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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向死而生


          南京  國防部  1947年11月4日

  大別山作戰會議開到第二天。陸軍司令部總參謀長郭汝瑰走進國防部會議室,就感到气氛有些不同。

  蔣介石坐在會議桌頂端正中的一把特制的椅子上,這把椅子的靠背比別的椅子高出許多——10年前蔣介石在“西安事變”中摔坏了腰,落下陳疾,坐高背椅就不致腰疼。

  与昨天相比,蔣介石仿佛變了個人,臉上的表情不再那么憤懣,平靜一如會議桌上新換的雪白台布。

  白崇禧坐在蔣介石的右首,也一反昨天的慵怠和漠然,一雙眼睛藏在風雅的金絲眼鏡深處,透著令人難以揣度的矜持。

  郭汝瑰在國民党上層浪跡多年,混到如今地步,自然深信自己的觀察能力。

  9時整,會議正式開始。

  郭汝瑰雖一時難以猜透蔣介石、白崇禧的變化原因,但對自己准備的匯報還是充滿信心。他按照陸總所擬計划逐一說明:擬以第8、48、28、54師由夏威指揮分兩路進入大別山,到達黃山附近后,再以第10、55師由麻城東進,協力攻擊。与此同時還應在魯中、魯南、膠東、黃泛區配合作戰,著命整編第11師掃蕩黃泛區及沙河南岸,以阜陽、太和為中心,東可控制渦河、蒙城,西可控制三河尖;再以第5軍配合第84師向魯西攻擊。這樣,就可使魯中、魯西、膠東、黃泛區的陳毅部無法恢复戰斗力,或妨礙大別山作戰……

  郭汝瑰侃侃而談。

  蔣介石國視正前方的軍用地圖:“好,好。如此,我全局皆可主動。這個,這個軍令組是動了腦筋的。”

  接下來軍政組匯報有關在大別山作戰的指揮問題。

  軍政組召集人、第三廳廳長羅澤閻預料到在座的會有不少人感到惊訝,因而語調平靜得近乎造作:”根据當前戰局和我軍既將展開的大別山戰斗部署,軍政組討論建議,由國防部白部長在九江設指揮部直接指揮。”

  郭汝瑰暗自為羅澤闓捏了一把汗:你老兄怎么糊涂到了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地步呢?蔣系、桂系誓不兩立。桂系兩次倒蔣,白崇禧都是頭面人物。當初改組軍事机构,蔣介石冠冕堂皇地把首任國防部部長的高帽戴在白崇禧的頭上,實際上送過去的是一把空椅子,体面地剝奪了白的兵權。從那儿以后,蔣再不讓白過問軍机大事,指揮打仗全靠每日早晚的兩次“官邸會報”。官邸距國防部辦公室地點不足百米,蔣介石卻獨獨不讓白崇禧參加……

  郭汝瑰小心地看了一眼蔣介石。

  蔣介石沒有惱火,反而顯得更加平靜。

  郭汝瑰反倒糊涂了。

  昨天會議開始時,蔣介石好像對一切還心中無數,開幕詞只是說了些干巴巴的空話:“共軍劉伯承部自從強渡黃河,配合陳毅作戰以來,屢遭我軍重創,已逃逸大別山區,以圖苟延殘喘。為沏底剿滅劉伯承部共軍,阻止其負隅頑抗,死灰复燃,進剿大別山已刻不容緩。須知戰机稍縱即逝,不能有半點遲疑。希望諸位制定出切實可行的作戰計划,徹底肅清劉伯承部共軍,則全國軍事即將進一步改觀。”

  下午,軍令、軍政兩組分開討論,研究結果,大体同意郭汝瑰的計划,但對大別山清剿的統一指揮問題無法決定,于是暫定三個方案:由徐州陸總、武漢行轅或大本營直接指揮。

  當晚,蔣介石設宴。郭汝瑰擔心由國防部直接指揮或由武漢行轅指揮都會過多分割陸軍總部的兵力,因此在敬酒時特地向蔣介石提出,請他注意進攻大別山的同時,對魯西及黃泛區共軍的動作預為留意,以免被動,打亂計划。當時蔣介石還舉著盛滿礦泉水的酒杯夸了他几句,怎么一夜之間竟會發生如此大的變化?

  郭汝瑰轉而想,即便蔣介石沒意見,白崇禧愿不愿干還另說呢。挂著個空銜窩窩囊囊被“閃”了這么長時間,大別山前一段又打得一塌糊涂,鬧不好還要兜一屁股“債”。這賠本的差事,白崇禧會接手嗎?

  就羅澤闓的方案,蔣介石問白崇禧:“健生兄,你看如何?”

  “看主席怎么決定吧,我服從命令。”白崇禧出乎意料地滿不在乎。

  休會時,第五廳廳長方天把郭汝瑰拉到辦公室:“坏了!坏了!澤闓一定是受了劉為章(劉斐)慫恿,把白招出來。從此多事了。你為何不設法阻止呢?進攻大別山,正該集中兵力嘛!為什么反倒平分兵力呢?”

  郭汝瑰早已不像方天那么緊張,答道:“按道理進攻就應該集中兵力,像打籃球一樣,球到自己方面來了,五個人一齊搶球,奪得球一齊進攻,齊心協力,才能取胜。但主席既不放心白部長,為何又不讓顧總司令統一指揮呢?既讓白部長指揮,為何又不把顧調開呢?這不明明是讓顧分白的兵權嗎?唉!你我還是少說為佳吧!”

  善察顏色的郭汝瑰“鬼”就鬼在這里,只要悟出一點,就能很好地把握自己的分寸。而這場戲的真正內幕,還是他半明白判涂地回到徐州之后才弄清楚的。

  其實,蔣介石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大別山作戰連連失利,特別是高山舖慘敗之后,他反复思量,終于覺察出指揮系統的弊端。由徐州陸總指揮大別山作戰,一是鞭長莫及,再者駐守鄂豫皖的大部分是桂系部隊,顧祝同也指揮不動。如果按情理由武漢行轅指揮,近便倒是近便,但行轅主任程潛是湘系首腦。早年湘桂兩系忽合忽分,終于鬧翻,李宗仁、白崇禧把程潛軟禁于武漢,從此反目為仇。蔣介石正是利用這個矛盾派程潛坐鎮武漢,轄制桂系,而程潛手下又沒有湘軍,正好達到一石雙鳥的目的。可如今要打仗了,程潛自然更加指揮不靈。蔣介石左思右想,才臨時抱佛腳,端出了這么個沒有辦法的辦法,讓白崇禧出場。

  白崇禧也非等閒之輩。他權衡利弊,覺得外放九江不但國防部部長的頭銜不變,還可以趁机抓回兵權,倒不失是筆好買賣。但他又知道,替蔣介石打仗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仗打贏了,功勞不一定記在你的頭上;打輸了,“借人頭”的事情倒是常有的。特別是面對劉伯承這個對手和大別山連遭失敗的局勢,他心里也很空虛,大有臨危受命的味道。因此,從得到消息的那一刻起,他就反反复复地掂量:到九江去,風險太大;留在南京,又不甘當“傀儡官”。當然,他畢竟是“小諸葛”,還是想出了一個兩全之策:一面答應出任“九江指揮部”之職,一面向蔣介石提出一串棘手的問題。

  白崇禧說:“大別山戰區屬武漢行轅管轄范圍,由程頌云管起來才順理成章。再說,大別山戰區跨越數省,一個九江指揮部如何行使權力?從哪儿調兵?由誰來補充兵員轉運糧襪?指揮部与武漢行營又是什么關系?”

  蔣介石回答得倒干脆:“九江指揮部是國防部指揮部,行使國防部權力,統籌鄂豫皖湘贛五省軍政事宜,什么問題都好解決。”

  白崇禧又說:“誠如委座所示,大別山之戰絕不可久拖,宁可讓其它戰場暫時苦一些,被動一些,也應該集中重兵于大別山區。這樣方可以暫時之被動換取根本之主動。我們再不能重复以往的錯誤,因輕敵而失利,因失利而逐次增兵,本可速決之戰,結果打成曠日持久。”

  蔣介石知道他在兜圈了,便問:“依你之見呢?”

  白崇禧:“解決大別山,至少要增到40個旅。”

  身為國防部部長的白崇禧當然知道這個要价是不可能兌現的。但是一口咬定不能再少,為的是日后仗打不贏也好有話說。不料蔣介石卻毫不猶豫地應允了,并立刻交顧祝同去安排。

  一筆交易就這樣談成了。

  白崇禧即刻著手組織班子,把他的親信徐祖貽、趙援等人全部网羅進“九江指揮部”。

  蔣介石也一反常態,特地派車把白崇禧接到自己黃埔路的官邸,与白進行了一次推心置腹的談話。

  蔣介石顯得很親熱:“健生兄,此次去九江指揮作戰,非常重要。劉伯承、鄧小平的部隊是我們的很大威脅,務必徹底消滅,此事有關党國存亡啊!”

  白崇禧連連點頭:“請主席放心,我一定竭盡全力,決不有負厚望。”’

  蔣介石很高興:“這個,這個,你有辦法,你有辦法。明天,要九江指揮部的主要參謀人員到我這里開個會吧。”

  第二大上午,南京黃埔路上車水馬龍,主席官邸警衛森嚴。白崇禧帶著九江指揮部正、副參謀長徐祖貽、趙援等一行人來到蔣介石的官邸。

  參謀長徐祖貽匯報九江指揮部人員編組及擬定的作戰指導腹案。

  蔣介石坐在沙發上閉目細听,最后說了五個字:

  “要包圍殲滅!”

