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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在肺里


  他們四個人,邁克爾斯,杜瓦爾,科技和格蘭特,現在都穿上了游泳衣——貼身,舒适,整齊洁白,纖塵不染。每人背上都捆著一個氧气筒,頭盔前部裝著電棒,腳上綁著鴨蹼,嘴邊和耳朵上分別套著無線電送話器和听筒。
  “這是种潛游的服式。”邁克爾斯說道,一邊調整著安全帽。“我以前還沒有進行過潛游哩。這回初次嘗試,竟然是在人的血流里……”
  船上的無線電咯咯、嗒嗒,急迫地響了起來。
  邁克爾斯說:“你是不是最好去接一下?”
  “而且交談起來?”格蘭特不耐煩地說。“等我們把事情辦好以后,有的是時間談話哩。這儿,幫幫我。”
  科拉幫格蘭特把帶塑料護罩的頭盔套到頭上,咯嗒一聲關嚴實了。
  格蘭特的嗓音,已經馬上變成了小型無線電傳來的那种微弱而失真的嗓音,在她耳旁響了:“謝謝,科拉。”
  她向他憂郁地點了點頭。
  他們兩個人一組,先后使用那個緊急出口,為了迫使血漿從出口排除出去,每使用一次,都得消耗寶貴的空气。
  格蘭特發現自己在某种液体中游動,這种液体甚至比人們在一般被污染了的海灘上看到的海水還要混濁。那里面充滿了飄浮的碎片——斑斑點點的東西。《海神號》占了毛細血管直徑一半的地方,紅細胞從它旁邊推推擠擠地經過,有時還隨帶著一些定期出現而比較容易通過的、体積較小的血小板。
  格蘭特不安地說:“如果血小板在《海神號》上撞碎了,我們就可能變成血塊。”
  “有可能。”杜瓦爾說。“但是在這儿不會有危險,在毛細血管里不會。”
  他們可以看到船里的歐因斯。他把頭抬起來,顯露出焦急的面容。他點點頭,毫無熱情地擺著手,身子問過來,轉過去,利用絡繹不絕的紅細胞之間的空隙,讓外面的人看到自己。他把自己游泳衣上面的頭盔戴上,對著送話器說話。
  他說:“我想這儿我已經裝好了。不管怎么樣,我已經盡了我最大的努力了.你們是不是准備好了,可以讓我把通气管放出來了?”
  “放吧。”格蘭特說。
  通气管從一個特別釋放口放出去,象是一條眼鏡蛇听到笛聲,從托缽僧的籃子里爬出來似的。
  格蘭特一把抓住了它。
  “哦,簡直亂彈琴。”邁克爾斯几乎耳語似的說。隨后,放大了嗓門,帶著似乎非常懊惱的語气說:“大家都來考慮、考慮這個通气管的口徑多大吧。看上去它同人的胳臂一般粗,但是按我們的比例,一個人的胳臂能有多粗啊?”
  “那又怎么樣呢?”格蘭特生硬地問道。現在他緊緊抓住了通气管,在用盡全身气力把它拽向毛細血管壁,也顧不得二頭肌疼痛難堪了。“你把它抓住,好嗎?幫著拉。”
  邁克爾斯說:“這樣做解決不了什么問題。難道你不明白嗎?我本該早就想到這一點的,空气從那個東西里頭過不去。”
  “什么?”
  “速度不夠快,与那個通气管的孔道相比,沒有經過微縮的空气分子是很大的,你難道期望,空气能從只有顯微鏡才能勉強看清的微細管道里滲漏過去嗎?”
  “空气將會受到肺部壓力的作用。”
  “那又怎么樣?听沒听說過汽車輪胎慢慢漏气的情況?輪胎上的漏气孔或許并不比那個小,而且所受的壓力要比肺能產生的壓力大得多,然而漏气仍然緩慢。”邁克爾斯憂心忡忡地扮著鬼臉說。“但愿我早想到這個就好了。”
  格蘭特咆哮道:“歐因斯!”
  “我能听到你的話。不必把誰的耳膜都震破嘛。”
  “听不听到我的聲音無關緊要。听到了邁克爾斯的活嗎?”
  “听到了。”
  “他說得對不對?你是我們擁有的唯一可算是微縮專家的人。他說得對嗎?”
  “嗯,也對,也不對。”歐因斯說。
  “這話是什么意思?”
