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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莫斯科的發明家


  1個月之后,紹爾和戈特利布來到凱旋門附近的特維爾—亞馬街,走進一個天井,一棟棟六層高樓密不透風地圍住了一個舖著瀝青的小廣場。正在嘻戲的孩子們的吵鬧歡笑聲在高牆之間嗡嗡回響。
  “好象就是這儿,”戈特利布看著大樓門口牌子上的住宅號碼說道,“走吧,紹爾,目前一切還算順當。”
  “呸,他媽的,這樓梯還有沒有個頭?真奇怪,這些人沒電梯竟然還能過日子!”紹爾一邊嘟嘟嚷囔,一邊喘著粗气,“是几號房間?”
  “29號”
  “可這儿才25號,這就是說,是六樓到頂。”
  “沒關系,活動活動腿腳對您有好處,您胖得太快啦,紹爾。”戈特利布說著按了按門鈴。
  紹爾好不容易算是踏進了卡欽斯基的家門,可進去剛瞅了一眼,就大失所望。無論是室內的擺設,還是那位發明家本人,都跟紹爾的想象大相徑庭。
  他本以為要看到一間或堆或擺地放滿五花八門机器的辦公室,亂七八糟才是發明家通常應有的派頭呢。
  卡欽斯基的住處卻一點儿不像個當代浮士德的實驗室。
  這個房間不大,窗戶不小,還是威尼斯式的。窗邊擺著一張大寫字台,上面放著一架打字机,另外還有一架打字机,擺在緊貼著寫字台一頭的一張小桌上。這兩架打字机,一架是俄文的,而另一架是拉丁文的,它們再加上桌邊牆上挂著的弗萊特納系列風力發動机的一張不大的圖紙,也就算是能馬馬虎虎說明主人工作性質的僅有標志了。
  在寬大的土耳其式沙發上方,挂著一幅格勒茲作品的复制品,這幅畫复制得不賴,畫上的少女有一雙典型的“格勒茲風格”的天真調皮的眼睛。
  紹爾望了一眼那少女的腦袋,不由得皺了一下眉頭。他想起埃瑪來了。當他那么突然地迷戀上她的時候,他曾把埃瑪比作格勒茲筆下的少女。
  這張格勒茲肖像畫旁邊還挂著兩幅風景畫。一張單獨放著的小桌上擺著一匹鐵馬,這是克洛特的列宁格勒阿尼奇科維橋上四馬群雕之中一匹的仿制品。
  一個不大的食品柜,一個帶鏡子的衣柜,房中央一張舖著雪白桌布的餐桌,几把高背椅子,這就是房間里的全部家具了。
  所有的東西都收拾得一塵不染,擺放得井井有條。這也叫紹爾有些疑惑。坐在這個房間里可以想象自己是在柏林或是慕尼黑,怎么也想不到是到了莫斯科。
  他想象中的俄國發明家,完全應該是另外一副模樣。按照紹爾的看法,這种人應該与眾不同,自有特點。可站在戈特利布和紹爾兩人面前的,卻是個相貌普通的人,他還是個青年人,一頭淡發留著背頭,眼睛的顏色也是淡淡的,臉刮得干干淨淨,鼻子端端正正,口唇的線條像是刻出來的。他上身穿的是深褐色絨布衫,下面是一條馬褲,褲腳塞在緊緊的皮靴筒里。
  他身旁站著穿著洁白襯衫的妻子,面帶笑容,彬彬有禮。
  “不會是找錯了門了吧?”紹爾心里有些疑惑。
  但他倆并沒找錯。大家自我介紹之后,馬上就熱烈地交談起來。
  “這個人也許同施蒂納一樣擁有強大的威力,可日子過得這么簡朴,連外表也是如此!”紹爾暗自尋思,“難道他從未動過心,也像施蒂納那樣利用自己的力量去謀求私利?成為一個有財有勢的人?也許這里的人的确有另外一种思想感情?”
  紹爾想通過旁敲側擊來得到這個他渴望得到的問題的答案。
  “請問,”他臉上擺出一副自來熟的笑容,如同開玩笑似的向卡欽斯基的妻子問道:“您丈夫擁有隨心所欲擺布他周圍人的本事,連您也在內,難道您就對這樣一個丈夫不感到害怕嗎?”
  卡欽斯卡婭惊愕地揚起了眉毛。
  “為什么?他有什么特殊理由要擺布我?我可從來沒有想過。如果他想做試驗,他不是有實驗室嗎。”
  卡欽斯基微微一笑。
  “可這畢竟是一种可怕的力量啊!”紹爾訕訕說道。
  “它跟其他力量一樣,”卡欽斯基回答道。“諾貝爾發明炸藥,本想減輕人們在同自然作斗爭中的勞動,用它來炸石頭。可人類卻把這一發明變成了最可怕的武器,用它毀滅一切。諾貝爾傷心之余,用‘炸藥的收益’創建了和平獎金,想多少贖回一點儿自己無意之中給人類造的孽。而施蒂納這么干也不是絕無僅有,利用一种新的力量謀求達到一己目的的也不止他一個。”
  “一切都取決于斧頭落到誰手里,”卡欽斯基接著說道,“有人用來劈柴,有人用來砍腦袋。還是在施蒂納向整個社會挑戰之前,我就預見到了這种新力量的危險性。
  我最初的試驗成果剛剛公之于眾,我就落入了激動不安的小市民的包圍之中。有几個婦女跑來找我,一口咬定,說她們受到了歹徒的遙控。這些可怜虫悲觀絕望,苦苦哀求,讓我給她們驅除‘魔法’。
  其中有一個對我說,哈爾科夫大學的几個大學生給她‘充電’了,只要她一打鐵燈柱旁經過,她身上就會辟里啪啦地冒火星子。
  “但我穿著套鞋,戴上絲綢帽子,那些火星子就沒了’,她說道,‘現在我該怎么辦?我一躺到床上,就感到渾身是電波,還听見一個聲音說:現在你得听我們擺布!’
