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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52 伯力縮編

  進入1940年以后,日本人繼續推行其“治安肅正”計划。
  按照這個計划,他們在以專用部隊的討伐做為‘經’,以警防隊、行政警察、森林警察隊、協和會歸順工作隊及其他有關机關的各項要務做為‘緯’……,一并進行強力治安工作和徹底治本工作。除了這种大張旗鼓的“討伐”行動外,日本人還搞了不少名堂——“徹底斷絕糧道”以把抗聯部隊赶進“饑餓圈”,對稍有可疑的人進行“盤問”以“追究其同類者和背后的關系”;“大檢查”——對居民按戶口、居民證、指紋逐一加以對照,發現有不符者,即當做“不良分子”予以逮捕……
  抗聯的日子更不好過了。
  在嚴峻的形勢面前,他們沒有屈服,但卻不得不改變斗爭策略。
  東北嚴峻的形勢要求抗聯必須改變游擊運動的布局和活動方式。
  抗聯的領導們感到要實現這种轉變必須統一党在東北的領導,而要實現這种統一,首先必須与党中央取得聯系,只有党中央才能使東北的党組織實現統一領導。
  可是,如何恢复与失去聯系多年的党中央的聯系呢?他們不約而同地想到了蘇聯。中共吉東、北滿省委主要負責人周保中、趙尚志、馮仲云先后過界赴蘇,尋找中共中央駐共產國際的遠東聯絡站,也請求蘇聯方面轉遞給中共中央的信,但這些行動卻都沒有令他們滿意的結果。
  早在1939年9月,馮仲云來到了蘇聯的哈巴羅夫斯克(中國人稱其為伯力城),他對蘇聯人說:請你們協助我們“召集北滿、吉東的擴大會議,以便決定吉、北党的統一合并,二路軍的合并和統一”問題好嗎?
  此時,日軍在中蘇邊境的軍事活動一天比一天多,蘇聯人正需要抗聯為其提供日軍的有關情報,所以對馮仲云特別熱情,他們說:“哈拉稍”(好)!我們會派專人負責此事的。
  由于有蘇方的大力支持,所以周保中、趙尚志、馮仲云很快便在伯力會面了。1940年1月24日,吉東、北滿省委聯席代表會議在伯力召開,史稱“第一次伯力會議”。
  “第一次伯力會議”分前后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從1月24日到2月5日,開了13天會,參加者都是抗聯的領導人——周保中、趙尚志、馮仲云等,會議所要討論的問題也主要是抗聯內部的一些問題。在這個階段形成了兩個重要的文件:一個是《吉東北滿党內斗爭問題的討論總結提綱》,另一個是《關于東北抗日救國運動底新提綱草案》。前者主要是總結了過去斗爭的經驗教訓,“建議首先實現吉東、北滿党組織領導統一,以達到全東北的党領導的統一”。后者則在分析了東北游擊運動發生發展和挫折的過程和原因的基礎上,指出了最后胜利的前途。同時對于抗聯斗爭的策略、党的組織、軍隊改編、反奸細斗爭等問題都做了規定。其中在斗爭策略上,決定要繼續堅持執行全民族抗日統一戰線策略,在軍事上确定了“保存實力、逐漸收縮”的方針,決定對抗聯部隊實行整編,建立“路軍——支隊——大隊——中隊——小隊”的新体制。确定了抗聯部隊改編的原則和番號——第1路軍各部改編為第1、第4、第7支隊;第2路軍各部改編為第2、第5、第8支隊;第3路軍改編為第3、第6、第9支隊。
  今天,我們很難知道當時開會的一些具体細節,但從种种跡象來看,似乎這次會議在有關趙尚志的工作安排問題上花了不少時間。權威的《東北抗日聯軍斗爭史》對此只是簡單地提了一句:“2月5日以后休會。會后,經協商決定趙尚志調到抗聯第2路軍任副總指揮”。
