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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的老兵去了


  1951年4月11日中午,麥克阿瑟正在他的官邸招待客人進餐,他的副官眼淚汪汪地走進來。
  麥克阿瑟的夫人走過去听副官說了些什么,夫人回到麥克阿瑟身邊,輕聲地對丈夫耳語了一下。
  麥克阿瑟的表情一下但住了,過了一會儿,他用一种溫柔的、讓在場的人都可以听見的口气對妻子說:“瓊,我想我們終于可以回家了。”
  麥克阿瑟被解除美國遠東最高司令官職務的消息傳遍了全世界。
  這個赫赫有名的美國“遠東王”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肯定應該与正在進行的朝鮮戰爭有關?
  正在朝鮮進行的戰爭怎么了?
  美國人打不下去了還是中國人失敗了?
  在戰爭雙方經過了大規模的拼殺之后,戰線又回到了戰爭起始時的狀態,難道戰爭就此還不該結束嗎?
  “撕裂作戰”完成,聯合國軍進入漢城,麥克阿瑟無疑被打了一針強心劑。但是,情報部門所提供的越來越多的情報都在提醒麥克阿瑟:中國人正在准備一場反擊作戰。偵察机上的飛行員多次發現,在通往前線的路上運動著大批步行的中國軍隊,主要由騾馬組成的運輸隊有時在山間小路上蜿蜒達十几公里。在肅川至平壤的公路上,前所未有的大規模的中國軍隊的大型卡車隊在移動。無線電監听中不斷出現中國軍隊新的部隊番號。
  麥克阿瑟由此陷入了矛盾:是在“愛達荷線”上停下來?還是繼續前進?停下來,這條線顯然不是防御大規模攻擊的有利地區;繼續前進,又會在什么地方遇到中國軍隊的進攻呢?
  “在這种政治因素很濃的戰爭中,最高統帥只說一些基本的方針,而讓現場指揮官下決心的例子,世界戰史上极為罕見。”麥克阿瑟指責華盛頓說,“我沒有得到過華盛頓有關行動方針一類的訓令。我經常背著手踱步。結果好就受到表揚,坏就受到指責”
  “如果做,就會受到責難,如果不做,也要受到責難。”
  但是,作為軍事家,麥克阿瑟決不會讓部隊停止在三八線這條不存在軍事意義的界線上。不管政府怎么考慮政治問題,他必須果斷地決定他的部隊要前進到什么地方去,前進到那里后准備干什么。
  麥克阿瑟決定繼續北進。
  他的判斷是,与其停止,不如前進。他的這個想法得到了李奇微的贊同,因為李奇微也是從軍事角度考慮問題的。他們一起回顧了1944年冬天,美軍在歐洲戰場的萊茵河畔遇到的類似情況,那時候下決心繼續前進的是艾森豪威爾將軍。當時艾森豪威爾將軍的觀點听起來有點古怪:“敵人占优勢,并且擁有進攻的決心,我軍缺乏足夠防守的兵力,所以,除了進攻之外,沒有
  別的辦法能完成任務,并确保部隊的安全——正因為兵力少,才必須進攻。”
  李奇微在麥克阿瑟的同意下,制定出新的作戰計划:在整個戰線上發起新的攻勢,全線進至到“堪薩斯線”,以便應對中國軍隊可能發動的反擊。
  被命名為“堪薩斯線”的目標線是:從臨津江口開始,經過板門店,斜穿三八線,從漣川北一直到華川水庫。這基本上是一條在三八線北側20公里左右、与三八線基本平行的戰場線。“堪薩斯線”寬184公里,其左翼可以依托大海,而華川水庫寬達16公里,也是一個軍事上防御的依托,從而可以共同构成威脅中國軍隊的指揮与補給的三角地帶。
  新的作戰計划被定名為“狂暴作戰”。“狂暴”,英文為RUGGED,可以理解成“崎嶇不平”的意思。不知美軍是指越往北朝鮮半島地勢越不平,還是指美軍的前途猶如崎嶇山路般的艱險。