  “這就是說:他是對的,因為空气只能很慢地通過通气管,除非先把它加以微縮;同時他又不對,因為我們不必耽心,如果我能成功地把空气加以微縮的話。我可以利用通气管來擴大微縮場,對毛細血管外面的空气進行微縮,然后把它吸過來,用……”
  “這樣擴大微縮場對我們有沒有影響?”邁克爾斯插嘴問道。
  “沒有,我將把它調到一個固定的最大微縮量;我們早就達到這個量了。”
  “對周圍的血液和肺組織呢?”杜瓦爾問道。
  “在微縮場選擇性的靈敏度方面,我能做到的是有限度的。”歐因斯承認。“我這儿只有一個小微縮器,但是我能把它限制到只對气体有效。然而,盡管如此,這也必然會造成某些損害。我只希望損害不會太大。”
  “我們得冒這個險,就這么回事。”格蘭特說。“咱們開始干吧。我們不能永遠這樣談論下去。”
  四對胳臂抱住它,八條腿踢著水,他們把通气管拽到了毛細管壁跟前。
  格蘭特遲疑了一會儿。“我們得切開一道口子——杜瓦爾!”
  杜瓦爾抿著嘴微微一笑。“沒有必要請外科醫生。在這种微觀水平上,你也完全能行。不需要什么技術。”
  他從腰間一個小刀鞘里拔出一把刀來,朝它看著。“毫無疑問,它上面一定有經過微縮的細菌,到頭來它們都將在血流里解除微縮,可是那時候,白細胞就會對付它們。無論如何,希望不要有什么致病的東西。”
  “請開始進行吧,大夫。”格蘭特急迫地說。
  杜瓦爾拿起刀,朝毛細血管細胞其中兩個的交接處迅速砍去。一道整齊的裂縫綻開了。在一般情況下,毛細血管壁的厚度可能是一英寸的千分之十,但是按他們的微縮比例,這厚度卻達到了好几碼。杜瓦爾走進這個裂縫,強行向前推進,毀掉細胞之間那些粘結支架,往深里砍。牆壁終于被穿透了,兩個細胞分离了,看起來象是張開的傷口的邊緣。
  透過這個傷口,可以看到另外一組細胞,杜瓦爾對它們干淨利索、准确地大砍特砍起來。
  他走了口來,說道:“這是個在顯微鏡下才能看到的裂縫。說不上會發生什么失血現象。”
  “根本不會。”邁克爾斯強調說。“只會滲漏進來。”
  的确,一個气泡似乎在通過裂縫向里鼓脹。它進一步朝里面鼓,然后停下了。
  邁克爾斯把一只手伸到气泡上面。它表面上有部分地方回了下去,但手卻捕不開它。
  “表面張力!”他說。
  “又是什么名堂?”格蘭特追問道。
  “表面張力,我跟你說。任何液体表面都有某种表面效應,對于象人——沒有經過微縮的人——這么大的東西來說,這种效應大小,不足以引起注意;但是昆虫卻可以靠這個在水面上行走。在我們目前的微縮狀態下,這种效應甚至還要更強。我們可能通不過這道障礙。”
  邁克爾斯把刀子抽出來插到這個液体——气体交界面里去,就好象前一會儿杜瓦爾對那些細胞開刀一樣。刀尖迫使交界面向里壓縮成了一點,然后戳穿了。
  “就象切薄橡皮一樣。”邁克爾斯說道,稍稍有點喘气。他向下划了一刀,交界面上隨即露出一道缺口,但几乎馬上就自行愈合,閉攏了。
  格蘭特也做了同樣的試驗,在缺口還沒有合攏之前,他硬把手插了進去。當那些水分子合攏的時候,他疼得往后縮了一下。
  “它的握力還相當強哩,你知道。”
  杜瓦爾憂郁地說:“如果你按我們的比例,計算過那些水分子的体積的活,你會大吃一惊。用一個普通透鏡你就可以看出它們來。事實上……”