  3月19日下午6點,第一次伯力會議在休了40多天后進入了第二個階段。這次与會的人員不但有周、趙、馮等抗聯領導人,而且還有蘇方的聯共遠東邊疆委員會書記伊万諾夫、遠東軍代理總司令那爾馬西和遠東軍內務部長王新林等人。
  這里需要說明的是這位王新林。据彭施魯回憶說,王新林“是由蘇聯方面派出的負責人与東北抗日聯軍進行聯絡的主要負責人……,可能最初的蘇方代表叫瓦希里,為了便于中國人稱呼,就用了王新林這個諧音,又利于保密。以后蘇方代表曾更換過,但王新林這個名字沒更換”。
  第二階段會議重點討論的是抗聯与蘇聯邊疆党和遠東軍之間的關系問題。最后确定了臨時接受蘇聯邊疆党和遠東軍工作指導關系的新關系,進一步加強了雙方互相支援与合作。會議一開始,蘇方代表便提出了基本精神与前面提到的《新提綱草案》基本一致的《對東北抗日聯軍第2路軍總指揮、副總指揮趙尚志和第3路軍總指揮張壽籛、北滿党省委代表馮仲云的指示提綱》。會議期間,中蘇雙方達成協議:今后抗聯各部如在戰斗中失利或因其他原因需要臨時轉移到蘇境時,蘇方應予接納并提供方便。
  在這次會議上,周保中還曾經提出要求蘇方幫助抗聯建立起与關內重慶、延安、昆明等地的無線電聯系,蘇方代表說沒問題,但日后這事卻不了了之。
  第一次伯力會議結束后,周保中、趙尚志、馮仲云等人分別回到東北,傳達落實會議決議。而在此之前,周保中和馮仲云代表吉東、北滿省委給中共中央寫信,報告了這次會議的情況。
  為了使國內各界群眾了解東北抗日戰爭形勢,周保中、趙尚志、馮仲云寫了一封給新華日報館主筆,并請其轉全國各報刊登的公開信。信中說:
  “東北抗日聯軍,日寇視為肘腋与心腹之患。戰局愈緊迫,則愈加對我軍以壓迫。民國27年秋冬,頗有相當損折,南北交通聯絡一時斷絕,至今尚未完全恢复響應。自去年春夏以來,北滿方面,力圖整理鞏固,基礎已更漸堅實,抗日游擊斗爭,又有新的開展。惟敵寇每每利用冰天雪地,陷我于彈盡糧絕之苦境。加以人民受窮桎凶惡之刑限制,使軍民抗日之步調時受其妨礙。惟無論處境如何困難,可以具實告慰于我中央暨全國內地同胞者,我東北人民皆有誓死不甘做亡國奴之心……。所以一再懇求于我中央暨內地人民同胞者,應將我東北抗日聯軍命令編列全國統一系統軍制范圍,而加以人力物力之資助。”
  很明顯,周保中他們在這封信中所說的“中央”指的是蔣委員長領導的國民政府。但是,遺憾的是在整個14年抗戰中,他們從關內得到的全部資助僅有區區5000元!這便是國民党對在東北浴血奮戰的共產党人的支持。

53 白山不老

  1939年秋,在對松花江下游在抗日游擊區進行了嚴重破坏之后,日本人又將進攻的矛頭指向了東南滿地區的抗聯第1路軍。日本關東軍司令部經過長期的策划制定了“東邊道肅正計划”,成立了以關東軍第669部隊長野副昌德少將為首的“聯合討伐”司令部,集中了日,偽軍及警察、憲兵、特務共7500多人對偽間島省、通化省全部,偽吉林省的舒蘭、蛟河、敦化、樺甸、磐石和偽牡丹江省的宁安地區進行“日滿軍警合為一体”的大規模進攻。
  針對此次敵人大“討伐”的嚴重形勢,楊靖宇、魏拯民等第1路軍的主要領導人在10月1日至5日于樺甸縣頭道溜河召開了中共南滿省委和第1路軍領導人會議。此次會議決定:在當前的形勢下,為了保存我軍實力,避免遭到殲滅性打擊,第1路軍各部應化整為零,編成多股小部隊,進行分散活動。會后,第1路軍各部便按照這一決定分散進行了長白山區的蒙江、撫松、金川、輝南、樺甸、敦化、和龍、臨江、輯安等地与敵進行周旋轉戰。据日本關東軍司令部編的《滿洲共產抗日運動概況》記載:僅在1939年的下半年,抗聯第1路軍与敵人戰斗共276次,其中有167次是他們主動襲擊敵人。在這276次交戰中,屬于總司令部的有49次,屬于第1方面軍的有23次,屬于2方面軍的有41次,屬于第3方面軍的有55次。
