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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中印之戰追秘



(1)祈求和平,周恩來冒險訪印。

  1960年4月19日,印度首都新德里上空陰云密布,細雨霏霏。彌漫升騰的水汽猶如濃厚的暮藹,籠罩著整座城市。國際机場上的各色信號燈,也失去了往日的絢麗光彩,遠遠望去,好似一篷篷朦隴的光暈。
  印度總理兼外交部長尼赫魯,站在貴賓廳寬大的落地窗前,久久地凝視著窗外的停机坪。
  他身著長袍,棕色的臉龐上嵌著一對黑亮而靈變的眸子,微微翕動的嘴唇不知在自語些什么。
  他步伐穩健,精神矍鑠,除了那一頭華發和唇間黑白相雜的胡須,任誰也不會相信,他已經是71歲的高齡了。
  “這位老人推動了世界。”
  印度人這么說,世界上許許多多國家領導人都這樣評价過他。
  尼赫魯從青年時代起就致力于印度的獨立解放事業,先后5次被捕入獄。憑著堅韌不拔的意志和超人的組織才能,他和圣雄甘地一道,將印度各党派、各階層、各种宗教信仰的民族團結到一起,終于贏得了印度的獨立。隨后,他又創立了不結盟運動,在美、蘇兩個對峙集團的夾縫中,開拓出了廣闊的天地。
  1955年的万隆會議,達到了他人生輝煌的頂點。他和中華人民共和國總理周恩來一道,极力倡導并通過了“和平共處五項原則”,他亦成為未經選舉的不結盟運動的領袖,在國際事務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
  然而此刻,他的心境卻如這陰雨的天气,晦暗、沉郁。
  他在等候一位貴賓,一個老朋友。
  這入就是5年前在万隆會議上,曾和他并肩站立,高舉緊握的兩手,向世界呼喚和平的周恩來。
  尼赫魯的心情是痛苦的,他感到左右為難。
  兩國間的邊界糾紛,已經持續了10年。他的神經也為此震顫了10年。
  “每一個新生政權的最初的几乎是本能的反應,就是緊緊保住遺留給他的那份領土。凡是殖民國家曾經統治過的地方,新興的國家就一定要統治。”
  最初,他看到英國史學家貢納爾·米達爾這段后時,曾經加以譏笑。沒有想到,現在自己也品嘗到了此中的苦辣滋味。50年代初期,他曾想把邊界爭端暫時擱置起來,全身心地致力于同中國的友好,他為提高新中國的國際地位而奔走,為恢复中國在聯合國的席位而吶喊。他認為同中國友好是印度外交政策的基石,只要印、中兩國聯手,就能控制整個亞洲及至影響世界。當然,他也期望在“友愛”的熱流中中國能夠在邊界爭端中給他一個面子,做一些讓步。
  然而,朗久、空喀山事件的槍聲,以及遺留在喜馬拉雅山麓的几十具中國和印度士兵的尸体,把他從一廂情愿的述夢中惊醒了。他這才懂得:“邊界竟是國家間最最敏感的問題”。它不僅直接影響到雙方版圖的消長、民眾的情緒,而且触及到一個國家的要害——威信和尊嚴。
  外交部一位官員匆匆走到尼赫魯身邊,輕輕他說:“總理先生,周恩來的專机准時從仰光起飛,再有10分鐘即可到達。”
  尼赫魯微微頷首,目光依然凝注在玻璃窗上。那上面有十几條因細密雨點聚集而划出的水痕。
  邀請中國總理,也許是對的。万隆會議前后,尼赫魯曾4次會見過周恩來。他敏銳地感覺到,周是一位极其出色的外交家,具備一個偉大領袖應有的、全部的优秀品質和出眾的才能。他溫和、聰睿,极其寬容而又一絲不苟,偉人所獨有的各种才智竟匯聚到他一個人身上,真是不可思議。尤其是他迷人的風采和善解人意的談吐,傾倒了几乎所有結識過他的入。尼赫魯明白,自己在万隆會議上的成功,起碼有一半得力于周恩來。
  和他好好談談,也許他會理解自己的苦衷,緩和邊界劍拔孥張的緊張局勢,可是,他會命令軍隊后撤嗎?
  此時,周恩來的專机已進入新德里上空,這位共和國總理的心境也是沉重的。
  中印之間約有2000公里的邊界,雖然從未正式划定過,但在歷史上按照雙方的行政管轄范圍,形成一條傳統習慣的邊界線。這條邊界西段沿著喀喇昆侖山脈,中段沿著喜馬拉雅山脈,東段沿著喜馬拉雅山脈的南麓。它一直受到兩國人氏的尊重。1914年西姆拉會議期間,英國代表背著當時的中國中央政府代表,在會外同西藏地方政府的代表團用秘密換文的方式划了一條麥克馬洪線,企圖把9万平方公里的中國領土划歸英屬印度,才使中印兩國邊界的傳統習慣線遭到破坏。印度獨立后,尼赫魯政府繼承英帝國主義對西藏的侵略野心,不斷向非法的麥克馬洪線推進,蚕食中國領土,不斷在邊界挑起武裝沖突,打死打傷我軍民,在我境內設立哨所。我國政府一直采取了克制忍讓的態度。這次訪印,就是祈理通過和平談判解決邊境爭端。
  天空隱隱傳來了飛机的轟鳴聲。3架波音客机從云層里露出銀亮的机身。尼赫魯做了個手勢,當先步出貴賓廳的大門,走到停机坪側早搭好的大帳篷里。
  飛机划過濺著水花的跑道,最后停在机坪的中心。
  艙門拉開,第一個走出机艙的是周恩來。他顧盼了一下整個机場,仿佛沒有注意到前來歡迎的僅百十余人,仍然微笑著,揚著手臂走下舷梯。
  尼赫魯的心抽動了一下,他不知道這是好運气還是惡兆頭。他回頭望了一望,跟在身后的,除了各國外交使團的人外,只有七、八個板著臉孔的自己的屬下。頓時,他心頭涌起了一陣窘迫。前3次來訪問時,歡迎的人群如潮如海,政府的所有官員几乎都擠到机場,期望目睹一下周恩來的風采。整個新德里万人空巷,市民都擁到車隊必經的大道上載歌載舞,祈禱祝福。可如今呢?他不能不感到愧疚。多少年來,大度和好客曾經是他自詡的本性啊!
  周恩來走過來了,臉龐比往昔清瘦了不少,鬢角也添了几根華發,只是握手還是那樣有力,擁抱仍是那樣真誠,這倒使尼赫魯心頭的窘困釋然了不少。
  “周總理,還認識我嗎?”一個身穿西服裙,肩挎照相机的年青女記者雙手緊握著周恩來的手,用流利的中國話問。
  “《泰晤士報》的記者,大名鼎鼎的韋爾娜小姐,我怎么會忘呢,記得嘛,咱們碰過杯,喝的是茅台酒,不過,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杯子里可摻了不少礦泉水噢!”
  周圍的外交使官都笑了起來,不懂華語的赶緊問翻譯,“總理先生的話很可笑嗎?”韋爾娜更是樂不可支,一對碧藍色的眸子里溢出了淚水。
  稍頃,韋爾娜間:“周總理,您的和平使命能完成嗎?”
  周恩來兩手一張,做了個西方人慣用的無奈的手勢說:“盡力而為吧,辦這樣的事情,一個誠意是不夠的,需要兩個……”
  歡迎儀式進行了25分鐘,便匆匆結束了。
  車隊沿著空蕩蕩的大街,駛向中國代表團下榻的總統府。
  一路上、尼赫魯提心吊膽,生怕有哪個歹徒端著沖鋒槍,從荒僻的巷道里殺出來。周恩來來訪前夕,各反對党大喊亂叫,要組織示威游行,舉辦“不投降周”集會。自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并且保證不讓出一寸土地,才把這股瘋潮強壓下去,可面對著被邊界糾紛刺激起來的群情激憤的國民,誰又敢保證不出意外呢?
  直到周恩來和陳毅乘坐的黑色道奇轎車平安駛進總統府時,尼赫魯才長舒了一口大气,頓覺四肢酸軟,靠在座背上,竟起不來了。