  邁克爾斯說:“事實上,因為沒帶普通透鏡,你感到遺憾。我有個新情況告訴你,杜瓦爾,你不會看到多少東西的。你既可以把原子和次原子粒子的粒子特性予以放大,也可以把它們的波特性予以放大。你看到的任何東西,即使是憑借經過微縮的光線的反射光看到的,都會顯得朦朧,你看不清楚。”
  科拉說:“什么東西看上去都不怎么清晰,是不是由于這個原因呢?我原來以為,那只是日為我們是透過血漿看東西的緣故哩。”
  “血漿是一個因素,這可以肯定。但是另外一個因素是:由于我們變得小得多了,宇宙的一般粒狀性就變得大得多了。這就象真正离得很近地看一張老式報紙上的照片。那些小點你看得更清楚了,而照片卻模糊了。”
  格蘭特几乎沒有注意去听這場對話。他一只胳臂已經鑽過分界面了,現在他就在用這只手來撕扯出個空隙,好讓另一只胳臂和頭伸進來。
  有一陣,流体包住了他的脖子,他覺得窒息。
  “抓住我的腿,好嗎?”他大聲喊道。
  杜瓦爾說:“我已經抓到了。”
  現在他半個身子已經過去了,他可以通過杜瓦爾在血管壁上割開的裂縫看過去了。
  “好了。再把我拉下來吧。”他下來了,分界面在他后面砰的一聲合上了。
  他說:“現在咱們來看看怎么裝通气管吧。用力拉啊。”
  完全沒有用處。通气管的平頭在气泡表面的水分子結實的外皮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他們用刀子把那塊外皮割得支离破碎,這樣才塞進了一段通气管,但是只要手一离開交界面,表面張力就會起作用,把通气管彈出來。
  邁克爾斯在吃力地喘著气。“我想我們塞不進去。”
  “我們一定得塞進去。”格蘭特說。“瞧,我要往里進,完全進到里邊去。等你把通气管推進來,我就抓住穿過來的那段往里拽。我們又推又拽……”
  “你不能進那里邊去,格蘭特。”杜瓦爾說:“你會被吸進去,出不來了。”
  邁克爾斯說:“我們可以利用救生索,就在這儿,格蘭特。”他指著挂在格蘭特左臀部卷得整整齊齊的一根繩子說。“杜瓦爾,你把這頭拿到船上系上,我們就幫格蘭特鑽過去。”
  杜瓦爾接過遞給他的繩頭,顯得猶猶豫豫,但還是朝船游回去了。
  科拉說:“可是你怎么回來呢?假使你再也捅不透那表面張力了呢?”
  “我一定能。再說,在第一個問題還沒有解決以前,不要提出第二個問題來把形勢搞亂了。”
  當杜瓦爾向船游來的時候,歐因斯在船里緊張地觀看著。“你們在外邊還需要人手嗎?”他問道。
  杜瓦爾說:“我認為不需要。再說,微縮器還需要你這雙手呢。”他把救生索挂在船的金屬外殼上的一個小環里,然后擇了揮手。“好了,格蘭特。”
  格蘭特也揮手作答。由于現在掌握了竅門,他第二次穿透分界面就比較快了。先割開一條切口,然后伸進一只胳膊(哎喲,受了傷的二頭肌好疼),然后第二只胳膊,然后雙臂狠勁扒拉一下分界面,再用綁著鴨蹼的腿一踢,他就象拇指和食指夾著的西瓜子一樣彈出去了。
  他發現自己處在細胞間切口兩邊的粘乎乎的牆中間。他向下瞧著邁克爾斯的臉,能看清楚,但由于分界面是彎曲的,所以顯得多少有些變形。
  “把它頂過來,邁克爾斯。”
  透過分界面,格蘭特可以看到胳膊上下亂動,一只手掄刀切砍。然后,通气管的金屬平頭露出一小節來了。格蘭特跪下去把它抓住了。他把背緊緊頂住裂口的一邊,腳抵著另一邊拽著通气管。分界面在四周圍粘著它。團此也隨著被拉起來了。格蘭特吃力地拽著通气管住上走,同時气喘吁吁地喊道:“頂呀!頂呀!”
