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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認為什么都知道,而實際上什么也不知道


  1950年10月25日清晨,南朝鮮第六師第二團在晨霧中編成戰斗隊形。團長咸炳善上校在下達前進的戰斗序列時,心里已經感到有點儿不安。
  昨天,在二團擊退了小股北朝鮮軍隊的阻擊進人溫井的時候,三營的情報官報告說,通過對有線通訊网的竊听,發現有中共軍隊出現的跡象。咸炳善立即把這個情報報告給了師長金鐘五,師長的回答是:“上級的定期情報沒有這個說法。”在溫井宿營的一夜沒有什么情況發生,現在部隊就要立即出發了,不安的情緒還是在咸炳善的心頭一掠而過,他下達了前進的指令:二營為先頭營,一營隨后,三營在炮兵和坦克隊的配屬下乘車。
  二團的前進方向是北鎮。
  9時,二團長長的隊伍出了溫井。
  這時,夜間派出去的偵察分隊報告說:向北的公路上沒有發現异常情況。
  早在這天的凌晨2時,位于北鎮的志愿軍司
  令部作戰值班室的電話鈴突然響了起來。參謀長解方拿起電話,是第四十軍—一八師司令部打來的,里面的聲音緊張而激動:“我們的正面發現了敵人!”
  解方怀疑自己听錯了,因為根据掌握的敵情,不可能与敵人這么早就接触。他再問了一句,得到的回答是:“沒搞錯,是敵人!說的是外國話,听不懂!”
  解方立即指示要嚴密監視,不許暴露,放下電話時,解方還是對如此迅速出現的敵情感到意外。覺是不敢睡了,解方把副司令員洪學智叫了起來,兩個人心緒不宁地守著電話机。沒過一會儿,電話又響了,這次是師長鄧岳親自打來的:“我們的偵察員已經听見他們說話了,都是講朝鮮話,看來不像是美軍,可能是偽第六師。”
  洪學智說:“要是偽軍的話,就把他們放進來!”
  按照本來的計划,應在這一線將志愿軍各軍展開,布置下“大口袋”,尋找到有利的戰机,以突然襲擊的方式一下子圍住南朝鮮的几個師。可是,—一八師正面出現敵人的報告如果是真的話,遭遇戰就不可避免了。因為中國軍隊參戰的事實一旦出現在戰場,就談不上戰役的突然性了,原定的計划全會被打亂。
  但愿—一人師的情報是一場虛惊!
  南朝鮮軍第六師的進攻計划是沿著球場——溫井——古場的公路前進,最終目標是中朝邊境上的碧渲和楚山。其七團前進的速度极快,他們已經越過溫井,快要到達古場了。按照六師的進攻序列,二團跟在七團后面前進。
  本是秋高气爽的天气突然變得陰暗起來,天空布滿了烏云。
  遠處,岩石裸露的狄逾岭山脈上舖著一層薄雪。眼下的公路是先頭部隊七團走過的,因此應該說是安全的。溫井是進入朝鮮北部山區的門戶。向北,一條南北方向的公路沿著崇山中流出的九龍江蜿蜒北上。東側則是長滿松樹的山巒,枯草搖曳。西側是江水和延伸到江邊的高山峽谷。江兩邊的谷地是開闊的稻田。
  志愿軍第四十軍—一八師三五四團的士兵們就是在公路兩側山坡上樹下的枯草中度過了寒冷的夜晚。現在晨霧已經漸漸散去,江水清澈,田埂細密,茅屋瓦舍依稀可見。山坡下的公路匕空無一人,向下看去它像一條僵死的灰白色的蛇。
  從地形上講,這是個打伏擊的好地方。
  草叢中的中國士兵開始睜大了黑眼睛。
  公路的盡頭終于出現了隱約的煙塵,漸漸地,煙塵越本越濃厚了,中國士兵已經可以看清,走在前頭的是步兵,分成兩列端著槍沿公路兩例慢慢移動,接著,由汽車組成的隊伍超越步兵,浩浩蕩蕩而來。
