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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中原逐鹿


          河南葉縣  郭店  1948年4月16日

  打下洛陽,劉鄧指揮部跨過平漢路繼續西進,在敵軍分散駐扎的空隙之中迂回穿插,數日之后抵達葉縣郭店。

  楊國宇以他的高效率、快節奏安排首長、部隊的住處。事畢,天已大亮。他一身酸懶,伸展胳膊打了個哈欠,正想躲個角落打個盹儿,后面有人喚他:

  “楊大人。”

  鄧小平背著手,腳步匆匆。

  “楊大人吶,你的眼睛很大,有個問題,不曉得你發現沒有?”

  楊國宇的大眼睛圓溜溜地望著鄧小平:“請2號指示。”

  “部隊天天行軍打仗,不少戰士還光著腳板沒有鞋子穿,這是個大問題喲!”

  楊國宇嘴張了張,沒有出聲。部隊轉出大別山,吃、穿、武器彈藥,沒有一樣不是亟待解決的。一群“叫花子”般的部隊要想改變現狀,困難猶如移山填海;而且部隊一直在流動之中,沒有時間好好休整,沒有相應的后方供給。楊國宇不僅看到了部隊的光腳板,也看到了劉伯承、鄧小平身上的“開花”棉襖。季節已進4月中旬,正午的太陽把行軍中的劉鄧晒得滿面淌汗,可是沒有夏裝,只好仍舊穿著破棉襖。

  “報告2號,給我10天時間,保證解決鞋子問題。”話說出來了,楊國宇自己也不知啥子辦法可以實現他的保證。

  “好。10天以后,再發現有光腳板的,拿你是問。”

  楊國宇轉身欲走,又回過頭:“鄧政委,有些同志在大別山光腳板習慣嘍,硬是不愿穿鞋,可屬例外喲!”

  鄧小平笑了:“別要滑頭!”

  拐進一座農家小院,鄧小平看到院子里支著一口鍋,警衛員們正忙著燒火、續水。

  劉伯承抱著內衣、內褲,笑呵呵地從東屋走出來:“鄧政委,李達有令,要檢查部隊衛生,我看咱們也該進行一次‘大掃除’了。”

  “要得,要得!不能光消滅‘身外之敵’嘛。”鄧小平指指警衛員,又說:“還有你們兩個小鬼,身上的‘敵人’有沒有?一塊消滅。”

  鄧小平沖了個涼水澡,換上內衣,披著棉襖走進劉伯承的房內。他的情緒很好,剃過的光頭發出金屬般的光澤,极是精神。

  劉伯承面壁而立,望著懸挂的地圖,听出鄧小平的腳步聲,他轉身說道:“沙河、豫西、豫陝鄂,三個好戰場哪!鄧政委,你看豫陝鄂,有伏牛山、武當山的依托,有桐柏、江漢的前進陣地,水寨又少,沒有大山,最适于部隊運動和作戰。”

  “漢水區是敵人最大的弱點。此地既可渡江,亦能人川,且是敵人的接合部。”

  劉鄧開始謀划新的西進戰役。

  几天前,中共中央軍委電示劉鄧:

    你們新的行動方向是豫西南、鄂百、豫西北及整個
  漢水流域。殲滅分散之敵,調動平漢線以東之敵向平漢
  線以西,以利粟兵團行動。

  劉伯承的放大鏡在地圖上移動著,移到了宛西。

  “這里地處豫陝鄂三省要沖,封建勢力的統治甚強,共有28個保安團,對我發展、鞏固豫陝鄂根据地和進一步向漢水流域發展是一大障礙。”鄧小平指著宛西四縣——鄧縣、鎮平、內鄉、浙川,說:“掃除這個障礙,必須首先拔掉這四顆釘子。蔣介石怕我入川,必調平漢線以東之敵來援,這就為粟裕南下開了通道。”

  劉伯承沉默了几分鐘,放下手中的放大鏡:“好,先拿下宛西!”

  “伯承,我們到了豫陝鄂區,算是對中原全貌有了全面的了解。”鄧小平用手拂著青色光頭,興奮之色飛揚在眉梢,大有登上中岳嵩山一覽中原之感。

  劉伯承微笑著,笑得很盡情。

  作為戰略家、軍事家,劉伯承對中原戰場有一說,謂之為“四水三山會中原”。

  四水——江、淮、河、漢。

  三山一一泰山、大別山、伏牛山。

  劉伯承對中原戰場是太滿意了。他在軍事會議上說:“這里有好的戰場,可以背靠伏牛山、武當山,依托江漢作前進陣地,向西南發展,威脅敵長江防線和大巴山防線Z這里是白崇禧、顧祝同、胡宗南三個集團的接合部,抓住這里就抓住了敵人中原防御体系的要害和弱點,調動敵人向西,以利大別山根据地的鞏固。在這里作戰,可以四面兼應,除了向南以外,西可以兼應西北野戰軍向西安、潼關方向作戰,威脅敵人的要地;東可以策應粟裕兵團南渡黃河在豫東、魯西作戰;北可以与太岳、太行老根据地聯系。”

  鄧小平對此指出:“整個中原有4500万人口,現為我控制者兩千万,計豫陝鄂7O0万、豫皖蘇900万、江漢300万、桐柏200万,其余人口區域絕大部分有我游擊部隊。今年麥子普遍好,夏征工作做好,就可以爭取財糧供應的主動地位。蔣介石是十分看中中原的,因為中原是糧源、財源、人源。我們呢?則把蔣介石看在眼里的東西掌握在自己手中,這就等于挖了他的心頭肉,勢必造成他的空虛与恐慌。”

  劉鄧大軍一轉出大別山,敏銳的白崇禧也有一說,謂之“八方風雨會中原”。

  白崇禧的參謀長徐祖貽曾對這“八方風雨”之說仔細琢磨了一番:

  劉鄧轉出大別山西進,已經到了豫陝鄂;陳謝、陳唐打下洛陽正在豫西一帶游動,策應劉鄧;暫歸華野指揮的王秉漳第11縱隊攻占魯西南,前鋒指向徐州;粟裕兵團集結于黃河北岸的濮陽,有說意在徐州,又說謀圖鄭州;許世友、譚震林主力于濟南、徐州之間竄動;韋國清、陳丕顯陳兵徐州、東海線西側;彭德怀、賀龍威脅西安;聶榮臻、徐向前直逐豫北……

  豈不是八方風雨嗎?

  對于中原局勢,蔣介石自然不會無視,但話說出來卻沉沉穩穩:“一群流寇,打爛仗是他們的看家本領。把隊伍拉來拉去,忽東忽西,偷襲竄扰,僥幸小胜而沾沾自喜,昏頭脹腦。在大別山呆不下去,又四處流竄,好得很。打正規戰,大兵團正面對抗正是我們期望的。他一伙群氓,懂什么正規戰、陣地戰?所以,要抓住這個戰机!中原決戰,胜在我手!”

  為了贏得這盤棋,蔣介石在中原擺下三個整編軍,34個整編師,79個旅,共54.6万官兵。如此重兵布陣,似賭徒下了重重的籌碼。

  劉伯承、鄧小平望著滿壁懸挂的中原作戰地圖,見那星羅棋布的城市村庄山川河流滿是紅紅藍藍的箭頭虛線標記,如聞金雞如見族動,廣袤的中原大地大有劍气沖而南斗平、班師急而山岳動之勢。

  劉伯承用手輕輕叩擊地圖:“中原,好一個逐鹿場!”