(2)新德里,中國總理舌戰群儒。

  新德里,1960年4月25日晚7時3O分,周恩來將舉行記者招待會。
  消息傳來,頓時轟動了新德里的記者。
  各外國領事館及新聞台社都知道,在此之前周恩來曾提議和尼赫魯共同舉行記者招待會,這個意見遭到了印方的拒絕。為了使各國外交使團和輿論界對中國立場有進一步的理解,周恩來才決定單方面行動。
  新德里的新聞記者向來以敢于藐視權威和大人物,以尖銳的詰問和發難使別人難圓其說而引為自豪。如今,居然碰上一個敢在獅子嘴上捋唇毛的。
  晚7時一到,總統府圓柱廳里已是人頭攢動、空無一席了。記者們靜候周恩來登場。
  經受過風浪和戰火考驗的周恩來閱歷惊人的丰富,他似乎已經預見到招待會上可能出現的尷尬場面,為了取得先聲奪人的效果,平息一下有些記者有目的的憤怒火气。人一到齊,工作人員便開始散發早打印好的周恩來的聲明,上面扼要簡洁地闡述了中國的立場:邊界從未划定,問題通過友好協商解決。在談判未達成協議之前,雙方應維持邊界現狀,不應片面行動,更不允許使用武力來改變這种狀況。最后,周恩來將雙方的共同點或接近點規納為六條,一并印在顯赫的位置上。
  晚7時20分,周恩來、陳毅帶領隨行人員走近圓柱廳的邊門。韋爾娜突然閃了出來,惶急地說:“總理先生,有幫人准備不顧外交禮儀向您發難,您可要小心啊!”
  周恩來微微點頭,從容不迫他說:“謝謝您,韋爾娜小姐。”說完繼續前行。
  韋爾娜又迅疾地搶到前邊,語音凄顫地說:“周,這不是招待會,是射擊場,您是唯一的靶于,上千只槍口都瞄准了你,你不能進去。”
  周恩來嚴肅了,輕輕撫了撫韋爾娜瘦削的肩膀。“放心吧,新德里的子彈打不倒我。”
  韋爾娜沒有危言聳听。的确,印度新聞托拉斯的一伙人,預先搶占了有利位置,准備在周恩來一走進大廳時,就狂呼口號,給他一個下馬威。可惜得是,他們的注意力被手中的周恩來的聲明吸引住了。以至周恩來跨進大廳,踏著紅地毯,緩緩走上靠前排居中的講台時,才有一個尖細的聲音喊:“中國佬,滾出去!”但這陣小小的騷動還沒等掀起大浪,就被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淹沒了。
  周恩來用睿亮的雙目掃視了一下會場,然后開始了45分鐘的講演,他的語音沉穩,略帶沙啞,卻极富魅力。台下的記者在筆記本上“唰唰”地記錄著。周恩來再次重申了中國的立場。
  最后情真意切他說:“中國、印度,都有著5000千年的古老文明,印度的圣河佛殿、經典頌文,曾經給中華民族的成長注入過丰厚的營養。中國的四大發明,特別是造紙術和火藥,也為印度的經濟、文化的繁榮做過貢獻。几千年來,我們一直和平相處,休養生息,在歷史的長河中,中、印之間從未發生過真正的戰爭。我希望,我們這一代人,即使遇到再大的問題,也應坐下來,通過協商、談判解決。切不可對上辜負了列祖列宗的遺德,對下貽害后世子孫。”……
  周恩來的演講剛一結束,圓柱廳里便爆起掌聲的大潮,韋爾娜拍著巴掌,興奮地站了起來。數百名記者受到感染,也紛紛离座站起來。
  在新德里召開記者招待會,是一种令人畏懼的煎熬。印度內政部長夏斯特里在一次招待會上曾被質問得面紅耳赤,當場出丑。財政部長德賽竟在招待會中途被噓下講台。這一點各國的領導人和政治家都有耳聞。但是,令人無可爭辯的是,自從周恩來跨進這座圓柱廳的第一步起,他就控制了整個會場,那些准備發難、炮轟的記者們,居然隨著周恩來的一舉手、一投足,語音的抑揚起伏,老老實實地聆听了45分鐘,這确實令人不可思議。
  周恩來端起茶杯,側身呷了一口茶。他從不正對听眾喝水,事無巨細,都處處体現出對他人的尊重,這就是周恩來的魅力之所在。
  周恩來轉回身,清了清喉嚨,說:“有位朋友告訴我,在座的有不少是戰神鳩摩羅的子孫,准備好了炮彈轟擊我。我覺得,心里有火、有气,就應該發出來,我愿意承受。因為,我是你們的朋友。”
  這一下,會場居然沉靜下來,出奇的靜。終于,有一個留大胡子的人站起來說:“我是印度新聞托拉斯的記者,請問周恩來先生,中印邊界的領土划分已經是十分明确的了,難道還有什么必要再進行談判,再重新划分嗎?”
  周恩來耐心地回答:“如果你對中印邊界的百年歷史多做些研究,并且能真誠地傾听一下中國政府的呼聲,我想,你是不會提出這种問題的。”
  這位印度人剛坐下,身旁一位歐洲人站了起來:“我是英國路透社記者詹姆斯,總理先生口口聲聲要靠談判來解決問題,請問,原本屬于別人的東西,你認為有什么資格和必要去討論這東西的歸屬嗎?”
  周恩來嚴肅他說:“詹姆斯先生,在國与國的領土糾紛中,你剛才的比喻顯然不十分恰當,我愿就這個比喻再做些說明,如果一個強盜奪走了別人的東西,那么原物的主人不該向強盜討還嗎?”
  詹姆斯气急敗坏他說:“你……你敢說印度是強盜。”
  周恩來但然他說:“強盜,有,但不是印度,而是英國的殖民政策。中國和印度是朋友,而且應該永遠是朋友。”
  后排一位記者拍了拍詹姆斯的肩膀,站起來問:“總理先生,你們不打招呼,在有爭議的地區擅自修了一條公路,這難道也是在表示和平、尊重和友誼嗎?”
  台下響起得意的噓聲、口哨聲。
  周恩來誠懇地答:“不錯,我們是在喀喇昆侖山側修了一條公路。這就是青藏公路,是為了改善新疆、西藏地區的交通困難狀況而修筑的,其中有几段因山脈阻隔,穿越了阿克賽欽地區的一角。我們原本以為,這是眾所周知的中國領土。后來印度政府提出了抗議,我們愿意就此問題進行協商解決。如果這不算和平、尊重、友誼的話。那么印度政府越過傳統的邊界,在有爭議地區建立軍事据點,武裝巡邏,不但不打招呼,而且逐步推進,動槍動炮,這又算是什么呢?如果說彼此都傷害了感情的話,我們中國也僅僅是因為一條用于和平建設的公路。”
  台下的記者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周恩來的雄辯雖早有耳聞,但今日才是第一次領教。
  “我是印度獨立報記者托姆拉。總理先生,你不認為,中印之間的領土爭端,愈演愈烈,直到今天動槍死人的境地,完全是你們自恃大國身份,對印度橫行侵犯的結果嗎?”
  周恩來冷峻他說:“不對。緬甸、不丹、尼泊爾都是小國,也都和我們有麥克馬洪線的困扰,可為什么我們能和平地達成邊界協議呢?事物的邏輯并不是當一個大國与一個小國發生糾紛的時候,大國就必然是無理的、蠻橫的。如果這樣的邏輯成立,那么印度同巴基斯坦、錫金的邊界糾紛,也是大國欺侮小國嗎?事實上,印度無論從哪方面看,都不是一個小國,她的綜合國力,她的人口,她的國際地位和威望,尤其她引以驕傲的几千年的古代文明,一絲一毫也不比中國差,這怎么說得上是大國對小國的侵犯呢?”
  托姆拉激怒地漲紅了臉,晃動著粗短的胳膊,扯著嗓子喊:“不管怎么說,你們是侵略者,是你們傷害了印度的感情,你們要滾出去……”
  周恩來的面孔异常冷峻,語气卻异乎尋常的平穩:“如果說到傷害感情,我想反問一句,究竟是誰傷害了誰?去年我國在平定西藏叛亂時,明知有些人背后搞鬼,我們并沒有責怪,而是在采取軍事行動前,電告貴政府,保證對印度僑民提供保護。達賴喇嘛逃往貴國避難,中國政府根据‘對政治犯可以給予保護’的國際慣例,予以了寬容。在邊界糾紛中,中國軍隊沒有前進一步,連例行的邊界巡邏也停止了。我們傷害誰了嗎?可是印度政府呢?面對領土糾紛拒不談判,至今不斷派出軍隊在我領土內巡邏。多次開槍,打死打傷我邊防軍民。去年,在我國處理自己的內政西藏問題時,各城市都舉行了大規模的反華游行,聲援西藏叛亂集團。更令人無法容忍的是,去年4月,在貴國盂買,政府慫恿一批歹徒,將我們偉大領袖毛主席的肖像貼在中國總領事館的牆上,往肖像上拋擲變質雞蛋、爛西紅柿和磚瓦泥塊。請問,這是什么?這不僅是傷害了我們的感情,而且是對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侮辱。”
  托姆拉惶急地辯解道:“那是一小部分人,絕不能代表印度政府……”
  坐在周恩來身側的外交部長陳毅猛然站了起來,抓起話筒怒不可遏地喊道:“夠了,不要狡辯了,我只說一句,中國是受到損害了,中國是受到了損害了,毛澤東主席有句話:“人個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謂予不信,皇天可鑒。”……
  大廳里的人被陳毅的話全部震懾住了,記者們你看看我,我瞅瞅你,苦笑著搖頭,尷尬地喘气。
  在座的每個人都明白,陳毅不光是外交部長,而且是身經百戰的元帥。
  周恩來接過話筒說:“請愿諒,我的外交部是一時憤慨所致,并非威言恫嚇。我想最后再說一句,中印兩國都曾是帝國王義的殖民地,飽受過帝國主義列強的欺凌和蹂躪。中印兩國應該友好、和睦。自家的事好商量,絕不能讓邊界糾紛再繼續擴大,以致做出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來。”
  韋爾娜站起來,极嚴肅庄重地說:“我還有一個問題,總理先生能夠坦誠相告嗎?”
  周恩來揚揚手說:“我想,我會盡其所能的回答你。”
  “那好,据我所知,您今年已經62歲了,比我的父親還要大8歲,可是,你為什么仍然那么年青、美俊,像個小伙子,能回答嗎?”
  全場上靜默有頃,猛然炸鍋般爆出一陣暢快的大笑,將剛才劍拔弩張的火藥味驅赶得纖縷不存。
  与剛才舌戰群儒,大展辯才的情形相左,此時的周恩來,倒真有些靦腆了。他望了望身旁忍俊不禁的陳毅,又攤了攤兩手,囁嚅著說:“這樣的問題,我可以不回答嗎?”
  “不行。”這兩個字,居然是上千名記者用不同語言异口同聲發出的轟鳴。
  周恩來搓了搓兩手,說:“好,我回答,我只是按照東方人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習慣進行生活的……我……”
  周恩來的話音未落,台下的掌聲、叫好聲猶如天邊滾過的巨雷,上千名記者全部站起來,跺著腳,拍著巴掌,喉嚨里喧泄著各种代表歡樂和贊賞的音符。
  這渾雜的持續長達7分鐘的雷聲里,竟然包括剛才那些曾向周恩來發難的人。
  然而,周恩來的和平祈求落空了。