          河南淮陽  河壩 1947年11月 6日

  河壩上臨時搭起台子。

  數千名晉冀魯豫野戰軍第12縱隊指戰員席地而坐。

  掌聲起。

  陳毅在李先念的陪同下,大步走到台子的方桌旁。

  “同志們……”

  陳毅揮揮手,想把掌聲壓下去,卻激起了更熱烈的掌聲。

  陳毅只好將兩手叉在粗壯的腰間,含笑望著台下的戰士們。坐在前排的第34旅政委楊煥民看見陳毅那眯縫的眼角上挂著兩滴淚。

  過了許久,掌聲才落下來。

  陳毅:“同志們,過去我是新四軍的軍長。你們哩,大都是新四軍5師的。可是,抗戰八年,相距千里,我們都沒見過面。今天,我們倒在這里相會了。同志們吶,我們是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你也沒發財,我也沒關餉呀……”

  台下几千人笑。

  八年抗戰,5師雖然隸屬新四軍,但直接受中央指揮,一直在大別山區作戰。抗戰胜利,國民党公開挑起內戰,首先把槍口對准了5師。李先念率部有理、有力、有節与敵斗爭,在大別山區堅持達半年之久。最后,以血的代价突出敵人的重圍。從新四軍5師到晉冀魯豫第12縱隊,從中原突圍到今天領受新的任務,他們走過了漫長而艱苦的道路。

  追昔撫今,笑聲過后,台下一陣啼噓。

  陳毅動了感情,抓起桌上的香煙,擦根火柴點燃,深深地吸了几口:

  “同志們,我是來給大家送行的。目前,蔣介石正在布置對大別山新的、更大規模的‘圍剿’。為了把戰略進攻向前推進一步,為了鞏固大別山根据地,搶在敵人‘清剿’計划實施以前增強我軍的作戰力量,毛主席、党中央派你們和10縱一道歸建劉鄧麾下。這是對你們的信任,是光榮!而我們呢,只好才相見又分別,縱有話語千万句,也不知從何說起。我看,就想到哪里,說到哪里吧。

  “抗戰胜利的時候,我們是什么心情呢?一則以喜,一則以优。喜的是小日本投降了,憂的是嚴重的內戰危机籠罩在我們頭上。那時,蔣介石還很強大,我們還處于劣勢。20多年的艱苦斗爭,革命照樣有成敗兩种可能,關鍵就看我們如何斗爭。現在呢,可以作個結論了,三路大軍挺進中原,我們已經占了优勢,轉人戰略進攻了,蔣介石再也沒有本事打我們的翻天印了。

  “抗戰時期,你們5師長期處于戰略孤立地位。日本一投降,蔣介石要來搶桃子。這是定了的。人家有張床擺在武漢,你李先念站在旁邊,人家就睡不著覺嘛。這一仗必定要打,你們必須突圍,這也是定了的。如果日本投降后你們馬上离開大別山,無論后來到華東解放區,還是向北到晉冀魯豫解放區,你們都可以大搖大擺,連壇壇罐罐、尿盆夜壺都平平安安地搬起走,為什么党中央沒有下這個命令呢?”

  陳毅站起來,揮動手臂:

  “同志們,因為這樣做對全局不利。中央考慮的,是實現戰略上的轉變。我們一切行動都是為了這個全局。從這個意義上講,沒有你們的犧牲,就沒有今天的戰略進攻,也不會有你們今天的重上大別山!”

  李先念插話:“記得中原突圍時,一位老司務長問我:‘我們的目的地是哪儿呀?’我說:‘目的地?同志,革命到底就是目的地!’我后來听說,這位老司務長在突圍的路上革命到底了。我很難過……。老實說,當時我心里只想著一件事,就是要帶著部隊突出去,至于目的地在哪里,我也說不准。今天,毛主席把我們今后的目的地指明了,這就是舉行戰略進攻,打倒蔣介石,解放全中國!”

  陳毅接道:“從你們堅持宣化店到今天,革命形勢發生了多么大的變化呀!過去我們哪有炮兵?我那里只有一門山炮,五發炮彈,行軍時還有人嫌麻煩哩。現在我想什么?我在為會操炮的人太少發愁呢!”

  台下有人遞條子。陳毅展開,溜几眼,大笑:

  “行動很快嘛!這位同志現在就找我這個軍長要炮。告訴你,炮有的是,炮彈也多,可惜對不起呀,我又把炮埋在山東了。你們要,得自己去挖。反動派‘重點進攻’,我陳毅也跑過一陣子反嘛!看看,你們跟著我打了多少年仗,現在想要門炮也沒得,真是行時不相見,背時大團圓。不過,不要緊,我們馬上就要‘行時’了。我們華東野戰軍正挺進豫皖蘇區。劉鄧大軍已經千里躍進大別山。陳賡領導的部隊進軍豫西。東北、西北戰場都轉人反攻。現在,我們屁股往外一擺,就能把蔣介石赶下東海:往西一甩,就能把他們甩上喜馬拉雅山;往前一挺,就要把蔣介石攆過長江了!”

  第二天,晉冀魯豫野戰軍第12縱隊在野戰軍副司令員李先念的率領下南下,于是11月6日与先期到達的第10縱隊會合,搶在白崇禧九江指揮部正式建立前,到達大別山區。

          武漢  王家墩  1947年12月4日

  “空中霸王號”專机沿江西行,在武漢三鎮上空盤旋一周,徐徐降落在王家墩机場。

  一身戎裝的白崇禧走出机艙,神情威嚴地巡視前來迎接的人們,而后步下舷梯,舉起戴著白紗手套的雙手頻頻擺動。

  車隊浩浩蕩蕩開進漢口鬧市區,白崇禧很有興致地望著繁華的街景,像久別重歸的故人。這是他第三次來武漢。頭一次是1927年受國民政府委派前來統帥西征軍,第二次是抗戰初期坐鎮指揮武漢保衛戰,那是他引以自豪的輝煌。如今三下武漢,他的情緒很好。自上月27日九江指揮部正式行使權力,大別山的清剿正按照他的預想順利展開。

  那天,蔣介石召見結束,白崇禧覺得心里不踏實,便帶著一行人回到白公館繼續商議。

  白崇禧的夫人馬佩璋是個极周到的人,立即吩咐下人備上香茶,義問要不要上夜點心。

  白崇禧心里有事,擺擺手,把話一下子轉到正題上:“各位剛才都听到了。原來委座交給我們的任務是坐鎮九江,把劉伯承擠出大別山,阻其渡江南下,現在卻變為‘包圍殲滅’了。大家看此事怎樣辦才好?”

  參謀長徐祖貽知道白崇禧的算盤,說:“包圍殲滅,哪個不想?可大別山橫跨三省,兵力不足的問題如何解決?我們手中雖有10万大軍,但這些部隊目前尚未全部集中,能否如期赶到尚無把握,加上后續兵團的兵力究竟有多少,何時到達,就更說不清楚了。‘包圍殲滅’,談何容易?”

  副參謀長趙援更是立場分明,把挂系稱作“我們”,把蔣介人、陳誠和顧祝同一律稱作“他們”:“我們的7師、48師、46師全部在大別山區。過去,整46師在萊蕪被他們送掉的教訓是很慘的。現在,他們在大別山區又把他們的兩三個整編師送掉了,我們的整7師、整48師也被他們分割使用,有被各個擊破的危險,可不能讓他們蠻干呀!”

  七嘴八舌,說來道去,反反复复是兵力不足和保存實力的問題。

  白崇禧有些急,說:“任何兵力都不是單方面的,而是相對存在、相對而言的。兵法上‘知己知彼’的古訓;講的就是這個意思。我們的兵力不足,那么劉伯承他們的實力又如何呢?”

  白崇禧吩咐取來主管諜報工作的第一:廳綜合情報。

  第二廳情報判斷:劉鄧進入大別山的主力有6至7個縱隊,總兵力不過5至7万人。

  本指望國府最高諜報机關能提供有价值的情報,誰料費盡心思也不過是弄了個實在令人怀疑的約數。

  白崇禧說:“真讓外界說准了,二廳簡直是個鬼話廳,盡搜羅些狗屁不值的東西。底下夸大戰果,亂報這里消滅了多少,那里消滅了多少。照他們所報的數目計算,別說劉鄧,就是整個共產党也早就被我們消滅了。二廳根据這种東西編成綜合情報,真是捏著鼻子哄眼睛,有几處是可靠的呢?算了,算了,還是我們自己估算吧。”

  滿屋的人忙起來,翻資料,掰手指,計算劉鄧在大別山有几個縱隊、几個旅、几個團,分析兵力多寡、戰斗力強弱,由此推斷:劉鄧第1、2、3、6縱隊四個縱隊各約万人以上,戰斗力較強;第10、12縱隊等剛剛南下,各約1万人,戰斗力較弱Z加上已經分遣的軍區部隊,劉鄧總兵力約為7至10万人。

  白崇禧點點頭:“這個數目還差不多。徐參謀長,談談你對劉伯承在大別山活動情況的看法。”

  徐祖貽跟隨白崇禧多年,有一個本事——几句話便能說到白崇禧的心坎上。

  “鈞座,學生不才,只能談談粗淺認識。劉鄧部主力進入大別山,其一是因為那里是共產党的老根据地,其一二又有天然廣大的幅員和复雜的山地,可以和山東、蘇北的陳毅部、鄂豫陝的陳賡部遙相呼應,既可以威脅南京、武漢,又可以威脅長江、津浦、平漢等戰略交通線,而且還可以作渡江南下的策源地。企圖不可謂不險惡。但是有一點可以為我們所利用,那就是他們至今還沒有固定的落腳點,一直在東游西竄,有意避戰。我意可以利用這一點分而制之,圍而殲之。”