  鄧小平詼諧地一笑:“鹿死誰手?敢問獵鹿人。”

  劉伯承大笑,又突然問道:“鄧政委喲,好久不見你打牌了嘛。”

  鄧小平眼睛眯起:“司令員,你也有此雅興了?”

  “哈哈……打牌我是門外漢,但可以看你們打嘛。今天部隊休息,我們也放松放松。”

  院子里有塊捶布石,鄧小平在上面墊了塊磚,盤腿而坐,招呼几個參謀圍著捶布石各占一方。

  看鄧小平洗牌是一种藝術享受。54張扑克在他十指間魔幻般地變化,時而上跳下躍,時而左右飛舞,忽然一個凌空交錯,“刷——”一方方散落,頓成一幅孔雀開屏圖;“唆——”一張張收回,齊如刀裁。他那十個手指使一疊紙牌有了生命,通了靈性,仿佛不再是紙制品,不再是娛樂工具,而是一群素撿稔活潑的朋友。

  劉伯承眼神不濟,“剛眨眼,但見一疊牌從鄧小平手里流星般向四處飛出,落在捶布石上竟是漂亮的四個扇形,不由叫絕。

  這四疊牌便是決胜的陣腳、鏖戰的兵馬。打的是40分。對門是盟軍。牌局如戰局,一張牌甩出,廝殺開始了。

  鄧小平瞟了一眼手中牌,三兩下排列組合,“刷”地收起,再不翻看,“紅桃”、“梅花”、“大王”、“主牌”已經全部記在腦子里,只待信手拈出了。

  剛甩了一圈,机要參謀送來電報。

  劉伯承接過,閱后神情變得嚴肅。,。

  電報是粟裕發來的。電文1300字,對即將實施的、由他率領三個縱隊南下渡江的第二個“躍進”提出异議,請劉鄧予指正。

  劉伯承大感意外,這种改變中央戰略方針而牽動全局的意見的嚴重性是顯而易見的。作為第一個戰略躍進執行者的劉伯承深知毛澤東對渡江再次躍進的鐘愛,而這种鐘愛是源于宏大的戰略构想、精道的軍事理論分析,且有千里躍進大別山、扭轉戰爭車輪的偉大實踐為依据的。

  毛澤東寄粟裕以厚望。

  与毛澤東同樣有詩人浪漫气質的陳毅赴陝北領受机宜后,激動不已,預期此舉必將促使蔣介石統治的迅速崩潰,遂揮毫寫下“五年胜利今可下,穩渡長江遣粟郎”的詩句。

  對于這樣一項既有理論基礎又具實踐經驗,并經過數月詳盡籌划、周密准備的重大戰略決策,還可能提出异議嗎?

  然而粟裕的電文又是具有很強說服力的。

  從全局看,要想改變中原戰局,進而協調全國其它戰場,徹底打敗蔣介石,必須在中原、華東打几個大殲滅戰,把敵人主力消滅在長江以北。而這個條件在中原正在成熟。如果集中劉鄧、陳粟、陳謝三軍力量,既能攻堅,又能打援,一個戰役可以發展成兩三個階段來打,即可有效地殲滅敵軍主力,迅速改變中原戰局。而分兵南渡長江,雖可以調動一批敵軍南去,但蔣介石主力是半机械化部隊,是敵在中原的骨干,不會調至江南;而桂系主力,因蔣介石害怕縱虎歸山,也不會把它調往江南。如果只能調走一些二、三等部隊,中原我軍所受到的壓力并未減輕多少;而我軍卻因從中原調走了几個堅強的主力縱隊,削弱了自己的突擊力量,顯然是不合算的。更何況這三個有重裝備的縱隊過江,必定要棄掉全部輜重,遇到敵人稍為堅固的設防,不僅難以攻克,而且會增加傷亡,沒有傷員的安置、糧食的籌集、彈藥的供應,這些都會嚴重削弱部隊的戰斗力。既然三個堅強的主力縱隊南渡長江調不走敵人在中原的主力部隊,反而分散我軍兵力,增加在中原戰場打大殲滅戰的困難,這就難以在短期內改變敵我兵力對比,進一步改善中原戰局。而我進入江南的部隊,由于作戰環境的艱苦,也發揮不了善打野戰的長處。在渡江南進轉戰過程中,三個縱隊預計會有5万人的減員,如果將所付出的損失用在中原作戰,完全可能消滅敵軍好几個整編師。

  劉伯承的思緒沸騰起來。他被表面沉默謙遜、寡言少語而內心深處卻吒叱風云的粟裕震撼了。

  鄧小平看過電報,沉吟片刻,又展開了手中的扑克牌。

  “大王”沒有,“主牌”三張,“分儿”倒不少。這個牌怎么打?

  鄧小平眼前晃動的不再是牌,而是粟裕那雙深凹的眼睛。“這是一位后起之秀,一個了不起的戰略家。”鄧小平眯起眼睛,把一手牌合起展開,展開合起,從內心由衷地贊歎。

  劉伯承踱著步子,走到鄧小平身后,似看又非看。

  三圈牌下去,鄧小平大膽地甩出一張“老K”,贏得了第一個“10分”。

  五圈過后,鄧小平已經贏得“35分”。

  劉伯承被吸引住,靜觀那決定胜負的“5分”如何奪取。

  鄧小平扣住手中的牌,微閉眼。

  打到第九圈,鄧小平把最后“5分”押了上去,“對門”一個配合,“40分”拿到手,成功地“上台”了。

  劉伯承笑道:“好懸!你怎么知道‘對門’有這個實力?”

  “這和你司令員領兵打仗是一個道理,知己知彼還要知友鄰。兩個回合下來,他們手中有什么牌,我清清楚楚,心中有數。”

  鄧小平拍拍屁股上的土,隨劉伯承走進屋內。

  劉伯承又一次展開電報:“你怎么看粟裕的來電?”

  鄧小平點上一支煙,深吸了一口:“很有道理,值得考慮。”

  劉伯承點點頭:“手里的‘主牌’不多,‘摳底’便不如‘爭分’取胜的把握大,你說是不是?”

  “哈哈……伯承,藏而不露,你原來是精通牌道的嘛!”鄧小平走近地圖,說:“敵人目前在淮河以北机動作戰者為九個整編師,而我方野戰部隊為20万人,如果粟兵團加人中原作戰,則為30万人。我們和陳粟、陳謝三路相互配合,尋机殲滅敵兩到三個師,即可完全掌握中原主動權!”

  劉伯承踱步,駐足:“正如粟裕所說,自去年7月開始,減輕老解放區負擔,避免后方崩潰的戰略任務已由于三軍挺進中原而完成,沒有必要放棄集中主力在中原殲敵的机會而急于躍進江南。目前,中原會戰的局勢,無論我方、敵方,已經形成。今后要攻克的城市越來越大,仗也必然從游擊戰轉人陣地戰。這樣,必須有強大的火力才能迅速有效地大量殲敵,并需要大兵團協同作戰才能殲滅旅、師乃至兵團建制的敵軍。粟裕的三個縱隊,無論火力裝備,還是作戰能力,都是一流的。三軍合力中原作戰,不僅能迅速改變中原局勢,并可直接影響到全國各戰場。”

  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劉伯承摘下眼鏡,感慨道:“粟裕了不起啊!改變中央既定的戰略方針,是要有些勇气的。”

  鄧小平:“而這一點尤其難能可貴。粟裕不僅目光敏銳,有獨到的軍事謀略,還是一個胸怀坦蕩、無私無畏的人。伯承,他需要我們的支持。”

  劉伯承點頭:“粟裕是個周密的人,他來電征求我們的意見,是恐有不周干扰了中央的決策。既然他的提議于全局有利,我們應該支持。”