  管子終于擺脫了分界面的干优,被拽過來了。通气管內積存著液体,粘附著,呆滯在那里。
  格蘭特說:“我現在把它拽到上面,通到肺泡里面去。”
  邁克爾斯說:“進入肺泡以后要當心啊。我不知道吸气和呼气對你會有什么影響,但你很有可能發現自己遭遇到一場颶風。”
  格蘭特向上運動,在綿軟、柔韌的組織上,用手指抓撓,用腳跟踢踹著,步步為營攀援而上,同時猛拽著通气管。
  他的頭已經超越肺泡壁上端了,非常突然地,他進入了另一個世界。《海神號》的燈光,通過在他看來好象是很厚的一層組織照射進來;在這种微弱的燈光下,肺泡簡直是個巨大的洞穴,它那潮濕的圍牆,在遠處閃爍發亮。
  他周圍盡是大大小小、五顏六色的粗糙不平的巉岩和光滑平整的圓石,由于微縮光線的微弱反射賦予了它們一种莫明其妙的美麗的光輝,所有這些石頭都在瞬息万變地閃閃發光。現在他可以看到,即使不存在緩慢回旋著的液体來加以解釋,國石的邊緣也是始終顯得模糊不清的。
  格蘭特說:“這個地方盡是石頭。”
  “我想是灰塵和沙礫吧。”傳來了邁克爾斯的聲音。“灰塵和沙礫。過去的文明生活,呼吸沒有過濾的空气留下的遺產。肺是一條單行道,我們可以把塵埃吸進來,但沒有辦法再把它排出去。”
  歐因斯插嘴說:“你盡量把通气管高舉過頭,行嗎?我不愿意讓什么液体把它堵死。——好!”
  格蘭特把它高高舉起來了。“什么時候夠了,你就告訴我,歐因斯”他喘著气說。
  “當然。”
  “机器在工作嗎?”
  “當然工作羅。我把微縮場按頻門方式作了調整,因此它以一陣陣進發的形式進行工作,根据……嗯,別管它。重要的是微縮場開放時間不長,對液体或固体影響不大,但卻在以很大的速度對气体進行微縮。我把微縮場調到遠遠超出了賓恩斯的范圍,把手術室的大气層也包括進去了。
  “這安全嗎?”格蘭特問道。
  “這是我們為搞到足夠的空气的唯一辦法。我們需要的超過賓恩斯肺里全部空气的千千万万倍,還要把它們全部進行微縮。這安全嗎?我的天老爺,伙計,我現在就在直接通過賓恩斯的組織吸取空气,甚至都沒有影響到他的呼吸。哦,要是我有個大點儿的通气管就好了。”歐因斯的聲音听起來又快活、又激動,活象個小伙子初次与姑娘約會。
  格蘭特耳邊響起邁克爾斯的聲音說:“賓恩斯的呼吸對你有什么影響?”
  格蘭特迅速地看了看肺胞膜。他感到這層膜在他腳底下繃得緊緊地,因此他猜想,他是在親眼目睹一次緩慢而又緩慢的吸气的末期。(這無論怎么說都是緩慢的;由于体溫過低變得更慢;由于微縮引起的時間畸變,又進一步變得更加慢了。)
  “還行。”他說。“毫無影響。”
  但就在這時候,一個低沉刺耳的聲音傳入了格蘭特的耳鼓。這聲音慢慢響起來,格蘭特意識到呼气開始了。他收緊了全身肌肉,牢牢抓住通气管。
  歐因斯興高采烈地說:“工作進行得太帶勁了。這類工作以前還沒有進行過。”
  當肺部繼續進行著緩慢但在逐漸加快的收縮運動,呼气的刺耳聲變得更響的時候,格蘭特感覺到四周的空气在移動。格蘭特感到他的腿從肺泡的地板上抬起來了。按照通常的比例,他知道肺泡里面的气流是微弱得几乎覺察不到的,但根据微縮比例,這气流現在正在加強成為龍卷風。
  格蘭特拼命抓住通气管,兩只手、后來又加上兩條腿,都一起抱住它不放。管子被繃緊而彈到高處,把他也帶上去了。連那些圓石——塵埃圓石——都松動了,并稍稍有些滾動。
  然后隨著呼气慢慢停止,風也慢慢息了,格蘭特寬慰地放下了通气管。
  他問道:“情況怎么樣了,歐因斯?”
  “差不多完了。再堅持几秒鐘,好嗎,格蘭特?”