(3)“里窩那”進攻計划出籠。

  1962年10月1日,正逢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13周年大慶。當首都北京的夜空鳴響著隆隆禮炮,綻開著五彩繽紛的花朵的時候,印度首都新德里國防部作戰廳里,正在進行著決定印度命運的作戰會議,主持會議的是印度國防部長梅農。參加會議的有擊軍總參謀長塔帕爾上將,前陸軍參謀長蒂邁雅上將,參謀局長考爾中將,東部戰區司令萊普森中將,第33軍軍長烏姆拉歐·辛格中將,第4師師長尼蘭詹·普拉沙德少將,參謀部助理迪隆少將,參謀部作戰處長帕利特准將;此外,還有3位文職官員,內閣秘書凱拉,國防部秘書克薩林,情報局局長馬立克。
  身為文職官員的梅農,雖然擔當著國防部長的重任,但當他面對著一個個肩扛金花、綬帶斜挂的將領時,總有一种情不自禁的壓迫感。為了保持自己的尊嚴,他的看家法寶便是斥責、嘲笑他們。因此,屬下的將領對他多有不滿,可又不得不感激他,因為他用頻繁的調動不斷晉升他們的軍銜,同時又大幅度地提高了軍官、特別是將軍們的薪金。他在任期間,軍隊的武器裝備也得到了很好的改善,尤其是他同尼赫魯之間极親密的私人關系,沒有一個軍官不對此感到畏懼。
  梅農首先做了簡短的開場白后,說:“尼赫魯總理已前往倫敦參加英聯幫總理會議,臨行時授權讓我制定一個將中國軍隊清除出去的作戰計划,我已經指令總參謀部擬定了,這就是“里窩那”作戰計划,下面就請帕利特准將宣讀作戰計划的文本。”
  帕利特准將攤開文件夾,說:“取名‘里窩那’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意思,這是一個地名,意大利的一個港口,二次大戰時,總參謀長曾在那儿作過戰,僅此而已。”
  接著,他宣講了作戰的任務和要點,在東部,要占領塔格拉山脊,將中國軍隊赶出塔格拉山;在西部,要拔除中國軍隊的21個据點,占領全部有爭議的阿克賽欽地區。為了加強東部的軍事力量,擬在最快時間內組建特种部隊第4軍,考爾中將親赴東北邊境指揮,并兼任第4軍軍長。進攻的准備,要在10月10日前完成。
  帕利特准將剛剛講完,蒂邁雅上將就高聲喊叫起來:“不可能,這簡直是天方夜譚,你拿什么去組建第4軍?憑什么同中國軍隊打仗?怎樣在10月10日前完成進攻准備?你知道那儿的地形地貌嗎?全是1万4千英尺以上的連綿不絕的大山,在地圖上量出3個小時的行軍距离,實際要走上3天。后勤保障全部要靠空投,可是,那儿連一塊空投的平地都找不到,制定這种計划,不是瘋子,就是傻瓜。”
  考爾中將敲了敲桌面,嚴肅他說:“蒂邁雅將軍,請你放尊重些,這份作戰計划,是我和塔帕爾上將一塊制定的,你盡可以批評、修正,但決不許可詆毀,更不能全盤否定。要知道,印度的每個人都不耐煩了,指責我們為什么不把中國人赶出去。許多報紙罵我們是膽小鬼,不能擔負起保衛祖國的重任,做為一個軍人,你能忍受嗎?再不行動,政府就要垮台,我們都要被送上絞刑架,你懂嗎?”
  蒂邁雅冷笑連連他說:“如果這個計划出自別人之手,或許還有探討的可能,可是你一參与,情況就完全不同了,短短的10年間,你從一個少校升到中將,坐上了參謀局長的寶座,你算什么,你真槍實彈的指揮過一次戰斗嗎?還不是憑著你那張漂亮的臉蛋,巧舌如簧的嘴。為了你的提升,我曾經辭職過一次,很可惜,沒有擋住你亨通直上的官運。這一次,我豁上一切不要,也要阻止你,什么‘里窩那’完全是几張爛紙,你也絕不能出任第4軍軍長。”
  考爾尖利地說:“你最好放明白些,這是作戰會議,不是可以隨意進行人身攻擊的議會,我的任命書是尼赫魯總理臨行前親自簽署的,為此你盡可能再辭職一次,不過這回,不會有人再勸你收回了。”
  這一刀深深刺穿了蒂邁雅的心髒。兩年前考爾由第4師少將師長升任參謀局長職務時,蒂邁雅曾极力反對,認為他好夸大言辭,极富幻想,又無實際作戰經驗,擔任僅次于參謀總長的職務,确實不能胜任。但尼赫魯斷然否決了他的意見,直接簽署了任命書,為此,蒂邁雅一气之下,請求辭職。如果蒂邁雅堅持到底的話,那么軍隊內任人唯親的裙帶路線真相或許會大白于天下。然而,蒂邁雅在尼赫魯一番懇切言辭的勸導下,收回了辭呈,尼赫魯便給了他一個閒職。
  新聞界為此做了一番沸沸揚揚的報道,責怪他的“儿童游戲式的”小孩子脾气。蒂邁雅將軍受盡了凌辱。從此,便也雄風殆盡、閉門不出了。
  但是,做為一個戎馬一生的老軍人,他始終關注著中印邊界的軍事糾紛、當看到尼赫魯推行考爾的前進政策,不斷往前推進,修建了一個個軍事哨所時,他感到既可悲又可笑。這只是一种小孩子捋大人胡須游戲,一但大人被扯痛了,便會給一巴掌。為此,他多次給尼赫魯寫信闡明這种做法的愚蠢可笑,希望他能下令收回軍隊,聚成鐵拳,在關鍵方面給中國軍隊以致命的打擊。然而,尼赫魯卻寵信梅農和考爾,默許他們繼續往前走。第一步是把哨所建到中國哨所前面,看到對方沒有動作,第二步又把哨所推進到中國哨所的后面,切斷中國哨所与主陣地聯系。
  現在他們要推進第三步了,把中國士兵哨所拔掉赶出去。這可是潛藏著最大危机的一步。蒂邁雅根据一生的作戰經驗認為:前兩步中國忍讓了,第三步絕不會忍讓。積蓄已久的中國軍隊不但會打敗他們的進攻,而且會趁勢反擊過來,消滅全部印方邊境部隊,甚至會趁勢追擊,攻占新德里。這是決定國家命運的時刻,他不能再沉默了。他自報奮勇參加了這次作戰會議,又挺身而出陳述了一大通理由,然而,他除了從辛格中將那飽含同情的目光中得到些許安慰外,其它的都是漠然的冷眼和嘴角的蔑笑。他絕望了,喜馬拉雅山不只是美麗的雪山女神,她還有兩個惡魔的化身,一個是難近母,一個是時母,她們不僅相貌猙獰;而且性情殘酷,全印度的婆羅多將毀在這兩個惡魔的手中。不知是哪根神經的靈感,使他忽然想起長篇史詩《摩河婆羅多》中的這個傳說。他兩眼含春盈眶的淚水,緩緩站了起來,顫抖無助的手,無意間碰翻了茶杯,茶水濺到了考爾筆挺的軍服上。
  考爾惊呼一聲,接著暴怒地搡了蒂邁雅一把,險些把老頭子推個趔趄,憤憤他說:“老精怪,早下台了,還羅嗦什么,不知羞恥。”
  蒂邁雅仿佛沒有听到,呻吟著說:“部長先生,快從夢中醒來吧!中國軍隊并非不堪一擊,也不會永不還手。想想蔣介石的八百万軍隊,想想朝鮮戰場上的美八軍,想想剛剛被鎮壓的西藏軍隊吧!我不想說,可我不能不說——中國軍隊要胜過我們百倍。”
  這最后一句,激怒了在座的全体高級將領。
  頓時,橢圓形的會桌上響起一片責罵聲:“你不配當軍人!”
  “渾蛋!”
  “賣國賊!”
  “滾出去!”
  “滾!”
  蒂邁雅抱著最后一線希望,懇怜地望著梅農。
  梅農只是眨動了一下厚眼皮,連頭也未抬,揮揮手說:“你走吧,你确實老了。”
  蒂邁雅用手背抹了抹老淚橫流的臉,挪著顫巍巍的步伐,彎著沉重的腰脊,向外离去。
  臨近門口時,他忽然轉過身,威風凜凜地大喝了一聲:“狗崽子們,你們將一個個被槍斃。”
  隨著重重的一聲門響,作戰廳里沉寂下來,許久沒有發言,蒂邁雅的預言,仿佛將在座的人心都凍僵了,凝固了,失去了靈動的活力。
  許久,這沉默都未被打破。
  忽然,作戰廳里響起了一個悠長、平穩,時而還有起伏變化的鼾聲。
  國防部長梅農,旁若無人的伏在桌上睡著了。
  這位動過一次腦手術的老人,盡管有愛打瞌睡的毛病,但是今天的會議,他似乎不該睡著,這是決定印度命運的會議,也是決定他命運的一個夜晚。
  當兩個格斗的巨人,拔出腰間鋒利的劍,准備向對方的要害一刀捅去的時候,他卻睡著了。
  暴怒而又狂傲的考爾對著梅農的耳朵,大喊了一聲:“繼續討論‘里窩那’計划。”