  第1路軍分散開了,敵人怎么辦?曾經以我們中國人為師的日本人深諳中國古代兵法中那條“擒賊先擒王”的原則。因此,他們在這次來勢洶洶的“大討伐”中的一個重點目標就是捕殺被他們視為眼中釘的楊靖宇將軍。
  今天,當我們翻開當年偽通化省的1940年治安整肅計划時,就可以發現,他們成立了4支“專對楊靖宇的部隊”:
  “甲、富森工作隊。富森工作隊是專門從事捕殺楊靖宇匪首的,富森警備科長以全面的指揮,督勵統轄程、唐挺進隊及地方工作班。
  “乙、程斌挺進隊。程斌工作隊全面地繼承富森工作隊各种工作,并更為加強与擴大實施該特別工作,且与唐挺進隊及地方工作班經常地保持密切不离的關系,和他們呼應合作,以實施特別工作。
  “丙、唐(振東)挺進隊。唐挺進隊与程挺進隊及地方工作班經常保持不离的關系,和他們呼應合作,實施特別工作。
  “丁、地方工作班。地方工作班經常地和兩挺進隊進行呼應合作從事歸順工作,破坏工作及其他等。”
  除了上述“工作班”、“挺進隊”外,還有一個“崔胃峰挺進隊”也是專門用來對付楊靖宇的。
  為了抓住楊靖宇,這些“工作班”和“挺進隊”個個都使出了自己看家的本事。他們先是按區域在飛机的配合下,采取“陸空呼應”、“踩踏戰法”進行聯合“圍剿”,繼而則是破區域界限,只要一發現楊靖宇的部隊,便窮追不舍,以所謂“狗蠅子戰術”將死死叮住,越區追赶。与此同時,他們還一改過去那种對我被俘人員一律處死的作法,而是千方百計地對其進行“宣撫”,招降納叛,以圖動搖瓦解抗聯隊伍。
  敵人的這些損招不久就變成了楊靖宇他們的困境。日后,幸存下來的抗聯老戰士們每當講起這段生活都有說不完的話:
  “1939年冬天,我們的隊伍陷入了敵人的重圍,我們決定分三路突圍。正在這時,朴成哲(時任第1路軍總司令部机槍連指導員,后為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國家副主席)同志的愛人正要臨產。她拚著最后一點力气,跑到樹林里把孩子生了下來。她脫下自己的棉衣,把孩子包好,放到一棵大樹底下,馬上离開了。可是凶殘的日寇追上來的時候,看到這個新生儿,用刺刀把孩子挑死了。朴成哲的愛人轉到山下一個村子里,被群眾藏到谷草垛里。敵人進村后沒有找到她,到處搜查。當敵人用刺刀捅谷草垛時,把她的腹部刺傷了,但她咬緊牙關,不吭一聲,最后野蠻的敵人把谷草垛點著,她抱著被燒死的決心,就是不出來。當敵人走后,群眾把她救出來的時候,她已經奄奄一息了……”
  在困境中,楊靖宇的偉大人格得到了淋漓盡致的表現。
  王偉圣(當年楊靖宇的警衛員、解放后曾任哈爾濱市木材公司副經理)回憶說:
  “楊靖宇率抗聯戰士在蒙江一帶牽制日軍一兩万人,當時每天都有敵人飛机擦著樹梢偵察轟炸,撒傳單誘降。几乎天天和敵人打仗。這時抗聯的生活极其艱苦,一次我去找徐哲(時任第1路軍總部軍醫處長,后為朝鮮人民軍大將)同志建議說,目前敵人這么多,圍剿又這么緊,是否叫大隊長(楊擔任過游擊隊大隊長,在當時同志們都這么叫他)抽出二十几個同志暫時离開這里,隱蔽起來。徐哲把我的話轉給楊司令后,結果叫楊司令把王好一頓批評。他說:叫我离開這里,這是動搖;在這個時候這里我走能行嗎?离開這里就是逃跑。
  我們要戰斗在一起。”
  黃生發(楊靖宇的警衛員,解放后曾任吉林省二輕局副局長)回憶說:
  “楊靖宇將軍在生活上從來不搞特殊化,和戰士們一樣過著清苦的生活。當時,由于敵人追蹤很緊,封鎖很嚴,楊靖宇同志經常餓著肚子行軍打仗。沒有糧食吃,他和戰士一樣吃樹皮、草根。有一天楊靖宇同志對周圍的几個戰士說:今天我們改善一下生活,你們去牽几匹馬來,要注意,牽馬屁股上有烙字的,這是敵人的馬,千万不要牽老百姓的馬。戰士們當天夜里就牽了几匹帶字的馬,殺了吃馬肉。由于長時間吃馬肉,不少戰士拉肚子。楊靖宇同志也發高燒。事務長老龔同志,打掃一下面袋子,烙了兩張小餅,讓我送去。楊靖宇同志便問:這是哪里來的?我見瞞不過去,就如實說了。楊靖宇又問:戰士們都有嗎?我說:“就剩下這么點面了,照顧一下你的身体。”楊靖宇同志沉思片刻,語重心長地說:同志,在困難的時候,最重要的是想著大家,好好照顧同志們,他們行軍打仗,流血負傷,太辛苦了。我不能和他們吃兩樣飯。說完就讓我把餅送給傷員,傷員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肯吃。最后,楊靖宇同志用小刀把餅切成條,放到鍋里煮上,讓同志們都能吃上一點”。
  1940年初,楊靖宇率部回到了蒙江縣。為了籌集給養,襲擊了敵人的重要据點——龍泉鎮。這次襲擊雖然取得了一定的戰果,但暴露了自己的行蹤。偽通化省警務廳長岸谷隆一郎親自坐鎮蒙江,調集日軍大原、有馬、渡邊、小濱、有政等部隊,偽軍步兵第3團与9個偽警察大隊、一個森林警察大隊,在蒙江境內到處張羅布网,決心一舉消滅楊靖宇。
  雖然敵人把越來越多的兵調到了蒙江,但由于楊靖宇的部隊已經改變集中兵力奪取衣食的計划,部隊划整為零,而且采取了一系列的迷惑敵人的措施,所以他們一開始并不能确定出楊靖宇的准确去向。但就在這時,不幸的事情發生了。
  1月21日,在蒙江縣馬家東南方密林地區与敵“討伐隊”作戰時,警衛旅第1團參謀丁守龍負傷被俘后叛變了!
  丁守龍是警衛旅中掌握楊靖宇行蹤的人物,他在如此關鍵的時刻叛變,無疑是把楊靖宇這位“偉大的英雄”推向了“悲壯的死路”。下面是丁守龍當年口供的原文:
  “一、丁守龍 東北抗日聯軍第一警衛旅第一團參謀,當年33歲。
  二、楊靖宇匪團最近行動
  11月末由通、吉省境地區開始南下部隊集結及分散情況:
  在蒙江壅圈之李參謀与在金川縣回頭溝之曹亞范及臨江西南岔之林參謀合流;12月24日于1162高地交戰后,在蒙江縣頭道老爺岭南方,李參謀与曹亞范分离,在頭道花園与林參謀离別。在蒙江縣雙山子附近与韓仁和合流;1月11日与韓仁和、黃海峰匪團分离。
  三、楊匪南下之主因
  為集合11月23日在蒙江縣下小西頭与滿軍交戰后分散各地之部下;与分散之部下聯絡及偵察各部隊匪之糧秣收集情況。計划一舉奪其渡冬衣帽襪食糧;目標在林子頭、白水泉子、八道江鐵道工程現場。
  四、青江崗北之楊匪行動
  1月6日暗夜,侵入青崗北方西崗地區,受日軍小濱隊及通化省警察隊程崔大隊擊破,參謀韓仁和及政委黃海峰等60名爭离北上,自己巧隱足變跡潛行于西崗陣地,楊靖宇擬長期隱于此,似有事必須与第1路軍軍需處長全光匪相會,未得相會,雖知于小地域內,長期潛伏,易受危險,卻大膽冒之。
  五、匪團行動推測
  (一)令韓仁和一隊北上,掩護楊匪主力北上;使討伐部隊集中全力于韓匪,乘此与全光相會。
  (二)令韓仁和北上,誤認為楊匪主力,于討伐部隊北上途中或糧秣輸送途中邀擊之。
  (三)令韓仁和在北方蒙江准備糧秣,同時尋找全光。
  六、与楊匪主力行動之干部
  除徐哲(醫官)外,無高級干部;僅有如下之中級干部,其幕僚陣容誠為貧弱,此特須注意者。徐中隊長、張指導員、朴指導員、机槍連長。
  七、楊匪今后盤踞或逃避地點如下:
  (一)撫松蒙江縣境干飯盒(此次須与全光安聯絡之地點)
  (二)蒙江縣那爾轟東方江岸
  (三)蒙輝樺三縣境草帽頂子
  (四)磐石樺甸縣境石板河子
  八、東北抗日聯軍第一路軍編成表(略)”
  敵人按照丁守龍提供的情報,一次又一次地把搜捕的大网准确地撒到楊靖宇所在的小部隊的頭上。楊靖宇帶著一支小部隊左突右沖,就是沖不出敵人的包圍圈。据森崎實著《東邊道》一書記載,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