  困扰李奇微的問題是,几乎在每一條進攻的線路上,美軍都會受到中國士兵的异常頑強的阻擊,局部戰斗進行得艱苦而殘酷,但是,這絕對是中國軍隊小型的阻擊部隊。那么中國的主力部隊上哪里去了呢?或許他們正在什么地方張開大网等待著已經精疲力竭的美軍士兵。
  中國第四十軍為掩護大部隊轉移,在洪川附近遲滯著美陸戰一帥的北進。戰斗在一個山頭一個山頭地爭奪与丟失中進行,緩慢而慘烈。在一個叫吾野坪北山的阻擊陣地上,三五四團四連在傷亡一半的情況下依舊阻擋著美軍陸戰一師北進的路。
  中午的時候,二排長接到報告說,美軍正向四連主陣地的側翼迂回,而在美軍迂回的方向上沒有我們的兵。實在抽不出兵力了,四連指導員命令于延起、李克先、曾南生三個士兵去守衛一個小山包,保障二排側翼的安全。
  就在三個中國士兵爬上那個小山包,准備保衛二排陣地側翼的時候,二排主陣地上卻已站滿了美軍士兵,二排因為傷亡太大失去了陣地。三個士兵立即參加了對二排陣地的反擊,于廷起負傷被抬下去了,李克先和曾南生兩個人開始面對美軍一個排向這個小山包的攻擊。山包上灌木很密,美軍上了山沒看見這里有中國人,于是就坐下來休息,屁股剛剛著地,手榴彈就飛來了,接著就是橫掃過來的子彈。李克先和曾南生先隱蔽后偷襲,沒被打死的美國士兵滾下了山包。
  美軍開始加大兵力,動用大炮和飛机,向這個只有兩名中國士兵的小陣地進行反复的沖擊。戰斗持續到下午,李克先的腿部中彈,傷勢嚴重,兩個人決定轉移。曾南生背著李克先,美軍士兵在后面一步步地跟著,机槍子彈追著他們打,李克先說什么也不走了,他讓曾內生留下兩顆手榴彈。曾南生不肯丟下李克先,李克先說:“你背不動我,反正美國兵沒發現我藏的地方,你快回主陣地上拿擔架去!”
  曾南生,年僅18歲,湖南長沙人,從小生活貧困,他賣過報紙,擺過地攤,扛過大件,后來參加了解放軍。他把李克先安頓好就往連隊的主陣地上跑。為了節省時間,他直接從陡峭的山崖上往主陣地上爬,等他爬到了連隊的陣地,發現陣地上已經沒有人了。連隊什么時候轉移的,他不知道。他猶豫了,不知道該怎么辦好,最后決定回到李克先身邊去,但是,沒有等他跑回李克先隱蔽的地方,就看見三個美國兵已經把李克先圍住,他听見了李克先手榴彈的爆炸聲……
  內心万分痛苦的曾南生最后終于追上了撤退中的部隊。
  兩年零四個月后,曾南生犧牲在朝鮮黃海道長丰郡項洞里的一次戰斗中。
  中國二線部隊第二十六軍一參戰就赶上了艱苦的阻擊戰。
  雷保森,24歲參軍并入党,是個作戰勇敢的士兵。他所在的部隊在七峰山附近阻擊美軍時,他帶領四班在一條公路上与12輛美軍坦克搏斗,擊毀了11輛,全班竟無傷亡。部隊向北轉移時,負責掩護撤退的六班陣地發出要求增援的信號。雷保森帶領士兵向六班陣地接近的時候,發現六班陣地上已經擠滿了頭戴鋼盔的美國兵,六班的士兵已全部犧牲。四班立即向美軍沖上去,用身体形成一道阻擋美軍前進的前沿陣地。美軍發現這不是一支大部隊,于是向四班蜂擁而來。但令美軍沒想到的是,一聲吶喊之后,中國士兵竟然進行了反沖擊!雷保森的四班以惊人的膽量沖向美軍,并且立即展開肉搏!雷保森連續打倒几個和他扭在一起的美國兵,第一個沖上六班陣地。但是,當他回頭招呼自己的士兵時才知道,在剛才的肉境中戰士們都已犧牲,到達六班陣地上的人除了他,只有一個叫周士武的士兵了。
  雷保森在六班的陣地上看見了六班全体士兵的遺体,從這些死去的士兵手中沾滿血跡的鎬頭上看,這里進行的是一場血肉搏斗。雷保森搜集到20多個美式鴨嘴手雷。美軍的沖鋒又開始了。陣地三面全是美軍士兵,黑壓壓的,不知道有多少。香保森和周士武在陣地上奔跑著,向三面擁上來的美軍射擊,但是美軍士兵越來越近了。周士武的雙眼被打瞎,看不見了,雷保森對他說:“天決黑了,你順著北面的陡坡往下滑,我掩護你!”