(4)艱難的印軍先遣部隊。

  這是什么聲音,低沉、暗啞、粗重而又恐悸。
  夜幕里,一個個“小甲虫”正沿著雪山女神垂在前胸的手臂顫顫的蠕動。她猜悟到了,這是坦克,當今塵世的殺人武器,它有鋼鐵的外衣,堅硬過鑄塑自己軀体的岩石;它能噴射致人死命的炸彈,將現世的万靈之長送往另一個世界。
  它后面跟著一列列的士兵,都是吸吮著自己乳汁長大的生靈。他們背著殺人的凶器,正興高采烈的走過來。好像不知道等待他們的是什么?
  崎嶇的山路,能變得再陡峭、再狹窄些嗎?
  讓他們走得慢些、再慢些。
  天庭飄落的雪花,能洒得濃些、再濃些嗎?
  讓他們被熱血激昏的頭腦清涼下來。他們還在急急地行走。
  知道嗎,你們是在去赶赴一場生死宴會,結局只有一個——殺人或被殺。
  喜瑪拉雅女神睜開窮通千年的慧眼,看到了割斷的血管流淌著血的濃漿,洞穿的胸膛噴濺著血的雨滴,迸飛的彈片撕裂開血的肉体,……晶瑩的雪岭被污血浸塌了,洁白的羽衣被濃煙炙黑了,無數的死之幽靈在空中飄蕩、浮游,苦痛的呻吟和怨毒的詛咒充斥宇宙。
  死神在顛狂地舞蹈。
  兩邊都是可愛的子民,該庇護哪一方呢?
  女神的慧眼酸楚地合上了。
  也許,在法輪上,這是一場無可避免的劫難。
  “報告旅長,先遣支隊報告,因天黑路陡,加上降雪,部隊無法行進,可否就地宿營?報告完畢,上尉參謀尼蘭詹。”
  達爾維准將走下吉普車,仰頭看看黑幽幽的天幕,又抬腕看看手表,表盤上的綠色瑩光指針告訴他,已經凌晨一點了。
  “通知部隊,安排好崗哨,就地宿營,何時開進,等待命令。”
  “是。”尼蘭詹行了個軍禮,轉身向前跑去。
  “走,跟我到前邊看看。”達爾維披上大衣,對兩個衛兵說。天寒、軍隊下發的羊皮大衣太重、太厚,達爾維不愿穿,便跑了几家皮毛店,買了塊貂皮,又連夜赶制出來。
  如今拋下嬌妻愛子,露宿在這荒山僻野里,心中自有無法傾訴的苦澀。
  沿途,士兵已在架設帳篷,雖然忙碌,卻沒有聲響,顯見是一支訓練有素的部隊。
  達爾維走到部隊最前面。飛雪中隱約可見一道險峻的山梁。路邊,兩個士兵在低聲痛苦的呻吟。
  “怎么回事?”達爾維關切地問。
  “報告旅長,他們從山坡上摔下來,扭傷了腿。”旁邊一個軍上長身份的人報告。
  一听說是旅長,兩個傷兵堅持著要站起來。
  達爾維按住他們的肩膀,蹲下身子,輕聲問:“傷得重嗎?”
  一個士兵說:“報告旅長,我的腳踝扭了。”
  達爾維從兜里掏出微型手電筒,仔細看了看,腳踝腫得很粗,紫紅。單薄的膠鞋扔在一邊。
  另一個士兵說:“我和他一塊滾下來了,腿扭傷了,不能動。”
  達爾維櫓起士兵的褲腿,腿部有好几塊擦傷的血漬。
  這是兩個年青的士兵,柔軟的唇毛還不能叫做胡須。因穿著單薄,軀体在寒風里瑟瑟發抖。
  達爾維站起來,對軍士長說:“帳篷搭好后,馬上把他們抬進去,天亮送旅部救護所。今夜取消燈火管制,可以燃火取暖。”
  “是。”軍士長惊喜地喊。
  “旅長,師部來電。”尼蘭詹又跑過來報告。
  “念。”
  “達爾維准將,你部是否按預定時間開進至指定位置,請速回電。”
  “預定時間?指定位置?見他媽的鬼。”
  回到旅部的帳篷,達爾維拿起話筒:“接師部,我直接和師長通話。”報務員抬頭望望滿面怒气的旅長,遲疑地思忖著是否該提醒旅長,通話要用密語。
  “普拉沙德少將嗎?我是達爾維准將,目前,我們被困在4300高地北側,夜暗路滑,無法前進,我已命令部隊宿營……”
  “什么,到達旺?見鬼,到達旺還有80公里,眼下這個山梁我就翻不過去,坡太陡,有65度……”
  …………
  “普拉沙德將軍,再提醒你一遍。我們不能听參謀部那些渾蛋的話,尤其考爾,那是個蠢驢,傻瓜。什么‘前進政策’到前面建那么多分散的据點干什么?”
  …………
  “把中國人赶出去?將軍,你還在做夢,光20個据點的后勤保障我就應付不了。吃、喝、穿、用,全要靠人背,這儿沒有空投場,我不能讓我們旅的官兵都就成挑夫。”……
  …………
  “克服困難?誰都會喊,你來試試。雪地里,我的士兵穿著單衣,他們每人只有一床毛毯,馬上大雪封山了,皮鞋也沒有。即便把他們赶上山去,也會風凍成肉干。”
  …………
  “什么?讓考爾來,我拒不執行。”
  達爾維憤怒地摔掉話筒。
  尼蘭詹站在達爾維面前,鼓足勇气說:“旅長,我不許你這樣辱罵考爾將軍。”
  “噢!?”達爾維坐在折疊椅上,點著一支雪茄,上下打量了尼蘭詹几眼。
  “考爾將軍是我的救命恩人。”
  “什么時候?”
  “4年前。”
  “什么地方?”
  “東邊,埃爾佛爾峰。”
  “怎么回事?”
  “4年前,我渡假時,和兩個朋友一塊去爬埃爾佛爾峰,恰巧碰上雪崩。我們掉進了峽谷,兩個朋友都摔死了。我背的帆布袋救了我,我被挂在一根突出的樹權上。當時雖沒死,可是絕望了。那時正是封山的季節,不會有人到山里來的。可是出了奇跡,考爾將軍那時任第4師師長,封山后去視察高山哨所,恰巧路過那儿。我的呼救聲被他听到了。他把尼龍繩固定在汽車上,墜下冰川,將我背了出來。”
  達爾維站起來,抽出嘴里的雪前,踱著步說:“嗯,很僥幸,很精彩,像小說里的故事。不過,你要知道,一個优秀的登山運動員;不一定是個好將軍。”
  “可他是為了國家啊!把中國人赶走不對嗎?”
  “對,對极了,可愿望是一回事,現實是另一回事,他的前進政策,制定的根据是中國不會反擊。憑這一點,他就不配做軍人。”
  “可我覺得他很勇敢,很果斷……很英明,也很漂亮。”
  “你被恩情蒙往了眼,你沒看透他。他從沒打過仗,卻在指揮一場戰爭。這是印度軍人的悲哀。”
  達爾維脫下大衣,躺到行軍床上,望望神情苦痛的尼蘭詹,說:“好了,我的參謀,你盡可以膜拜他,可我不,他沒救過我……”
  “砰,砰”兩聲銳利的槍聲,划破了雪山的暗夜。
  達爾維猛然坐起,惊問:“怎么回事?”
  一個軍官跑進來報告說:“廊爾喀營抓到了几個藏民,我們怀疑是中國軍隊的偵察兵,藏民說是做毛皮生意的。雙方動了手。”
  達爾維漫不經心地問:“解決了嗎?”
  軍官說:“都綁起來了,正在審問。”
  “唔,有什么情況及時報告。”
  “是,他們帶了不少毛皮,今夜是不是可以借用一下。”
  “可以。”達爾維將大衣蓋在身上。
  “我的參謀,我可要睡了。但愿你的救命恩人這次別把你送給死神。祝你做個好夢。”

