漂亮很多。
  有誰現在跑來与我說愛情這回事,我會說我老了,沒有這樣的精神,沒有這樣的情趣,況且沒有它,我活得更不錯,何必一定憤憤不平,強求一些不應獲得的物事?
  曾經獲得愛人与被愛的机會,就該好好的做。從來沒得到過机會的,實在不必耿耿于怀。
  半生緣
  朋友喜歡半生緣而我不,整個故事气氛如此沉郁,到了完場,不幸的女主角始終沒机會揚眉吐气,照樣得肮髒地生活下去。
  當然不及傾城之戀好看,女主角笑吟吟一句“你們以為我完了嗎,還早看呢”,令讀者自心底笑出來,拍手稱好,呵她終于修成正果,多么痛快!
  生活中也希望看到明朗愉快的人与事,他同她分手,找到更好的,起勁地創業持家,成績斐然,多好。
  事与愿違,生活中大部分結局像半生緣,換來換去,兜兜轉轉,結果那個她的相貌學歷性格才華均攀不上及格,不相愛不要緊,雙方甚至毫無尊重,就這樣,大半生已經過去。
  既然如此,當初何必造成那樣大的創傷那么大的扰攘。
  我希望看到男主角練成神功,升為教生,女主角得償所愿,傲視同儕,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為什么不呢,在現實不可能,故寄望于小說。
  真實生活苦難重重,荊棘遍地,苦悶無聊之至,你愛看駱駝祥子?我不要看,我愛看華麗的俊男美女教事,賞心悅目。
  有什么意思
  我在想白頭偕老是什么意思,兩個人在一起生活了好几十年,或許很值得羡慕,但是卻不大美麗。得不到的愛,才是比較令人向往的。
  有情人終成眷屬,生活上難免瑣瑣碎碎,為了柴米油鹽,為了工作,為了孩子,為了環境,還有男家一門子親戚,女家一大幫朋友,咯咯唆唆,總有沖突,愛情逐漸褪色,感覺越來越疲倦。終于做丈夫的每天早起只是為了上班,放了工除了看報看電視,便倒頭大睡。女的在家枯坐,做千頭万緒的家事,臉上也就變了色。
  開頭總是爭吵几句,后來是爭吵很多句。或是男的變了心,或是女的另有新歡,种种變化,太難預料。甚至為了環境面子,不好意思表面化,強牽在一起,誰都覺得對方討厭,又分不了手,痛苦万分。
  原來這便是很滑稽的事。一些人的愛情是很短暫的快樂,一些人索性連閃光都不閃——也不在乎。一男一女木口木面的對了一輩子,生下了一大堆孩子,白了那遲早要白的頭發,并不能證明愛情偉大。
  況且大多數的夫妻都是這樣子,叫人看了都覺得膩,一天复一天,一日复一日,簡直是糟蹋時間,還以為理所當然。
  丈夫在有空的時候,說不定還遙想當年初戀情人,風情比起黃臉婆來,高明多少。妻子在吃不消當儿,埋怨也多籮籮。
  得不到的什么都是好的,得不到的感情尤其如此,這樣想來,失戀竟不是可悲可痛的事,五百年后,誰曉得有什么分別。
  羅衣
  陳少媚在十歲左右就開始做這個夢。
  她夢見自己在一間華廈中踱步,大廈分開多層,一道寬大的回旋樓梯一直帶上三樓,屋里不止她一個人,起碼有十來個同齡女孩子也似她般正四處游覽。
  她每年都做這個夢,到十五歲之際,少媚已經對那間華廈非常熟悉,也可辦出許多細節,她知道大廈依照洛可可式樣建造,屋頂那個小小圓形光井,叫做奧可路斯,而大廈里,共有三十多道門。
  夢境越來越清晰,終于有一天,她發覺自己在大廈三樓排隊。
  少媚性格比較活潑,邊排邊問前后同伴:“我們在這里干什么?”