  周士武向北面的山坡慢慢地滑去。
  雷保森砸坏机槍,手握最后一顆手雷,等待美軍的靠近。
  美軍距离他很近很近了,他想把手榴彈扔出去,但是手榴彈掉在地上。他負傷的右胳膊已經不听使喚。他用左手撿起榴彈,用牙扯出技環,把手榴彈扔出去。趁著爆炸升起的煙火,他縱身跳下深深的懸崖。
  在一個黑夜里,兩個朝鮮農民在懸崖下發現了多處骨折、渾身血跡的雷保森,兩個農民用木板抬起這個中國士兵,向中國軍隊撤退的北方走去。
  “狂暴作戰”開始不久,隨著中國軍隊的撤退,美陸戰一師接近了華川水庫。但是,根据南朝鮮第六師的情報,華川水庫不但有中國軍隊堅守,而且中國軍隊已經把水庫的閘門全部打開了,北漢江江水猛漲,南朝鮮軍不少士兵和裝備被大水沖走。陸戰一師七團也許對“水庫”這個詞特別敏感,他們對不久前在長津水庫遭到的厄運至今心有余悸。但是。也許就是在這樣的回憶中,他們居然想學習一下中國軍隊的戰術,對華川水庫來了一個突然的襲擊。
  李奇微親自審查和批准了陸戰一師的作戰計划。
  襲擊部隊以七團為主,特別又配備了一個特种兵連。美軍一改乘坐汽車白天行軍的慣例,攜帶著個人補給品和彈藥,開始利用黑夜步行前進。
  打開華川水庫閘門,用大水來減緩美軍北進的速度,是中國第三十九軍—一五師三四四團干的。他們于9日凌晨4時在師作戰科副科長沈穆帶領下,來到大壩,讓看守水庫的朝鮮工人把十個泄水閘門全部提了起來。大水下泄。不但沖走了美軍的一個炮兵陣地,連公路都被沖垮了。
  美陸戰一師的襲擊部隊想突然占領水庫,然后把水閘關上。
  襲擊部隊到達水庫邊,在他們乘坐橡皮舟渡水庫的時候,被中國士兵發現了,立即遭到射擊。七團留在北岸的兩個連也同時遭到中國軍隊的猛烈反擊,美軍部隊陷入危机之中。沒有大炮的支援,山高霧大飛机也支援不了,美軍士兵不知道該怎么打仗了。陸戰一師一營奉命強渡水庫,但是他們找了一整天都沒找到他們認為合适的渡口,斷崖上全是中國軍隊堅固的陣地。
  七團襲擊水庫大壩的時候,為其掩護的三團開始向通往水庫方向上的一個高地進行猛烈攻擊。堅守在這個高地上的是三四四團的一連,連長叫趙志立。這場戰斗打得昏天黑地,美三團連續以一個營的兵力一次次地進攻,每一次都被一連打了下去。
  為了奪取這個陣地,三團用了四天的時間,傷亡了400多人。戰斗的殘酷和中國士兵的頑強令美軍万分震惊,他們牢牢地記住了華川水庫邊上的這個小小的高地。
  一年以后,朝鮮戰爭進入談判階段。在談判中,美國方面突然提出一個要求:見見那個在華川水庫指揮戰斗的中國軍隊的指揮官。美國人要“看看這個死硬的軍人到底是個什么樣子”。
  中國第三十九軍的連長趙志立,在他指揮阻擊戰斗的時候,死他想過,就是沒想到他會一戰出名,而已把名出到了聯合國。
  趙志立被打扮了起來,新軍裝,新鞋。為了表明中國軍隊的軍官不是美國人說的那种“粗暴的家伙”,中國軍方還特別為趙志立准備了一個公文包和一副眼鏡,直到把他打扮成一副文縐縐的樣子。在政治部門教給他許多歷史知識之后,趙志立來到了板門店。
  面對美國記者,問題的核心是,美方不相信在華川水庫邊那個小山頭上阻擊美軍的僅僅是一個連,因為進攻的是美軍最精銳部隊的一個營。記者們說趙志立起碼是個加強營的營長,中國人在說謊。
  趙志立回答:“我今年22歲,是中國人民志愿軍中的一名步兵連長。我率領的連隊同美軍陸戰一師第三團作戰的那天,正好是我的生日。”
  接下來,趙志立詳細地回顧了華川水庫戰斗的全部經過,甚至為證明戰斗是自己指揮的,他詳細地敘述了那個小高地的地形、地貌。