(5)24把刺刀對准中國士兵的胸膛。

  在喜瑪拉雅山脈的千百條峽谷中,克節朗山谷也許是最美麗的一個了。
  每年春夏,冰山上的積雪融化,順著脊坡流下來,匯成清澈奔騰的克節朗河。受南季風的影響,河邊草木蔥茂,百鳥啁啾。沁綠的草坪上,几十种野花,隨著气候的演變,霓虹燈般調換著絢麗的色彩。逗引得千姿百態的蝴蝶,在這儿翩躚飛舞。
  這是一個未染紅塵的神話世界。
  此刻,中國士兵吳元明跨過克節朗河的擇繞橋,來到橋西哨位上,正守護著這塊原始的圣地。
  他今年22歲,四川江津縣人,在這儿站崗已經一年多了。
  他由衷地喜愛這個地方。
  這儿莫不是家鄉的再造吧!瞧,那涂滿綠彩的石壁,不就是家鄉的翠屏山嘛?哨位旁那片青蔥的毛竹;正是儿時和小伙伴們捉迷藏的游樂場呀!
  還有那熟悉的長長短短的鳴唱;還有那聞慣了的草木泥土的青澀的气息。
  唯一不同的是,這儿的山大都戴著頂白帽子,一年四季總也不摘。指導員說,那白綠相間它不熱嗎?每年暑季,吳元明一下崗,就愛脫掉衣服,浸到克節郎河里。這水冰冷、清澈,一會儿就能涼透肺腑。茶道上說:雪水沏茶是上上品,用克節朗河的水沖茶,一定是世界上最最好的。自己在里面洗澡,是不是太可惜了。
  這些天,他不那么悠閒了,印軍的飛机,時常在頭上轉,樹林里,也不時閃露出一張張長滿大胡子的臉。前天,他們居然圍著橋頭,修了3個地堡。他們要搶占這塊地方嗎?吳元明的心縮緊了。
  在這儿站崗,無疑是站在狼群之中了。
  他不怕,他是共產党員了。再說,后邊有主陣地,翠屏山后面(他愿意這樣叫),家鄉的父老姐妹都在看著他。
  :果然,上崗不一會儿,印軍從一個個地堡里鑽出來了,擺著手、叫喊、端起槍做射擊狀。可是吳元明不理睬他們。
  一個布巾纏頭,黑紗裹須的軍官,帶著30多名士兵,端著机槍、沖鋒槍和上了刺刀的步槍,一步步逼了過來。
  20米、10米、6米。
  他們想干什么?吳元明心里有點發毛,端沖鋒槍的手也在微微顫抖。
  ’不能退,一步不能退,這是哨位,祖國的領土,死也不能退。打死我可以,我這板机一摟,就是倒了,也能賺他們十個八個。可千万不能當俘虜。不能給家鄉人丟臉。
  印軍停住了,印軍官不知嘀咕了几句什么,一個鐵塔般的大個頭士兵,端著上了刺刀的步槍,走到他跟前。刺刀的尖刃离吳元明的胸膛只有一厘米。
  這家伙個頭太大了。吳元明只好把沖鋒槍口上移,對准大個子兵的胸膛,緊握板机的手里滿是汗水。
  雙方的目光在對峙。
  四只眼睛,便是四柄利劍,在突刺、撞擊、劈殺……
  這是膽的角斗;這是力的抗衡;這是信仰与榮譽的競賽。
  1分鐘、2分鐘、3分鐘……
  大個子兵的目光由猙獰、凶厲,逐漸變得猶疑、怯懦了,目光的正鋒,避開了直接的對刺,緩緩下移,最后凝注在黑洞洞的槍口和吳元明緊扣板机的食指上。
  吳元明的心坦然了,嘴角浮起一層蔑笑。
  敵人的意志垮了。
  果然,大個子兵持槍的雙手開始顫抖,漸漸地,門板樣寬厚的軀体竟打擺子般哆嗦起來。
  上來兩個印度兵,把他架了下去。他已經不會走了。
  印軍官惱羞成怒,一揮手,又上來一個。
  這一個塊頭也不小,誰知更是個草包,剛上來胳膊就發麻,只好由雙手端槍變成單臂挾槍,兩手輪替著甩來甩去。
  于是換上了第3個、第4個、第5個……
  吳元明如鋼澆鐵鑄的一般,一動不動。
  印軍官親自出馬了。
  后面3艇輕槍張開支架,抬起槍托。
  20多個士兵“嘩啦”圍了上來,將吳元明困在中心。
  刺刀一層層、一疊疊的布滿臉盤、胸膛、肩胛、后背……
  有一把刺刀競對准他的眸子。
  陽光下,鋼刺的光波晃動得難以睜眼,眼睫毛都感覺得到森森的寒气。
  總共24把刺刀。
  24把刀,猶如24顆惡狼的撩牙,隨著一聲嗚咽,剎時便會把他撕咬得粉碎。
  吳元明右手的板机扣得越緊了。
  “不能開槍。”
  “絕不能先放第一槍。”
  “這是中央軍委、毛主席的命令。”
  吳元明昂起頭來,泰然地望著遠處的雪山,飄繞的白云。
  他覺得,自己就是翠屏山。
  不,綠色的衣領是“雪線”,他是喜瑪拉雅山。
  在“雪線”之上,還有一顆鑲著國徽的“太陽”。

