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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大拋書袋 李猶龍放談形勢
            不能赴台 胡宗南折返西昌

  胡宗南是在一九四九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在成都解放前夕,偷偷地撇開了他的部屬,逃出四川的。所以當陳克非打電話給他,想報告從成都發動向東佯攻的准備情況時,已經無法找到他了。
  胡宗南是當日上午十時,從成都北門外鳳凰山机場飛逃的。同机的只有羅列、沈策、了德隆、周士冕等數人。原擬直飛西昌,后因气候不佳,飛到下午七時,乃在海南島的三亞机場降落。
  當時,蔣介石在台灣,因為接不到胡宗南的消息,曾經下令四處去找。到了最后,才得到胡逃三亞的消息。他認為胡宗南不經請示便擅自脫离部隊,立即派顧祝同到三亞去,說是要“查辦”他。結果由顧祝同從中做好做歹,說應讓胡宗南即飛西昌,戴罪立功,所以胡宗南便不敢再飛台灣見蔣,而只派羅列飛台報告一切。再經過羅列的一番粉飾,蔣介石就“龍顏略霽”,“查辦”云云,當然也就過去了。
  胡的撤逃西昌計划,是在一九四九年十二月十九日晚上作了最后決定的。當時,困為解放軍的前頭部隊,南面已攻到新津河對面,与胡軍隔河炮戰;東面已攻到簡陽、仁壽;北面已攻占了綿陽,正向廣漢挺進。這就使剛剛還吹過甚么“死守成都”的胡宗南發急了!他乃決定三十六計,逃為上計。于是,立即拍電蔣介石請示:(一)將西南軍政長官公署的高級人員以及主要職員,帶同重要文卷擋案及電台等,乘飛机往西昌;(二)集中兵力往雅安、蓑衣岭和雷(波)馬(邊)屏(山)峨(邊)地區三個方向突圍,目標是雅安、西昌、滬定及雷波。
  蔣复電令胡宗南率領部隊突圍,并准派運輸机二十架載運逃西昌的人員。這一命令,是二十一日早上到達的。胡當即指示親信人員按計划部署。但他自己究竟是照蔣的指示“率部”而逃,還是乘飛机而逃,一時七上八落,下不定決心。因為假如隨軍而逃,實在怕成為解放軍的俘虜,到了必不得已時,也難于有“成仁”的勇气;若是乘飛机逃走,蔣電又要他“率部突圍”、并未明示他可以從空中逃生。所以弄得他既惶恐,又不安,万分焦灼。
  但是,究竟一條性命是現實的,是最關緊要的,所以他又要羅列隨時控制兩架飛机。也正是因為結果是乘飛机逃走的,所以蔣介石才說他“不經請示,擅自脫离部隊”。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的滑稽,這樣的可笑。
  胡宗南既然獲准將主要人員運往西昌,乃于二十一日下午,与羅列二個秘密商定准予乘飛机逃往西昌人員的名單,并即由羅列分別秘密通知。通知時也沒有把事情講明确,有的人被通知在二十二日晨六時以前,攜帶簡單行李到新津開會,有的人被通知于同日同時到新津机場候命。
  當時被通知的人,有住在成都勵志社的“川陝甘邊區綏署”隴南分署主任趙龍文、副主任繆澄流,“川陝甘邊區綏署”秘書長兼“四川省保安副司令”王元暉,“川陝付邊區綏署”党務特派員兼胡宗南駐川代表林樹恩,國民党陝西省党部副主任委員楊爾瑛,“四川省教育廳長”任覺五,“西安綏署”成都辦事處處長汪震及訓導處副處長李猶龍等人。國民党四川省党部主任委員兼“川陝甘邊區綏署”副主任及四川省地方武裝統一委員會主任委員曾擴情,本在被通知之列,但其時忽告失蹤,遍尋不得。至于遠在溫江的“西安綏署”干訓團教育長袁朴、政治特派員周士冕等,均未接通知。但其中袁朴耳長腿快,自己在、二十二日晨赶到机場,避著胡宗南硬擠上了飛机。
  赶新津的人行到中途,忽遇羅列所派出的副官在路上攔車,叫他們轉赴雙流机場集中。原來其時新津方面情況已很緊急,大家听到新津和仁壽方面的炮聲十分激烈。
  各人轉到雙流机場,在當天中午,分乘由海南島海口飛到雙流的運輸机起飛。原定直飛西昌的,后因天气不良,乃改飛海口。