  “在這樣急追中的楊司令,至今年1月止,仍擁有200名左右的直系匪。討伐隊急追,飛机討伐,毫不間斷,因此糧食補充漸趨困難,嚴寒襲人,其匪數在2月上旬,在楊周圍的人,僅僅分散為16名,中旬只有8名,他雖然如此,并未放棄再建的希望,繼續著策划。
  “使他這樣脆弱下去的,是2月1日蒙江西部高地的追擊遭遇戰,楊匪因此受到徹底的打擊。擔任其警衛隊机關槍隊長的張秀鳳,該日竟至攜現金9960元、手槍4支及机密文件多件投降了討伐隊。張自15歲起為楊撫育成人,是一個得力的部下,集楊之信任于一身。”
  關于張秀鳳的叛變,楊靖宇的一個警衛員后來回憶說:“司令原帶著15個戰士,張秀鳳叛變帶走7個,只剩下7個,一個腳腫,一個有病,司令勸他們留下,他們不樂意,哭喊要跟著,司令把他們強留在樹林里了,只剩了5個,又派了兩個去村中買糧,一個被射死,一個跑丟了,只剩下3個,一塊叫敵人發現,打死在樹林里。”
  《東邊道》一書這樣講述了這時的情形:
  “楊在這次追擊中雖然又拾了一條命。同月16日午前3時半頃,在蒙江縣大北山部落東方3公里的地點,被窮追急索,幸而逃走;但縱然他在這一交戰中能夠逃脫,卻顯然要窮于糧食,不定何時定要出現村庄。因此討伐隊是在拱手待机楊的出現。于是得到這樣一個情報:18日在蒙江縣東方6公里的大東溝部落附近,出現了兩個漢子,向部落民強行購入食糧便衣。兩個流子立即被分駐所員及特搜班給包圍射殺。經檢查尸体結果,持有楊靖宇的印簽和手槍3支、表、口琴等。頓時探求起楊的所在,繼續了嚴重的搜索。
  “楊的居處并未找到,糧道被斷絕自不消說,交通被禁止,又令帶著干糧的特務裝成打柴人派入山中,究查奸細,以便誘他出來,但他究竟潛伏在何處,卻一無所知。
  “23日午后3時頃,在蒙江縣第一保安區村,4名裝做到山中打柴的人,在村西南方6華里左右的地方正打柴時,有一個身長5尺半,長臉大眼、光頭、軍服、穿著朝鮮草鞋的漢子,強向他們買兩袋白面和棉鞋。
  “‘我餓的慌,錢給你多少都行,拿來一些吃的東西給我,還要衣服。現在跟你們穿的衣服換也未嘗不可,不過那樣一來,你就要被討伐隊抓去,我不愿意這樣做。給我拿去吧,我在這里等著。’
  “這几個打柴人遇上的這個漢子正是楊靖宇,他們也判斷出來了。于是,討伐隊很快便扑過來了。
  “在那片茂密、視距不超過50米的樹林里,日軍討伐隊分為兩隊前進……感到有人動撼,討伐隊神經异常緊張,就移前追擊。
  “他似乎也覺知,就逃跑起來。跑得甚快,距离漸次离遠。
  “然而討伐隊仍然沒有開一槍,片刻繼續著追擊戰,后來許是他疲乏了,他的步伐漸漸遲緩,距离漸漸縮短。
  “討伐隊終于齊射了步槍、机槍,往前壓迫。
  “他在密林中雙手拿著手槍,巧妙應戰,四處逃奔,終于來到河沿。
  “失掉逃路的敵人,在河沿的大石頭后邊,隱身應戰,討伐隊已經100米、50米向前迫近,完全包圍了他。討伐隊雖屢次勸降,但竟無答應的神色,依然打來手槍。因此,討伐隊也終于認為生擒困難,開始猛烈射擊,交戰20分鐘,首先一彈命中敵人左腕,手槍巴答落地;他仍然用右面的手槍應戰。終于第2彈貫穿了他的前胸,好樣的他這一彈也成了致命之傷,被打而絕命。
  “這頑強的敵人就是匪首楊靖宇。”
  關于楊靖宇將軍殉國后的情況,當年曾專門到蒙江縣去調查楊靖宇死因的偽滿第2軍管區少將參謀長肖玉琛(解放后任黑龍江省雞西市政協委員、常委)回憶說:
  “楊靖宇將軍死后,日本人為解開楊將軍賴以維持生命的謎,將他的腹部剖開,發現腹內沒有一粒糧食,全是草根和樹皮。此刻,連凶殘的日本劊子手也無不為楊將軍盡忠報國,宁死不屈的精神所感歎!