  緊張和興奮的情緒在中國官兵中立即蔓延開來。日日夜夜為此產生過許多設想的情景今天就在眼前了。
  三五四團政治委員陳耶發現,就在這個時候,團長諸傳禹不見了。三個步兵營的電話全打了,還是找不到團長在哪里。陳耶讓通信股開設電台向師里聯系,但是師指揮所處在靜默保密之中,根本呼叫不通。面臨出國后的第一戰,情急中的陳政委顧不上許多,立即把參謀長、政治處主任、作戰、通信、組織、宣傳。保衛各股的股長召到身邊,召開緊急會議。會議產生兩個方案:一是把敵人迎頭頂住,這樣不但穩妥保險,而且可以保障后續部隊和指揮机關的安全,缺點是很可能打成擊潰戰和消耗戰;二是把敵人放進來打,放進來一個營,然后打殲滅戰,但這有一定的風險。大多數人主張第二种方案。方案确定之后,參謀長劉玉珠命令部隊沒有命令不准開槍,把敵人放進來。
  這時,与陳政委几乎交談了一個夜晚的那個人民軍團長要
  求參加戰斗,陳政委沒有同意,要求他立即轉移。這個人民軍團長消失在中國士兵背后的密林中了。
  敵人近了,其尖兵的鋼盔閃閃發亮。
  志愿軍士兵們在有線電話里听見的是參謀長反复而嚴厲的聲音:“沒有命令,誰也不准開槍!”
  所有的步槍、机槍、迫擊炮、擲彈筒,都對准了公路。士兵們的面前,堆著成束的手榴彈。
  這時,褚傳禹團長找到了,他沒有想到這么快就与敵人遭遇了,他還在一營三連。他同意緊急會議決定的打法,并決定由他帶一、三營出擊,政委帶二營“扎口袋嘴”。
  沒有總指揮部的指示,一切是由三五四團決定的。
  這是一場末預期的遭遇戰。
  所有參加過這場戰斗的中國士兵在他們的回憶中都對那天他們看到的南朝鮮士兵若無其事的樣子感到十分惊訝。從溫井開來的二團的尖兵根本沒有進行火力偵察,并且連車都不下,他們坐在車上啃著苹果談笑風生。當載著尖兵的卡車壓上兩顆中國士兵埋下的触發地雷時,由于地雷使用的不是速發雷管,卡車沒受到損失,而車上的南朝鮮士兵竟然一點惊慌都沒有,卡車停也沒停照樣前進。
  由于南朝鮮第六師二團三章是乘車的机動營,所以,雖然它是最后從溫井出發的,但此刻它已經超越了作為先頭營的步兵二營。結果由中型卡車牽引的12門榴彈炮成了整個二團隊伍的先頭。這种在進攻中把炮兵放在最前面的陣勢也令中國士兵前所未見。在炮車的后面,是20多輛載著輜重和步兵的汽車。
  炮兵和汽車在最南邊的三五四團二營四連的眼皮下過去了。沒有開火的命令。中國士兵緊扣扳机的手汗津津的。
  突然,他們听見了歌聲,公路上的地車和卡車也停了下來。
  原來領頭的炮車已開到丰下洞的村口,竟有一些老百姓揮著太极旗歡迎“國軍”。走過歡迎的人們,車隊繼續前進。這時產生了一個嚴重的問題:由于汽車行進的速度快,步兵行進的速度慢,二團的整個隊伍在公路上的長度前后足有好几公里!為了把南朝鮮的步兵營放進來,其跑在前面的車隊已經超越過三五四團的防區,直接闖入了—一八師的指揮部所在地,師指揮部雖然知道其前衛團可能會和敵人遭遇,但是由于電台的靜默,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敵人會這么快闖來。當南朝鮮的車隊到達的時候,—一八師的指揮車還在路邊停著,人員還在旁邊的村子里休息。
  在車上的南朝鮮士兵立即發現了敵情,他們開了槍。停在路邊的中國軍隊指揮車的玻璃立即粉碎,正在里面睡覺的司机縱身飛扑到山溝里。師偵察連立即開槍還擊,連同師長鄧岳在內的指揮部人員倉促地本山占領了陣地。