  那些女孩都沒有回答,低頭不語,漸漸輪到少媚,她發覺她們三三兩兩輪流進入一間房間,進去的女孩,沒有照原路出來,大概另有出路。
  十六歲那年,仍然做這個夢,不過她已站在門口,等候進門。
  因為年輕,少媚心中只有好奇,沒有害怕,她看到門口挂著一個牌子,上面寫著羅衣二字,少媚听過先敬羅衣后敬人這句話。
  她于是想,進房去干什么呢,是挑衣服穿嗎?
  少媚与好同學楊素滿說起夢境,素滿調侃地:“做夢都想穿漂亮衣服曖?”
  是的,少媚看看身上已穿得灰朴朴的白校服,覺得乏味的制服好像一個茧,有一日脫下它,她便好比虫蛹化為彩蝶,破茧而出。
  厭倦了,等不及到社會看美麗新世界,少媚簡直渴望立刻進入那間標著羅衣的房間去。
  十七歲生日那晚,她做的夢,便是看見自己推開房門,走進去,与她一起進房的,還有另外一個小女生,年紀比少媚還小一點點。
  少媚自我介紹:“我姓陳。
  那小女生有一張方面孔,笑笑答:“我姓倪。
  少媚用手一指:“看!”
  只見寬大的房間里一排一排挂滿了各种各樣的衣服,色彩繽紛,少媚興奮得歡呼起來,奔到衣架面前去,就在此際,她听到一把柔和的女聲說道:“慢著。
  誰?誰在講話?
  室內燈光极之柔和舒服,但只有少媚与那姓倪的少女,她倆抬起頭。
  聲音溫和地繼續說:“听仔細了,你們有十分鐘時間,每人只限挑一件衣,換上后,立刻要走,請小心挑選,因為此衣不同其他,穿上极難脫下。
  少媚忍不住問:“那是什么衣服?”
  沒有人回答她。
  少媚知道不可浪費時間,便在一排一排衣架前挑選,衣服全部新簇簇,并且在領口處結著紙牌,有的寫“律師”“醫生”、“消防員”,有的是“畫家’、“教師”、“自雇生育”
  少媚忽然領悟,“嗜,這不是一個人的職業嗎?”
  另外那個少女也轉過頭來,“你也猜到了。”
  少媚惊异,“一個人只得十分鐘來挑他的終身職業!”
  “不,”那姓倪的少女說:“我相信你心中早已知道將來想干什么。”
  少媚點點頭,“我要挑一份絢爛華麗的職業。”
  她看到擠逼的衣架上有一件閃閃生光紫色鑲皺邊的衣服,連忙抽出來,啊那衣服不知用什么料子織成的,上下渾無縫子,顏色變幻無窮,質地輕柔無比,少媚低喊:‘就是它了。”
  只是領日牌子上寫:“戲服。”
  “你想做演員?’”
  少媚醉心道:“是。”她連忙把戲服往身上套。
  說也奇怪,衣服合身之至,穿在身上熨貼無比,陳少媚樂得轉了一個圈,她永遠不會后悔穿上它。
  她問對方:“你呢,你排到沒有?”
  少女點點頭,手上出拿著一件棕色不起眼的袍子。
  少婚好奇,“你要做什么?銀行家?’
  “不。”那少女遲疑,把衣服遞近。
  少媚看到牌子上標著“寫作”,她大奇,“那是什么職業,那也算是一份工作嗎?”
  少女頷首,“是,我喜歡寫小說,我愿意成為一個說故事的人。”
  少媚意外,“呵,你想做作家。”
  少女靦腆地笑。
  “可是我听說那是一門十分清苦的行業,即使做得好,收入也不高,你可考慮清楚了?”