(6)擇繞橋印軍再次玩火。

  天早透黑了,山林的夜,出奇的靜。只有克節朗河水永不疲倦地彈奏著舒緩的小夜曲。
  橋面坑道里,潛伏著3名中國士兵。
  這是我邊防團派出的前衛警戒哨。
  吳元明半蹲在坑道里,一邊咀嚼著苦澀的草根,一邊觀察著周圍的敵情。
  他清楚地記得上崗前連長劉道臣的話。
  “根据情報,敵人這几天可能有行動。你們一定要提高警惕。”
  “擇繞橋是主要的通道,要保護好,橋西陣地不能丟。”
  “敵人如果向你們開槍,你們可以還擊。這是昨天軍區張司令員來視察時下達的最新命令。今年以來,我們已經有49名戰友倒在他們罪惡的槍口下,這筆血債一定要他們償還。什么時候反擊,听命令。”
  對面樹林里發出一陣唏唏嗦嗦的聲響。
  吳元明赶緊捅了捅身邊的沈定湖和王确云。
  今儿個敵人要動真的了。
  果然,樹林里出現了几個黑瞎子般的人影,慢慢向白天的哨位逼近。
  哨位上有兩個穿軍裝的草人,是吳元明和戰友們扎的,晚上立在那几,和真的沒啥兩樣。
  敵人上當了,吳元明慢慢探出槍口,心里忍不住想笑。
  “噠噠,”兩聲槍響。
  印軍打響了第一槍。
  吳元明沖著響槍的地方“嘟嘟”就是一梭子。
  只听對面“哎喲”了一聲。山林又恢复了沉寂。
  沈定湖貼著耳朵問:“敵人撤了嗎?”
  吳元明悄聲說:“只敲掉一個,他們肯定還要搞鬼。”
  “轟隆!”一聲爆炸。兩個草人倒了。
  敵人以為槍沒打准,扔出了兩顆手榴彈。
  沈定湖正要還擊,吳元明一把拉住他,咬著耳朵說:“別急,等他們露臉。”
  果然,几個印軍見沒動靜,站了起來,晃了晃手電筒,要欣賞一下剛才的戰果。
  “打!”吳元明的槍口首先噴出了一溜火舌。
  沈定湖、王确云的沖鋒槍也像刮風一般響了起來。
  敵人像受了惊的兔子,回頭便跑。
  晚了,憤怒的子彈雨潑般傾瀉過來。
  槍聲停了,一個受傷的敵人還在高一聲低一聲的痛苦地喊叫著,他大概是剛才那伙人中唯一的幸存者了。
  敵人被激怒了,3個地堡里的輕、重机槍,一齊向他們這個小小的陣地傾瀉著子彈,塹壕前的泥土、石塊被打得四飛迸濺。
  突然,一顆手榴彈落到了塹壕里,尾部“嘶嘶”冒著青煙。
  沈定湖手急眼快,抓住手榴彈又扔了回去。
  “轟”的一聲,手榴彈在敵人的頭頂爆炸了。
  吳元明高興地喊起來:“打得好,就這樣干。”
  敵人的地堡离戰士們的塹壕太近了,只有十几米,還不如籃球架到中線的距离遠,手榴彈從拉弦到爆炸大約需要5秒鐘,所以扔過來的手榴彈大都還沒炸。
  吳元明和戰友們一气扔回去18個手榴彈,他們每人攜帶著4顆手溜彈都還沒舍得用呢!”
  忽听背后一聲響,又是敵人扔過來的手餾彈。
  吳元明慌忙去摸,咦,怎么不見冒煙?
  終于他摸到了,是一塊石頭。
  “咚,”又是一聲響,沈定湖赶緊摸,摸到一截松樹根。
  敵人沒手榴彈了,就用這些東西亂扔起來。
  3個戰士身上每人都挨了几下子。
  什么軍隊什么板眼,硬是一群流氓。
  印軍開始打炮了。炮彈掠著樹梢,吱吱怪叫著落下來,把塹壕前后炸得煙霧彌漫,后邊的主陣地上也是一片火海。
  吳元明忽然明白了,大聲說:“小沈、小王,敵人想攻占擇繞橋,絕不能讓他們的陰謀得逞。”
  3個人分了工,一人封鎖一個地堡。
  地堡里的敵人一露頭,一梭子子彈馬上就飛過去。
  橋西這個小陣地成了敵人眼中的芒刺,他們開始實施集中轟炸了。
  炮彈雨點般傾瀉下來,塹壕早已夷成平地。
  3個戰士的耳朵都被爆炸的巨響震得流血。濃烈的黑煙和滾滾的熱浪嗆得他們喘不過气。
  又是一聲巨響,吳元明只覺得右腿一顫,便酸麻的失去了知覺,他知道自己受傷了,迅速抽下腰帶,將腿根部狠狠扎住。
  急救包和衣服都被燒焦了,像晒于的紅薯干貼在身上,一動,就扑束束地掉下來。
  炮聲停了。
  硝煙散了。
  擇繞橋還在。
  陣地沒有丟。
  吳元明抹了把臉上的灰土。兩個戰友從土里鑽出來,頑皮地向他眨眨眼睛。
  月亮露出了皎洁的臉。
  山林恢复了先前的宁靜。
  克節朗河水還在唱著那首永不厭倦的歌。
  3個戰士卻听不到了。
  永遠听不到了。
  他們的耳膜被震裂了。
  天放亮了。
  印軍地堡槍眼里,伸出一個黑糊糊的布包,布包綁在一根木棒的頂端。布包上插著一根引信,正“嘶嘶”冒著藍色的火花。敵人要炸橋,把3個戰士困在橋西。
  吳元明欲扑上去,可是猛一使勁,沒站起來,這才意識到自己受傷了。他猛拍了小王一掌。
  小王會意地縱身躍出塹壕,扑向藥包。
  吳元明和小沈的沖鋒槍,同時封住兩個地堡的槍眼,小王抑住藥包,一把扯掉導火索,接著和地堡里的敵人爭奪起炸藥包來。
  敵人抓住木棒用力往里拉,小王挾住藥包死勁往外拽。
  這种“拔河”比賽簡直是戰爭中的奇觀。
  小王個頭不高,力气也不大,使上全身吃奶的勁,仍然拽不出來。
  死神就站在旁邊,多延續一秒,清醒過來的敵人就會打死他。
  “快放手,”吳元明著急地喊。
  他不知道,小王耳朵也听不見。
  小王好像已將一切拋置腦后,圓臉憋得紫紅,拼上性命也要贏得這場拔河的胜利。
  吳元明靈机一動,大喊:“扔手榴彈。”
  小王听不見,也不理會。
  地堡里的敵人嚇坏了,慌忙松了手。
  小王沒防備,一個后仰摔在地上。
  炸藥包脫手,順勢落到河里。綁炸藥包的木棒,一多半豎在河面上。
  從此,這木棒就直立在擇繞橋下的急流里。
  它成了印軍越過麥克馬洪線,向中國武裝進犯的鐵證。
  如果哪位讀者有興趣,路過擇繞橋,盡可以查證一下這木棒的來歷。
  次日,中國外交部代表聲明,強烈抗議印度軍隊越過麥克馬洪線,向駐守在克節朗河擇繞橋頭的邊防哨所進行猛烈的炮擊。打死打傷邊防連長劉道臣等七人。這是繼朗久、空喀山事件后的又一次嚴重的軍事挑釁。中國軍隊將保留還擊的權力,并警告印度政府,“玩火者,必自焚。”
  印度外交部照會,抗議中國軍隊越過麥克馬洪線,悍然向印度邊防哨所進攻,開槍開炮打死官兵13人,傷26人。這是中國政府有意惡化兩國關系,妄圖霸占印度領土的又一罪行。
  兩國唇槍舌劍,互不相讓,各說各的理。
  世界輿論傾向何方呢?
  “中國軍隊敢出兵朝鮮,和美國軍隊硬碰。
  太好戰了。”西方的記者說。
  “中國軍隊鎮壓了西藏軍隊的反抗,嗜武成性。”不了解內情記者說。
  “印度是個弱國,怎么敢和社會主義陣營的中國打仗。”不結盟國家的記者說。
  一個時間內,中國似乎有些孤立。
  他們不是別有用心,便是在憑空猜想。
  其實,只要到擇繞橋頭轉一圈,那根直立在克節朗河中的木棒,便會告訴他們全部真象的。