  “日本法西斯為了炫耀戰績,恫嚇百姓,將楊將軍的頭割下,懸挂在通化東門城樓上達數日之久。當地老百姓看到楊靖宇將軍的首級,無不含淚而過……”
  楊靖宇犧牲后,抗聯第一路軍的重擔便全落到魏拯民的身上。但這時,魏拯民久病的身体已經使他難以胜任率領隊伍到處轉戰的重任了。為此,党組織決定,把他送到位于吉林省樺甸縣夾皮溝的牡丹岭“密營”養病。
  “密營”的生活是极其艱苦的。魏拯民到了“密營”的時候正是秋天——日偽“討伐”最為頻繁的時候。“密營”里古木參天,濃林密布,不見天日,遇上下雨天,就找不到一個干燥的地方,所以沒過多久,魏拯民就患上了嚴重的皮膚病。
  入冬以后,日子就更不好過了。雖然气溫已經降至零下40多度,但他們卻不敢生火取暖——因為只要一生火,日本人的飛机就可能發現地面上冒出的煙,便知道山里有人在生火。而那時他們只要發現山里有人在生火,便會出動部隊討伐或大炮轟擊。
  “密營”里人們不但受著寒冷的折磨,而且還受著饑餓的威脅。為了搞到點吃的,他們不得不經常冒險去打獵。魏拯民的警衛員黃正愛就是在一次与黑熊的搏斗中犧牲的。1941年3月8日黎明前,魏拯民從昏迷中醒來后,吃力地把一包文件交給了身邊的通訊員,再三叮囑他一定要將它交給党組織,轉給党中央,然后便停止了呼吸。
  我們的英雄將生命与祖國的大山融為了一体,從而使大山有了英雄那永生的靈魂。巍巍的長白山永遠不老!

54 黑水長流

  趙尚志是在1940年3月上旬在伯力听到中共北滿臨時省委作出了永遠開除他党籍的決定的。听到這一消息后,他便在3月20日給中共北滿臨時省委寫信,要求恢复自己的党籍。他在信中寫道:“党籍是每個共產党員的生命。我參加党的革命工作已將15年。党的一切工作就是我一生的任務,我鄭重懇求恢复我的党籍,我一天也离不開党,希望党組織一天也不要放棄對我的領導。”同一天,周保中也代表吉東党組織給“金策同志壽籛同志暨北滿省執委同志”寫信,向他們提議說:
  “我們認為北滿党組織執行党的紀律,給趙尚志同志以開除党籍的處分,這在組織是原則,是可以指出的。誠然趙尚志同志在思想上、在政治上、党的紀律行動上都犯了許多為党所不容許的錯誤,党組織既正确地分析和指出尚志同志主觀方面的錯誤——由于自己之錯誤,同時不應忽略這种錯誤產生的全部原因,以及更不能不估計到尚志同志對于錯誤改正和革命斗爭前途有希望,因此向你們提出意見,請示你們對于趙尚志開除党籍問題和決議重新加以審查。我的具体意見是,給以相當的處罰留在党內……”
  3月19日,馮仲云也寫信給北滿臨時省委,請求省委接納他的意見——盡管“趙尚志同志過去犯了許多嚴重的錯誤,但估計到最近在上級援助之下,和我們互相開展斗爭的結果,尚志同志已經決意轉變和改正自己的錯誤。同時估計到尚志同志過去在民族革命戰爭中的光榮歷史和地位,對革命事業的忠實,我請求党還要愛護他,并容許他留在党改正自己的錯誤。”
  中共北滿省委領導人張壽籛、張蘭生接到這些信后,認為:
  “開除趙尚志的党籍,党方面毫無問題是對的,是列宁斯大林党所應采取的必要步驟,是給始終執迷不悟的反党頑固分子應有的回答。党不但在今天這樣做,將來永遠也會這樣做的。”
  “……對于趙尚志同志的具体意見是:根据上級的提議,兄弟党吉東党的提議可以責成中共北滿吉東各級党開展這個斗爭的原則下面,同時將趙尚志‘永久’開除党籍的字樣取消,別的是不能調和下去的……
  這樣,在第一次伯力會議后,趙尚志只好背著處分來到第2路軍去工作了。
  1940年下半年,隨著抗聯各部隊不斷遭到重大挫折和形勢的不斷惡化,各省委和抗聯各部的領導人都迫切需要到一起研究抗聯面臨的重大問題。于是,便陸續過界,准備召開第二次伯力會議。趙尚志來到了蘇聯,做好了參加這次會議的准備。但就在這時,傳來了一個令他十分震惊的消息:中共吉東党組織認為他在第2路軍工作期間有嚴重的錯誤言論,因而決定取銷他參加此次會議的資格,同時還通知他:你已經不再是第2路軍的副總指揮了!