  “我們給中央軍委和粟裕發個電報,提出我們的看法。有時從局部看到的問題,會對中央的決策全局有參考价值。与此同時,我們下一步的作戰方向應繼續向西,按原計划展開宛西戰役。”

  劉伯承的目光又回到地圖上:“無論粟兵團渡江南下或是加人中原作戰,都需要引敵西調,使他們順利渡過黃河,跳出濮陽。”

  4月18日,劉伯承、鄧小平下達“宛西戰役”命令。

  同日,劉鄧聯名發電報給中央軍委和陳粟:

    照現在情況看來,我們擔心的是過江很少把握。
  ……如果過江与自身准備尚不充分,則以退出几個月
  為好(先派多支小部隊去)。……如果粟部退出,加
  入中原作戰,爭取在半后方作戰情況下多殲滅些敵
  人,而后再出,亦屬穩妥,亦可打開中原戰局。

          河南  濮陽  1948年5月14日-l5日

  古城濮陽沐浴在5月明媚的陽光里。

  14日和15日,人民解放軍總司令分別接見華東野戰軍第1兵團團以上干部和連、排、班長及戰士代表。

  朱德站在木桌搭成的講台上,望著台下情緒亢奮的指戰員,聲音微微有些激動:

  “同志們辛苦了!打了很多大胜仗,我來看看大家。來的時候,毛主席說了,他向同志們問好,祝你們為人民再立新功!”

  掌聲如潮,久久沒能平息。

  會場設在柏樹林里。這是朱德自己選定的。柏樹參天,蔥綠茂密,蔭涼幽雅,既空气新鮮,又便于防空。

  這是朱德第一次視察華野,指戰員們多是在木刻的領袖畫像上認識自己的總司令的。現在這位三軍統帥活生生站在他們面前,他們被巨大的溫暖包圍著,忘情地鼓掌,忘情地望著這位傳奇的巨人。不像他們想象的那么高大,身上穿著跟他們一樣的粗布軍裝,束著腰帶,打著綁腿,舊軍帽下是張皺紋縱橫的臉,黑胡茬子冒出老長老長。心的距离在觀望中消逝,這种似曾相識的渾朴和這張飽經風霜的面容,使他們想起了自己的父親,無邊的親切如同身邊的野花暗香悄無聲息地浮動著。

  陳毅坐在台子右邊,他一手支在講台桌上,一手夾著香煙,笑呵呵的樣子,把目光洒向會場。

  粟裕坐在台子左邊,他面色嚴峻,深凹的雙眼轉動沉重、遲緩,雙肩上聳,仿佛架著一座山。

  何止是座山?

  瘦小的粟裕改變了中央醞釀已久的一個大動作。毛澤東頗為鐘愛的又一招險棋——第二個躍進,棋子已經舉起,卻被粟裕按下了。

  軍人以服從為天職,這同樣适用于將軍。

  可是他畢竟對中央的部署發生了置疑:究竟采取何种戰略才能改變敵我力量對比,推動中原乃至全國的戰局?

  粟裕极力想推翻、打倒自己的結論,一遍遍地挑剔自己的“謬誤”、“偏頗”,可是在怀疑中堅定的信念猶如淬過火的鐵,卻是一次次愈加堅韌。粟裕對自己的固執气憤,他不想在沼澤里困惑、掙扎,他想踏上一塊堅實的土地。

  其實那是一种錯位。他的自信正是來自腳下堅實的大地。他靈魂的底色是他從士兵成長為將軍的漫漫歷程,這塊土地是堅實、厚重的,這是粟裕被士兵歌唱為“粟司令打仗,仗仗胜”的基石。卓越的將軍正是從平凡的士兵中誕生的,這樣的將軍以士兵為起點,最善于把握戰爭的全局。

  粟裕嚴厲地審視自己,審視得极其痛苦。經過兩個月的思考推敲、否定之否定,他把“出格”的想法和盤向陳毅托出。

  親身參加“渡江躍進”這一戰略方針制定,并和毛澤東的軍事性格相當一致的陳毅大感意外,一時難以接受這突如其來的“思考”。

  粟裕將了陳毅一“軍”。素來不拘一格、以下快棋著稱的陳毅,在那些日子常常舉棋不定,心不在“焉”。

  然而,粟裕的思考是有說服力的。胸怀坦蕩的陳毅開始被說服,并欣賞起粟裕這种置個人得失于不顧、大膽直陳的勇气來。他笑道:“你粟裕膽量不小喲,簡直是在大歲頭上動土!哈哈……很有見地,很好!你大膽向中央、毛主席直呈,我陳毅支持你!”

  粟裕十分感激披肝瀝膽、共事多年的陳毅軍長,更感激遠在豫西、無私無畏的劉鄧。4月18日,當接到劉鄧致中央軍委并給他的回電時,粟裕深深的眼窩問了一下,他由衷地感受到了劉鄧求實求是、熱忱中肯的支持……

  同日,粟裕以個人名義向中央發出電報,正式陳述了暫不渡江的建議和理由。

  此時的毛澤東正在從陝北到西柏坡的途中。粟裕的電報無疑大大出乎毛澤東的意料,他當即親擬電文,“為商量行動問題”,請陳毅、粟裕于4月25日至31日內同來平山開會。

  4月28日,粟裕和陳毅赶到毛澤東的駐地——河北省阜平縣城南庄。

  毛澤東親自迎出門。

  粟裕說:“主席,我4月18日的電報,是不是搞了‘突然襲擊’?”

  毛澤東笑道:“‘突然’往往制胜,這是辯證法。”

  党中央的五位書記一同听取了粟裕的匯報,并立即在會議上做出決定:

  “目前粟兵團的任務尚不是立即渡江,而是開辟渡江的道路,即在少則四個月多則八個月內,該兵團加上其它三個縱隊在汴徐線南北地區,以殲滅5軍等部為目標,完成准備渡江之任務。”

  同時,為奪取中原決戰的胜利,中央又采取了一個大動作,決定加強中原局和中原軍區,同時組建以劉伯承、鄧小平、陳毅、李先念為首的中原野戰軍,統一指揮劉鄧、陳粟、陳謝三路大軍逐鹿中原。

  敢于實事求是地提出与中央戰略行動方案不同意見的將領是大勇大賢者;善于實事求是地采納下屬不同意見的最高統帥是大智大德者。

  但是,中央批准了粟裕的方案,無疑也就是粟裕向中央立下了軍令狀。此刻,粟裕是心里燒著火,肩上扛著山。加人中原大戰,留給他的只有一個字:胜!

  恰在這种別無選擇的關頭,長期与他并肩作戰并時時為他撐腰的陳毅卻要离他而去中原赴任了。粟裕猶如疾行的列車進入急轉彎,猛被閃了一下。但他更沒有想到,朱德總司令竟不顧年事已高、路途艱危遙遠,乘著一輛破吉普,隨同他和陳毅一起來到濮陽,為即將加人中原大決戰的華野助陣、壯行。沒有比這种“待遇”更大的支持了。粟裕除了深解總司令的一片苦心,更多的是難以抑制的感動……

  掌聲再次打斷了朱德的講話。朱德端起水杯喝了口水,繼續講道:

  “1946年7月以來,我們共殲敵160多個旅,共計224万人。這里面有你們的功勞,你們三個縱隊是有光榮歷史的。自去年7月劉鄧大軍千里躍進大別山,解放戰爭由內線轉為外線作戰,戰爭已被我們劉鄧大軍、陳粟大軍、陳謝大軍引向國民党統治區,開辟了遼闊的中原解放區,使敵我力量對比發生了很大變化。

  “兩年來,你們學會了大兵團作戰,學會了使用新式武器,學會了如何打擊敵人的強大机械化部隊。現在你們加人中原作戰,將是英雄大有用武之地。你們的對手是國民党的王牌——5軍、11師、7師……都是‘大魚’呢……”

  朱德做了一個“釣魚”的手勢,接道:

  “釣了大魚你不要性急,不要一下子就扯上來。大魚初上鉤,尚未疲困,拼命扯往往會把鉤索弄斷。可以慢慢同它擺,在水里擺來擺去,把它弄疲勞了再收鉤,這樣就能把大魚釣到手了。你們既然能釣上來74師這條大魚,擊斃了那個橫行霸道的張靈甫,也一定能再立新功,再釣到一兩條這樣的大魚!”