(7)中國軍隊被迫反擊。

  1962年10月,印度當局錯誤地估計形勢,在大國支持下,向我發動了大規模的武裝進攻。
  我西藏、新疆邊防部隊被迫進行自衛還擊。
  這次自衛還擊戰,在中印邊境東段和西段進行。從1962年10月20日開始,至11月21日基本結束,歷時1個月,經歷了兩個作戰階段。
  第一階段,自10月20日至28日。主要反擊方向為克節朗——達旺地區。戰前,印軍在東段和西段的兵力為1個軍部、1個師部、4個旅部、21個步兵營,約22000人。我軍投入作戰的部隊有:西藏邊防部隊4個多團、新疆邊防部隊1個多團和昌都、林芝、山南分區的部隊。在克節朗方向,我軍根据印軍布勢前重后輕、翼側暴露、正面寬、縱深淺的特點和地形情況,采取了從兩翼開刀,迂回側后,包圍分割,各個殲敵的戰法。自20日上午7時30分開始反擊至當天下午,便大部殲滅了該地印軍。接著,分兵5路,齊頭并進,乘胜追擊,于24、25日,先后進駐車新橋、達旺等地。在西段地區,我軍于20日8時25分對入侵加勒万河谷和紅山頭之敵發起反擊,經1小時戰斗,全殲該敵。21日乘胜擴張戰果,至23日便全部掃除了班公湖兩岸及其以北地區的31個印軍据點。隨即揮戈南下,反擊巴里加斯地區之敵,殲其一部。昌都、林芝、山南分區部隊,也于10月20日實施反擊,先后拔除敵据點多處,進占易古通、馬尼崗、塔克新和哥里西娘等地。第一階段作戰至此便告一段落。
  第二階段,自11月16日至21日,主要反擊方向為西山口——邦迪拉地區和瓦弄地區。
  戰前,印度當局從全國各地調兵遣將,使東西兩段總兵力增至3万人。我軍投入作戰的兵力也增加到13個多團并一部分炮兵。在西山口至邦迪拉方向,我軍根据印軍布勢特點,以部分兵力反擊西山口,打敵之頭;以部分兵從兩翼夾擊申隔宗、略馬東,擊敵背腹;另以部分兵力實施遠距离、大縱深的迂回、直插德讓宗、邦迪拉之間,斷敵退路。這樣,便形成了對西山口、德讓宗地區之敵的多路向心合擊,經1天激戰,我軍占領西山口、德讓宗、申隔宗,殲滅印軍一部。19日,占領邦迫拉,并于略馬東地區圍殲近千名逃敵。
  爾后,主力即在西山口至邦迪拉地區展開搜剿,一部分兵力繼續向南追擊,于21日進占吉莫山口、比里山口和鷹窠山口一線。在瓦弄方向,我軍一部于16日晨發起反擊,殲敵一部,印軍第4軍軍長和第11旅旅長倉皇逃走。我軍在當天下午即占領瓦弄,一部就地搜剿,另一部分兵向南追擊,至21日,先后進至薩木維爾和金古底,逼近傳統習慣線。在西段地區,我軍于11月18日至20日,清除了殘存在我境內班公洛地區的6個印軍据點,殲滅大部守敵。在東段中部,我軍也于11月18日開始反擊,先后拔除印軍据點16處,殲敵一部。