  乘飛机逃往海口的,除了上述諸人,還有西南軍政長官公署,秘書長蔣堅忍、政工處長王超凡、副處長李廉、机要室主任王微,高參室主任蔡綮,負責在少數民族地區進行聯絡活動的少將高參王炳炎,參謀處長裴世予,第七補給區司令程開椿及政治特派員熊超,陝西省府民政廳長劉亦常、南鄭區行政督察專員潘元等等。此外,則是“西南軍政長官公署”的主要職員和文卷、電台,胡宗南的衛士連亦同机而逃。這些人和東西,一共用了二十架運輸机,于當晚九時降落海口机場。各人分住旅社和學校,听候胡宗南的命令。而胡宗南等人所乘的飛机,于二十三日上午十時起飛,當天下午七時到達三亞。
  胡宗南是逃得相當狼狽的。這兩天,他紛紛召開會議,二十二日晚上,還和羅列等人在新津開了整夜的會,原來決定分三路突圍的,但第五兵團司令李文、第一軍軍長陳鞠旅、九十軍軍長周士瀛等均主張改用大兵團兵力,向雅安方面突圍,討划乃予修正。二十三日早上,他們由新津回到成都,北路解放軍的尖兵,已快要進抵新津。胡宗南覺得已來不及再向蔣介石請示,乃赶忙帶著羅列等几個人,坐上飛机起路。
  至于在溫江的周士冕、袁朴、丁德隆等人,二十一日晚上,听到新津方面的炮聲愈來愈烈,甚至机槍聲也隱隱可聞,知道情勢已迫,乃決定于第二大逃返成都。豈料第二天早上,袁朴已蹤影不見,別的一些人也已逃走,周士冕和丁德隆乃赶快乘車逃返成都去找胡宗南。其時胡宗南已在卷舖蓋狀態,他們才得附机而走,否則就被丟下了。
  十二月二十六日,胡宗南從三亞電令已逃到海口的蔣竹(“西南軍政長公署”副官處長、胡的表侄)、張正廷(胡的隨從副官)、戴濤(“西南軍政長官公署”經理處長)、蔡劍秋(經理處副處長)、李猶龍、裴世予、蔡綮、王炳炎等人,留在海口,准備隨他同飛西昌。其余人員,准自由設法去台灣。其時,誰都想逃去台灣而不愿去西昌。袁朴更未奉命令,即已逃往台灣,于是胡又叫人在海口放出一個空气,說袁逃台后已被斃了(其實袁被扣留了几天倒是事實,槍斃則絕無其事)。各人際到這個消息,誰也不敢私逃,只好留海口候命。蔣幫日落西山,上上下下號令難行,爾虞我詐,竟成了上官馭下的主要方法了。
  十月二十六日,胡宗南由亞飛到海口机場,住在空軍副司令王叔銘的辦公處。与胡同机飛到的有沈策和周士冕,是奉令隨胡去西昌的。周士冕本亦不愿再去西昌,但胡一定要他去,所以恨极了。他在海口一見到李猶龍就說。
  “胡先生真對不起人,臨死還要拖几個好朋友墊背!”
  胡的海口辦事處處長程開椿、副處長王化興,為胡准備了兩天兩夜,終于在十二月十人日早上六時,一千人馬,連同簡單文卷、電台及衛士連,分乘十架運輸机,由海口轉飛西昌。
  當二十六日上午十時胡宗南剛到海口時,他的机要室主任王微,即向他匯報李文在邛崍縣被困,正在派人与解放軍接洽投降,裴昌會在德陽宣布起義,解放軍已進入成都等等情形。胡頓時臉紅筋脹,以右手掩住前額靠在桌上,左手放在怀里,十多分鐘不作一聲。稍后,才叫王設法聯絡那些部隊,要他們設法逃出川西。
  對于胡宗南個人而言,折返西昌,實際上也是非所愿也,不得不去耳。因為這時候蔣介石全敗之局已成。胡宗南再去蹲在西昌,也不過是等待未日。他不去是一個樣,去了還是一個樣,毫無希望,更沒有一點可以寄予希望的理由。
  在本書的第十三回里,已敘述過胡宗南和宋希濂八月中旬在漢中密談的內容,及八月下旬他們到重慶見蔣,蔣不同意他們早日將主力撤向川南及西康,再轉滇緬邊境的計划。挨到成都解放前夕,西南之局已近尾聲,蔣才電准胡宗南撤往西昌,已經撤無可撤了。
  這种命運,胡宗南在到重慶見蔣以后,其實就已意識到了。所以當他在九月中旬回抵漢中以后,便已態度失常,見了部下就大發脾气;大家也認為他一定有甚么說不出來的心事,只是知其然而未知其所以然。到了九月底,曾傳說蔣介石要到南鄭來,但終未見到,胡手下的人,更在心中打上問號。一直等到十月初,大概胡宗南的心事實在憋不住了,就在南鄭城內漢台,召集“西安綏署”參謀長羅列、干部訓陶團教育長袁朴、政治特派員周士冕、訓導處副處氏李猶龍及李昆崗、王超凡等人,開秘密會議,研究逃跑問題。