  這時,三五四團指揮所終于在南朝鮮步兵營全部進入了伏擊圈后,下達了開火的命令。在突然而來的密集的子彈中,南朝鮮土兵立即亂成一團。三營八連的迫擊炮手何易清把一發炮彈打到了一輛已經掉頭准備往回跑的卡車上,癱瘓的汽車把逃跑的公路堵塞了。在中國革命軍事博物館里,何易清使用的這門60毫米的迫擊炮今天仍然陳列著。
  對于南朝鮮第六師二團的士兵們來講,這個日子是世界的末日。在中國士兵端著刺刀沖上來的時候,公路上、稻田中、江岸邊,到處可以看見惊慌失措的南朝鮮士兵被追殺。南朝鮮軍沒能組織起有效的抵抗,僅僅在20分鐘之內,一個營就完了。
  在公路的最南邊負責阻擊南朝鮮軍后續部隊進攻的四連經受著嚴峻的考驗。南朝鮮軍隊的火炮把最前沿的八班陣地打成了一片火海,在擊退敵人的數次進攻后,八班的陣地一度丟失,
  一個班全部傷亡,而南朝鮮軍付出了70個士兵的生命。
  奇怪的是讓三五四團放過去的那個机動營的舉動。在与力量薄弱的—一八師偵察連形成僵持后,他們對身后的劇烈的槍聲似乎并沒有給予重視,也沒有即刻采取回過頭進攻的做法,而如果是這樣的話,三五四團將陷入兩面遭受夾擊的局面。此時的机動營依舊固執地認為他們所遇到的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騷扰,于是隱蔽起來,等待后援的到來——“以赶走他們的指揮員想象的一小股北朝鮮的阻滯部隊”——美軍隨軍記者約瑟夫后來寫道。
  結果等來的是鄧岳調來的另一個步兵團——三五三團的圍殲。
  隨軍記者約瑟夫繼續寫道:“在几分鐘之內,該營就傷亡慘重,七百五十人中有三百五十人被擊斃、擊傷或俘虜。”
  25日下午15時,三五三團清理戰場,統計的結果是:擊斃“敵人325名,俘敵161名,繳獲汽車38輛、火炮12門、各种槍支163支。其中一名美軍顧問被打死,另一名美軍顧問格倫。C.瓊斯中尉負傷后被活捉,他后來死于戰俘營。
  几乎与此同時,第四十軍右翼的先遣團一二零師三六零團也与南朝鮮軍隊打響了。
  三六零團在徐銳團長的帶領下,在云山城北的262.8高地。
  間洞南北山、玉女峰一線构筑陣地,准備阻擊從云山城北上的南朝鮮軍隊。他們的任務是要頂住南朝鮮軍隊,掩護第四十軍的展開,同時等待第三十九軍的到達。徐銳是個作戰勇敢的指揮員。在中國解放戰爭三大戰役之一的遼沈戰役中,就是當時任副團長的徐銳率領一個營,深入敵后,襲擊了國民党廖耀湘兵團的司令部,這個情節被日后描寫遼沈戰役的眾多作品多次記述。
  其時,守衛三六零團前沿陣地間洞南山的是一營三連。陣地前僅隔著一條河就是云山城。
  天還沒亮,汽車燈光就把天際照得雪亮。南朝鮮第一師的北進部隊在凌晨時分進入云山城。陣地前一營三連的士兵們連城里敵人在開早飯都看得清清楚楚。7時,南朝鮮軍隊由尖兵為先導,緊接著是坦克和自行火炮的車隊,浩蕩開出了云山城。
  徐銳命令把尖兵放過去,然后對准大部隊突然開火了。三六零團的團屬炮兵也向南朝鮮軍的坦克開始射擊。南朝鮮坦克的隊形立即混亂地向后轉向,而南朝鮮的尖兵大部分就地死傷。徐銳命令把俘虜到的南朝鮮士兵立即送到他這里來,他迫切地想知道敵人的番號和實力。然而美軍的飛机像大鳥一樣從空中突然飛來了,中國士兵以及他們所押送的南朝鮮俘虜瞬間被炸得血肉橫飛。
  与三五四團的伏擊戰不同的是,三六零團進行的是一場艱苦的阻擊戰。南朝鮮第一師在猛烈的炮火、大量的坦克和美軍戰斗机的支援下,開始強攻中國軍隊的阻擊陣地,其重點是位于三六零團前沿的一營三連所堅守的間洞南山。