(8)毛澤東下令中國軍隊“退避三舍”。

  這是1962年11月中旬。毛澤東獨自走出了中南海春藕齋,舞場里的樂曲還在響著,節奏悠長舒緩……
  稍頃,周恩來總理也走了出來,他們沿著中南海的林蔭道邊走邊談。
  毛澤東望著滌著水面的柳絲,回頭問道:“信已經交出去了嗎?”
  “已經全都交出去了。”
  11月17日,中國總理周恩來給亞非20多個國家的首腦寫了一封長達20多頁的致函。全面闡述了中國政府在中印邊境沖突中的原則立場,表達了希望和平解決爭端的愿望。
  “一邊是軍事仗,一邊是外交仗,都要爭取主動。我看打得差不多了吧?”毛澤東問。
  “總參送來的報告,部隊士气高昂,東、西兩線都推進得很快,已經到達傳統習慣線,殲滅敵人5000余人,繳獲了大批武器裝備。”
  毛澤東滿意地點了點頭:“基本上是殲滅戰。”
  “為了給和平談判造成有利條件,我們准備就地停火,部隊后撤。”
  “我看可以,就地停火,退避三舍,我們讓他們一點,也看出談判的誠意。”毛澤東在甬道邊的石凳上坐下來,隨手又點上了一支煙。
  周恩來雙手抱在胸前:“這樣做在國際上是沒有先例的。”
  “我們做了這就是先例,總要有人先做吧。”
  毛澤東說這番話的時候,目光平視著遠處的紅牆。
  1962年11月21日24日,中印邊境中國邊防部隊接到了毛澤東簽署的命令。
  總參謀部用特急電報下發到各部隊。電文如下:西藏軍區前指、軍區、丁指、康指、新疆軍區并成都、蘭州、北京軍區:為進一步爭取政治上的主動,中央決定我國政府發表聲明,宣布為了促成中印邊界問題的和平解決,我軍決定于11月22日零時起,主動停火,并于12月1日開始,主動撤回到1959年11月7日雙方實際控制線的內側20公里地區。遵此,現將部隊下一步行動部署如下:……
  總參謀部1962年11月21日24時11月21日清晨。新德里。
  一隊高級轎車魚貫駛向新德里机場。街頭一片冷清,街夫正在清掃街角上的落葉和垃圾。
  內政部長夏斯特緊裹著長領大衣,心急如焚地坐在轎車里。他將到阿薩姆邦緊急視察,重整提斯浦爾行政机构,給民眾以胜利的希望和信心。他心里明白此行凶多吉少,別說是他,就是總統親自來,也難有回天之力。
  轎車在新德里机場候机廳外面停住了。他們正欲走進候机大廳。
  在候机廳門口,報攤前面圍滿了人,不少人在爭購報紙,有的人异常興奮,互相握手擁抱。
  部長秘書是個富有好奇心的年輕人,他走到了報攤跟前。
  他看到了一行醒目的大標題:中國單方面宣布就地停火,并將馬上撤兵。
  他簡直不敢相信這條新聞。隨手抽了一份報紙跑了回來。
  “部長先生,中國人宣布就地停火了!”
  “停火!”夏斯特大吃一惊,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我們該怎么辦?”
  夏斯特思忖了片刻說道:“回去,我們先回去。”
  車隊又向新德里市區駛去。
  “去總理私邸。”夏斯特對司机說。
  汽車停在尼赫魯私邸外面的街上。夏斯特匆匆走進了客廳。
  尼赫魯一邊整理上衣,一邊走了出來。
  “發生了什么事情?”尼赫魯問。
  “中國單方面宣布停火。”夏斯特將報紙遞給尼赫魯。
  尼赫魯接過報紙,一連看了几遍,看來他根本不知道中國停火的消息。
  “他們為什么不打了!”尼赫魯自言自語道。
  1962年11月22日零時。中國軍隊遵照毛澤東的命令,在中印邊界全線停火。
  被中國軍隊包圍的印軍,大部分不知道停火的消息。包括帕塔尼亞少將對此也一無所知。
  11月22日晨,整個戰區一片宁靜,瓦利少校帶著几名印軍士兵,拖著饑腸轆轆奄奄一息的身子,在邦迪拉以北的密林中尋找可食之物時,碰上了一支中國巡邏隊。
  一名中國軍官向他們走來。
  瓦利少校有气無力地拔出手槍,他的手哆嗦了一下,手槍掉到雪地上。
  “你連開槍的力气也沒有了。”中國軍官撿起瓦利掉在地上的手槍交給他。用流利的英語說:“中國政府已經宣布全線停火。”
  “這真……真是個好消息,有……有吃的嗎?”
  中國軍官將一袋炒面,扔給瓦利少校。
  中國巡邏隊走了。
  瓦利少校雙手捧著炒面,凝噎無語。
  帕塔尼亞少將在原始森林中已經躲藏了5天5夜了。
  天亮時分,他從樹洞中爬了出來,扶著樹杆吃力地站起來,他身上的最后一點力气已經消耗殆盡,他感到身子輕得如一張紙。
  陽光將巨大的樹影投到他的臉上,他的臉色慘淡如雪,他看到在不遠處的一個山頭,一隊印軍潰兵正在尋找著什么,他們面帶喜悅,好像遇到了什么令人高興的事。
  天空中傳來了巨大的轟鳴聲。一架軍用直升机降在林中的空地上。從飛机上跳下來兩個印度軍官。
  路透社提斯浦爾28日電:被中國人在色拉山口切斷的印軍司令帕塔尼亞少將昨晚被直升飛机安全載抵這里,同一架直升飛机還運來了3名受傷的印度人。
  帕塔尼亞將軍在山地的叢林里走了5天,沒吃飯沒喝水,他是在直升飛机緊張地搜尋以后才被找到的。据這里報道,被中國人切斷的其他軍官和士兵也開始從中國的防線后面奔向平原。
  1962年12月1日,中國軍隊主動后撤。到1962年3月1日全部后撤到1959年9月7日的實際控制線20公里以內。這是中國政府出于保持中印友好關系的愿望,再一次用實際行動表示中國主張通過和平談判而不是通過武力來解決中印邊界問題的誠意。
  中國邊防部隊奉命將在反擊戰中繳獲的大批武器、車輛進行擦拭維修,將繳獲的其他軍用物資進行整理包裝,于12月中旬交還給印度。
  對被俘人員,一律不殺、不打、不罵、不侮辱、不沒收私人財物。生活上給予优待,受傷者給予治療。
  1963年5月26日,春城昆明陽光明媚。在昆明机場的跑道上,停著一架印度航空公司的大型客机。
  一大批中外記者等候在候机廳的門口。在候机大廳內,中印政府官員和國際紅十字會的工作人員正在輕松地交談。
  几輛大轎車駛到了候机大廳門口。第一個從在轎車上下來的是印軍第7旅旅長達爾維准將,他身穿筆挺的藏灰色毛料西裝,臉色紅潤,面帶微笑向記者們擺手。跟在他身后的是几十名被俘的印軍校級軍官。其中只有一名滿臉胡須的印軍老兵格外引人注目。他就是第11旅的馬盎營士兵車隆。
  車隆被羅茲中校獨自丟在原始森林中,靠樹皮苦撐了3天3夜。一位頭部負傷的中國軍官上尉連長李榮漢,在水溝里發現了昏死的車隆。
  李榮漢用負傷的身子,背著車隆,爬出了原始森林。在山角下李榮漢攔住了一輛中國軍隊的吉普車。從車上下來的是54軍軍長丁盛和副軍長韋統泰。
  “報告首長,這里有一名印軍傷兵。”
  丁盛將軍走到路邊,彎下腰間:“他還活著嗎?”
  “還有一口气。”李榮漢回答。
  車隆吃力地睜開眼睛,映入他眼帘的是中國將軍肩上的金星。他嚇呆了,這是他第一次看到中國軍隊的高級將領。
  韋統泰看了一下手表:“馬上用車把他送到后方醫院,要全力搶救,告訴院長這是我的命令!”
  車隆終干活了下來,而且今天將返回他的故鄉。
  《泰晤士報》記者韋爾娜小姐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机會。
  “車隆先生,听說是一名中國上尉和兩名中國將軍協力救了你的命,對此你有何感想?”
  車隆顯得非常激動:“我當時嚇呆了,我不敢相信,神話。”
  周圍的記者都笑了。
  “你在中國的感受如何?”
  “我樂意一輩子當中國的俘虜,他們愛我,我也愛他門,以前我恨他們,那是以前。”
  達爾維准將被記者們團團圍住,他面對記者眾多的問題,已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我想說,中國對待戰俘是充滿人道主義的,是非常尊重人權和人格的。我已經多次給我的妻子寫信,告知她,我在中國很好。我早已肯定的告訴她,我將很快返回印度。”
  有記者問:“難道你從來沒有考慮過中國會不會處決戰俘?”
  “這一點我是清楚的,戰前在陸軍總部我曾經認真研究過中國的戰俘政策,沒想到我又親自嘗試了一下,中國不會那樣做。”法新社記者問:“您對這場戰爭有什么見解?”
  “我不想談更多的,我們的武器裝備胜過中國,訓練素質也不比中國差。但是我們誰也不會想到中國士兵會用身体滾過雷區,用胸口去抵槍眼。這是我們無法預料的。還有他們的俘虜政策,如果戰前印軍士兵了解了這一點,我想他們恐怕比現在更難指揮。”
  印軍戰俘魚貫登上飛机。車隆擁抱著中國醫護人員,聲淚俱下。站在一邊的印度政府官員尷尬的轉過臉去。記者們抓緊時机按動照相机的快門。他們知道這种真實場面,不可能是中國政府精心安排的。
  達爾維准將最后一個登上飛机,就像面對中國軍隊的進攻,他最后一個撤出章多一樣,仍然保持著他軍人的風度和尊嚴。
  他舉目遙望了最后一眼中國蒼翠如碧似錦如畫的山河,心頭竟浮起一絲惜別之情。
  達爾維准將回國后,曾兩次得到提拔。1965年指揮一個旅,參加過印巴戰爭。但他始終沒有被提為少將。這些都沒有影響他在陸軍中被公認為是一名杰出的將領。達爾維的重要軍事著作《喜馬拉雅的失策》對中印邊境戰爭的獨特看法,使其成為一部軍事名著。
  印度國防部于1965年發表了中印邊境戰爭中,印度陸軍損失的數字:死亡:1383名失蹤:1696名被俘:3968名失蹤人數大于死亡人數,這的确是一個奇特的現象。如果中國軍隊推遲宣布停火,如果印度上兵了解中國戰俘政策,那么情況又會怎樣呢?
  在中國軍隊停火之后,至少有5000到7000名印度士兵,從原始森林中得以生還。
  中國遣返了全部戰俘,僅有26名印軍士兵因重傷搶救無效死亡。中國方面全部附有詳細的病歷和搶救記錄。
  停火之后,印軍東部軍區司令森中將,第4軍軍長考爾中將,第4師師長帕塔尼亞少將,几乎同時向喬杜里參謀長提出了辭職。
  喬杜里中將批准了森中將和帕塔尼亞少將的辭呈。他勸說考爾到旁遮普邦從事軍訓工作。
  考爾一口回絕了。
  尼赫魯曾勸說考爾不要辭職。他在給考爾的信中寫道:親愛的畢奇:對你的辭職,我感到遺憾。我曾努力勸你不要這樣,但是既然你堅持要這樣做,我也就無能為力了。導致你辭職的事件是傷心的,我們中間許多人也為此感到苦惱。但是我相信,關于這些事件也不能特別責怪你。有許多人要對這些事件負責,也許這些事件只是由于當時的環境所造成的。
  我相信,像你這樣一個精力充沛、有愛國心的人是不應該無所事事,不為國家效勞。也許,不久你可以找到這類對國家有用的工作。……
  你的新摯的賈·尼赫魯尼赫魯事后曾提議讓考爾擔任副部長一類的職務。即使這种有職無權,無足輕重的文官閒職,也遭到了強烈的反對。
  后來金融資本家特賈博士聘用了考爾,考爾干了一段金融,這一行實在不是職業軍人所為,考爾屢試不順,只好悻悻辭職,從此考爾在軍界、政界徹底消聲匿跡了。
  中印邊界戰爭對任何人的影響都不能和尼赫魯比肩相齊。
  尼赫魯的個人影響和政治地位一落千丈,不結盟運動几乎瓦解了。他整日病魔纏身,沮喪不堪。公開化的批評和攻擊与日懼增,有人公開叫他下台,人們感興趣的是誰來當尼赫魯的繼承人。真可謂一失足成千古恨。
  1964年1月8日,在布巴內斯瓦爾召開的國大党年會上,坐在主席台上的尼赫魯突然中風,左側癱瘓。1月26日到4月2日,在征得尼本人同意后,秘密為他的健康舉行了宗教祈禱儀式。1964年5月27日,尼赫魯的心髒病猝發,在家中去世。
  中國軍隊后撤后,印軍自1963年開始,又逐步向前推進,繼續侵占非法的“麥克馬洪線”
  以南的中國大片領土。對此,中國政府仍以維護中印兩國的傳統友誼為重,繼續主張通過和平淡判協商解決中印邊界問題。30年來,盡管中印兩國進行了多輪會談,但由于雙方意見分歧較大,中印邊界問題仍無長足進展。
  30年過去了,歷史已經證明了中國的誠意。歷史還將證明多久?
  喜瑪拉雅山上的積雪,年复一年,依然洁白。中印同為喜瑪拉雅山脈的兩大文明古國。當我們立足于世界屋脊,鳥瞰這個風云變幻的旋轉球体,中國人民不希望看到來自任何一方的黑色煙塵玷染這座圣洁的冰峰。
  中國5000年文明的歷史長卷,鐫刻著這個民族不容侵犯的意志和渴望和平的愿望。
  喜瑪拉雅山上雪,應該永遠洁白。
  〔取材自孫曉、陳志斌《喜馬拉雅山的雪——中印戰爭實錄》(《北岳文藝出版社》1991年11月版);宋任遠《建國后的四場自衛反擊戰》(《中外軍事歷史博覽》《軍事科學出版社》1991年元月版)等〕
  OCR:上海-蔡哲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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