  白崇禧臉色好起來,說:“不要看劉鄧跑來跑去地避戰,其實這正是他們的狡猾之處。他們不打是不打,一打就不含糊。既然他們過得了黃河,過得了黃泛區,進得了大別山,就沒有理由說他們不能過長江,回江西。這是一個十分頑強的對手,万万不能掉以輕心!既是包圍殲滅,就要做好准備。宁可指揮部晚啟程几大,也不可草率行事。”

  以后數日,白崇禧几乎閉門謝客,專心謀划,直到11月23日上午1O時,才准徐祖貽帶各級官員242名分乘“永緩”、“永益”兩船离開南京,開赴九江。他自己則從南京赶往合肥,召集第3兵團(轄整編第7師、整編第48師)、第8“綏靖區”(含整編第46師及安徽省保安司令部)桂系團以上人員開作戰准備會。他會上忙,會下也忙,又是听取師、旅、團長們的匯報和意見,又是親自接見個別人員,反复告誡他的部下:“不能輕敵,不能分散兵力,必須兩個師靠攏在一起,相救如左右手。若万—一個團一個營孤立,就必須构筑堅固的据點工事,以憑固守待援。”

  “諸葛一個唯謹慎”的白崇禧感到一切都准備得無懈可擊了,這才于11月27日飛往九江,啟用關防,調集33個旅的优勢兵力,并以江防艦隊和空軍大批飛机協同,分進合擊,南北夾攻,升始對大別山‘精剿”。

  形勢發展果然不負白崇禧的苦心。短短一個星期,由第10、11師組成的攻擊兵團已進至張胡店、竹竿舖和光山、潑皮河一線,第28師攻占廣濟,并向浠水推進;第58師主力自霍山前進,收复立煌;第48師由固始向商城方向發展;第25師控制了六安、霍山;第7師自潛山收复太湖,續占英山、張家旁……在強大的攻勢下,劉伯承已帶主力涉過柳子港,向西北經扶、光山的潑皮河地區退縮。

  隨著戰線西移,白崇禧覺得九江已遠离戰場重心,不便指揮,十是帶著大批人馬浩浩蕩蕩開進武漢。

  車隊一路威風,駛到三元里的一幢花園洋房前停下來。這里原是武漢淪陷時日軍華中統帥的別墅,遠离鬧市,十分清靜。主戰胜利后,這里又是留給蔣介石下榻的住處。白崇禧把這幢房子選作“九江指揮部”的前進指揮所,有如此膽子和气派的大概為數不多。

  白崇禧下了車,直奔早已布置好的作戰指揮室。

  趙援拉開地圖帷幕,匯報對大別山“清剿”的第二階段方案:

  “我們的初步預案如下:為乘胜追擊,將劉伯承主力殲滅于羅、禮、經、光地區,擬著令20師進擊潭家河、西雙河、李家灣地區,阻匪向西或向西北竄;著令10師向柳林方向尾匪猛追并与20師共殲竄匪;11師向經扶以南進擊,相机与20師、10師圍殲西竄之匪;以52師及9師第9旅增強武胜關、花園間之警備,并相机參加柳林方面作戰;著令28師、85師向宋埠,7師向麻城,58師、48師分由商城向固始進擊。

  “另外,共匪慣用宣傳、情報、組織等狡詐手段,淆亂視听,煽惑人心,常能達到軍事上所達不到的目的。据此,擬針鋒相對,以牙還牙,在清剿大別山的同時采取以下措施:第一,以鐵幕對鐵幕,嚴密封鎖一切消息;第二,以整風對整風,徹底肅清潛伏分子;第三,以恐怖對恐怖,恫嚇其神經薄弱者;第四,以仇恨對仇恨,制造民眾對匪之不滿;第五,以离間對离間,實施對匪分化;第六,以謠言對謠言,展開政治攻勢,第七……”

  白崇禧听著听著,打斷:“羅羅嗦嗦,再加100條也講不到點子上。但你們的想法還是好的。積多年之經驗,對付共產党決不能單純使用武力,要政治、軍事、經濟、組織一起上,才能徹底肅清匪患。說得簡單點,此次大別山清剿的原則和指導,可以概括為三個字……”

  白崇禧止住話頭。指揮所角落坐地大鐘的鐘擺緩緩擺動。他的嘴角似乎露出一絲笑,淡淡地說:

  “這三個字就是總体戰。”

         河南禮山  黃陂站  1947年12月12日

  細雨夾著雪花霏霏飄落。

  劉伯承和鄧小平頂著雨雪,并肩走在泥泞的山道上。警衛員牽著他們的坐騎跟在后面,默默無語。

  要分手了。

  面對敵人33個旅的重兵“清剿”,按照一般兵法,似乎應該集中兵力殲敵一部,而后各個殲滅;或以主力跳到外線,避其鋒芒,進而由側背打擊敵人。但是,劉伯承和鄧小平又一次不同凡響。

  他們根据大別山區地域廣闊,白崇禧調集大批部隊實施向心“圍剿”諸特點,提出不法先人之法的戰法,即采用“敵向內,我向外;敵向外,我亦向外”的部署,將部隊适時進行再分遣。于月初派剛剛抵達大別山的第10、12縱隊分別西越平漢路,開辟江漢、桐柏根据地,連同已經建立的皖西、鄂豫軍區,擴大我軍勢力范圍。而后,又將野戰軍指揮部一分為二——“后指”率第1縱隊北渡淮河,合同陳粟、陳謝牽制敵人,開辟中原戰場;“前指”則率第2、3、6縱隊留在大別山區,尋机殲敵,鞏固根据地。

  劉伯承要留下來。

  鄧小平說:“‘后指’移向淮西,有利于指揮全局作戰;‘前指’留在大別山与敵周旋,能多拖住一些敵人,拖得時間長一些,包袱背得重一些,也有利于全局的展開,雖然艱苦,但就兩副擔子來講哪個也不輕。更何況,我的年紀到底比你輕,身体也好,适合留在大別山。你到淮西指揮全局,這也是從實際出發嘛。”

  劉伯承不再堅持,說:“警衛團都給你留下,我帶一個排就行了。你在大別山行動頻繁,我帶電台在淮西給你提供敵情。”

  行至岔路口,劉鄧依依惜別。在攜手共伴的征途上,他們從沒有這樣即將長時間分別。

  劉伯承站下:“鄧政委,千里送行,終有一別。再送,就要送過淮河了。”

  鄧小平點點頭,轉過身去對張際春說:“照顧好司令員,你要多操勞。”

  張際春:“放心。”

  鄧小平:“警衛部隊差不多都留下了,讓1縱派部隊确保劉司令員的安全。”

  張際春:“好!”

  鄧小平前走几步、向警衛分隊囑咐。

  劉伯承轉向李先念:“請協助好鄧政委指揮部隊。”

  李先念:“一定!”

  劉伯承又對李達:“還有,政委的安全,你要負全責;保衛警衛,你要過問。”

  李達:“照辦!”

  又叮囑:“政委有點什么,我拿你是問!”

  李達點點頭。

  鄧小平轉回過來,与劉伯承握手:“就這樣了。再見!”

  “再見!”

  鄧小平与李先念、李達隨部隊离去了。

  劉伯承、張際春久久仁立著。

  鄧小平已經走上山岭。

  劉伯承依舊望著。

  衛士長提醒劉伯承:“l號,2號走遠了。”

  劉伯承翻身上馬,面對“后指”全体指戰員:“形勢嚴峻。万一被敵人沖散,各自去找鄧政委集合。接頭暗號——文殊寺!大家要記住,記牢!”

       河南光山  北向店  1947年12月13日——14日

  連續一個晝夜的風雪行軍,“后指”抵達距蘇家河15里的殷家棚。

  負責護衛工作的第20旅副旅長吳忠送來一張前方宿營圖。楊國宇先把指揮部住的位置標出來,然后記下直屬隊住的位置。圖上所示吳忠屬下的團部、營部的宿營地將“后指”護衛得緊緊的。他把宿營圖交給劉伯承審閱。

  劉伯承看過說:“照圖行事。”

  有了宿營圖,又有隊伍護衛,楊國宇放心了。

  夜幕中,有几個背卡賓槍的人插人隊伍。

  楊國宇問:“哪部隊的?”

  “18旅。”

  劉伯承怀疑地間:“6縱隊怎么到這里來了?”

  “掉隊了。”

  天亮,大霧迷漫,直屬隊分頭進入宿營地。

  指揮部安在指定的何小碧村。楊國宇巡視一番,暗歎這地方選得太好了——村小人少樹木多,四面環水,只有西邊有架小木橋。

  楊國宇轉回時,衛士長康理還沒有選好房間,困頓不堪的劉伯承已經躺在稻草堆上睡著了。楊國宇不忍心叫醒他,只是為他掖了掖搭在身上的薄被。

  指揮室剛接通的電話鈴響,楊國宇拿起話筒,臉色大變。電話是二局政委楊志宏打來的:“楊處長,情況不好,這一帶有敵人!我們已抓到好几個背卡賓槍的。”

  接著,“后指”政治部也來電話,報告發現敵人,已有零星槍聲。

  隊列科科長張濤帶著一個當地的老大爺闖進指揮室。

  老人搓著雙手,連聲歎:“你們怎么住這里?這周圍都是中央軍!怎么住這里?”

  楊國宇也慌了,立即跑出去推醒睡在草堆上的劉伯承。

  劉伯承翻身坐起:“帶我找那個老鄉問問。”

  楊國宇急語:“我已經問過了。”

  “你問過是你的事,我問是我的責任!”

  找到老人,劉伯承說:“您別急,慢慢說。您怎么知道這一帶住的是中央軍?”