  間洞南山是橫在云山至熙川、云山至溫井兩條公路交會處的一座100多米高的山崗,因為這個高地扼守著南朝鮮軍隊的必經之路,因此成為戰場雙方攻守的焦點。在長滿密集馬尾松的山崗上,一個連的中國士兵頑強防守,打退了南朝鮮軍的數次進攻,其頑強程度令南朝鮮軍隊的指揮官感到奇怪,因為他們自開始反攻以來,雖然受到過北朝鮮人民軍的阻擊,但還從來沒有遭遇到如此有戰斗力的阻擊部隊。在進攻失敗后,南朝鮮軍隊集中坦克和火炮開始向間洞南山猛烈轟擊,同時,美軍的20架戰斗轟炸机也參加了轟炸。中國土兵在美軍飛机的航空炸彈、火箭彈和凝固汽油彈的准确轟炸下,初次遭遇到來自空中力量的猛烈打擊。整個山崗燃起的烈焰像一支巨大的火炬。在這烈
  焰中,一營三連的中國士兵沒有表現出退縮的跡象,在南朝鮮士兵吶喊著沖到很近的距离時,他們一個又一個地跳出已經被炸平的工事掃射,木桶的手榴彈如大雨般落下。在反复的攻守中,中國士兵的人員傷亡過半,而更嚴重的是彈藥已經耗盡。
  嚴峻的時刻到了。
  當20多名南朝鮮士兵終于爬上山崗的一側時,他們看見了一個守在工事里的衣衫破爛的士兵從工事中站起來,怀里抱著一根爆破筒,几乎是面帶著微笑向他們走來。南朝鮮士兵這時還不知道向他們走來的這個年輕的士兵來自中國,士兵的黑眼睛很亮,令他們想到戰爭中那些宁死不屈的人。等這個士兵已經走到了他們跟前的時候,這些南朝鮮士兵才突然明白接下來將要發生的是什么事了,但是,轉身跑已經根本來不及了,黑眼睛士兵怀中的爆破筒爆炸了。
  這位中國第四十軍的士兵名叫石寶山,他也許是在朝鮮戰場上,志愿軍中第一位与敵人同歸于盡的士兵。
  石寶山的18名戰友看見了這個情景。就在爆破筒爆炸的硝煙還沒有散盡的時候,他們發出了震天的怒吼,再次把南朝鮮蜂擁而上的土兵赶了下去。
  三六零團,于血肉的拼殺中在南朝鮮軍隊前進的咽喉要地上死死地阻擊,令急于北進的號稱精銳部隊的南朝鮮第一師三天內沒有從云山城向北前進一步。他們當時還不知道,就是這三天的受阻,使前面的云山成為他們魂飛魄散的地獄之地。
  也是在這一天,10月25日,中國軍隊与南朝鮮軍隊在西線打響的同時,東線也打響了。
  從北朝鮮的地形上看,渡過鴨綠江向長津地區的急促行軍顯然更為艱難,因為那要穿過朝鮮北部著名的蓋馬高原,由于海拔的關系,高原气溫驟降,10月已經飛雪。從東海岸而來的惟—一條通往中朝邊境的公路境蜒在深山峽谷之中。這條公路經成興、興南,一直是上坡,而翻過一個叫黃草岭的隘口,就上了蓋馬高原。這條公路是聯合國軍從東海岸向中朝邊境開進的必經之路。為了阻擊聯合國軍在東線的北進,掩護志愿軍側翼的安全,保障西線戰役的順利實施,渡過鴨綠江后的第四十二軍的任務很明确,就是要在這條路線上堅決擋住北進的敵人。第四十二軍的指揮官已經預料到戰情的复雜,于是,在大部隊渡江之前就提前派出了由一二四師副師長肖劍飛率領的先遣隊深入戰區探路。先遣隊冒著美軍飛机的轟炸,把東線戰區的重要目標都進行了偵察。
  對日,肖劍飛見到了北朝鮮軍隊長津地區守備部隊的司令官金永渙。這個曾在中國人民解放軍里當過連長,1949年才回國的軍官會說流利的漢語,在這個艱難的時刻他看見肖劍飛時眼里全是熱淚。在他的帶領下,肖劍飛見到了北朝鮮軍隊的次帥崔庸健和人民軍部隊里的几個蘇聯顧問。此刻,他們最想知道的是志愿軍有多少部隊向這個方向開來了,并且有多少飛机和大炮。當得知志愿軍只有兩個師(第四十二軍的一二五師配屬第三十八軍在西線作戰),并且沒有飛机,也沒有坦克,全軍加上臨時加強的炮兵,火炮的總數不超過100門時,面色疲憊的崔庸健和蘇聯顧問都感到非常失望。蘇聯顧問提出疑問:“兵器火力与美軍對比懸殊太大,又沒有飛机的支援,憑什么能抵御敵人的進攻?”