  “行啊。”
  他自言自語地數著數:二十——三十——四十。吸气開始了,空气分子在撞擊著他。肺泡壁又繃緊了,弄得他顛簸得跪了下來。
  “滿了。”歐因斯喊道。“回到切口來吧。”
  “抓住通气管往下拖。”格蘭特叫道。“快。要赶在又一次呼气之前。”
  他往下推,他們拖。只是在通气管邊緣開始進入分界面的時候,才發生困難。有一陣,它在那儿緊緊卡住了,就象被鉗子夾住了似的——然后隨著兩片表面薄膜關閉的啪噠聲,被拖過去了。
  格蘭特在一旁觀看的時間已經太長了。現在通气管已經安全地拉進去了,他做了一個准備動作,打算馬上跳進裂縫,并且鑽過它下邊的分界面;但是呼气開始了,使他周圍充滿了風聲,并且搞得他步履蹣跚。有一陣,他發現自己被夾在兩個塵埃圓石之間,而在他扭轉著身子,設法擠出來的時候,發現把脛骨擦去了一小塊皮。(在一顆灰塵上擦傷脛骨,肯定是件值得告訴自己孫子、孫女的事。)
  他在哪里呢?他搖晃著救生索,把它從一個圓石的裂口上解脫出來,把它拉直了。沿著它走回裂縫是再容易不過的了。
  救生索不聲不響地經過圓石頂部向上延伸,因此格蘭特把腿登著石頭,很快向上爬去。逐漸加強的呼气幫助他爬,所以他這次向上攀援不太費勁。后來就更省力了。他知道裂縫就在圓石那邊,要不是因為呼气使得從上面過去比較容易,而且因為(為什么不承認呢?)這樣走更令人振奮,他本來是可以從下面繞過去的。
  在呼气引起的風力達到頂點的時候,圓石從他的腳底下滾走,格蘭特兩腳騰空,升了起來。一剎時,他發現自己高懸在空中,裂縫就在那邊,正好就在他原來設想的那個地方。只需要等一兩秒鐘,等呼气一停止,他就可以迅速沖向裂口,進入血流回到潛艇了。
  正在他這么想的時候,他感到自己被狂暴地吸住往上升去,救生索完全從裂縫滑脫出來,彎彎曲曲地尾隨在后面,頃刻之間裂縫也不見了。
   
         ☆        ☆        ☆
   
  通气管已經從肺泡裂縫里拖出來了,杜瓦爾正在把它卷起來,送回船去。
  科拉擔心地問道:“格蘭特在哪儿?”
  “他在那上頭。”邁克爾斯說道,向上凝視著。
  “他怎么不下來呢?”
  “會下來的,會下來的。我料想他還得克服點障礙才行。”他又向上凝望。“賓恩斯在呼气。呼气一結束,他就不會有困難了。”
  “我們不能抓住救生索,把它拉進來嗎?”
  邁克爾斯伸出一只胳膊,先發制人地說:“如果你那么做,而正好在吸气開始迫使他下降的時候,突然拽繩子,你就可能傷害他。如果他需要幫助的話,他是會告訴我們怎么辦的。”
  科拉焦燥不安地觀察了一會儿,隨后突然向救生索游去。她說:“不,我要……”
  就在這時,救生索猛然一抽,悄悄地向上收縮,尾端在眼前掠過,穿出缺口不見了。
  科拉尖叫了一聲,踢著水,擠命向缺口游去。
  邁克爾斯追著她。“你起不了什么作用。”他喘著气說。“別發傻。”
  “可是我們不能讓他待在那里不管呀。他出了事怎么辦啦?”
  “他可以通過他的無線電同我們聯系。”
  “無線電可能會損坏。”
  “怎么能坏呢?”
  杜瓦爾也游到他們跟前來了,他聲音哽咽地說:“它就在我眼前松開了。我簡直不能相信。”
  三個人都向上凝望著,束手無策。
  邁克爾斯試探著呼叫道“格蘭特!格蘭特!听到沒有?”
   
         ☆        ☆        ☆
   
  格蘭特跌跌撞撞,歪歪扭扭地向上升。他的思路也同他的飛行路線一樣亂。
  “我回不去了。”這是他最突出的想法。“我回不去了。即使能保持無線電聯系,我也不能确定正确方向。”
  或許他還能做到這一點?
  “邁克爾斯?”他喊道。“杜瓦爾。”
  起先,什么回音也沒有,接著听到一种微弱的劈劈啪啪的響聲和粗厲的喊聲,可能是“格蘭特!”但又不象。
  他又試了試:“邁克爾斯!听見沒有?听見沒有?”