  日前,朱德到警衛部隊的靶場視察,戰士們喊:“總司令,做個示范!”朱德笑呵呵地接過槍。湊巧樹枝上落著兩只斑鳩,不前不后,恰成一條直線。朱德端槍,眯眼瞄准,“砰”地一聲,兩只鳥一對儿落地。今天,總司令把敵人比作大魚,警衛戰士們樂了,在台下悄聲說:“好兆!昨天老總一槍倆鳥,下面我們就是一杆倆魚了!”

  一個女兵站起來,由于离台子距离遠,她雙手攏成喇叭筒,對著台子喊:“為什么不讓我們南下?”

  朱德側著身子,還是沒听清。粟裕轉達了那個女兵的問話。

  朱德笑了,用手指了指這邊,說:“男女總是有別嘛。這次是去打仗,打大仗!等新的根据地建好后,再派你們去。”

  “總司令!我們參加革命隊伍,不是享福來的!”又多了几個“喇叭筒”,一齊喊。

  陳毅走到台子邊上,說:你們這些同志精神可佳,我陳毅向你們致敬!我在這里還要向一位女醫生致敬。為了上前線,她做了人工流產。她的行為讓我們這些五尺須眉肅然起敬!但是,要上前線還是不行的。這是戰爭的需要,這是命令嘛!譬如我的母親吧,她怀著孕就很辛苦了,怎么還能參加打仗呢?要是打仗,出了問題,就不會有我陳毅了。同志們,要想到下一代嘛!……”

  笑聲。掌聲。

  一縷夕陽從樹极間斜射在朱德臉上。他被群情感染,雙頰微微泛著紅暈。

  這天晚上,朱德和部隊一起觀看了歌劇《白毛女》。离別濮陽時,陳毅把繳獲張靈甫的勃郎宁手槍和鋁合金折疊桌椅奉贈給朱德。

  陳毅不日即赴中原野戰軍報到。

  粟裕統領10万大軍嚴陣以待,尋机再渡黃河,鏖兵中原。

         河南寶丰  商酒務  1948年5月24日

  向西方略調動了中原各路國民党軍主力。在敵人金雞旌亂戰車轔轔中,劉伯承、鄧小平發起的宛西戰役胜利結束。自5月2日至17日,半個月中共殲敵正規軍9700余人;殲敵保安部隊五個團,重創13個團,計12000余人;收复鎮平、內鄉、浙川、鄧縣、許昌等九個城鎮,為即將展開的中原大戰准備了戰場。

  戎馬倥傯中,中原指揮部各路將星云集,財大气粗的陳毅人沒到任,先送來了兩輛嶄新的美式吉普,還有五條火腿。

  為直接配合華野粟兵團加人中原作戰,繼宛西大捷之后,劉鄧又決定發起宛東戰役,以中原野戰軍第1、3、6縱隊組成東兵團,由陳錫聯指揮佯攻确山,吸引与滯留敵整編第18軍胡璉部于漯河以南地區,調動張軫兵團之整編第10、20、58師由南陽東援确山,一石雙鳥,達到既殲敵有生力量又減輕粟裕渡河壓力的目的。同時,以陳賡指揮中野第2、4、10縱隊及桐柏軍區部隊組成西兵團,由南陽地區尾張軫兵團東進,在賒旗鎮、唐河以東地區配合東兵團,截擊圍殲該敵于運動中。作戰時間定于5月25日。

  大戰在即,中野指揮部上下繁忙。

  入夜,這個名叫商酒務的小村子漸漸靜下來。一陣風吹起,浮動在夜色里的野花清香沸沸揚揚。

  村東頭的指揮部首腦們還在開會。

  村西頭的一間民房里傳出一陣陣笑聲。

  政治部的部長、司令部的處長、情報處的全体參謀都聚在這間草房里,參加柴成文、于喬的婚禮。

  這對戰地鴛鴦被戰火相阻,大別山各自東西,出山后制圖科又安置在豫西軍區,同頂一方天,卻相見不能。今日可謂“忙中偷閒”,終結為秦晉之好。

  油燈下一對新人舊衣舊褲,雙腮飛紅。沒酒,沒煙,大伙儿每人一塊錢湊份子買了几斤豬肉,煮熟了,擺在桌子中間,油汪汪地騰著熱气。每人手里端著一個粗瓷碗,里面是白開水,以水代酒,眾口祝辭,不停地“碰杯”,說笑,嘻鬧。

  日夜在炮火里鑽,行軍、打仗,生生死死,一种味道。今日洞房喜慶,雖沒有鞭炮紅燭,卻是与新人對坐,不受拘束地講著粗話、細話,耳邊接應不暇笑聲、起哄聲,人生五味全被喜樂甜蜜浸泡成另一种味道,于是人人亢奮激動,皆成了迎婚嫁娶的娘家人、婆家人一般。

  門板“嘩啦”被推開,楊國宇邊歌邊舞沖門而人:“革命軍人個個要老婆,打敗老蔣一人發一個!……”

  滿屋哄堂大笑。

  楊國宇卻不笑,從肩上抽下一頂白冷布蚊帳,如獻哈達一般,彎腰頜首,捧給柴成文和于喬:“鴛鴦帳子一頂,請新娘新郎笑納。”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楊國宇為這頂蚊帳連腿都跑細了,臉也被“釘子”碰扁了。后勤供應奇缺,誰也不好怪。戰地洞房原本就是簡陋的,兩塊門板一拼,兩個人的背包一打開,就是婚床。只是楊國字不過意,這一帶蚊虫奇多,豈能讓成群結隊的蚊子攪和了“一刻千金”的新婚之夜?奔來跑去,終于弄來了這頂蚊帳。

  于喬雙手接過,放在了床上。

  楊國字也不管是誰的,伸手抓起一雙筷子,夾了一塊肥嘟嘟的大肉塊塞進嘴里,一口咬下去,油從嘴角流出,連聲叫道:“久違久違!好香喲!”

  一個參謀站起來,從衣兜里掏出几把棗子:“差點儿忘了,房東大嬸讓帶的,說是讓新娘、新郎吃。”

  就有人哄:“棗子、棗子,早得貴子!新娘子,吃啊!”

  于喬清秀的臉上又飛起艷艷的紅暈。

  楊國宇一本正經地說:“于喬,紅啥子臉嘛。一個儿子一個兵,我們轉出大別山,正缺兵呢,你要積极為革命做貢獻嘛!”