  老人說:“你們的部隊不帶鋸子、斧頭,駐在哪儿都不鋸樹。先前,李先念的部隊在這一帶活動,我從來沒見過他們鋸老百姓的樹,用樹枝把村子圍起來。”

  劉伯承又問:“他們穿的什么衣服?”

  “同你們差不多,可比你們整齊些。”

  楊國宇火燒眉毛,顧不得劉伯承會批評他,插嘴道:“莫問了嘛,我們部隊從不鋸樹圍鹿砦。”

  劉伯承瞪了他一眼:“哪個講的?楊勇的工兵部隊就帶有鋸子、斧頭。他們在平原作戰,有時候也鋸樹圍城。”

  楊國宇知道辯也無用,赶緊催劉伯承上馬,赶快脫离險境。

  劉伯承反倒坐下了:“不要惊慌,赶快派人去找吳忠,先把敵人情況弄清。命令直屬隊,人不脫衣,馬不卸鞍,原地待命!”

  派出去找吳忠的參謀王文楨帶著負傷的通信員回來了。他們按照宿營圖直奔吳忠團部,不料那里已經駐了敵人,子彈打傷了通信員。

  王文楨還在述說詳情,四周突然槍聲大作。康理手急眼快,牽過坐騎扶劉伯承上馬。

  劉伯承在馬上遞給楊國宇一個老舊的指南針,命令:“走180度方位,那邊有橋。”

  按照指南針指示的方位,部隊向西,果然遇到了這一帶唯一的木橋。

  過了橋,險境略緩,楊國宇懸著的心才放下一些,不由得贊歎劉伯承的臨危不亂和對駐地的了如指掌。

  劉伯承跳下馬:“張際春在哪儿?李雪峰在哪儿?二局現在什么地方?等不到他們,我是不走的。”

  楊國宇又急了,但有前面的“教訓”,臉上不敢上顏色,耐著性子—一回答。

  “他們知不知道緊急集合點?”

  “已經派人通知了。”

  “中原局是哪個去的?”

  “隊列科長張濤,保證沒問題。”

  北面的机槍、大炮激烈起來,那种聲勢簡直無法判斷當面有多少敵人。楊國宇顧不得挨罵挨批評,和几個人一起硬把劉伯承架上馬,揚鞭向集合點奔去。

  劉伯承赶到時,“后指”政治部和直屬各區隊已經赶到集合點。劉伯承扯著馬僵,逐一看望“后指”和中原局的領導同志。

  部隊在轉移時抓到了俘虜,人數不少,一排排坐在地上。

  “你們是哪個部隊的?”劉伯承問。

  “18旅的。”果然是与第6縱隊部隊相同的番號。

  槍炮聲愈來愈近,已經有流彈划過。霧很大,听槍聲,第1縱隊的主力已經与敵人接触上了。

  劉伯承提出讓張際春、李雪峰同他一道行動。楊國宇堅決不同意,李達早就叮囑過他:不要几個首長集中在一起走,集中在一起住。劉伯承雖是野戰軍最高指揮官,但在戰斗編組中,他是普通一員。重大行動他說了算,但在戰斗編組中的具体行動,他要听楊國宇他們的。劉伯承很遵守紀律,听了解釋,再未重提此事。

  部隊行進在迷霧中,空中傳來机群轟轟的引擎聲。敵人大概發現了劉鄧指揮部的動向,空中地面一起席卷而來

  厚厚的濃霧籠罩著天与地。

  劉伯承騎在馬上,哈哈笑道:“好霧!好霧!《西游記》寫唐僧去西天取經,每遇絕境,常是天作大霧。今天又是大霧彌漫,敵人瞎追,飛机瞎飛,天助我也!”

  大家都笑了。

  劉伯承突然勒住馬韁:“鄧政委在哪里?”

  楊國宇一愣,不知道是劉伯承仍不适應劉鄧已經分開的現實,還是懸念已經分別的親密戰友。他被這深厚的情感所震撼。

  楊國宇在和筆者談起這段往事時,充滿激情地說了一句大白話:“那是一對儿比親兄弟還親兄弟的親兄弟!”他說起另外一件事情:侵華日軍發動“五一”大掃蕩,鄧小平离開129師師部到太岳檢查工作,指揮陳賡部隊反掃蕩。在通過日軍封鎖線時,劉伯承一夜未睡,不是到作戰室,就是到机要室,等陳賡的來電……

  濃霧中的楊國宇不知道,此刻的鄧小平也在万分焦急之中。听到北向店方向激烈的槍炮聲,鄧小平立即放下手里的早飯,命令第6縱隊派出部隊偵察、增援。

  鄧小平說:“無論如何要幫助‘后指’突圍。實在不行,背也要把劉司令員背回來!”

  吳忠率一隊騎兵疾速而至,人和馬全都濕漉漉的,從水里撈出一般。

  吳忠一臉愧色:“司令員受惊了。2旅正在前面阻擊。”

  劉伯承似批評,又似玩笑,說:“吳忠呀,你這個李逵,把老娘背上山,好心去找水,卻險些讓老虎把老娘吃掉了……”

  吳忠還要檢查,劉伯承說:“不要檢查嘍。不期而遇,化險為夷。咱們赶快出發,突破敵人封鎖。”

  吳忠攔在馬前:“不行。這里距2旅阻擊陣地只有几百米,太危險!楊勇司令員建議您和‘野直’后移一下。”

  劉伯承抓住馬韁,口气十分堅決:“前方將士同命,我決不后退。你去告訴2旅,就說我在他們身后,劉伯承相信他們一定能守住陣地!”

  第2旅第4團正在阻擊敵人。他們的前面是經美國軍事顧問團訓練、全副美式裝備、號稱國民党“五大王牌”之一的整編第11師。他們的背后是劉伯承率領的野戰軍指揮部和中原局領導机關。

  楊勇的電話打到第4團指揮所:“晉士林,我的指揮所就在這里,距你們的前沿百十米,再稍后就是‘老頭’(戰時對劉伯承的保密代號),沒有任何回旋余地。你們要堅決守住陣地,不許后退一步。‘老頭’說,他相信你們一定能守住!”

  第2旅旅長戴潤生打電話給晉士林:“晉團長,不管上來多少敵人,都要頂住,就是剩下你一個人也要頂!”

  第2旅政委石新安對第4團政委布克下達指示:“今天的戰斗非同尋常,要告訴全体指戰員今天戰斗的特殊意義!”

  敵人又一次發起反扑。

  戰斗最前沿的3營無名高地上硝煙彌漫。

  無名高地倉促构筑的工事大部被摧毀,3營各連傷亡慘重。10連連長李朝同中彈倒地,胸前的血流成了小河。12連連長身負重傷,昏迷過去。

  陣地被敵突破。

  兩個連的指導員白玉、王福勤率領第二梯隊投入戰斗。20分鐘后,奪回的陣地再一次被突破。

  陣地被破,人心的防線沒有垮,最后的預備隊用上了。

  敵人以一個團的兵力分數路梯隊逐次沖擊,猛烈的炮火几乎無目標地縱深濫炸,企圖以优勢兵力、火力阻攔增援反擊。

  預備隊盡是衛生員、炊事員、通信員、司號員。他們用刺刀、手榴彈、鐵鏟、扁擔、石塊与敵展開白瑪格斗。一時間,寒光閃閃,殺聲震天。右胳膊打斷了,就用左手甩手榴彈;雙腿負傷了,就跪著射擊;眼睛炸瞎了,摸著敵人就用牙咬……

  陣地居然被這樣的士兵重新奪回來。

  下午3時,敵人又集中大量兵力,在猛烈的炮火掩護和軍官督戰的威逼下,潮水一樣涌向了營陣地。

  形勢已經到了最危急的時刻。旅長戴潤生狠著心抓起通往第4團的電話:“晉士林同志,不管情況如何嚴重,我交給你的任務只有兩個字——守住!不准后退一步。否則,按軍法從事。要告訴全体指戰員,現在离天黑只有三個小時。天一黑,就是我們的天下,胜利就是我們的了!”

  l營、2營的電話通訊正常,唯有3營的線路被炸聯系不上。晉士林派通信員傳達命令。

  炮火已經把3營副營長張申明的耳朵炸聾了。團部通信員一個接一個地上來,他模模糊糊听到的總是那几句:

  “張營長,你不能退!”

  “張營長,剩下一個人也要打!”

  “張營長,守不住陣地,殺頭!殺頭!!”

  這仗怎么打,陣地怎么守?500多人的一個營,只剩下不足百人。而沖上來的敵人卻是整營、整團。張申明巡視著戰士們一張張血肉模糊的臉,突然發現五個號兵都還活著,大叫:“好!”他招攏來全体指戰員,吼得連他自己被炸聾的耳朵都听到了:

  “我沒有什么可動員的了。守住陣地可能是死,丟了陣地一樣掉頭!該死該活,家伙朝上,咱們都豁出去了!把武器清點、集中一下。等我命令,你們五個一起把號給我吹破天!”