  又是那個嘎嘎的喊聲,他什么也听不明白。
  在他緊張的頭腦里某個地方出現了一個鎮定的想法,仿佛他的理智找到了片刻宁靜的時間做了個記錄:雖然經過微縮的光波比普通光波穿透力較強,但是微縮了的無線電波穿透力卻似乎要小些。
  很明顯,有關微縮狀態,人們知道的情況還很少。《海神號》和它的乘員充當了這個對之實際上是一無所知的領域的開拓者,是夠倒霉的了。這肯定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古怪的旅行。
  在這次旅行的范圍內,格蘭特現在在進行他個人的古怪分程旅行——在一個垂死者的肺部微細的气泡中,被風刮過似乎好多英里的空間。
  他運動的速度在逐漸減緩。他已經到了肺泡的頂端,進入了吊挂著它的管狀的杆子里面。《海神號》從遠處射來的光是真微暗啊。那么,他能對著它走去嗎?他能不能試著對著燈光最強的方向走過去呢?
  他碰了一下管狀杆,這一來就象蒼蠅在捕蠅紙上一樣被粘住了。一開頭,他也象蒼蠅那么傻,掙扎著想擺脫。
  一會儿,他的兩條腿和一只胳膊都粘在牆上了。他停止不掙了,強迫自己思考。呼气完成了,但吸气就將開始。气流將迫使他向下滑。等著吧!
  他感覺到起風了,也听到了那种呼呼響聲。慢慢地他把被粘住的胳膊解脫下來,使身体對著風向前彎曲起來。風把他朝下推,這樣他兩條腿也松開了。
  現在他在往下掉,在垂直下降。按照微縮的比例,下降的高度有如從高山下墜。從未經微縮的觀點來看,他知道,他一定是在象一片羽毛似的往下飄,但現在事實上,他經歷的卻是垂直下降。這是一次平穩而沒有加速度的下墜,因為那些大的空气分子(大得几乎都看得見了,邁克爾斯早就說過)在他掉下來的時候,得被擠到一邊去,而這就消耗掉了那原來將要引起加速度的能量。
  一個不比他大的細菌,能安全地從這樣的高度掉下來,但是,他,一個經過微縮的人,是由五十万億個經過微縮的細胞构成的,而這种复雜性就使他脆弱得也許可能摔碎成為微縮灰塵。
  他一想到這里,就在肺泡壁飛快地向他靠近的時候,不由自主地把兩手撐開來保護自己。他感覺到了与肺泡壁的短暫接触,濕潤的肺泡壁在他碰著的地方陷下去,他在粘住了一小會儿以后反彈開了。他下墜的速度果然減慢了。
  他繼續下降,他看到在地下邊什么地方有一個光點,一個只有針尖大的光點,一直在閃爍著。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個光點,激起了無限的熱望。
  還在下墜,他亂登亂踹,以免撞上一些灰塵圓石的突出部分;他隔著差之毫厘的距离避開了它們,然后又碰著了一個軟綿綿的區域。還在往下墜,在下墜的過程中,他使勁揮舞著雙臂,試圖向這個針尖大的光點靠攏;在他看來,他很可能有几分成功。但是他沒有把握。
  最后他從肺泡底部的斜面上滾了下來。他把救生索拋出去,挂上圓石的突出部分,勉強支撐著。
  那針尖大的光點已經變成一小團火光了,据他判斷,大約相距五十英尺。那肯定是裂縫了,它雖然距离很近,但沒有這光的引導,他是不可能找到的。
  他等待著吸气停止。在呼气開始之前那一小段時間之內,他得赶到那里去。
  還沒有等吸气完全停止,他就在連滑帶爬地試圖越過這段距离了。肺泡膜在吸气的最后時刻擴展開,這种狀態持續了兩、三秒鐘之后,在積蓄著力量的呼气剛剛開始的瞬間,就變得松弛了。
  格蘭特扑進照得通亮的裂縫。他用腳踹著分界面,它象橡皮似的又反彈回來。有一把刀割開了一道口子,露出一只手來,牢牢地抓住了他的腳踝。就在他耳邊刮起了有向上拉力的大風的時候,他感到了有人在把他往下拉。
  又多了几只手抓著他的腿向下拉他,于是他回到了毛細血管。格蘭特顫抖著,大口大口吸著气。最后他說:“謝謝!我是對著亮光走的!不然我是回不來的。”
  邁克爾斯說:“用無線電跟你聯系不上。”
  科拉向他笑眯眯地說:“這是杜瓦爾大夫的主意。他讓《海神號》開到裂口跟前,打開船頭燈直接往里面照。同時他也把裂口弄大了一些。”
  邁克爾斯道:“咱們回船吧。我們能損失得起的時間大概正好都被我們損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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