  肖劍飛回答:“只要占領有利地形,封閉公路,敵人的坦克和机械化部隊就施展不開。志愿軍有丰富的作戰經驗和勇敢作戰的精神,一定能戰胜敵人。”
  和蘇聯顧問們不一樣的是,金永渙這個曾在中國人民解放軍中戰斗過的軍官,很早就認識第四十二軍的軍長吳瑞林,他深
  知中國人民解放軍官兵們強烈的自信來源于什么,所以,他對年輕的中國副師長的樂觀表示出某种程度的相信。
  關鍵是,對阻擊戰來講最有利的地點在什么地方?
  研究的結果是:黃草岭。
  黃草岭位于從咸興延伸而來的公路的最高點。特別是從一個叫做五老里的地方上到黃草岭的公路,必須經過40公里的峽谷地帶,峽谷兩邊是巨大的山岭和懸崖峭壁。在這里,煙台峰。
  松茸洞、單勞岭等制高點互相成為符角之勢,可以從不同角度偏制峽谷,任何從這里經過的敵人要想通過,必須付出极大的代价。
  在聯合國軍指揮官的心中,黃草岭對他們也同樣的重要:占領了這個要地,就等于打開了北朝鮮東部的門戶,任何想阻止他們前進的軍隊都會處于無險可守的境地。
  雙方都開始向黃草岭前進,結果是要看誰能提前搶占。
  第四十二軍的部隊渡過鴨綠江后,因為蘇聯決定不出動空軍參戰,于是奉命在江界停留了整整兩天。這兩天的損失對第四十二軍來講几乎是致命的。此時,其先頭部隊一二四師僅僅离開江界180公里,其先頭團三七零團今天才過別河里,距黃草岭至少還有220多公里,因為是徒步開進,最快也得兩天后才能到達黃草岭。而南朝鮮軍隊的首都師先鋒已經到達成興,美陸戰一師正在元山港等待排雷,不久后就會登陸。從元山到達成興距离是80公里,加上威興到黃草岭的距离,一共不到120公里。聯合國軍是机械化行軍,如沒有阻擋,僅僅需要三四個小時就能到達。
  是時,黃草岭有少數北朝鮮人民軍守備,已經不是強大攻勢的對手。
  肖劍飛淮一的要求是搞到能運送士兵的汽車。金永渙命令,用盡一切辦法在這一地區征集軍隊和民間的汽車供中國軍隊使用,并決定將從南方撤退到此的人民軍的7輛坦克、12門野炮全部歸中國軍隊指揮。
  肖劍飛終于有了18輛汽車,他命令三七零團副團長苑世仁帶領該團二營乘車務必于24日夜搶占黃草岭。同時,金永渙給守備在黃草岭各高地的人民軍下了不准再后退一步的命令。三七零團二營的士兵一律輕裝,連卡車的駕駛室頂上和車門的兩邊均站滿了人。嚴重超載的卡車在彎曲的山間公路上瘋狂地向黃草岭行駛,到這時,無論乘車的中國士兵和開車的北朝鮮士兵都把性命拋在了腦后。
  彭德怀接到第四十二軍軍長發來的電報,高興地稱贊他們的決定“可嘉”。
  18輛瘋狂開進的卡車把兩個連的中國士兵于24日夜運送到了黃草岭。
  慶幸的是聯合國軍對中國軍隊的參戰毫無所知。他們慢吞吞地前進著,本是四個小時机械化行軍的路程,他們用了整整三大的時間。