  少女頷首,“我都知道,我愿意承擔風險。”她迅速穿上棕色袍子。
  少媚有點欽佩,“倪小姐,我祝你幸運。”
  “你也是,陳小姐。”
  這時候,女聲又出現了:“時間已到,請從另一扇門离開房間。”
  兩個少女緊緊握手,拉開出路門,夢就醒了。
  十八歲那年,陳少媚考進某電影公司主持的演員訓練班,不到一年才華顯露,為諸導演爭相聘用,轉瞬間走紅。
  每個行業都有不足為外人道的陰暗面,少媚付出昂貴代价,換取名利,极之勞累之際她會撫摸身上無形的戲服,并且嗟歡:“果真一旦穿上,再也無法除下。”
  有一次在片場,連接拍了三日四夜戲,少媚累得不能再累,又還捱導演大聲斥責精神不集中,引致她放聲痛哭,扯下戲服,大叫:“我不干了,我不干了。”
  第二天,又乖乖化妝打扮,向導演致歉,繼續做戲。
  夢中那件斑斕的衣服漸漸變得沉重,噎,假使她挑的是醫生袍或是警察制服,情況會不會兩樣,生涯會不會好過些?
  這些日子來,少媚一直留意有哪一名作家姓倪,假使她成了名,總會听說有這么一個人,少媚一直在等。
  也許那方臉的女孩寫一輩子也不會成名,在該一刻,她可能正默默伏在哪張書桌上寫寫寫。
  憧憬
  彭玉蟬是光明日報記者,年輕有為,上任不到三年,已薄有名聲。
  她擅長寫訪問。
  寫訪問其實有一個秘訣。
  玉蟬這樣同師弟師妹說:“訪問,分兩种。”
  大家等著听是哪兩种。
  玉蟬笑一笑,說下去:“一种,是好看的訪問,另一种,是不好看的訪問。”
  大家都笑。
  “不好看的訪問,通常只是有問必錄,對方說什么,你寫什么,白白變成他人宣傳工具,故不好看。”
  那,什么是好看的訪問?
  “懂得發掘讀者有興趣的問題,加以冷眼旁觀,探索事主的內心世界,綜合成文,一定會受歡迎。”
  大家都點頭稱是。
  理論是這樣說,可是彭玉蟬也常常遭滑鐵盧。
  被訪者很少肯把心事攤開來放桌上与記者共享,即使愿意接受訪問,也不過是說些門面話。
  玉蟬一次去訪問著名作家。
  她問:“寫作是否清苦行業。”
  大作家笑答:“也不算太差。”
  “可否具体說一說,閣下年薪多少?”
  大作家說:“我的收入不能作為代表。
  “可否透露一二?”
  他無論如何不肯,‘讀書人不宜說錢。
  玉蟬徒呼喝喝,只得去做調查,可惜出版社与報館亦不愿透露端倪,她只能做了一個十分約莫的估計。
  謙虛是美德,可是有時被訪者連生活是否快樂都不愿承認。
  一位證券界女名人只肯說:“我不是不快樂。
  記者不易為,可見一斑。
  玉蟬最新任務,是要去訪問李日虹,她是顯澤机构的承繼人,身世特別。
  李顯澤是商界名人,一直沒有透露有這個女儿,她一直住在英國的約克郡,直到最近這几年。
  傳說中她是私生女。
  李顯澤一直到患上癌症才召她返來承繼事業。
  李日虹年紀不大,相貌清秀,自然成為記者訪問的好對象。
  可是她不接受中文傳媒訪問。
  有什么話,只同時代周刊及新聞周刊說。
  這种作風當然引起本地傳媒不滿。
  經過顯澤机构的公共關系再三指引勸導,她總算愿意同中文報章對話。
  不過有一個條件。
  先得把問題給她看過,訪問時間不超過三十分鐘,還有,訪問寫成后得給她過目。
  經她通過,才能刊登。
  玉蟬听到這樣的條件,不禁轟然大笑。
  “簡直是挑戰我們的智慧。”
  同事吳志光也說:“可不是,不如叫閣下公關組寫好了宣傳稿每間報館派一份。”
  玉蟬反問:“你有無听說過,當年某作家宣傳新作的伎倆?”