  眾人說著笑著,砰砰啪啪地撞起粗瓷碗。

  烽火連天的歲月難得這樣開心。鬧到深夜,有人听到一聲雞叫,才意識到應該离去了,于是一個個匆忙离席。

  臨走時,楊國宇從怀里摸出三塊銀元,帶著他的体溫,放在柴成文手里:“只有這點點。成家了,總有用錢的地方。”

  這三塊銀元是楊國宇渡黃河南下時揣在怀里的,揣了將近一年,沒舍得動。

  柴成文把三塊銀元握在手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更深人靜,于喬舖床,發現張廷發留下了枕頭面——白細布,粉紅絲線繡了一對儿荷花。

  柴成文說:“這對儿枕頭面張廷發背了很久。”

  矮小的洞房是如此簡陋、窘迫,又是如此富足、堂皇。

  44年后,柴成文講起這些,聲音喑啞,為之動容……

  雞又叫了,村東頭的會議結束。張際春笑道:“咱們這儿今天有樁大喜事。”

  李達一拍腦門:“對了!今天柴成文結婚。”

  劉伯承停住按太陽穴的手;“哎喲,那咱們要去祝賀祝賀!”

  鄧小平笑著指指手表:“已經凌晨兩點鐘嘍,現在去,恐怕不是時机吧?”

  劉伯承哈哈大笑:“糊涂糊涂,真是糊涂唆,明天再去吧。”

  天沒亮,柴成文、于喬已經各自打好了自己的背包。制圖科要擴編,于喬要去軍政大學調學生。宛東戰役、中原大戰即將展開,有許多情報准備工作也在等著柴成文。

  踏著重重展露,柴成文把于喬送到村口,取下背上的背包,仔細系在于喬肩上:“多保重……”

  劉伯承對中原戰場有兩個比喻:一曰:“逐鹿場”,一曰“籃球場”——中原逐鹿猶如一場精采的籃球比賽,几名隊員上場,有打前鋒的,有打后衛的,有的中場掩護,有的突襲投籃,有章有法,配合默契。

  正當宛東戰役打得熱鬧,敵整編第18軍被劉伯承、鄧小平調動南下的時候,粟裕率華野第1、4、6縱隊乘勢于5月30日至6月1日渡過黃河加人中原作戰。此時,留在中原的華野第3、8縱隊已經兵臨古都開封封下,准備“投籃”了。

  時值南京“國大”閉幕不久,党政軍團,上上下下,你爭我吵尚未平息。留在南京的河南籍“國大”代表、參議員們忽然听到開封被圍,頓時如喪考批。

  惶惶之中,一群遺老遺少你攙我扶、跌撞蹣跚闖入總統府,一聲號陶,伏跪在蔣介石面前:。蔣公!蔣公!救救開封,古都汴梁,万万丟不得呀!”

  被總統競選折騰得焦頭爛額、精疲力竭的蔣介石最討厭這幫他認為是“垃圾”一般的遺老遺少。天下夠亂了,他們又來亂上添亂。無奈剛當上總統,不得不耐住性子,露出笑容,將眾人扶起,安扶道:“諸公受惊了。其實大可不必。一則匪軍是虛張聲勢。并非真要攻開封;二則他們也沒有攻開封的資本。開封城內有重兵防守,城防堅固巧妙,外面又有我邱(清泉)兵團、區(壽年)兵團、黃(百韜)兵團八方呼應,絕可确保無虞。諸公多慮,多慮啦。”

  話雖這么說,但蔣介石內心方寸已亂:他不相信粟裕真敢打開封,可又琢磨不透粟裕的真實動意。

  其實,粟裕起初也沒想攻開封。他率部渡河后,矛頭所指是邱清泉的第5軍。不料敵人突然收縮,過于集中,難以分割殲滅,粟裕便把目光落在他的第3、8縱隊。洛陽戰役后,第3、8縱隊歸還建制,重屬粟裕指揮,6月上旬奉命由淮陽東進,准備与粟裕會師。此時,第3、8縱隊已到達通許、瞧縣,距開封只有一日行程。如果轉勢,把這兩個縱隊用于突然攻取開封呢?

  指揮作戰也是需要靈感的。

  粟裕好靜多思,用兵謹慎又不拘一格。什么時候好殲敵就在什么時候打,哪里好殲敵就在哪里打,哪部分敵好殲就打哪部分。核心是積极殲敵。

  當然,立了“軍令狀”的粟裕此時非常謹慎,他的第一個戰役只能打好,不能打坏。既然尋殲第5軍不能穩操胜券,就要根据戰場的實際,考慮有把握的作戰方案。這個方案就是“先打開封,后殲援敵”。

  依据是:一,開封是國民党的河南省會、中原重鎮,政治、軍事皆占有重要地位。開封告急,蔣介石勢必調兵增援,這樣敵人在魯西南的部署便會出現混亂,就有了在運動中殲滅援敵的戰机。二,開封守敵雖有3万余人,但戰斗部隊只有在羊山集被打爛后重建的第66師,戰斗力不強。三,敵可用于增援開封的主力集團均在100公里以外,而華野与中野相對靠攏,有強大的兵力和充裕的時間阻擊援敵。四,攻打開封這樣有40万人口,且經過日偽、蔣軍長期設防的城市,在華野雖是首次,但第3、8縱隊長于城市攻堅,部隊有兩年的攻堅經驗,攻克開封是有把握的。

  6月17日9時,中央軍委复電,完全同意粟裕6月15日制定的攻占開封的作戰方案,并指出:“這是目前情況下的正确方針”,“情況緊張時獨立處置,不必請示”。同時,請劉鄧“确立箝制18軍及47軍”,配合粟裕作戰。

  同日,劉伯承、鄧小平、陳毅复電也到,指出:豫東戰役第一步應以保障攻開封為主,第二步打誰視情而定。決定華野第10縱隊進至上蔡地區,与中野第1、2、3、4縱隊阻擊胡璉兵團北援。并囑粟裕集中力量攻取開封,南面之敵有中野阻擊,不必顧慮。

  粟裕倍受鼓舞,遂下令第3、8縱隊攻城。

  當天傍晚,夕陽的余輝還映在古城開封的鐵塔尖頂,攻城的先頭部隊便已經占領了城東的護城大堤。

  進軍太神速了。先頭部隊的指揮員正在堤上看地形,竟有一股敵軍從他們背后大搖大擺地走過來。帶隊的軍官叫張文玉,他叼著煙,挎著槍,敞著怀,還挽著個女子,上了大堤,猛然看到眼前盡是共軍,頓時目瞪口呆。

  18日,開封城被攻城部隊團團圍住。

  國民党河南省主席劉茂恩、警備司令兼整編第66師師長李仲辛向徐州、南京告急:

    匪軍決非佯攻開封,宋關、曹關、南關、西關同時
  發起猛烈攻勢,17日開始,至此攻勢仍在加強,意在
  速戰速決,請火速增援!