  25日拂曉,三七零團二營在黃草岭地區的有利高地煙台峰、松茸洞、龍水洞一線進入了阻擊陣地。
  寒冷的高原上白雪舖滿山林。气溫是零下10℃。中國官兵在沒有吃上一口飯、喝上一口熱水的极度疲勞中迅速修筑簡易工事,然后等待他們的敵人出現。上級的命令是:据險堅守,与敵決一死戰,把黃草岭變成鬼門關,除了敵人的游魂和俘虜外,一個敵人也不准放過。
  天亮了。中國士兵們最先看到的是一架奇形怪狀的東西飛來了。這是一架偵察直升机。中國士兵誰也沒有見過這种東西,不少士兵認為這是一個“大飛彈”。直升机在黃草岭的山谷
  間長時間地盤旋在中國士兵步槍的射程之內,甚至在二營的前沿陣地降落了。因為擔心暴露,中國士兵沒有用步槍打,等這個怪物又飛起來的時候,士兵們才确定這是架飛机而不是“飛彈”,這時候連隊干部對他們說:敵人要上來了。
  果然,直升机飛走后,美軍戰斗轟炸机蜂擁而來;同時,從位于五老里的南朝鮮炮兵陣地也飛來了密集的炮彈,敵人的火力准備開始了。
  進攻黃草岭的是南朝鮮軍的首都師。這個師是李承晚的“近衛師”,由兩個步兵團和一個机甲團組成,另外配屬一個美制105毫米榴彈炮兵營,兵力1万人。他們沿著公路兩側走來了。
  与西線南朝鮮第六師的士兵一樣,在中國士兵的眼里,他們前進時懶散的神態根本不像是在進攻。一個小個子軍官甚至已經走到距离中國士兵埋伏的前哨陣地僅20米的地方,并且招呼他的士兵坐下來吸煙。就在几乎能听見中國士兵沉重的呼吸聲的地方,他們吸完煙后又繼續前進,于是一步就越過了中國士兵的前沿警戒線。
  中國軍隊三七零團射向南朝鮮首都師的槍聲響了。時間与相隔几百公里之外的溫井北邊山溝里的中國軍隊三五四團開始向南朝鮮第六師射擊的時間几乎是發生在同時。
  遭到突然襲擊的首都師士兵混亂的程度可想而知。他們滿山遍野地奔逃,尸体立即布滿了陡坡。
  25日這一天,中國軍隊与聯合國軍的戰爭就這樣在朝鮮北部不同的地點同時開始了,并由此演變成長達兩年零九個月的規模巨大的戰爭。
  1950年10月万日這一天,被中國政府正式确定為抗美援朝戰爭紀念日。
  25日突然打響的戰斗令志愿軍總部陷入緊張的忙亂之中。
  對于彭德怀來講,25日的這些戰斗并沒有發生在他所期待的時刻。預定的利用戰役的突然性一舉殲滅南朝鮮軍隊兩三個師的作戰企圖,由于遭遇戰過早地暴露出中國軍隊的參戰,就使戰役的發展難以預料了。
  這是一場“遭遇和反突擊戰役”。彭德怀這樣給突然打響的戰役定性。
  整個中午彭德怀一言不發,連吃飯的時候都在沉思。飯后,總部的高級將領們跟在彭德怀的身后,希望能听見他對戰局的指導性見解。美軍的飛机在上空盤旋,警衛員催促彭德怀進防空洞。彭德怀發火了:“要去你們去!反正我不去!”
  在地圖前沉默很久的彭德怀終于說:“好事多磨,恐怕又要改變計划嘍!”