  党籍沒了,職務也沒了。這樣接踵而來的打擊如果放到一般人身上,恐怕早就招架不住了,但我們這位東北硬漢卻沒有被打倒,他那堅定無比的抗日救國的決心并沒有因此而動搖。听到上述通知后,他把袖子一甩說:不讓開會,我就回東北!我死也要死在東北戰場上!
  1941年10月,趙尚志率領由姜立新等共5人組成的一支小分隊由蘇聯回來了。他們來到湯原北部山區,住在姜把頭趟子房里。東北地區的山里有不少由狩獵和收山貨的人修建的簡易房,東北人稱之為“趟子房”。這些趟子房通常都是以建房人的名字命名的,這大概也是一种專利意識吧。
  趙尚志他們在那里住下后,便四處活動,准備繼續發展武裝,開展抗日游擊活動。當時日偽活動十分猖獗,加上天也開始冷了下來,很少有人進山活動,所以他們在最初的兩個多月時間里一個新隊員也沒發展起來。直到12月23日,才有一個名叫王永孝的小皮貨商人成為他們這支小分隊的第6名隊員。
  鑒于這种情況,趙尚志決定派3名戰士回到蘇聯去向上級匯報情況,自己帶姜立新和王永孝2人以姜把頭趟子房為据點,繼續開展活動。
  然而,就在趙尚志剛剛回到姜把頭趟子房不久,敵人就從一個化裝成收山貨的老客那里得到了如下情報:
  “12月下旬,在鶴立縣梧桐河西北約百華里的東山溝王永江、馮界德的趟子房有趙尚志等5名出現。”
  趙尚志在“失蹤”一年多以后的重新出現,引起了敵偽方面的极大注意和恐慌。偽鶴立縣興山鎮警察署特務主任東城政雄与警察署長田井久二立即派出了一支由警察署長帶領的25人的討伐隊,攜帶無線電台進山討伐,可是他們一連在山里搜了7天,卻連趙尚志的影子都沒見到。于是,田井和東城二人決定改變策略。
  東城說:“趙尚志能夠得到中國人的絕對支持,所以即使我們用一個師團的兵力也不一定能把他抓住,因此像這樣的討伐是沒有多大用處的。我們應該采取派遣經過偽裝的偵察和諜報人員進山,秘密地潛入趙尚志的隊伍里去,設法把他引誘到警察的活動范圍內,見机使他負傷,然后再將其加以逮捕。”
  田井對此表示完全贊成。爾后,他們把這個計划報到了偽鶴立縣警務科,又經其將這一計划報到了偽三江省警務廳和保安分室。待這一計划得到批准后,一個名叫劉德山的特務便帶著事成之后必有重賞的美夢進山了。
  劉德山,球河縣一面坡人,24歲。曾任梧桐河金礦警備隊小隊長,此人槍法特好,故此人送外號“劉炮”。
  對山里情況十分熟悉的劉炮進山后不久就在姜把頭趟子房“偶然”遇上了趙尚志等人。趙尚志對劉炮的突然出現頗感意外,丰富的斗爭經驗使他斷定這個劉炮一定不是什么好人,應該立即槍斃掉他。可不知怎么那么湊巧,跟隨趙尚志的姜立新与劉炮過去曾經相識。經姜介紹,趙尚志就把腦袋里那根弦松了下來,而且同意吸收劉炮入隊。
  劉炮入隊后表現很積极,不斷向趙尚志提供各种“情報”,使趙尚志開始對他信任起來。不久,另一個名叫張錫蔚的特務也以劉炮朋友的身份打了進來。緊接著劉、張二人便開始按田井的計划向梧桐河方向引誘趙尚志了。
  2月8日下午,劉炮對趙尚志說:“梧桐河警察分駐所的警備力量不足,現在正是襲擊他們的好机會。”
  對劉炮的這一“妙計”,趙尚志沒有馬上表態,但到了晚上,他終于做出決定:12日拂曉襲擊梧桐河偽警察分駐所!