  記者們似乎對這位中國人民志愿軍軍官的年輕儀表表示出更大的興趣。于是,趙志立,一個中國軍隊中普通連長的名字和照片,登在了西方國家的報紙上,報紙稱他為“東方直不羅陀戰斗的胜利者”。
  華川水庫戰斗進行到天黑的時候,李奇微承認中國人的戰術不是那么好學的,于是宣布襲擊失敗。
  進行襲擊作戰的美陸戰一師七團撤回原駐地。
  在后來陸戰一師的師史中,美軍這樣寫道:“這是越過三八線進行輝煌進攻的結束。如果第七團再有一兩天時間的話,就能夠出色地完成任務。”
  就在美軍全力向“狂暴作戰”所确定的“堪薩斯線”北進的時候,隨著美軍大舉接近甚至越過三八線,麥克阿瑟与美國政府長期積存的矛盾終于爆發了。
  3月里的一天,一份由美國國家安全局送來的絕密情報放在了杜魯門總統的桌上。這是從東京偵獲到的一份西班牙、葡萄牙駐東京大使發給本國政府的電報。電報的內容是這兩個國家的大使向本國政府匯報他們与麥克阿瑟將軍談話的要點。麥克阿瑟在和西班牙、葡萄牙大使談話時,對美國政府使用了极其尖刻的語言,并表示,他能夠把正在進行的朝鮮戰爭擴大為一場大規模的戰爭,從而徹底消滅共產党中國。他還說,如果發生了這樣的事,西班牙、葡萄牙政府不要感到惊慌,至于蘇聯,肯定會因為害怕卷入戰爭而置之不理。
  從后來杜魯門的回憶錄中可以看出,杜魯門的遠東司令官麥克阿瑟在他心中是一個“違抗命令,自命不凡的混蛋”。
  在朝鮮戰爭的問題上,杜魯門和麥克阿瑟的分歧很簡單,即:麥克阿瑟從一開始就准備把戰爭擴大化,期望朝鮮戰爭能夠最終演變成一場至少席卷亞洲的大規模戰爭,從而達到他“徹底
  消滅亞洲的共產党勢力“的目的。而以杜魯門為首的美國政府以及美國眾多的西方盟國,都認為朝鮮戰爭是西方的主要敵人蘇聯玩弄的一個轉移盟國軍事力量的游戲,只有歐洲才是盟國軍事防御的重點,西方應該把朝鮮戰爭當做一場局部戰爭來處理,而且這場戰爭應該結束得越早越好。
  麥克阿瑟不斷地提出擴大戰爭的建議,卻不斷地遭到杜魯門的否決,這使他們之間的不愉快逐漸尖銳起來。威克島會見時雙方雖很客气,但是實際上已經貌合神离。甚至有些人說,從杜魯門和麥克阿瑟在威克島見面的時候起,杜魯門就有撤掉面前這個老家伙的念頭;而杜魯門之所以對麥克阿瑟如此尊重和熱情,是杜魯門“狡猾的政治手段之一”。
  當聯合國軍在朝鮮戰場上開始反擊并取得胜利戰果時,麥克阿瑟擺脫了李奇微的軍事成功給他帶來的尷尬而重新狂妄起來,可杜魯門政府卻陷入了极端矛盾的心情之中。大多數美國政府官員,包括杜魯門總統本人,以及“最強硬的反共分子”國務卿艾奇遜,都對朝鮮戰爭抱有“見好就收”的念頭,認為聯合國軍既然又打回了三八線,聯合國軍的体面就有了。當然,能打到鴨綠江最好,但是根据与中國軍隊這一段的作戰情況看,這种可能實在是太小了。固然,像麥克阿瑟所建議的那樣,封鎖中國海岸,轟炸中國本土,台灣參戰,甚至使用原子彈,不是不能夠把中國置于死地,可由此帶來的蘇聯對歐洲的威脅和盟國的分裂,會使這些努力最終得不償失。總之,堅持統一朝鮮會損害美國的根本利益,既然面子可以保住還是停戰好。經分析,美國人認為中國很可能接受停戰主張,因為就現在的戰線來看,實際上誰也沒吃虧,中國“無論從利益還是從面子上講,也都能說得過去,也該接受停戰了”。于是,杜魯門開始尋找談判的机會和對話的可能,讓國務院和國防部擬定停戰談判的政策。
  為停戰而努力的杜魯門讀了安全局送來的電報后,不禁怒火万丈。他“下頦繃得緊緊的,張開的手掌猛拍桌面”。他認為這是徹頭徹尾的背叛,“這個老家伙必須為此付出代价”。
  但是,偵獲來的電報所提供的證据無法公開,收拾“老家伙”
  還要尋找別的途徑和借口。
  用什么方法來表明美國政府的停戰意圖呢?