  蔣介石手諭邱清泉兵團、區壽年兵團、黃百韜兵團、孫元良兵團、胡璉兵團、第4“綏區”劉汝明部:

    豫東大戰即將展開,我已有嚴密布陣計划,各部要
  絕對遵命行事,勿因局部變化。勿因小利而盲動。此戰
  由顧祝同協助指揮,劉峙嚴防散匪窺測徐州。

  然而,蔣介石的“嚴密布陣”于事無補。

  19日,開封來門、南大門、西門、曹門相繼被解放軍攻城部隊突破。敵人只能依托電影院、省政府大樓等高大建筑筑成一群群集團碉堡,逐街逐屋頑抗。

  戰至20日午前,以第66師為主力的開封守敵被壓縮到城內西北角。但是,這一天也是敵人反扑最凶的一天,空軍總司令周至柔把能飛的轟炸机全用上了,一上午就來了12批。

  中野劉鄧和華野其它縱隊全力配合打援,邱清泉兵團被阻于蘭封以東,孫元良兵團被阻于中牟以西,胡璉兵團被阻于上蔡地區。

  蔣介石急了,連著兩天或是上午9時,或是下午3時左右,乘机飛臨戰區上空,親自督戰。守城敵軍倍受鼓舞,拼命反扑。20日午后,邱清泉兵團与阻擊部隊接触,炮聲一陣比一陣緊,更給負隅頑抗的守城殘敵打了一支強心針。尤其是龍亭敵核心陣地,第3縱隊突擊部隊發動了兩次攻擊,均未能奏效。

  20日深夜,粟裕登上吉普車去開封前線指揮所靠前指揮。同車而去的還有華野副參謀長張震、政治部副主任鐘期光。粟裕指揮作戰特別注意抓住戰役中的“轉折點”——對戰役有決定影響的環節。在豫東戰役中,包括攻城和打援兩個階段,盡快奪取開封就是此戰役的轉折點。戰役一開始,他就督促部隊迅速突破敵城垣主陣地,盡快攻占開封,爭取全戰役的轉折點及早到來。從17日到20日夜,攻城部隊就突破了敵城垣主陣地,繼而將城區敵人基本肅清。這時,雖然敵核心陣地龍亭尚未拿下來,但戰役第一階段已胜利在握。部隊因攻不下龍亭產生了急躁情緒,粟裕在電話里指示:“不要急,晚一點拿下來,正好可作魚餌,釣大魚嘛!”同時督促第3、8縱隊除留足夠的兵力攻擊龍亭外,迅速從城內撤出部隊,把兵力集中起來,准備再殲援敵。在這個轉折點上,粟裕決意親臨第一線指揮。

  吉普車是由警衛員唐洪駕駛的。粟裕要求身邊的秘書、醫生、警衛員、駕駛員,除有一定的指揮能力外,都必須學會騎馬、游泳、開汽車。

  6月下旬,气候干燥、悶熱,又是連續作戰,唐洪照顧首長,也跟著几天几夜沒合眼。汽車行進了一會儿,唐洪困极了,打了一個盹儿,方向盤偏了,前輪一歪,汽車翻倒,車上的人都被拋出很遠。

  粟裕爬出路邊的深溝:“各自檢查一下,看傷了沒有,傷情如何?”

  “沒事,蔣介石沒打倒,馬克思不會收我們的。”張震揉著頭上撞出的大青包,詼諧地說。

  四個人一齊努力,汽車又翻了身,粟裕搶先跨上汽車,坐在駕駛員位置上,說:“唐洪,你睡會儿吧。”

  唐洪哪里還有睡意。几十年后談起這事還擂自己的腦袋。

  到了目的地,唐洪跳下車,攔住三位首長:“請首長處分我!”

  粟裕一笑:“好,就‘處分’你把車開到那棵棗樹下,并在車里躺一個小時。”

  棗樹就在指揮所旁邊,正好是個風口,又距哨位不遠,在那里睡覺既涼快又安全。唐洪心頭一熱,再也控制不住淚水。

  粟裕拍拍他的肩:“小唐啊,一個革命軍人,首先必須适應戰爭,才能贏得戰爭,快抓緊時間休息去吧。”

  龍亭坐落在宋代故宮遺址上,雄偉的台基高達13米,每層台基均有向外射擊的槍眼,圍牆根下伸出密密麻麻、烏龜式的地堡。龍亭三面環水,北面唯一通道夾在潘、楊二湖之間。克洛陽建立首功的“洛陽營”擔任主攻。營長張明決定利用敵人的恐慌心理,先造成一种威勢,然后集中攻克兩個据點,以示無堅不摧。

  攻龍亭,又要保護古跡,部隊付出了极大代价。戰后打掃戰場時,路上長眠著几百具尚未來得及掩埋的烈士遺体。他們的頭都朝著龍亭方向,有的渾身血肉模糊,嘴里還咬著手榴彈的絲弦,有的腿腳炸飛了,肩上還抵著机槍,手緊緊握著槍身,摳都摳不開。

  龍亭拿下,敵第66師師長李仲辛被擊斃。省主席劉茂恩臉涂鮮血裝死,躺在衛士手推的小車上,混在人流中逃出開封、藏在石窟里的第66師少將參謀長游凌云帶著衛士往外混,被解放軍四個戰士截住。衛士想掏槍抵抗,游凌云忙喊:“不要打!赶,快把槍交給他們。”

  見到解放軍第8師師長王吉工,游凌云挺胸敬禮。隨后,他惊奇地四下張望,似乎不人相信共軍的師指揮所競靠龍亭這么近。

  王吉文讓警衛員給游凌云倒了杯開水,問道:“開封被困,徐州的劉峙不是說設法解救你們嗎?’”

  “那還不是欺騙!我在國民党高級軍事机關當了多年的幕僚,自然知道這种鬼把戲。前大劉峙來電話說5軍已到達蘭封,今天又說胡漣兵團即可會師開封。現在,我倒和貴軍‘會師’啦’”

  游凌云的這番“幽默”把王吉文和他自己都逗笑了。

  王吉文又問:“你們對我軍此次行動如何判斷?”

  “估計貴軍有五個縱隊北上,佯攻開封,是想把5軍調出補給線,而后消滅之。”

  王吉文點點頭:“對此,你們66師如何布防?采取了什么對策?”

  “關于這一點,我和李仲辛有分歧。我主張積极出擊貴軍。他卻要死守。現在證明:守開封就是丟開封。”

  “以你們如此低落的士气,能在郊外和我們交手嗎?”

  游凌云:“我是紙上談兵!我是事后諸葛亮!”

  22日晨,開封解放。

  此役殲滅守敵第66師師部及所屬第13旅、河南省兩個保安旅,連同各阻擊部隊的戰果,共3.8万余人。

  留在南京的河南“國大”代表、河南籍參議員听到開封陷落的消息,指天罵地,再度闖人總統府。

  蔣介石不見,但傳出話:“五天之內收复開封,屆時再見。”

           河南  開封  1948年6月26日

  蔣介石傳出的話并非敷衍之辭。6月23日晨,他嚴令邱清泉兵團三天內收复開封。

  邱清泉并不怀疑他能胜任此命,當即把兵團分為三個梯隊,向開封進發。

  強大兵團冒著酷暑頂著黃沙進至開封城外。一切部署完畢,大炮接連發起三次猛烈轟擊,對面陣地毫無反應。邱清泉下令再轟,仍是沉默如故。

  邱清泉被激怒了:“挺進開封城,活捉粟裕!”