  “余生也晚,錯過了盛事,你倒說來听听。”
  “他叫熟人來開座談會,討論他的新作,然后把會談記錄下來,拿到相熟的周刊去登。”
  吳志光嗤一聲笑出來。
  “本來人家也預備遷就,誰知他還嫌寫得不夠好,贊得不夠美,竟把原稿取回親手再改,編輯部終于發奮圖強,誰說稿件遺失,不肯再登。”
  “好,有志气。”
  “是,我也那么想,据說稿件由雜志老板親手交到編輯部,以為以上壓下,必登無疑。”
  吳志光有一個問題:“為什么一個人,會那么不擇手段地希望出名?”
  玉蟬聳聳肩,“我不知道,名利名利,也許名來了,利也會接踵而至。”
  “為什么不好好苦干,名至實歸?”
  “咄,那需要多長一段時間!”
  吳志光頷首,“是,都來不及要快快快。”
  “一夜成名,多過癮。”
  “老總叫你去訪問李日虹哩。”
  “試同她講講條件。”
  “沒可能。”
  “硬碰硬,恐怕做不成訪問。”
  “白便宜了別家報館。”
  總編輯陳昌份這時進來說:“玉蟬,都依了她吧,總算是中文傳媒中第一訪問李日虹的人。”
  “我不稀罕。”
  “牛脾气。”
  下午,玉蟬与顯澤机构公關部討价還价。
  對方十分客气,但是不住重复,條件就是如此,訪不訪問在你。
  “哪,”玉蟬歎口气,“我把問題傳真過來。”
  “問題不要超過十條。”
  玉蟬生气,“我只有一個問題。”
  “請說。”
  “中國人為什么如此難為中文傳媒。”
  “請盡快答复。”
  玉蟬啪一聲扔下電話。
  原以為沒有希望了。
  可是一日之后,顯澤机构有人找彭玉蟬小姐。
  “彭小姐?我是李小姐私人秘書鄧青云,我們的公關組也太不會說話了,現在由我向你正式致歉。”
  玉蟬心中好不奇怪,“不不不,你們太擅詞令才真。”
  那位鄧先生笑,“可是巧言令色鮮矣仁?”
  玉蟬听到這种似是而非的形容不覺笑出來,這种讀英文寫英文講中文的人常犯類似毛病。
  “彭小姐,我們再商量一下如何?我久聞大名,如雷貫耳。”
  “我需要較多時間。”
  “李小姐至多只能撥出一小時。”
  “我想在現場問問題。”
  “李小姐實在不希望有太多意外的惊喜。”
  “我至多不問她貴康。”
  “彭小姐,你何必存心刁難。”
  “鄧先生,記者并非刁徒。”
  “那么,一小時,十個問題,可怕照,下星期三下午七至八時,在顯澤机构會議室舉行,你說如何?”
  這時,玉蟬也想交差算數,“好好好。”
  一份工作耳,何用仆心仆命?
  “你仿佛气餒。”
  玉蟬呵呵笑,“會嗎,你太小覷我了。”
  李日虹真是一個乏味的女子,商場中人想必往往如是,成日价鑽錢眼。
  接著几天,顯澤机构不住要求玉蟬交上問題。
  玉蟬不去理會。
  屆時,自顧自赴約,如果見不到,也就拉倒。
  她准時抵達顯澤大廈。
  一到十一樓即有人迎出來,“彭小姐,我即是鄧青云。”
  是一位高大英俊雙眼會笑的年輕人。
  “李小姐呢?”
  “已經在會議室等你。”
  玉蟬一怔,“這么准時?”
  “請跟我來。
  會議室門打開,玉蟬先看到一組十分舒适的沙發,接著一位妙齡女子穿著黑色塔夫綢晚裝長裙笑臉迎人地走過來。
  她戴著适量鑽飾,更襯托得膚光如雪,雙目如星。
  “彭小姐嗎,我是李日虹。
  玉蟬沒想到她是個美女。
  或者這是她的地頭,她又剛好精細地打扮過,心情又不坏,故此看上去特別漂亮,要是她也似彭玉蟬那樣每日工作十二小時,舟車勞頓為一個題目抓破了頭皮,姿色一定稍遜。
  這個社會一向是富者愈富。
  “請坐,我穿晚裝是因為一會儿要赴宴。
  隨即有人捧著茶點進來。
  玉蟬正好餓了,一張臉几乎沒埋進雪白的椰子奶油蛋糕里去。
  這時,鄧青云已輕輕退出,關上私人會議室雙門。
  李日虹不打算拖延時間,“請你開始訪問。”
  玉蟬老實不客气地邊吃邊問:“世人對你至大誤解是什么?”