  在會上,胡宗南首先講話。他把兩手插在口袋里,那种徘徊顧慮的姿態,和他平時趾高气揚的神气,完全不同,他怀著极沉重的心情,報仁去重慶見蔣的經過。他說:“我到重慶見了總裁,他認為局勢雖然急劇逆轉。但制前已漸趨穩定;國際局勢亦正在急劇變化中,很可能爆發第三次大戰。在這种情勢下,只要我們能固守四川,就能固守西南半壁;只要能保住西南半壁,一切尚有可為。他又指示說:宋希濂守川東西(陽)秀(山)、黔(江)、彭(水),羅廣文守川東北城口、万源,是沒有問題的;只要我們能守住北,四川可保無虞。我听了總裁指示后,不放心,曾親到宋希濂、羅廣文兩地區去偷看情況。見到宋希濂部剛由湘鄂敗退,喘息不定,官兵都在想逃,既無阻敵的堅固設防,又無一定的部署,怎樣能擋住共產党的軍隊,羅廣文在万源、大竹這一地區,雖然駐守的時間相當長,也有些防守設備,但他的官兵,大部分是四川土匪,烏合之眾,怎能打仗?我雖然向總裁保證堅守川北防線,但宋、羅兩地區一旦失守,我們遠在漢中,不成了瓮中之鱉了嗎,因此,找你們來研究我們應該怎么辦!”
  眾人听罷,沉默了一陣,袁朴首先說:“川東防線若被共產党突破,漢中确難固守,到那時,只有輕裝突圍,從河南、江蘇沖到海州上船逃跑,除此別無二路。”
  王超凡說:“等到要從河南逃跑時,恐怕也逃不成了。”
  李昆崗說:“我們現在的后方是四川,將來的后方是西康、云南,不如現在就作退西康、云南的准備。”
  李猶龍表示,他同意李昆崗的意見,并說:“守秦岭、隴南、漢中,是為了固守川北;川東若危險,川北即無用。為了早作突圍准備,應先消滅劉文輝,以去心腹之患,拿下西康的雅安、滬定、西昌三個据點,駐下三個軍,進一步開兩個軍守駐云南,就可以進攻退守了。能做到這一步,四川還可以固守一個時期,必要時還可以逃到西藏或緬甸。”
  接著,李昆崗和周士冕均表示同意李猶龍的意見。
  其時羅列說:“劉文輝的部隊盡是鴉片煙槍,雅安、西昌是容易拿下的。如目前走成都去攻雅安,是打草惊蛇。可以先抽一個軍駐樂山,往洪雅、鄧蛛前進;另調兩個軍沿綿陽、綿竹、彭縣、崇宁、溫江,掌握住灌縣口子,必要時出灌縣,走草地攻雅安。再准備兩個軍調到云南,守住云南,西南的局勢是可以穩定下來的。”
  胡宗南說:“這樣做固然好,是否上面能准予呢?”
  最后,胡同意先派李昆崗為“西安綏署”西昌辦事處主任,并把第一師秘密開去西昌,預作准備。同時開兩個軍駐彭縣、崇宁、灌縣。這一計划,由胡立即向蔣介石請示。
  十月十五日以后,李昆崗先赴西昌;及后第一師的朱光祖團也去了。胡同時調五十六軍及六十五軍沿綿竹、彭縣、崇宁等縣向灌縣移動候命;另調二十七軍駐川南樂山;并准備調第三軍和三十六軍去云南。等候蔣令到達即照計划行動。
  可是過了几天,胡在漢中忽然不見客了。胡宗南不見客,一個人在房里關著門唱京劇,點洋蜡。——這是胡宗南的一個怪毛病,凡在极度苦悶的時候,就是如此。京劇或者能唱出一些郁悶來,至于點洋蜡有甚么意思,旁人卻不大清楚。因此,有人就說胡在鬧政治病了,有人還說他曾鬧過要自殺的事情,至于“劇情”如何,只有他自己明白。
  那時侯,胡的訓導處副處長李猶龍,曾為此事去問胡的參謀長羅列,据羅說:“老頭子(蔣)沒有批准我們的計划,長一師不能去西昌,其他部隊亦停止行動,眼看要成瓮中之鱉,胡先生在愁悶生气呢。”過了几天,李自己忍不住,跑去見胡,胡對他說:“老是被動,將來只有作瓮中之鱉了”。到了十一月中旬,解放軍突破了蔣軍在川東酉陽、秀山的防線,宋希濂只好往西跑。川東的局勢,果如胡宗南及其親信之所慮,“不幸而言中”了。
  解放軍勢如破竹,十一月二十八日,已攻到重慶近郊,蔣即令胡急調第一師的一個團到重慶机場保衛他;等到十一月三十日,蔣在解放軍的炮聲中逃往成都,又急令胡由南鄭飛成都為他保駕。胡到成都后,作了防衛部署,蔣惊魂略定,才又分別接見僚屬,大談兵法,用空話安慰人心。
  胡到成都后,住于成都新南門外一座花園住宅里。十二月四口晚上,他約了羅列、袁扑、周十冕、李猶龍等人去晚餐。餐后又漫談時局。