  恐怕還是要沿用老一套的政治方式:發布一份聲明和一份向中國方面討价還价的方案。經過艾奇遜、馬歇爾等高級官員的反复商討,一份可供總統發布的聲明擬出。為了統一意見和穩妥起見,參謀長聯席會議給麥克阿瑟發了一份電報,就總統的聲明問題向麥克阿瑟征求意見:“國務院正在草擬一個總統聲明,要點如下:聯合國軍已經肅清了南朝鮮大部分地區的侵略者,現在准備討論解決朝鮮問題的條件。聯合國認為,在大軍向三八線以北挺進以前,應進一步做外交上的努力,以便取得和解。這就需要時間來判斷外交上的反應,并等待新的談判的發展。鑒于三八線沒有軍事意義,國務院已問過參謀長聯席會議,你具有什么樣的條件才能在以后几個星期內取得充分的行動自由,以便保障聯合國部隊的安全并与敵人保持接触。希望你表示意見。”
  3月21日,麥克阿瑟回電,對參謀長聯席會議征求意見的電報置之不理,再次申說美國政府對他的指揮權的限制,“使他無法掃清北朝鮮的敵人”。
  杜魯門政府在為總統聲明的發布做最后准備,包括逐一征求了所有參戰國駐華盛頓代表的意見,并取得了他們的支持。
  最后敲定的總統聲明措辭謹慎而含糊,充滿似是而非的語言和典型的模棱兩可的外交辭令,但是,想要談判的意思還是清楚的:我作為政府的行政首長,應聯合國的請求,在朝鮮行使統一的指揮權,并在与提供戰斗部隊支持聯合國在朝鮮行動的各國政府充分協商之后,發布如下聲明:“聯合國在朝鮮的軍隊正從事擊退向大韓民國和聯合國而發動的侵略行為。
  侵略者蒙受重大的損失之后,已被逐回去年六月最初發動非法進攻的地區附近去了。
  有待解決的問題是按照一九五零年六月二十七日安全理事會的決議所提出的條件來恢复該地區的國際和平与安全。聯合國憲章的精神与原則要求盡一切努力來阻止戰爭的蔓延,并避免苦難的延長和生命的損失。
  這里有一個在該地區恢复和平与安全的基礎,它應該是一切衷心希望和平的國家所能接受的。
  聯合國統一指揮部准備履行能終止戰爭并保證不再發生戰爭的部署。這种部署能為解決朝鮮問題開辟更廣闊的道路,其中包括外國軍隊撤出朝鮮。
  聯合國已宣布這個世界組織的政策是:允許朝鮮人民建立一個統一的、獨立的民主國家。
  朝鮮人民有權享有和平。他們有權利按自己的選擇,适應自己的需要,選擇自己的政治以及其他制度。
  朝鮮人民有權獲得世界組織的援助以醫治戰爭的創傷。聯合國已准備給予這种援助,并為此設立了必要的机构。聯合國會員國已提出要給予慷慨的幫助。
  目前需要的是和平,在和平的情況下,聯合國才能把它的資源用在創造性的重建事業上去。
  令人遺憾的是,那些在朝鮮反對聯合國的人對原來可以而且仍然可以為朝鮮帶來和平解決的机會很少加以理會。
  迅速解決朝鮮問題就能大大地減輕遠東的國際緊張局勢,并能開辟道路,按照聯合國憲章中所規定的和平解決爭端的程序來考慮這一地區的其他問題。
  在未達成令人滿意的結束戰斗的部署以前,聯合國的軍事行動必須繼續下去。”
  杜魯門希望中國方面能夠理解聲明中明顯的愿意停戰的信號,并期望聲明能引起巨大的國際反響。
  但是,杜魯門万万沒有想到的是,在精心准備的總統聲明還沒有發表的時候,麥克阿瑟卻搶先發表了他自己的聲明。
  1951年3月24日,美軍在汶山實施空降的那天,麥克阿瑟又上前線了,回到東京后,他的聲明發表了:“戰事仍然按照預定的日程与計划進行著。現在我們已大体上肅清了共產党在南朝鮮有組織的軍隊。愈來愈明顯,我們晝夜不停的大規模海空襲擊已使敵人補給線遭受了嚴重的破坏,這就使敵人前線部隊無法獲得足以維持戰斗的必需品。我們的地面部隊正出色地利用這一弱點。敵人的人海戰術已無疑地失敗了,因為我們的部隊已适應放人的作戰方式。敵人的滲透戰術只能是使其小股小股地被消滅。在惡劣的天气、