  第四十軍的—一八師已經把南朝鮮第六師二團三營殲滅了,可是一二零師在云山方向的阻擊戰斗仍然在艱苦地進行。
  如果再僵持下去,中國軍隊暴露企圖的概率就更大了。除了被阻擊的南朝鮮軍隊在突然被打的情況下失去判斷地到處亂竄外,出乎意料的是,其他各路敵人仍然在分兵北進。其中,英軍第二十七旅已經到達南市,距离中朝邊境僅30公里,美軍第二十四師已經到達大館洞,距离中朝邊境35公里,南朝鮮第六師的七團竟然已經占領了距离中朝邊境僅僅5公里的楚山,并且開始炮擊中國的領土。
  在25日晚彭德怀給毛澤東的電報中,可以看出彭德怀對戰局如此開始的极端不滿意:敢以坦克數輛和汽車十數輛組成一支隊伍,到處亂竄。我企圖一仗聚殲兩三個師甚困難,亦再難保守秘密。故決定以軍和師分途殲滅敵之一個團和兩個團
  (今晚開始),求得第一戰役中數個戰斗殲滅敵人一兩個師,停止敵亂竄,穩定人心,是十分必要的。
  毛澤東复電:先殲滅敵人几個團,逐步擴大,殲滅更多敵入,穩定人心,使我軍站穩腳跟,這個方針是正确的。
  彭德怀隨后下達了“各部隊追擊敵人”的命令。
  也是在25目的這天早晨,在聯合國軍于剛剛占領不久的北朝鮮首都平壤舉行的閱兵式上,麥克阿瑟命令第一批到達朝鮮的士兵“向前走一步”。他親切地撫摸了向前走出一步的士兵的肩頭,盡管向前走出一步的士兵已經沒有几個人了。第一批到達朝鮮的史密斯特遣隊的士兵有的已經躺在尸体袋中回美國了,而大部分正躺在日本的醫院里。然后,美第八集團軍司令沃克將軍回答記者關于戰局的提問,沃克一邊暗示戰爭馬上就要結束了,一邊回答說:“一切進展順利。”
  可是,沒有多一會儿,前線就傳來了“遭遇強大抵抗,南朝鮮軍隊傷亡慘重”的報告。尤其令麥克阿瑟和沃克惊訝的是,報告都异口同聲地說:“可能是中國軍隊參戰了。”
  證据是,云山方向,抓獲了一名“既不懂朝語,也不懂日語”
  的敵對士兵。
  這位被聯合國軍方面編號為“戰俘一號”的俘兵是中國廣東省人。
  接著,溫井方向報告,又有一名在戰斗中負傷的士兵被俘。
  報告說他是一名“中國人”。
  令麥克阿瑟和美軍情報部門不知所措的是,其中的一名中國俘兵說自己部隊的番號是中國第八軍第五團。美軍情報部門就此費了很大的力气查找中國軍隊的編制序列,最后發現這個口供是子虛烏有,因為中國軍隊的“第八軍”屬于正在中國西北地區作戰的“一野”部隊,而且這個“第八軍”的番號在一年多前的1949年5月已經撤銷了。況且,所謂“第五團”,根据中國軍隊“三三制”的編制方式,應該隸屬“第一軍”,而“絕對”可靠的情報卻說,中國軍隊的第一軍此刻還駐扎在中國的腹地青海省,一兵一卒也沒派到几千公里以外的朝鮮來。
  “是北朝鮮士兵謊稱自己是中國人,或者是零散的中國志愿人員。”美軍最初是這樣判斷的,“估計數量不會超過一千人。”因為聯合國軍方面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在這個時期中國軍隊參戰的任何可以解釋的理由。
  于是,就在中國軍隊已經正式打響抗美援朝戰爭的時候,美第一軍在“沒有任何抵抗”的情況下進至博川。下午4時,第一軍軍長下達的命令是:向北總追擊。
  但是,到了25目的下午,各處的戰報不斷傳來,直到天黑的時候,麥克阿瑟仍無法在混亂的戰報中理出個頭緒來。
  無論如何,1950年10月25日發生在朝鮮半島北部的戰斗,對于聯合國軍來講,是戰爭歷史中一場悲劇的開幕。
  美國國防部長馬歇爾事后沉重地說:“我們認為什么都知道,而實際上什么也不知道。然而,對方卻一切都知道。于是,戰爭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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