  號聲響,石破天惊,殺聲驟起,鬼神嚎泣。3營發起了最后的反沖鋒……

  陣地恢复了平靜,天也黑下來。

  北向店戰斗從拂曉6時到晚上9時,打了15個小時,第4團頂住了敵人三個團的沖擊,第2旅抵抗了敵人三個旅的數十次進攻。付出的代价是慘重的。第4、5、6團傷亡總計近千人。但贏得的胜利也是巨大的:斃傷號稱“王牌”的國民党整編第11師官兵3000余人。更大意義還在于,保證了劉鄧大軍的戰略再展開,保衛了劉伯承和“后指”以及中原局順利到達淮西。

  17日深夜,劉伯承率兵北渡淮河,開辟新的戰略地區。

  鄂豫皖大別山區1947年12月——月

  嚴冬。

  野戰軍前后指的分遣,以及桐柏、江漢根据地的建立雖然調動了敵人,吸引了三個整編師和一個旅的兵力,但白崇禧仍集中主要兵力不放,采取軍事和政治相結合、圍攻与“清剿”相結合的總体戰——网羅地主惡霸,發展特務組織,恢复保甲制度,建立“碉堡网”、“公路网”,配合正規部隊,摧毀共產党地方政權和武裝;實行“三光”、“移民”、“并村”政策,掠奪糧食,捕殺共產党干部,制造無人區。

  堅持在內線斗爭的野戰軍主力為了保存力量、尋机殲敵,以大踏步的分遣調動敵人,粉碎敵人合擊陣勢,以突然向中心地區的集結,尋求敵人弱點,主動出擊。地方各級組織則轉入半地下活動,“縣不离縣,區不离區,鄉不离鄉”,在本地區与敵周旋。

  在敵我力量极大懸殊的“圍剿”中周旋,每時每刻都處在艱苦卓絕、惊心動魄之中。

  于喬她們進大別山后,奉命到了騰家堡,安定下來繼續制圖。敵桂系主力第7師“清剿”到這里,她們即轉人半地下,分散活動。

  她們躲在大山里。大別山林海莽莽,馬尾松長年不落葉,到處是山洞、石拗。搜山的小保隊一股一股地來,“清剿”的正規軍也不時出沒。一有風吹草動,她們便迅速轉移,一天換四、五處,翻几座山頭。天黑了,悄悄下山,摸黑進村,在老鄉家里弄些吃的。不愿打扰老百姓,就鑽柴禾堆或馬棚、牛欄里和衣而睡。听到老鄉一喊“同志女”(當地老鄉對她們的稱呼),連忙起身轉移。

  于喬過黃泛區落下的“月經病”一直沒好,一張臉因极度貧血愈顯蒼白。“清剿”開始,几天不進顆米是常事,干脆“閉經”了。她對陳曉靜笑語:“白崇禧想不到,他竟治好了我的婦科病。”

  陳曉靜已經沒有力气開玩笑。本來就單薄的身子現在像個細柳枝,似乎一陣風就能吹倒。

  最難的是黎曼。七個月的身孕了。這种動蕩、惡劣的環境對于她真是雪上加霜。爬山,鑽洞,奔跑,轉移。剛剛有間隙,她雙手抱著凸凸的腹部,痛苦的喘息還沒有平伏,忽然一陣冷槍,于是又開始轉移。

  “求求你們,別管我,你們走吧!”

  黎曼不愿再拖累于喬她們。她的腰折了一樣,肚子一陣陣墜痛,瀕臨死亡般閉著眼。

  于喬、陳曉靜把黎曼抬起,轉移到不遠處一個山洞里。剛偽裝好洞口,洞頂已經被搜山的敵兵踏踩得碎石滾流。

  鮮血濕透了黎曼的棉褲,出現早產先兆。黎曼不能再受折騰了。這天夜里,她們把黎曼送進村子。第二天天一黑,她們摸進村子看望黎曼。人未見到,卻得噩耗:黎曼被小保隊供出,一扇門板,把她抬走了。

  于喬、陳曉靜抱頭痛哭,又不敢在村子久留,忙又撤出。

  走到几里外的一個村子,一位40多歲的大嫂給她們兩個菜團子,把她們安置在馬棚的干草堆里。馬棚里還藏著一個第6縱隊的傷員,傷勢很重,眼角、鼻子都生了蛆。大嫂用鹽水一點一點給他洗傷口,用鑷子細心地挾蛆虫。傷員是山東人,管誰都叫“二哥”,見到于喬她們,親得不得了:

  “二哥呀,想死同志們啦!”

  陳曉靜背過臉擦淚。

  他很樂觀,嘴角挑著笑,問:“碰到過咱們的大部隊嗎?打胜仗沒有?”

  于喬說:“碰到過,你們6縱在宋埠打了大胜仗,消滅了保安團八個中隊,2400多人。”

  他那混飩的雙眼在月光下興奮地轉動,一把抓住于喬的手:“二哥,替俺寫封信吧。俺是打定陶解放的。俺娘還不知道俺當了解放軍。告訴她,俺是打老蔣光榮的,叫她別哭。”

  “信一定替你寫。但是,大嫂冒死把你藏在家里,你也一定要安心養傷。別想著死,傷好了,還要回部隊呢!”

  陳曉靜喂他喝了几口水:“傷很疼吧?”

  他搖搖頭,嘴角浮起一絲孩子气的笑:“就想吃碗面條……”

  天沒亮,他就咽气了。

  于喬和陳曉靜白天還是滿山鑽,碰到自己的部隊在本區打仗,就跟著轉几天;部隊到外區執行任務,她們就再單獨行動。漫天風雪,她們像羚羊一樣在大山里出沒,不敢有一點大意。前几天,文工團的四個女團員被敵人抓住,集体輪奸后,把她們吊死在樹上。惡劣的環境把于喬和陳曉靜的各种器官的靈敏度訓練得极高,一里外的一聲鳥叫她們也能捕捉到。

  村子里這几天風聲緊,敵人來來往往,于喬和陳曉靜不敢進村,弄不到一點吃的,頭暈眼黑,一站起來就往地上栽。

  “曉靜,咱們不能這樣等著餓死……”

  兩個人一點一點往山下爬,折騰到天亮,弄來了小半碗稻谷。陳曉靜抓起一把就往嘴里塞,于喬拉住:“咱這副腸子,快成破爛的空口袋啦,稻殼一扎,非斷不可。”

  于喬找來兩塊石頭,一點一點搓稻殼,搓一小撮,放嘴里嚼一點儿一一真香啊!反复嚼,舍不得咽下去。

  突然,陳曉靜示意于喬住手,指著前面,悄聲道:“有動靜!”

  兩個人沒來及站起,樹叢里鑽出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于喬立馬摸出手榴彈。

  “同志!……”接著是男人的低沉悲慟的哭聲。

  于喬小心翼翼地走近。那男人頭發長而亂,和臉上的胡子連成一片;冰天雪地,身上的單衣破碎飄零,一縷一條,赤著腳,野人似的。

  “同志……听你們是北方口音,一定是自己人,我才……”

  “你是哪部隊的?怎么成了這個樣子?”

  “6縱16旅的……過汝河掩護大部隊,我們最后撤退,打散了,一直找部隊……腿受了傷,走走爬爬,到大別山已經開始下雪,到處是敵人的部隊……”

  “你是……”于喬突然覺得眼熟,再靠近,不敢相信:“你是大劉?”

  于喬在抗大第6分校學習時,打靶成績优秀。男生隊里有個劉大個儿,是百發百中的神槍手。于喬常跟他切磋射擊技巧。于喬籃球打得好,得益于大劉的指導,所以于喬常常稱他“劉指導”。

  見眼前的這個人愣神,于喬又喊:“劉指導!”

  “于喬?”

  大劉終于認出了于喬。他也無法把眼前這個人跟兩年前那個漂亮的北平洋學生聯系在一起,熱淚流滿了臉。

  “大劉……你吃苦了!”

  “找到自己人就好……我一直相信會找到的。”

  陳曉靜將一把去了殼的稻米遞給大劉:“快吃吧,就著地上的雪。”

  從此,常常在這一帶轉的兩個女兵中又多了一個男兵。

  他們在山上轉了兩天,沒有找到部隊。大劉很著急。于喬說,已經摸准了部隊的活動規律,肯定能找到。

  果然,一天傍晚,他們找到了第6縱隊第門旅。

  剛跟部隊走了20多里,在紅山舖又与敵人遭遇。大劉隨著部隊上去了。一仗下來,傷員不少。于喬和陳曉靜幫著包扎。一個戰士被打中脖子的大動脈,血流不止,衛生所所長喊:“誰是0型血?”

  “我!”于喬跑過去,脫下棉衣。

  大針頭扎下去,一次又一次,血管細得扎不著。抽了200CC,于喬直覺得口渴得厲害,想去找口水,一起身,天族地轉,金花四濺,直楞楞栽在地上。

  部隊最怕出現傷員、病號。沒有后方醫院,抬著走影響部隊轉移、作戰,放在老鄉家里不但不安全,還會危及到老鄉的身家性命。

  王自閣老人對筆者談起他當年負傷后的情形:

  我的腿負傷后住在童大爺家里,區長說,敵人“掃蕩”很緊,7師离這里只有20里;那些逃亡在外的土豪劣紳、偽鄉保長也組成“清鄉隊”回來了。為了安全,區里決定把我安置在山上。那里有個老虎洞,雖遠近有名但沒人敢去,最安全。區長說去年打游擊時,他住過,沒見到老虎,里面也很干燥,問我去不去。

  童大爺、童大娘都不同意,說咋能住老虎洞呢?我很堅決,執意要去。我不能連累童大爺一家。

  我被抬到老虎洞,每天晚上童大爺的儿子金孩給我送飯。頭一天平安過去了。第二天黃昏,我口渴得像火在燎喉嚨,想試著爬到洞口抓把雪吃。還沒翻身,左腿就疼得像斷了,忙仰身躺下。間里已黑得什么也看不清了。忽然,洞口傳來“呼哧”、“呼哧”的聲響。敵人?不像!莫非是老虎?我屏住呼吸,摸出童大爺給我的火柴。他告訴過我:万一野東西來了,擦根火柴就能嚇走它,那東西怕火。

  “呼哧”、“呼哧”的聲音越來越響,手指頭偏偏緊張得不听使喚。好不容易“刷”的一聲,火柴亮了。透過黯淡的黃光,見一個東西停在洞口。它頭上有黑一塊、白一塊的花紋,眼里放著綠光,一閃一閃地盯著我。真是只老虎。

  我一急,抓著几根火柴一齊划,“嚓——”一束大火苗亮起來。花斑虎大吼“嗥——”跟我對視了几秒鐘,掉頭跑掉了。

  火柴也滅了。

  我在黑暗里听到心口像擂大鼓。才几分鐘,棉衣里外已經濕透了,一身冰冷的汗。

  那些“清鄉隊”、“小保隊”慘無人道。他們抓住暗藏解放軍傷員的老百姓,就吊打、割耳朵、挖眼睛。張廟一位老漢被他們抓住后,被槍托子面朝下砸在地上,又被四根釘棺材的半尺長大鐵釘釘住了雙手、雙腳。敵人釘一根大鐵釘問一句:“還藏不藏共匪?”“還鬧不鬧翻身?”