  李日虹一怔,真沒想到這個短發圓臉的姑娘一上來就問一個這樣直截了當的問題。
  可是她慣于接受訪問,知道這個問題會幫她申怨。
  她坐了下來,裙据悉悉索索。
  玉蟬看到她腳下是雙像芭蕾舞鞋似的平跟鞋。
  李日虹想了想,“至大的誤解是我靠父親的像陰度日,世上一切得來全不費工夫。”
  玉蟬不慌不忙地問答:“不是嗎?”
  “不,我在甘二歲之前,根本沒見過父親。”
  玉蟬笑笑給她接上去,“可是他的杖,他的杆,都領導你。”
  “他只支付我生活費及學費,我是一個寂寞的孤儿,我在校成績优异,生活檢點,全屬自身努力。”
  這是真的。
  家境富裕而讀書不爭气生活糜爛的子弟是极多的。
  玉蟬頷首表示贊同。
  李日虹松一口气,“我也不知道為何對你說實話,如果有外國記者問我,我一定回答:‘可是,外界一切誤解并不构成任何影響’。”
  玉蟬笑笑,她喝完一大杯咖啡,再斟一杯。
  簡直為老實不客气現身說法。
  玉蟬輕聲問:“那些舞會,十分無聊吧。”
  李日虹也笑,“當然,所以叫舞會,不叫會議。”
  “為什么去?”
  “應酬。
  “社會上許多真正辦事的人從來不去那些地方。”
  “我會考慮你的意見。”
  “不過,李小姐,我必須承認,你穿上這一襲裙子,比任何一位名媛都漂亮。”
  “謝謝你。”
  “問題第二條。”
  “不,已經第五條了。”
  玉蟬一怔,“那些不算。”
  “怎么不算,別爭了,二十分鐘已經過去了。”
  “好,你有無遺憾?”
  李日虹一愣,抬起頭,手托著下巴,左手無名指上戴著一枚碩大的方鑽,閃閃生光,她臉上露出复雜的神情來,終于,輕輕歎口气。
  玉蟬十分渴望知道答案,向前探了探身子。
  李日虹終于回答了:“有,我所愛的人不愛我,愛我的人不是我所愛。”
  玉蟬沖口而出:“什么,不是收購和氏大廈失敗斷羽嗎?”
  李日虹頓覺詫异,“當然不是,商業行動,有得有失,至多下次再來。”
  “講得太好了,可是,你愛的人是誰,你不愛的人又是誰?”
  “他們都有家庭有工作,我不便把他們的名字說出來。”
  玉蟬失望。
  可是,也屬意料中事。
  有誰會拒絕這樣秀麗端庄的富女。
  “李小姐,你有什么憧憬。”
  李日虹低下頭。
  她考慮了很久,反問:“憧憬二字何解?”
  玉蟬笑,倒底自幼在外國長大。
  她為她解釋:“盼望,希望得到。”
  “啊”
  玉蟬催她:“可以說給我听听嗎?”