  2月9日,趙尚志帶人從姜把頭趟子房出發了。在偽三江省警務廳《關于對張錫蔚查訊情況的報告》中,記載了他們在此后几天的活動情況:
  “2月9日,午前6點起床。早飯后,8點出發。途中休息一會。午后8點到達收山貨的柴把頭小屋,并在柴把頭小屋住下。當夜,張錫蔚從12點到1點站了一次崗。
  “2月10日,午前6點起床。早飯后,為商議襲擊梧桐河,所以11點才出發。在出發之前,趙尚志對其部下說:這次梧桐河要是成功的話,我們就乘馬去蘇聯,若是這次襲擊梧桐河失敗的話,我們就都到姜把頭小屋集合。途中休息了二、三回。
  “2月12日,午夜12時到達梧桐河北方二千米的一個獨立的農家小房后,劉德山對趙尚志說:現在有必要到梧桐河去檢查一下。趙尚志也認為有必要派熟悉部落情況的人去。于是就派張錫蔚。張認為這是個好机會,就同意了。”
  凌晨3點多鐘的時候,趙尚志他們來到了距偽警察分駐所不遠的呂家菜園子。這時躺在趙尚志前面的劉炮一看机會已到,便對趙尚志說:“先到菜園子屋里暖和暖和,我去撒泡尿。”說完就轉過身往回走,當他來到了趙尚志的身后的時候,便立即舉槍向其射擊。
  由于沒有防備,加上距离實在是太近了,趙尚志被擊中倒地。但趙尚志畢竟是趙尚志,就在劉炮准備向王永孝開槍的時候,趙尚志的槍也響了!劉炮頭、腹各中一槍,當即倒地气絕身亡。
  從后面赶上來的姜立新赶快將倒在血泊中的趙尚志背進了菜園子旁邊的小窩棚里。趙尚志自知身負重傷,難以繼續行動,便命令姜立新迅速帶著裝有秘密文件和活動經費的文件包轉移去蘇聯。
  張錫蔚一進偽警察分駐所的大門就大叫:“劉炮和趙尚志打起來了!”里邊的人一听趙尚志已經來了,頓時慌亂起來。偽警備隊長穴澤武夫帶著12名警察和警備隊員組成的“討伐隊”在張的帶領下赶到呂家菜園子。接下來的事,日本人作了如下記載:
  “討伐隊因積雪尺余,行動不便,雖于距趙部房舍400米附近潛伏下來,監視趙部動靜。在潛伏中,很快被匪團發覺,于是散開應戰。為了切斷趙匪的去路,派分駐所所長以下5名迂回后身,戰斗經歷15分鐘,匪部槍聲熄滅。”
  當敵人心有余悸地摸進已經好長時間沒有動靜的窩棚里時,趙尚志和王永孝都已處于昏迷狀態。敵人從他們身上搜出了趙尚志的印鑒和几張任命狀,以及三八式步槍兩支、子彈230發,美制一號櫓子一支,日制91式手榴彈10枚,還有一套半日本軍服。
  敵人用爬犁將趙尚志和王永孝拉到梧桐河警察分駐所后不久,趙尚志從昏迷中蘇醒了過來。他說:“只想死在千軍万馬中,沒想到死在了劉的手里。”敵人見趙尚志傷勢嚴重(子彈從右后腰部打進,從小腹与胯間穿出),為了能得到抗聯的机密,便對其進行了突擊審問。据偽三江省警務廳關于槍殺趙尚志向偽治安部的報告中記載:
  “趙尚志受傷后約活了8個小時左右。當審訊時,趙尚志對審訊他的警察說:‘你們不也是中國人嗎?現在你們出賣了祖國。我一個人死了沒關系,我就要死了,還有什么可問的。’說完閉口不語,狠狠瞪著審訊他的人,對重傷留下的痛苦不出一聲,其最后表現,真不愧為一個大匪首的尊嚴。”
  這個曾經在北滿大地上掀起陣陣狂濤、為了抗日救國而奔波往返于黑龍江兩岸的勇士就這樣倒在這片他所熾愛的黑土地上了。那條記載著他的不朽業跡的大江川流不息,永遠地向后人們講述著他的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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