  地形和作戰條件下,敵人的持久作戰的能力要低于我軍。
  比我們在戰術上的成功具有更大意義的是,事實清楚地表明,赤色中國這個新的敵人,缺乏工業能力,無法提供進行現代戰爭所需要的足夠多的重要物資。
  敵人缺乏生產基地,缺乏建立、維持以至使之投入作戰的哪怕是中等規模空、海軍所需要的原材料。敵人也無法提供成功地進行地面作戰行動所必需的武器,如坦克、重型大地以及科學技術為軍事戰役所創造的其他精巧的武器裝備。起初,敵人數量上潛在的巨大力量大大彌補了這一差距,但隨著現代大規模毀滅手段的發展,單靠數量已無法抵消這些缺陷本身所固有的危險性了。控制海洋和空中,進而也意味著控制補給。
  交通和運輸,其重要和所起到的決定性作用在現在并不亞于過去。我們現在擁有這种控制權,加上敵人在地面火力上的劣勢,其作用更加倍增。
  這些軍事上的弱點,在赤色中國進入朝鮮戰爭時,就已清楚無疑地表現了出來。聯合國部隊目前是在聯合國的監督下進行作戰的,因而相應地使赤色中國得到了軍事优勢。即使這樣,事實還是表明,赤色中國完全不能以武力征服朝鮮。因此,敵人現在已必然痛苦地認識到,如果聯合國改變它力圖把戰爭局限在朝鮮境內的容忍決定,而把我們的軍事行動擴展到赤色中國的沿海地區和內部基地,那么,赤色中國就注定有立即發生軍事崩潰的危險。确認了這些基本事實以后,如果朝鮮問題能夠按照它本身的是非加以解決,而不受与朝鮮無直接關系的問題(如台灣問題或中國的聯合國席位問題)的影響,則在朝鮮問題上做出決定并沒有不可克服的困難。
  決不能犧牲已受到极其殘酷蹂躪的朝鮮國家和人民。這是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這個問題軍事方面的結局在戰斗中去解決,但除此之外,基本問題仍然是政治性的,必須在外交方面尋求答案。不用說,在我作為軍事司令官的權限以內,我准備隨時和敵軍司令在戰場上舉行會談,誠摯地努力尋求不再繼續流血而實現聯合國在朝鮮的政治目標的任何軍事途徑,聯合國在朝鮮的政治目標是任何國家都沒有理由反對的。”
  麥克阿瑟的聲明讓參謀長聯席會議在給總統的報告中說:“這位聯合國司令官簡直再也找不到比這更有效的辦法來使總統勃然大怒了。”
  麥克阿瑟的聲明使杜魯門的一切周密的停戰准備化為枉然。其聲明的內容和總統已斟酌完畢的聲明內容觀點正相反。
  麥克阿瑟違反了總統去年針對他而簽發的“任何人未經允許不得公開發表有關外交政策的聲明”的訓令。這是對總統和軍事最高統帥的公然的違抗,是對美國憲法賦予總統權威的挑戰和蔑視。同時,麥克阿瑟的聲明等于以最后通牒的方式通知中國方面,盟國要用全部力量來對付中國,這無异于宣布遠東的朝鮮戰爭將會演變成一場世界大戰。
  西方盟國把麥克阿瑟的聲明稱之為向共產党宣戰的“戰書”。
  麥克阿瑟的行為更嚴重的錯誤在于:這是在向美國文職官員領導軍隊的傳統觀念進行挑戰,而美國三權分立的政權之本就是文官治國。
  憤怒的杜魯門立即召集會議,他說:“我現在惟一能說的是我深感震惊。我從未低估過我同麥克阿瑟之間的困難,但自威克島會晤之后,我曾指望他能尊重總統的權力。我認識到我本人除了解除這位國家的最高戰場指揮官外沒有別的選擇了。”
  一向与麥克阿瑟有間隙的國務卿艾奇遜更是暴跳如雷,在堅決同意總統的決定的同時,艾奇遜這樣評价麥克阿瑟這位美國的五星上將:“這是個肮髒的農夫!”