  “從來沒有人問過這個問題。”
  “是,因為你那樣成功,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還有什么好憧憬的。”
  李日虹忽然這樣說:“今年夏季,我返回約克郡老家度假。”
  玉蟬想:呵,講起故事來了,正中下怀。
  “老屋有一個馬廊,一直由史蔑夫打理,他有一獨子,約十八九歲,放假就到我家幫忙打雜。”
  咦,這同富女的憧憬有何關連。
  “那青年高大英俊,不修邊幅,不擅詞令,全不受商業社會污染,大家都喜歡他。”
  她深深歎口气。
  噶,莫非——
  “一日,我策騎返來,看到他在馬廊洗馬,一年輕佣婦正替他挽水過來,二人談笑,忽然他拿起水潑向那女子,那女子也用水潑他,二人渾身盡濕,卻毫不介意,繼續在明媚的日光下嬉戲。
  玉蟬不禁入神。
  “二人眼中都有盎然的欲念,可是,我絲毫不覺煩瑣,那根本是人的天性之一,不用排斥壓抑,可是,在這個時候,他們看到了馬上的我,女佣隨即走開,他過來幫我牽馬。”
  “你惊破了好事,不過不怕,有的是机會。”
  “彭小姐,那樣自然單純,毫無矯情,絕無企圖的男歡女愛,正是我畢生的憧憬。”
  玉蟬聳然動容。
  夠了,已經夠材料交差。
  李日虹的表達能力十分強,她把她的心意交待得一清二楚。
  “李小姐,這出奇的坦白——”
  她笑,‘戲很慶幸今日的我已不必凡事支吾以對。
  說得好。
  玉蟬取出照相机,替李日虹拍下一連串照片。
  她反問記者:“我的憧憬,會有一日實現嗎?”
  玉蟬停止按快門,“不,李小姐,恐怕永無實現之日。”
  “為什么?”
  “林身份太矜貴,生活太复雜,每一個接近你的人對你都有所企圖,怎么可能得到單純的感情。
  李日虹坐下來,神情有點憔悴。
  “最后一個問題:你有何失敗之處。
  她苦笑,“你有無六個小時?”
  玉蟬微笑,“李小姐大可長話短說。
  “家母已經去世,我最失敗是不在她在生之際好好与她相處。
  玉蟬怪同情,“孝順的女子通常會這么想。
  “什么,我以為不孝才會產生忏悔。
  玉蟬笑,“不孝,根本心中沒有父母,又怎么會后悔!”
  “啊。”李日虹像是剛剛弄清楚這一點。
  時間到了。
  玉蟬站起來告辭。
  “彭小姐,貴報有你那樣出色的人才一定會有前途。
  “嘩,這話真應對我老板說。
  玉蟬走近門口,已經有人替她開門。
  門外,正是鄧青云,原來這段時間,他一直在外頭默默守候。
  看樣子做私人秘書也全然沒有下班的時間。
  他送玉蟬到電梯口。
  “請回。”
  “時間不早了,請乘我們准備的車子回府。”
  “我回報館。”
  “沒有問題。”
  他同她走到門口。
  玉蟬那記者本色又發作了。
  她問:“你在顯澤做了多久。”
  “三年。”
  “一直跟著李小姐?”
  他點頭。
  這時一輛黑色大轎車駛過來。
  鄧青云替玉蟬拉開車門,一連串動作配合得天衣無縫,玉蟬只覺得他懂得禮貌,愿意使訪者得到最佳待遇,但一點不覺得他卑恭屈膝。
  找得到這樣的伙計,實在難得。
  車子一直把她載返報館。
  訪問稿寫出來,吳志光頭一個看到。
  “她真的對你那樣說?”