  開封城內平靜如水。古龍亭前潘、楊二湖一如明鏡。一門被打坏的野炮斜躺在湖畔,湖上的龍亭石雕龍墩完整無損,偏殿、正殿打掃得干干淨淨。殿前石壁上,還貼著解放軍保護文物古跡的布告。

  邱清泉被狠狠地閃了一下。他讓立在烈日下,久久地注視著一座空城。他感到迷惑又憤懣難耐——粟裕休整了三個月,跨過黃河,正沖他邱清泉的5軍而來,現在尋上門來了,叫陣的卻不知去向。

  邱清泉不怕粟裕。他身后有區壽年兵團,區壽年兵團后面還有黃百韜兵團,黃百韜后面還有孫元良、胡璉……

  就是沒有他們,邱清泉也有足夠的自信。

  如果了解邱清泉的經歷,這种自信就不難理解。他畢業于三所學校——上海大學社會學系、黃埔軍校第2期、德國柏林陸軍大學。他曾因昆侖關戰役赫赫戰功榮獲寶鼎勳章。邱清泉善“論兵”,著有《教戰一集》、《教戰二集》、《軍隊生活教育》、《建軍論叢》等軍事著作,這在國民党高級將領中也屬鳳毛鱗角。因此,邱清泉從不買別人的賬,本來多暴易躁的個性隨意膨脹,驕橫暴戾。他自稱其基本戰術思想“乃深受克勞塞維茨的影響,即是用無限暴力殲滅敵人戰斗力”。內戰爆發,邱清泉雖在巨野戰役中受劉伯承重創,但其气焰并未收斂。他沒有把粟裕放在眼里。

  不料,他气勢洶洶來尋粟裕,粟裕卻留給他一座空城,而且走得那么從容,戰場打掃得那么干淨,像一個利利落落出門走親戚的“小媳婦”。邱清泉气极,卻又不得不如實向蔣介石稟報:“粟裕棄城而逃,請示。”

  蔣介石大惑不解:共軍費了那么大勁攻城,攻下了卻又輕而棄之,何故?疑惑之中,不由大怒:“這個邱雨庵!叫他迅速行動,圍殲粟匪,結果還是讓匪賊跑了!”

  國防部部長何應欽在一旁說:“跑了也好嘛。”

  蔣介石沉默片刻:“唔,也好,也好。”

  次日,《中央日報》、頭版通欄標題:《慶祝開封大捷——國軍胜利收复汴梁》

  京城上下一片歡騰。

         河南  瞧杞  1948年6月27日7月6日

  粟裕此刻正倚牆而蹲,晒著太陽。他一面翻動著手中的“卡片”,一面思謀豫東戰役第二階段的展開。

  兩天前,他主動放棄開封,正是要把包袱放在對手身上,分散其兵力,以便利用敵各路兵團的不同特點,集中兵力在運動中殲其一路。

  不停翻動的“卡片”在粟裕手中停住了。這是他自制的“檔案”,國民党將領的指揮特點、出身經歷、性格愛好,乃至家眷子女情況,全記在里面。這時停留在他手上的是敵兵團司令區壽年的“檔案”。

  此人陸軍中將,廣系,非黃埔出身,曾任蔡廷錯第19路軍第78師師長。接受蔣介石改編后,赴德國留學,并考察英、法、意各國政治軍事。“八·一三”上海抗戰開始,赴滬參戰,獲胜利、忠勤勳章。性格特點:老道世故,高鼻梁上兩只細眼終日似睜非睜,閃著狐疑和游离不定的光;雖与邱清泉同庚,均為46歲,但其瞻前顧后、优柔寡斷卻与鋒芒畢露的邱清泉大相徑庭……

  粟裕胸有成竹。他的第1、4、6縱隊已在杞縣以東隱蔽集結,撤离開封的第3、8縱隊正向通許方向机動,割裂了邱、區兩兵團的聯系。一場大的圍殲戰已經在即。

  恰在此時,中央軍委的兩個复電到了。軍委贊同粟裕的方案:“部署甚好。”“在睢縣、杞縣、通許之線,(或在此線以南)殲敵一路是很适當的。如能殲滅75、72兩師當然更好,否則能殲滅第75師也是很好的。”

  机要參謀同時報告,邱清泉于今晨除留一部分兵力守開封;親率主力直扑通許。而多疑的區壽年卻擔心解放軍“有向平漢路進攻模樣”,因而向東進抵至睢杞地區后舉棋不定,蝸行觀望,尚未發覺自己已落人埋伏。

  粟裕大喜,拍拍屁股上的泥土站起身。太陽暖融融的。他快步來到指揮室,一面下令隱蔽于杞縣地區的第1、4、6縱隊迅速圍殲區兵團,一面致電劉鄧,請中野協助阻援。

  “籃球”比賽繼續進行,開封戰役是“上半場”,作為“下半場”的睢杞戰役即將打響。

  6月27日是個晴朗的星期天,中原野戰軍在上蔡地區阻敵援汴戰斗之后休整。部隊召開報告會,由陳毅傳達毛澤東的指示,劉伯承也在座。

  陳毅雙手撐案,解開衣襟,亮開大嗓門:“同志們很盼望得到中央的指示,毛主席和党中央是很關心中原部隊的,因為你們大別山兵團無后方作戰一年,戰略成就最大,吃的苦也不少;第二是陳謝兵團,4、9兩縱隊過黃河也是無后方作戰。中央給我任務,要我代表中央向中原局、中原全体同志致敬!”

  掌聲。

  “毛主席在《評西北大捷兼論解放軍的新式整軍運動》中說:‘我劉鄧、陳粟、陳謝三路野戰大軍,從去年夏秋起渡河南進,縱橫馳騁于江淮河漢之間,殲滅大量敵人,調動和吸引蔣軍南線全部兵力160多個旅中約90個旅左右于自己的周圍,迫使蔣軍處于被動地位,起了決定性的戰略作用,獲得全國人民的稱贊。’光榮啊,同志哥們!”

  劉伯承笑起來。

  陳毅越講越興奮,天气又熱,襯衣全被汗水濕透了。他點上一支煙,掄起大蒲扇。

  劉伯承:“我講過,這里就是逐鹿場。看自己是不是男子漢,有沒有勇气……”

  陳毅把大蒲扇猛一拍:“對頭。又想光榮,又不想再干,沒有膽量,沒有智慧,你逐鬼的鹿?記得有兩句唐詩:‘中原還逐鹿,投筆事戎軒。’好像是魏征的詩,伯承,是不是?”

  劉伯承笑道:“你是文武雙全的將才,記得不錯,是魏征的。魏征是冀南人,巨鹿的,王蘊瑞的老鄉。”

  滿場哈哈大笑。第2縱隊參謀長王蘊瑞摸著臉上的胡茬子,笑得很有气度,似乎一下子沾了那位唐代宰相的靈气。

  這時,机要參謀給劉伯承送來了粟裕的電報。粟裕電告睢杞戰役已經打響,預計7月1日解決戰斗,請中原野戰軍遲滯胡璉、吳紹周兩兵團,阻止他們北援。

  當下,劉伯承、陳毅把報告會改為戰斗動員大會,即令中野第1、2、4縱隊于當夜分由襄城南北向指定地區開進。

  回到中野指揮部,劉伯承、陳毅与坐陣指揮部的鄧小平通宵研究,于6月29日晨發布了《戰字第一號命令》。隨即組成了一個百余人的前線指揮部,由劉、鄧、陳親自率領,于當日門時30分冒雨出發,連夜開赴前線,指揮平漢路方面的阻援作戰。

  縱隊的一些團營部隊有的剛開到休整地,接今后立即套上燙洗后還沒有干的棉襖(外線作戰,物資供應不上,6月里還穿著棉襖)集合。戰士們莫名其妙:不是要休整嗎?怎么又出發?干部們來不及動員,分頭插到各排的行列里,一面行軍,一面交待任務。半天一夜行軍180里,終于赶在由駐馬店北進的吳紹周兵團之前到達郾城、漯河、西平、遂平一線,予吳紹周以迎頭痛殲,同時吸引胡璉兵團西顧,為主戰場上的粟裕成功“投籃”創造了條件。

  正在睢杞地區蛙步行進的區壽年最怕誤人“雷區”。不料鑽人粟裕的迷魂陣,一腳踏響了“大地雷”。他后悔不迭,急向南京、徐州報告。

  蔣介石冷笑道:“共匪就這么一套,往來繁動,誘我單兵,伺机聚殲。命令:邱清泉、黃百韜以最快速度向睢杞對進,三大兵團會戰粟裕。這回再不能讓他跑掉!”