  至于如何下手,杜魯門還要考慮一下。
  解除麥克阿瑟的職務畢竟不是件小事情,很可能會引起政治上的軒然大波。
  參謀長聯席會議給麥克阿瑟發了一封電報,提醒他要遵守總統的訓令要求,并且要求他如果向中國方面提出談判的話,必須立即向總統報告。
  麥克阿瑟立即回電表示自己的聲明實際上是一份“每個司令官任何時候都可以發布的那种公告”。
  白宮一邊提醒著麥克阿瑟說話小心一點,杜魯門和他的官員們一邊研究如何穩妥地解除麥克阿瑟的職務。而麥克阿瑟此時還在繼續他的言論,在与記者的談話中他再次說到他的軍事指揮“被束縛在一張人為的羅网之中”,他“第一次發現是在打一場沒有明确目標的戰爭”,而關于“三八線問題,政客侵犯了軍人的職權”。
  導致麥克阿瑟被解職的導火索終于冒出火星了。
  4月5日,美國眾議員馬丁在眾議院的發言中當眾宣讀了一封麥克阿瑟寫給他的信。這封信是麥克阿瑟在發表聲明的前三天寫給馬丁的回信,之前,馬丁在他給麥克阿瑟的信中認為,不在朝鮮戰爭中利用福康薩(台灣)軍隊是“愚蠢透頂”的事情,于是,麥克阿瑟的回信是:“五日來函附來了你在二月十二日的演講稿。我以莫大的興趣閱讀了它,我看出,多少歲月流逝了,而你的英姿未減當年。
  關于赤色中國在朝鮮參戰而造成的局勢,我的看法和建議已极其詳盡地闡述并呈交給華盛頓。總的來說,大家都知道并了解這些意見,因為這些意見只是遵循傳統的方式給暴力以最大所謂還擊而已。我們過去一直是這么做的。你關于利用福摩薩的中國軍隊的意見既符合邏輯,也符合傳統。
  有些人似乎不可思議地難以認識到:共產党已選擇亞洲這個地方來著手征服世界,而我們對由此引起的戰場問題卻展開了討論;他們難以認識到我們在這里是用武器為歐洲作戰,而外交家們則仍在那里進行舌戰。如果我們在亞洲輸給了共產主義,那么歐洲的陷落就不可避免了。如何我們在這里贏得胜利,則歐洲就很可能避免戰爭而維護了自由。正如你所指出的,我們必須贏得胜利。除了胜利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當杜魯門在報紙上看見這封信時,惱怒已經不可遏制。麥克阿瑟憑什么煞有介事地說共產党決定把力量全部集中在他所管轄的地區?他有什么權力說美國的政策是不符合邏輯的和違背傳統的?