  這也嚇不倒大別山的老百姓。

  當年的區長肖明對筆者說,有一天他到各村布置工作,被敵人盯上了。一時無法脫身,就跑到殷棚廟灣。一個叫肖本銀的漢子把他藏在家里。剛藏好,尾追的敵人進了村。肖本銀的妻子為把敵人引開,不顧自己五個月的身孕,扭頭就往山上跑。她在山里跟敵人兜了一天圈子。肖明脫險了,她卻流產了。

  當時任麻城東本區副書記兼武裝工作隊隊長的趙金良說,有一天他正在布置工作,敵人進村了。雞飛狗跳牆,村子大亂。為了掩護同志們轉移,他拔腳朝村外跑。上百敵人追出村。趙金良一口气跑到李家榜,敵人跟著也進了村。趙金良越牆、跳房,跑了半個村子也沒找到合适的藏身之處。敵人堵住了所有出村的路口。他忽然看到一家門口貼著大紅喜字,就抬腳闖了進去。正房中間坐著一圈人,正舉杯為新郎官祝酒。滿屋子人大眼瞪小眼,惊呆了。趙金良說:“打扰了!”三兩步跨進洞房。

  洞房里新娘一個人坐在床上,見慌慌張張進來陌生人,又羞義怕,渾身哆嗦。趙金良明言快語亮出自己的身份,說實在無奈才來此暫避,叫她不要怕,敵人進房搜索,就說新郎不胜酒力,休息在床。

  趙金良脫了棉衣,藏好;剛鑽進新人的被窩,敵人就闖進了外屋:

  “剛才有個人跑到你們家里來了嗎?”

  老百姓七嘴八舌:

  “沒有哇。老總辛苦了,喝杯喜酒暖暖身子。”

  “老總,赶上了,讓弟兄們來喝一盅吧。”

  “喜酒,大吉大利……”

  門帘被挑開:

  “床上睡的什么人?!”

  新娘道:“我男人,酒喝多了,睡著了。”

  敵人信以為真,退去了。

  天黑后,這家大爺到村子周圍看看确實沒有情況了,才送趙金良出了村。

  直到現在,44年過去了,趙金良還記得那家男主人姓詹,新娘姓胡。他對筆者說:“鄉親們給了我一次又一次生命,我沒齒不忘2”

  許多老人說:47年,那個冷啊!大別山從來沒那么冷過。

  縣、區党組織遭到破坏,許多优秀的干部慘遭殺害。金寨縣縣委書記白濤被槍殺后暴尸城關。敵人揚言:“誰敢收尸,与白濤同罪!”

  貧農呂紹先夫婦在群眾的協助下,冒死收尸,安葬了白濤。

  新洲縣縣長劉天元被捕后,敵營長連夜提審。

  劉天元說:“你不夠資格審我,往上解好了。”

  無論怎樣軟硬兼施,劉天元均置之不理。敵人無奈,只得上解宋埠敵兵司令部。行至夫子河,敵人企圖趁机誘捕共產党員,給劉天元松綁,讓他騎馬,前后左右卻安排了便衣。劉天元就在馬上故意“罵”給群眾听:“老子被捕了,有什么好看的!”

  在宋埠,劉天元依然只字不露。敵人竟慘無人道地用兩輛汽車肢解了劉天元。

  晉冀魯豫野戰軍第門縱隊團政治部主任劉吉祥病重隱蔽在山上,被“小保隊”抓住,關押在麻城縣牢房。敵人動用各种原始的、現代的刑具,都沒能讓劉吉祥開口。終于在一天上午,敵人把遍体傷痕的劉吉祥抬到縣城十字街頭。劊子手說:

  “劉吉祥,你該死了!”

  劉吉祥艱難地站起來:“解放軍不怕死!”又轉過身,面對圍觀的群眾:“鄉親們,你們記住我是麻城乘馬崗細沖凹人,1932年參加紅軍,身上有九個傷疤。劊子手今天要殺我,這沒什么。中國革命很快就要胜利了,會有人跟他們算帳的!”

  槍響了。只有10米遠,几十發子彈竟沒打中。敵執行官:了,將一把大洋摜到地上:“給我打,誰打中錢就歸誰!”

  堅持在大別山區的野戰部隊和地方部隊按既定方針与敵周旋,千轉万移就是不离大別山,而且在轉戰中尋机殲敵、12月15日,分遣到桐柏軍區的第10縱隊攻占桐柏縣城,全殲守敵700余人;20日,漢江軍區的第10縱隊解放天門、京山兩座縣城,進而奔襲鐘祥,殲敵湖北保安第2總隊及縣保安大隊1300余人;23日,鄂豫4分區部隊在黃崗上巴河地區殲敵四個保安中隊及七個鄉公所;24日,在內線作戰的第6縱隊第16旅奔襲2O0余里,第三次打開廣濟縣城,殲敵青年軍第203師第2旅第6團1800余人。

  每一仗都是在數倍于己的敵人圍追、包抄中進行的。彈藥缺乏,沒有后勤供應,常常是一天輾轉百余里,餓著肚子打仗。

  部隊開始殺馬充饑。

  戰馬隨部隊南北轉戰,与戰士們結成生死之情、殺馬,戰士們嗚嗚地哭,抱住馬頭緊緊不放手。

  軍分區政委盧青田的黑駝馬三次救過他的命。他把管理員叫來,說:

  “把我那匹牲口取消。”

  “殺黑駝馬?你不如把我殺了!”

  管理員蹲下來抱著頭哭。盧青田嘴唇青紫。

  “不殺就放了它,人都沒吃的,哪有糧食喂它。”

  第二天,盧青田又見到黑駝馬,他火了:

  “為什么不執行命令?”

  “我執行了。老百姓都不要,敵人三天兩頭來,養在家怕出麻煩。”

  “把韁繩解了,赶到樹林子里去,讓它自謀出路。”

  部隊一個月里轉戰几百里。一天在青蛇灣駐扎,盧青田腳受了傷,坐在村口看地形。忽听一陣馬蹄聲,他警覺地一躍而起。

  警衛員惊异地叫道:“嘿!黑駝馬!”

  黑駝馬尾隨部隊几百里,跟到了青蛇灣。

  仗打得再苦,盧青田也是不流淚的,這時他卻再也控制不住了,淚水嘩嘩地淌。

  黑駝馬仰起頭,前蹄躍起,三尺長的馬尾甩來甩去。

  盧青田抱住黑駝馬的脖子,用手輕輕地拍打。黑駝馬像受了莫大的委屈,兩只光滑的尖耳朵一抖一抖,后蹄不停地踢踏。漸漸它安靜下來。盧青田檢查它的四蹄,又拍拍它干癟下去的肚子,后來在臀部發現了一塊粘著泥土的傷口:“啊呀!你負傷啦。”

  黑駝馬有靈性,尖耳朵一抖,后蹄又跳起來。

  管理員聞聲跑來,仿佛重逢被自己親手拋棄的孩子,扑過來抱住黑駝馬的脖子,嗚咽道:“政委,可不能再把它扔了啊!”

  盧青田:“唉,這是什么時候啦,戰士們都沒有吃的了。”

  司令員來,也動了情:“政委,我們分區只有這一匹馬了,留下吧,讓傷員、病號輪流騎。”

  黑駝馬終于幸存,隨著它的主人日夜奔襲。一個月里,分區部隊收复縣城12座。

  多少支這樣的部隊在大別山內外出擊、轉戰。据不完全統計,劉鄧大軍主力在大別山反“清剿”及在桐柏、江漢、淮西展開的作戰中,共殲敵1.7万人。

      河南西平  祝王寨金剛寺  1947年12月25日——26日

  冬雨浙浙瀝瀝。

  天黑下來,槍聲也停止了。陳粟、陳謝兵團的一線部隊在完成包圍之后,僵旗息鼓,開始做總攻的准備。被圍的敵人也趁机鞏固工事,准備死守待援。雙方的陣地顯得异常寂靜。這是激戰前的那种一触即發的寂靜。

  戰場的后方卻是另外一种情景:大路上、田野里擁擠著炮車、騾馬、擔架隊以及主力部隊的行進縱隊。道路、田埂被踩成了爛醬缸,腳踏下去,泥漿和破碎的薄冰就淹沒了腳背;每個人的小腿都成了兩根泥棍子,停下來又凍成冰柱子。

  大戰在即。

  前面不遠處升起一片照明的火光,火光勾勒出祝王寨、金剛寺外圩子的輪廓。敵第5兵團兵團部及屬下整編第3師奉顧祝同之命兼程北上,走著走著,就懵懵懂懂地走進了“圈子”里。

  按照指定位置,各部隊分別進入前沿村庄。每座村庄都是靜悄悄的,沒有一星火光,也很少听到人聲,使人難以相信這是一個集中了數万部隊的大戰場。只有走進這些庄子,才會發覺這里的空气緊張得嗤著火星。庄內庄外擠滿了部隊,有的還在運動,低聲傳達著口令。