  邱清泉离開開封,率部向南追擊;追來追去,目標不見了。正在火頭上,劉峙的電報到:“區壽年兵團進至睢杞地區被粟匪包圍。委座手諭,邱兵團、黃兵團東西對進,會殲粟匪于睢杞。”

  邱清泉原以為區壽年和他保持适當距离,誰知竟遠遠落在睢杞,气得他破口大罵:“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事情就坏在這些王八蛋滑頭的手里!”

  罵歸罵,委座的命令還得執行。

  邱清泉兵團掉頭向東,黃百韜兵團向西,魯道源兵團向東北;這面,華野第3、8縱隊向西南,中野几路縱隊向平漢路以東……敵我雙方數十路隊伍,50万人,你穿過來,我插過去,走馬燈一般頻頻調動,腳步聲、軍號聲、馬嘶聲、槍聲、炮聲、馬達聲滾動中原大地。

  6月28日,粟裕指揮第1、4、6縱隊和中野第11縱隊迂回穿插,把團團圍住的區兵團切成兩段。29日夜,戰斗打響,一舉殲滅敵整編第75師的第6、21旅。

  盡管如此,粟裕還是低估了區壽年。

  謹慎多疑是區壽年的弱點也是他的長處。區兵團扎營,部隊布局合理,防范嚴密,不合要求不准開飯、不准就寢。因此區兵團的營地難以攻破。

  此時,邱、區兩兵團相距40公里,其它各路援敵相距也不甚遠。這就要求粟裕必須速戰速決,否則便有前功盡棄的危險。

  6月30日,粟裕重新調整部署,一面令第3、8縱隊全力阻擊邱清泉兵團,一面指揮第1、4、6縱隊和中野第11縱隊再次發起猛烈攻擊。

  激戰進行到7月1比西線邱兵團在節節阻擊下進至距區兵團約10公里處;東線黃百韜兵團也抵進至被圍的第72師以東10公里一帶。

  戰場態勢一下子嚴峻起來。

  堅持還是改變原定的戰役決心,需要刻不容緩的決斷。

  粟裕是不容易被壓垮的。

  華野党委向部隊發出動員令:不怕疲勞,不怕傷亡,咬緊牙關,堅持下去,不能讓已經到嘴邊的敵人溜掉。

  黃百韜兵團眼看著与區壽年會師,可就是攻不過去。西線邱清泉兵團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犧牲;他把坦克調上來開道,但一晝夜仍開不進五公里。

  蔣介石等著會殲粟裕的戰報,卻遲遲不到。他坐臥不宁,飛到睢杞上空,斥問邱清泉:“你到底想干什么?一定要等到區兵團被打掉才能越過阻擊線嗎?”

  邱清泉無法把地面的情況說清楚。阻擊線虛虛實實,一道又一道,剛過一道是虛的,放膽沖過去了,突然前面冒出一大片,槍炮齊鳴,四面受敵。

  區壽年的兵團部被死死圍在龍王店,如瓮中之鱉。第75師師長沈澄年再也忍不住了,第三次向區壽年建議:“我們不能再坐以待斃,現在不組織突圍,有全軍覆沒之險!”

  區壽年不是不想突圍,他擔心的是突不出去,反誤人了粟裕的“口袋陣”:“不忙。西線、東線的援兵就到了。要沉住气,越是這時候越忌諱盲動。”

  攻打龍王店的解放軍部隊寸寸前進,晝夜不停,輪番進攻。從陣地上換下來的戰士們顧不上喝水吃飯,倒地呼呼人睡。盡管掠過頭頂的炮彈在不停地呼嘯,卻沒有一個人能惊醒過來。

  只有多年戰地生活經驗的人才能理解:人到极度疲勞的時候,最大的幸福就是睡覺。

  7月2日凌晨3時,龍王店終于拿下來了,區壽年兵團團部、第75師師部、第16旅的一個團全部被殲。老謀深算的區壽年机關算盡,不情愿地舉起了雙手。

  同時被活捉的還有第75師師長沈澄年。

  粟裕不肯罷休,又把“鐵爪”伸向黃百韜。蔣介石盛怒,給邱清泉空投手令:

   雨庵弟:
     龍王店已于今晨拂曉失守,區壽年、沈澄年二同志
   若非陣亡,即已被俘。瞻念前途,深堪浩歎!弟為中原
   之主力,与友軍相處,不解圍,不互救,殊堪痛恨!茲
   限于兩日內東向馳援黃百韜,達成任務,則可將功免罪
   矣。
                      中正諭

  邱清泉惶惶然,忍了委屈,立即召開高級將領會議,問道:“當面之敵粟裕、劉伯承、鄧小平、陳毅……兵力雄厚,鹿砦堅固。正面攻擊,力不從心,友軍之圍又危在旦夕,我們如何才好呢?”

  眾將領啞然無聲。

  邱清泉拳頭砸向桌面:“我要冒一次險!從妃縣北上洲里,經柿園、華西營折而向東,攻擊敵人側背。全軍成敗、存亡,在此一舉。”

  當晚令第5軍第200師的第60O團殿后,掩護部隊正面撤退,大部隊向北轉進。部隊所過之處。沙土飛揚,彌漫天空,暴露了企圖,剛過柿園、華西營之線,即遭解放軍襲擊。

  戰后,邱清泉因“指揮不當、作戰不力”,“坐視”區壽年兵團被殲,受到蔣介石的“申誡”。气憤之下,邱清泉“意欲解甲歸田”,“請假返回”故鄉。

  蔣介石決不能再失去黃百韜兵團,大批的援軍又調向睢杞。

  豫東戰役已達預期目的,粟裕不与敵糾纏,于7月6日命令部隊撤出戰斗,收兵北移。

  中野鉗制任務已完成,但發現胡璉兵團的第11師已北進到淮陽地區。為保粟裕安全收兵,劉伯承決定中野全軍夜襲吳紹周兵團,并在7月8日同吳兵團激戰整天,直到8日夜才向平漢路轉移。

  豫東戰役至此結束。

  華野繼開封殲敵3.8万之后,睢杞戰役又殲敵5万。

  中野在鉗制、阻擊戰中殲敵48O0,自己傷亡2500。

  面對這种戰果和傷亡,劉伯承教育中野部隊:“打仗如打球,要有全局觀念。球場上有前鋒、中鋒、后衛,不能看到前鋒投籃就覺得后衛吃虧。這回你是后衛,以前你也打過前鋒。還要說清楚,不要因為你這次啃了骨頭,下回就一定讓你吃肉。”

  7月11日,中共中央發來賀電:

    慶祝你們繼開封胜利之后,在豫東殲滅蔣敵區壽年
  兵團、黃百韜兵團等5万人的偉大胜利。這一輝煌胜
  利,正給蔣介石“肅清中原”的吃語以迎頭痛擊,同時,
  也正使我軍更有利地進入了中國人民解放戰爭的第三年
  度。

  蔣介石還是敢于面對失敗的。豫東戰役結束后,當即召開了軍事檢討會,在《中原會戰經過及檢討》中,對自己的對手有這樣的分析:

    此次會戰,共軍表現特异的有三點:敢集中主力作
  大規模之會戰決戰;敢攻襲大据點;對戰場要點敢作頑
  強固守,反复爭奪。

  豫東戰役的胜利改變了中原戰場的戰略態勢。從此,在中原戰場,國民党軍隊失去了發起戰役性進攻的能力。

  粟裕臉上露出不易察覺的微笑。雖然很淡,卻是3月以來最動人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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