  羅列首先說:“共軍占領重慶后,正向滬州方面活動,成渝路上還未到永川;但是宋希濂的情況不明,滬州守備司令郭汝瑰有不穩情況。西北的共軍占漢中后,尚未進攻川北,但有進攻模樣。在這個情勢下,軍事部署應該早作妥善處理,或退或守,要明确決定。”
  李猶龍由大拋書袋,說:“顧祖禹不足在‘讀史方輿紀要’上說過‘成都非坐守之地’嗎?要守成都,首先要守住合川、滬州、劍閣、江津等几個外線點;如攻到仁壽、龍泉驛、綿陽、新津等內線點、就不能守了。這在四川內戰史上大家都是知道的。在目前的情況下,我認為還是早作放棄成都、退往西昌的准備,以保存實力。再作后圖,比較适宜。”
  袁朴、羅列、周十冕都先后表不同意李猶權的意見。胡宗南听了之后,手持蜡燭看了一陣地圖,不置可否。眾人隨亦散去。
  但是、在胡宗南的心目中,也是以早作退往西昌的准備為上策的,所以十二月五口,他就令袁朴、周士冕率領“西安綏署”干部訓練團官兵員生近万人,步行先去西昌,可是他們到了新津,即被解放軍將去路截斷,只得轉往溫江去。胡還打算把第一師朱光祖以外的另兩團,全部空運西昌,但因蔣不同意,沒有飛机運輸,故終未照辦。
  十二月八日下午,胡宗南又在他的住處,約了羅列、袁朴、周士冕、李猶龍和趙掄元(軍需處長)去晚餐,談的主要還是從成都逃往西昌的問題。
  胡曾帶著苦笑對李猶龍說:“你是成都人,知不知道守成都應該守哪些地方?”因為談論的主題是如何逃出成都而不是守成都,所以他這句話是帶點自謔的。
  李說:“我上次已經說過,‘成都非坐守之地’,所以孔明要北伐。”
  羅列說:“成都是盆地,久守固然不能,守一些時候總還是可以的。”
  李猶龍又說:“假如要暫時守成都,自來兵家是北守綿陽,東守簡陽,南守滬州;如打到成都附近,你就不能守了。就目前形勢說,我認為還是放棄成都,到西康、云南保持一部分實力,才是上策。”
  听了這些話,胡宗南又去看地圖。
  胡宗南在地圖上查看了綿陽、簡陽、滬州等地的形勢后,說:“守有困難,我們來研究突圍的辦法。”
  李猶龍說:“辦法我們在南鄭已研究過,現在突圍還是時候,遲了就不可能了。現在,我們從邛崍攻雅安,占領滬定,從樂山過蓑衣岭到西昌,是可能做到的。但首先要解決劉文輝。”
  胡宗南注視著羅列說:“我們現在至少還有三十万人,用兩個軍守樂山、用兩個軍攻雅安,進駐雅安、滬定;再用兩個軍進駐云南;其余的人都陸續掩護前進,你看可以不可以?”
  大家都同意胡的這一計划。
  胡說:“總裁正在請客,你們就在這里等我,我去請示總裁后,就開始行動。”
  約兩小時后,胡宗南回來了,非常生气他說:“總裁說張岳軍向他保證劉文輝、鄧錫候、盧漢這些人靠得住。他不同意我們的計划,而且下手令要我負責死守成都;并派顧墨三任西南軍政長官,要我以副長官兼參謀長的名義代行。我看這几十万人都會被張岳軍埋在川西”。
  胡手下的人,其時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早逃為妙。所以又主張胡再去見蔣,說明局勢,陳明利害。請求批准在川西突圍的計划。胡也异常激動,又再去找蔣。不久之后,他來對大家說:“總裁已把剛才下的命令發表了,不能失政府的威信,我們還是死守成都吧。”
  第二天、劉文輝、鄧錫候、潘文華在彭縣聯名通電起義,盧漢也在昆明宣布起義;西南的局面改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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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幻想時代http://www.gameforever.com/homeworld/hx/index.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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