  第二天,杜魯門把國務卿艾奇遜、國防部長馬歇爾、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布萊德雷召集到辦公室,明确表明一定要解除麥克阿瑟的職務。在場的人都一致同意,表示“早就該這么做”了。
  杜魯門在他那天的日記里對麥克阿瑟有這樣的描述:“麥克
  阿瑟通過馬丁又扔出一顆政治炸彈,這看來像是最后的致命一擊,卑鄙下流地抗命不從。”
  4月9日,在討論完接替麥克阿瑟的人選之后,杜魯門決定由正在東京視察的陸軍部長弗蘭克。佩斯把解除職務的命令當面交給麥克阿瑟。
  但是,由于通訊線路的故障,陸軍部長還沒有領受命令,《芝加哥論壇報》就搶先把這個消息擁出去了。
  于是,1951年4月間日凌晨1時,杜魯門臨時召集白宮記者團,宣布了解除麥克阿瑟職務的命令:“我深感遺憾地宣布,陸軍五星上將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已不能在涉及他所擔任職責的問題上全心全意地支持美國政府和聯合國的政策。根据美國憲法賦予我的特殊責任和聯合國賦予我的責任,我決定變更遠東的指揮。因此,我解除了麥克阿瑟的指揮權,并任命馬修。B.李奇微中將為他的繼任者。
  對于有關國家政策進行的全面而激烈的辯論是我們民主自由憲法制度的至關重要的因素。然而,軍事指揮官必須按照我們的法律和憲法規定的方式服從頒發給他們的政策和命令,這一點是十分重要的。在危急時刻,這一因素尤其不能忽視。
  麥克阿瑟將軍已完全确定了他在歷史上的地位,對于他在重大責任崗位上對國家做出的卓越和非凡的貢獻,全國人民深怀謝意。由于這一原因,我對不得不對他采取行動再次表示遺憾。”
  之后,由白宮秘書宣讀的解職命令是:陸軍五星上將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將軍:我深感遺憾的是,我不得不盡我作為總統和美國武裝部隊總司令之職,撤消你盟軍總司令、聯合國軍總司令、遠東總司令和遠東美國陸軍總司令的職務。
  你的指揮權將交給馬修。B.李奇微中將,立即生效。你有權發布為完成計划前往你選擇的地點而必須的命令。
  關于撤換你的原因將在向你發布上述命令的同時公之于眾。
  當美國陸軍部長弗蘭克。佩斯正式接到麥克阿瑟被解除職分的電報時,他正在李奇微的陪同下視察朝鮮前線。晚上,在一片風雨中听到第八集團軍參謀長在電話中轉達電報的內容時,佩斯著實嚇了一跳。他立即把李奇微叫來,讓他跟自己走出去。
  屋子外面下起冰雹,佩斯讓李奇微把脖子上的手雷收起來:“万一冰雹把手雷給砸響了,那么美國就沒有了陸軍部長和朝鮮的司令官了。”
  李奇微對自己接任麥克阿瑟的職務感到万分意外。
  當天晚上,李奇微到達東京上任。
  在李奇微見到麥克阿瑟的時候,麥克阿瑟表情平靜,他們談論了一些關于戰爭局勢的問題,麥克阿瑟第二次在東京給李奇微留下很好的印象,但是接下來的談話讓李奇微听起米便古怪离奇了。
  麥克阿瑟說,他已經收到各种報价,請他談他与總統的矛盾,有人愿意出15万,有人愿意出30万,最多的愿意出100万。
  麥克阿瑟還對李奇微說,有一位“杰出的醫學界權威”對他
  說過,杜魯門有腦子里的病,“大概活不過六個月了”。
  麥克阿瑟很快就被人們和時代所淡忘了。
  1962年5月,在已經做了包括膽囊切除在內的几次大手術之后,面容樵粹、瘦骨嶙峋、虛弱不堪、頭上戴一頂灰色氈帽的麥克阿瑟回到他一生戎軍之路的起點——西點軍校,他發表了在銷聲匿跡多年后的一篇极富詩意的演講,這最后的演講与他在太平洋上曾經有過的赫赫戰功一樣,令世人長久怀念。
  麥克阿瑟演講的題目是《老兵不死》:我的生命已近黃昏,暮色已經降臨,我昔日的風采和榮譽已經消失。它們隨著對昔日事業的憧憬,帶著那余暉消失了。昔日的記憶奇妙而美好,浸透了眼淚和昨日微笑的安慰和撫愛。我盡力但徒然地傾听,渴望听到軍號吹奏起床導對那微弱而迷人的旋律,以及遠處戰鼓急促敲擊的動人節奏。
  我在夢幻中依稀又听到了大炮在轟鳴,又听到了滑膛槍在鳴放,又听到了戰場上那陌生、哀愁的呻吟。
  然而,晚年的回憶經常將我帶回到西點軍校。我的耳旁回響著,反复回響著:責任,榮譽,國家。
  今天是我同你們進行的最后一次點名。但我愿你們知道,當我到達彼岸時,我最后想的是學員隊,學員隊,還是學員隊。
  我向大家告別。
  l964年4月5日下午14時30分,麥克阿瑟于華盛頓沃爾特。里德陸軍醫院病逝,終年84歲。
  不死的老兵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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