  在沙土集押著俘虜見到陳毅的那個排長劉金鎖突然無聲地笑了。他不知怎么想起前些日子隴海、平漢路破襲戰,也許是即將爆發的大戰使人聯想到以往的胜利吧。不過,那轟轟烈烈的鐵路擰麻花似的破襲戰也确實有意思……

  12月13日,也就是劉鄧分手后劉伯承遇險的那一天,陳粟大軍第1、3、4縱隊和陳謝兵團為調動、分散大別山的敵人,只用几天時間就破坏了隴海路鄭州到民權段、平漢路鄭州到許昌段的420多公里的鐵路,同時攻克許昌、漂河、駐馬店等重要基地和蘭封、民權、長葛、遂平等23座縣城,殲敵2万余人。劉金鎖參加了這場破襲戰,但連他自己也感到吃惊:這不是神了嗎?現在想想,那种“神”是有來頭的。

  長期在隴海、平漢路外圍作戰,戰士們對這兩條為國民党軍隊“輸血”的大動脈早就耿耿于怀。況且,听說斬斷它是為了直接配合劉鄧大軍粉碎白崇禧33個旅對大別山的“圍剿”,事關戰略進攻大局的成敗,大家的勁頭一下子就上來了。不光是部隊,連老百姓也叫好。在向平漢路開進的途中,一群一群的男女百姓肩扛鋤頭斧鎬,匯人部隊。

  那天,劉金鎖碰到了一位50多歲的老漢和他的小閨女,他們也來破路。老漢叫李長貴,從陝北逃出來的。胡宗南的軍隊占領延安后,奸淫燒殺,無惡不作。他的大儿子被抓去當兵,死活不知;大閨女被敵軍搶走,几天后,慘不忍睹的尸体被拋在清涼山的河邊。老伴悲憤交加甩手去了,老漢就帶著二儿子和小閨女逃回河南老家。哪料回來不久,二儿子又被國民党抓走。老漢流著淚說:“這日子是沒法活啦!”

  漫長的鐵路線上,遠遠近近人山人海,鐵掀撞擊石塊、鋼軌的聲音震徹四野,沿路一個個國民党軍隊的碉堡都成了一座座燃燒的小火山。被撬起的枕木左一堆右一摞,也在猛烈燃燒,壓在枕木上的鋼軌被燒得變了形。一座座橋梁在大火中畢畢剝剝地炸響,整個鐵路線仿佛變成了一條帶火的地龍。

  人火通宵燃燒。

  天亮,霧散,敵机飛來偵察,數百里鐵路已經像一條碎尸万段的死蛇.零亂地散落在冰凍的中原大地上……

  劉金鎖就這么想著。他知道,自己在這千軍万馬中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卒子”。但是,他佩服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擺擺嘛:他和陳毅說過話;還有那數百里的鐵路線,喊著號子就掀翻了,一把大火燒得精光光,痛快,壯哉!

  寒冷的冬雨已經轉為雪花,紛紛揚揚,迷迷茫茫,好大的雪。雪遮蓋了金剛寺的地堡和掩体,道路也被埋沒,仿佛世界一下子變得干淨起來。

  天光微露。還是沒有聲音,陣地更如死去了一般。

  沉寂的戰場是被炸醒的。神不知鬼不覺地埋在碉堡、鹿砦下的炸藥几乎同時爆響,那聲響惊天動地,十几里外都能听到。濃濃的硝煙中,金剛寺圩門嘩嘩啦啦地倒塌。埋伏在雪地里的突擊隊一躍而起,疾速沖進敵陣。

  后續部隊如同一桶桶滾開的水向金剛寺的兩側潑過去。

  金剛寺西面的陳賡兵團張姚營攻人孫庄据點,把一個營的敵人逼進三個大院里。敵人反扑無望,全部投降。從金剛寺方向敗撤的敵人迎頭撞上士气正旺的張姚營,又掉頭往回跑,結果兩頭受擊,潰不成軍,又是全部繳械。

  陳粟、陳謝兵團發起對机王寨的總攻。

  在此之前,駐守外圍棗子牙的敵第3旅第8團已無條件向陳賡兵團第26旅投降。總攻開始后,軍心動搖的祝王寨守敵整編第3師喪失抵抗意志,慌亂奪路向西、向南突圍。

  向西逃竄的敵人被第10旅第28、30團前截后追打垮了;向南潰退的敵人在第29團的追擊下全部被殲;殘留的敵人被突人祝王寨的第26旅肅清。不到一個小時,敵第5兵團兵團部及整編第3師全軍覆沒,第5兵團參謀長李英才、副參謀長鄒炎、整編第3師師長路可貞、第3旅參謀長饒亞伯、第20旅參謀長沈炳宏被生擒,第3旅旅長雷自修、第20旅旅長譚嘉范被擊斃。該部高級將領中僅漏网一人:兵團司令長官李鐵軍。

  李英才是在祝王寨總攻時被俘的。當時,他戴著一頂士兵軍帽,在跳寨牆時把腿摔傷了,身上只穿一件汗衫,天冷又披了一條軍毯。

  談起敵人最后突圍的情景,李英才供述:“雙方戰斗力的懸殊是明顯的。就說寨外圍的戰斗吧,在祝王寨東南,我們的守兵是1團和旅直,你們不過兩千人。槍剛響,我們的一個整團就垮了,只剩不足百人逃進寨。你們進攻金剛寺ZO旅的時候,我們曾去電報要他們靠攏過來,可是還沒有等到回電,金剛寺已被破,逃回來的只有几個人。一听說20旅被殲,祝王寨外圍的7團、8團的意志就全垮了,接連被打得七零八落。李司令官急得不停地罵人、打人,但敗勢已定,毫無辦法。他叫我給南京和鄭州打急電,報告20旅情況不明,3旅兩個團已被打垮,只剩下59團和師部、兵團部還守在寨子里,力量懸殊無法抵抗,而且待援不及,決定突圍。電報還沒有發完,李鐵軍突然跑進來說:‘赶快把文件燒焯!’又叫我下令給重炮連,讓他們把炮彈一齊打完。他給了我100万元,叫我逃出后到遂平附近集合。我正在收拾,外面炮響了。街上突然人喊馬叫,亂成一堆。我看勁頭不對,東西也來不及帶,就隨他們向東南寨牆跑去。師部和兵團部的官兵正一群群爭著奪路從寨牆跳下去。我拉住一匹馬的尾巴擠上寨牆。上面人擠人,哭喊連天,把我又擠下來。我又跑到東寨牆,那邊正在打;掉頭又朝西跑,西邊也在打。活路只有東南那一頭了,沒辦法又跑回去。剛爬上兩丈高的城頭,我的腿就抖了。正猶豫的時候,后面擠上來的人把我一把推下城,腿就跌傷了。兩個衛士扶著我向南逃,沒半里路,就听到四面都是沖鋒號聲。我倒在泥溝里,對旁邊的人說:‘我不跑了……這腿,反正也跑不出去了……’正說著,你們的兵就追到了。”

  李英才又罵統帥部指揮作戰愚蠢無能:“我們這次來是顧祝同的命令,他叫我們兼程北上,解郾城之圍。命令原說是20師和我們一起的。我們走到西平二十里舖,剛和貴軍接触就發現情況嚴重。當即打電報給鄭州,催20師快些來。顧祝同忽然變卦,說20師暫時不來了,還說貴軍已經南下。我們又去電報要求。即派援兵,兵沒派,讓我們酌情處理,弄得我們進不能,退又不能。后來又要我們突圍,卻不告訴有關情況和貴軍的兵力,也不調兵做有效增援。李司令官是個頭腦簡單的人,上面叫進就進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你們布置好的袋子里鑽,哪曉得鑽進去就再也出不來了。”

  談到戰爭的前途,這位少將參謀長無限感慨:“你們的兵愿意打仗,而且知道為誰打。當我被俘后,你們許多士兵都來和我談話。我實在奇怪,他們為什么每個人都說得這樣好,這樣動人簡直每個人都有自己完整的人生觀。和這樣的軍隊作戰,難怪企敗!唉,不管蔣介石怎樣剜肉補瘡,命定了:國軍的全部垮台只是時間的問題!”

  戰后的祝王寨、金剛寺一帶數万將士全都擁到遼闊的雪野上歡呼,慶祝陳粟野戰軍和劉鄧野戰軍陳賡兵團大會師。有人先向天空放了第一槍,瞬間,万槍齊鳴,劈劈啪啪,震耳欲聾。

  平漢路、祝王寨、金剛寺的胜利,迫使蔣介石從在大別山“清剿”劉鄧主力的部隊中抽出13個旅回援,打亂了國民党軍在中原的整個部署。

  經略中原的劉伯承則針鋒相對,統籌陳粟、陳謝、劉鄧三路大軍,矛頭直指國民党回援部隊的集結重鎮——确山。

          武漢  三元里  1947年12月31日

  白崇禧的情緒坏透了。

  桌上的電話鈴響了半天,他也不去接。自從第5兵團兵團部和整編第3師被殲、第20師在确山被圍后,他感到每一聲電話鈴響都是一种不祥。

  确山一戰從12月28日打到31日,已經整整四天。四天里,白崇禧坐臥不宁,仿佛苦苦度了四年。

  關于确山戰役,筆者不做具体描述,僅提供白崇禧華中“剿匪”司令部民國38年2月23日戰字第138號代電——《大別山清剿作戰總結報告書》全文。從國民党軍隊的角度窺視戰役全貌,可解其中三昧。文中稱解放軍為“匪”,稱解放軍的軍事行動為“流竄”等,為保持文件的原始性,一概未予刪改。