  “是”
  “嘩,有看頭,沒想到富女的意愿如此簡單。”
  “可以想像,她所有的追求者讀后會得瞠目結舌。”
  “也就是俗稱跌眼鏡了。”
  第二天,玉蟬与鄧青云通了一次電話。
  他聲音爽朗,叫人一听便有無限好感。
  “李小姐到紐約去了。”
  “我那篇訪問稿在付印之前想請她過目。”
  “李小姐已吩咐過我,她說不必了,彭小姐一定會幫她寫得很好。”
  玉蟬一怔。
  這樣信任,更加不易做,她又自我審核一遍,把略為尖刻的字眼刪除。
  總編輯老陳看過,好不詫异,“真奇怪,与她平時形象大大不同。”
  玉蟬微微笑。
  “寫得好极了。”
  玉蟬說:“功不在我,要是當事人不合作,我怎么寫,由此可知,寫得再辛苦,也不是我的功勞。”
  “她像很有感慨。”
  “是,我打算創作小說。”
  “李日虹真的比較像小說人物。”
  真沒想到她有一顆那樣天真的心。
  下班,玉蟬逛馬路。
  她喜歡看眾生相,一路現人。
  一個年輕人站在地車站等朋友,神情有點焦急,忽然之間,他雙眼亮起,人來了。
  少女急急奔過來,他立刻笑,一臉歡容,身上每個細胞都歡暢的樣子。
  他倆輕輕擁抱。
  玉蟬在一旁怔怔地看著。
  如此單純的男歡女愛,對彭玉蟬來說,何嘗不是一种憧憬。
  她也向往呀。
  半晌,人家肩摟肩的离去,玉蟬才買了几份雜志,打道回府。
  訪問出來了,讀者紛紛致電編輯部,表示激賞。
  “李日虹回來沒有?”吳志光問。
  玉蟬撥電話到顯澤机构,那邊答:“李小姐尚未回來。”
  “那么,請替我接鄧青云。
  “鄧先生放假,我幫你接到他助手處。
  那助手一般精乖伶俐,“彭小姐,幸會,鄧青云到紐約去了。
  玉蟬的。已一動。
  “有無說几時回來?
  “好像是一兩個星期。”
  “是与李小姐會合嗎?”
  “這我就不清楚了。”打個哈哈。
  “謝謝你。
  “不客气,彭小姐有何事盡管与我聯絡,我叫陳日良。”
  玉蟬挂上電話。
  一起到外國去了。
  在這里,她在上,他在下,是賓主關系,到了外頭,兩個都是年輕人。
  一定可以發現許多共同點。
  許多女性都認為找對象講條件,男方必需能夠照顧她,呵護她,學識經濟情況都比她好,使她一生都有安全感。
  這真是苛求,也無此必要,人最好妥善照顧自己,那樣,才可放心出去談戀愛。
  不知李日虹与鄧青云之間可會產生些什么。
  過了一段日子,玉蟬自采訪組退下來,她決定創作一個長篇。
  篇名就叫憧憬。
  她在等待結局出現。
  不到三個月,報章財經版刊出消息,顯澤机构李日虹辭去職務,宣布退休。
  玉蟬立刻撥電話給陳日良。
  陳君說:“李小姐現在溫哥華。”
  “那么,鄧青云呢?”
  陳君答:“鄧先生已經辭職,我代替他的位置。”
  “恭喜你,升職了。”
  “托賴。”言語間十分親切。
  可是其實他們沒有見過面。
  雙方有一剎那沉默。
  然后,陳日良輕輕說:“我會拜讀彭小姐大作,十分欽佩!”
  玉蟬笑,”我請你喝咖啡如何?”
  他大喜,“隨便何日何時我都有空。”
  “一小時后在顯澤樓下見。”
  “我胸襟會插一朵康乃馨。”
  玉蟬被他逗得笑出來,能笑就好,伴侶如果能叫作笑,請多珍惜,那是极之難能可貴的一件事。
  呵!人生路上到處都是名与利,唾手可得,歡笑難尋。
  玉蟬到了約會地點,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們熱烈地握手。
  “真沒想到有那么漂亮的女作家。”
  玉蟬又笑了,“我已退出采訪組,學寫小說。”
  “那敢情好,可以對你坦誠地說話了。”
  “有什么消息?”
  “李小姐結婚了。”
  “呵,那多好。”
  “猜一猜對象是誰。”
  “鄧青云。”
  陳日良詫异,“天下怎么會有你那樣聰明的人。”
  ‘講過是一加一等于二。”玉蟬笑。
  “她一直喜歡他,終于舍棄階級而取愛情。”
  玉蟬沉默,真是好決定,現在李日虹才真正什么都有了。
  “小說進行如何?”
  “細節還需要商榷。”
  這一對,也大有發展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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