        《大別山清剿作戰總結報告書》
      之五——12月28日至31日确山戰斗

   (甲)匪情:
     12月上旬,匪陳毅部流竄豫中,与豫西之匪陳賡部
   會合,積极蠢動于鄭州、信陽間地區,企圖擊破我平漢
   路,策應劉(伯承)匪之作戰。中旬陷我新鄭、許昌、西
   平,一部圍攻都城,主力圍擊第3師于西平南之祝王寨、
   金剛寺等地區。對日,匪陳毅部3CD(“CD”為縱隊英文
   縮寫,下同。——引者注)、4CD与陳賡部4CD、gCD共
   約3万余人乘我第3師失利之余,分三路南下圍攻确山。
   又,匪劉伯承部之1OCD及3CD之一部「此時第10縱隊
   在桐柏山區,第3縱隊在皖西山區創建、鞏固根据地。參
   加确山戰役的實為第1縱隊主力。白崇禧在大別山“清剿”
   月余,“敵情”竟掌握得如此糊涂。(——引者注)于28日夜
   竄据确山東南留庄及其以西地區,企圖阻截我軍對确山之
   增援。
   (乙)作戰指導:
     12月26日,20D(“D”為師的英文縮寫,下同。
   ——引者注)于正陽奉主席蔣電令,即向遂平前進,
   27日夜到達确山。复奉主席蔣電飭守備确山,仍歸
   東部指揮。時陳匪「此指陳粟、陳謝部。——引者注」已
   逐漸迫近确山,形成包圍態勢,東部當即電20D楊師
   長以全力固守确山待援,同時授予机動兵團之命令要旨
   如次:
     1圍攻确山我ZOD之匪約3万余人「陳粟、陳
   謝、劉鄧三軍實際投入兵力不足2万。——引者注」,
   現在激戰中,已飭20D楊師長固守待援。
     2著羅司令官廣文指揮10D、118B「“B”為旅的英
   文縮寫。——引者注」、9B即向正陽、明港急進,解确
   山之圍。「此兵力調動實非白崇禧的本意,而是蔣介石
   的手諭。白對蔣的此种剜肉補瘡,從大別山抽兵以解燃
   眉,從而大大削弱了“清剿”部署的非戰略做法相當不
   滿。——引者注」
     3著胡師長率11主力向确山方面馳援,其商城
   之防務仍由58D之一團擔任。〔商城地處大別山腹地,
   以一團守兵代替原來一個師的防務,如何守得住、防得
   住呢?据此可見,大別山“清剿”的實力已被削弱到何等
   程度。——引者注」
     4授予漢口空軍第4軍區羅司令任務如下:
     a以全力支援20D在确山之戰斗,特以支援确山
   南側V字形高地之戰斗為主。
     b不斷壓制明港、新安店之匪軍,勿使出動妨礙
   我118B、9B之行動。
     c空投彈藥一基數以上,接濟确山守軍。
   (丙)作戰經過:
      28日23時,匪逼近城郊,先向我确山車站及東關
    等處猛攻,至29日9時30分,匪万余向城南我V形
    陣地圍攻。守軍沉著應戰,同時空軍到達支援。匪不得
   逞。入暮后,匪陳賡股4、9兩縱隊及陳毅股3、4兩縱
   隊各以主力分向我東關及V形陣地之6563、67O0兩高
   地不斷猛扑,激戰至3O日1時,6563高地被匪突入。
   我以有力部隊逆襲沖殺,至拂曉,將匪擊潰。犯 67O0
   高地及東關之匪經徹夜之激戰后,亦狼狽潰退。黃昏
   后,再興攻擊,陳賡部9千余攜術梯分向城北、城西猛
   犯,激戰經夜,匪不斷增援,反复肉搏,10余次,戰
   況空前慘烈。至31日 3時,北門被匪炮擊毀成三個缺
   口,我官兵猛勇逆襲,激戰至8時許,匪以傷亡慘重向
   北退去,又陳毅部約万余人向6700高地及東關猛攻,
   6700高地大部于31日4時陷于匪手。我軍奮不顧身,
   反复肉搏,該高地得而复失者六次,匪尸枕藉,但仍据
   67O0高地南端頑抗。拂曉后,我空軍到達助戰及我
   20D以預備隊增援,發生白刃戰四次,至11時將匪完
   全擊潰。是日,我援軍先頭部隊118B及gB分別到達
   宋埠(正陽西北距确山30公里)明港計程,即可与确
   山守軍內外夾殲犯匪。ZI時,匪一部分向東關及西關
   進犯,戰約一小時,戰況漸趨沉寂,匪主力似已逃竄。
   20D當即派隊掃蕩至車站附近,匪向我反扑,經我猛
   沖殺后即北竄。 37年1月1日,我以有生力量沿鐵路
   向古城方向追剿,沿途擊潰匪之掩護部隊,戰斗遂告終
   止。當空軍受命以全力支援确山守備部隊20D之戰斗
   時,即作如下之准備:
     a令駐漢口基地之全部P—51到机与B—25机一律
   整備完妥,准備作戰。
     b調徐州之B-25机二架返漢,并利用返漢之便
   轟炸确山附近匪軍。
     調徐州第3大隊一個中隊兵力來漢增防。
     d整備 B-25一架,C-47兩架作夜問之出動。
     e整備C-46机空投糧彈。
     我陸軍20D守備确山,經四晝夜之苦戰奮斗,全
   軍部隊亙全戰之,經過晝夜派机前往偵察及對匪之攻擊
   重點兵力、晝間潛伏之村落、司令部駐地等射擊轟炸及
   投送糧彈,計是役晝間出動作戰飛机B—25机15架
   次,P-51机74架次,夜間出動C-47机五架次,基
   于29日夜之戰斗經驗,30、31兩夜全夜在确山上空支
   援20D之戰斗,又出動C-46運輸机13架次,投送
   彈藥39876公斤。是役消耗炸彈約23200磅,子彈
   54830發,汽油 2384O加侖。總計全戰果,斃傷匪2万
   余「顯然夸大。倘如此,無异“全殲”有余,但“余”出部
   分又該從哪個“賬本”上撥來呢?——引者注」;牛馬約
   500頭;俘匪300余(內救出第3師被俘士兵26O
   名)。奪獲輕机槍五挺,步、騎槍66支,沖鋒槍5支
   〔“5+66+5=76”。“奪獲”槍支 76,“俘匪”3O0余,這与。斃
   傷2万余”相差天壤,實在難以自圓其說。——引者注」
   其它戰利品無算。

  從客觀角度嚴格地說,由于缺乏戰場統一指揮,以及因偵察工作疏漏造成主攻目標選擇不當,給敵留下了可以控制東、西、北三關的城南高地,致使确山沒有最后拿下,平漢戰役最后一段未達預期目標,令人扼腕遺憾。但從整個戰略上來講,劉鄧、陳粟、陳謝三路大軍予敵以重創,并于确山城下胜利會師,則為日后為三軍逐鹿中原奠定了堅實的基礎。這一點無可非議。

  電話終于給白崇禧帶來了好消息:确山守衛戰已獲“全胜”。

  白崇禧沒有振奮,臉色依然鐵青。作為總指揮,他太明白此“全胜”的真正內涵了。守住了一個搖搖晃晃的确山城,卻讓蔣介石把圍剿大別山的兵力調得七零八落,打亂了清剿的整個部署。且陳賡、陳毅与大別山的劉鄧互為策應,以后的“竄扰”必增無減。清剿大別山的部署無法真正實現,他這個“剿匪”總司令如何收場?越想越气,白崇禧再也無法克制:“第一線指揮官指揮不了第一線的部隊,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這打的是什么仗?‘全胜’?全亂了!干脆回南京,讓他‘娘希匹’的來指揮好了!”

  白崇禧一气之下真的打道回府了。九江指揮部群龍無首,歷時35天的大別山第一階段“清剿”有頭無尾,至此結束。

  仗打得無尾,白崇禧卻給它寫了個“尾巴”。回到南京,他組織人泡制了一份《大別山作戰檢討報告》。

  在這個報告中,單就每個教訓的總結剖析來講,白崇禧還是中肯的,也切中實際。但從整体講,哪一條也沒戳到實質。

  國民党軍隊的一些中下層軍官對此倒有相對清醒的認識。整編第11師師長王元直在他的日記中寫道:

     閱國防部參謀長辦公廳的《大別山作戰經驗教
   訓》,謂我師由龍升鎮向北向店增援遲緩(即劉伯承遇
   險的那一天。——引者注),致匪1縱隊逃竄等語。查
   當晚我旅通宵行動,33團一日夜行程達160里,行動
   遲滯者如此,不知行動快者將如何?上級指揮拙劣已
   极,一切判斷均不正确,使部隊徒勞往返,官兵怨聲載
   道。今置指揮不當不予批評檢討,而謂部隊行動遲緩,
   誠屬昏饋已极。
     (共軍)高級指揮官指揮之妙,令人高深莫測。(國
   軍)如此昏庸,安得為劉伯承對手哉!
     (共軍)“攻其所必趨,趨其所必救”,使國軍處處被
   動,尾隨敵人。劉伯承之用兵,深合《孫子兵法》,有
   人謂劉伯承指揮國防部,信然不謬!
     閱奸匪《重要文件匯編》,覺劉伯承之學識、見解
   俱高,無怪乎以劣裝備而造次挫折我國軍也。反觀我國
   軍將領中之肯研究學術者,能有几人?稍有一、二知乞
   之士,亦教條主義者而已。
     以如此腐化脆弱之國軍,而必發動內戰,妄圖以武
   力解決國是,宁非笑話。夫今日國民党員、政府官員与
   國軍將領之腐化,較之滿清政府,想有過之無不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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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凡公益圖書館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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