  我勸她用絲綢面的被子蒙著睡,手里再抓著什么同暖气管連接在一起的金屬物件。‘您就像無線電收音机那樣把地線接上。’而后來她就十分肯定地對我講,這個方法對她特有效,她一‘接上地線’,就渾身‘發麻’,電流就跑到地里去了。她也就踏踏實實睡得著啦。我還能怎么辦?她不過是得了神經衰弱,或是精神病罷了。
  還有几個男人威脅說,如果我膽敢應用自己的發明,他們就宰了我。
  其中一個還沖著我大喊大叫:‘我決不允許你把自己的思想塞到我的腦袋里!’”
  “他們的擔心不無道理,”戈特利布說道,他希望盡快把話題轉到實際問題上來。“那個施蒂納就正在他的周圍播下了恐慌……”
  “對,對,這個可能我也早就料到了,”卡欽斯基說道,“所以,我一開始就是從兩個方面進行研究的:其一為如何改進思想遙感傳遞,其二為如何防止人們身受其害。”
  “您到底成功了沒有?”戈特利布急忙問道。
  “我想,我能成功地解決這個課題。”卡欽斯基答道。
  “請允許我提個問題,”紹爾說,“現在全世界都在談論思想遙感傳遞。但我很慚愧,我對此一竅不通,而且,為什么人們直到現在才發現這一种想必是自古就有的現象?”
  卡欽斯基頓時來了情緒,而戈特利布卻不滿地歎了口气。
  “該行動的時候卻扯起什么理論來了!”他悻悻地想道。
  “如果簡單捷說,問題就可以這樣解釋:我們每轉一個念頭,都會導致大腦和神經之中最小單元產生一系列變化,隨著這些變化也就出現了電現象。大腦和神經在進行活動之際會發出一种特殊的電磁波,向四外擴散,跟無線電電波一樣。”
  “那為什么我們至今還不能直接用思維來交流想法?”
  “這些電波強度极弱,而且還有各其獨特之處。因此,某人所發出的思想要進入他人的大腦,只有當這個大腦調諧得同自己一樣時才有可能,如果可以這樣表達的話。”
  “換句話說,就是當這台‘大腦接收机’的接收波長調得同‘廣播台’,也就是發射出來的腦波波長一樣時才行?”
  “完全正确。而這一遙感傳遞現象很早就被發現了,它們僅存在于特別親近的人之間。可是,這一現象無法進行檢驗,而且也難以作出合乎科學的解釋,所以科學家們往往就對此加以簡單否定了事。而這种難以解釋的神秘現象又被形形色色的招魂術、通靈術、神智學和其他神秘論所利用,借這些科學尚無法解釋的事實證明‘靈魂’的存在,證明‘靈魂’可以脫离肉体而獨立存在。”
  卡欽斯基喘了口气,然后接著說道:
  “我就親自碰到過一件‘神秘’的事,正是它推動我開始了對思想遙感傳遞問題的研究。”
  “這太有趣啦!”紹爾說道。
  戈特利布心急如焚,身体在椅子上擰來擰去。
  “這事儿發生在梯弗里斯。我的一個朋友患了傷寒,病情很重,我經常去看望這個病人,有一天深夜,我從他那儿回家之后,就熄燈上了床。鐘聲敲了兩點。鐘剛剛響過,我馬上又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另外一种聲音……就好象有人用小勺儿在薄薄的玻璃杯口上當當地敲了几下。‘有貓!’我心里想道,就開了燈。可看遍了整個房間也沒有找到貓,也沒有發現一件可以敲得當當響的玻璃器皿。當時我沒有在意,很快就又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我剛一踏進朋友的家門,就見屋里的人已經亂成一團,不用多說我就全明白了。我的朋友已經在夜里死了,他的遺体還停在床上,我開始幫著給他穿裝裹。
  ‘他什么時候過世的?’我問道。
  ‘夜里2點整,’他的母親回答說。
  我走到床跟前,腳在放藥的床頭柜上絆了一下,放在一個大薄玻璃杯里的小勺被震動了,于是我就听見了那种頗耳熟的響聲。
  ‘這聲音我在哪儿听過?’我困惑不解地想道,‘是昨天夜里。沒錯,就是這個聲音!’于是我開始向朋友的母親打听她儿子臨死的情形。
  ‘夜里兩點整,我把放著藥的小勺湊到他嘴邊喂他,他只是勉強動了下嘴唇,已經沒法喝了。我赶緊把勺扔到玻璃杯里,俯身去看他。他已經斷了气啦。’
  這件事使我開始深思。我當然根本不相信有任何超自然的東西存在。但這事能用什么加以解釋呢?我當時是在一所學校里教無線電課程。你們現在知道了,我的職業是電子工程師。所以我當時在腦子里一閃而過的頭一個念頭給我提了個醒,這种古怪的聲音傳遞應該是一种和無線電廣播相類似的電現象。
  我的朋友彌留之際,大腦是否發射出一种電波,傳到了我那儿?
  我對大腦和神經進行研究時,已經到了這儿,到了莫斯科。
  我在研究中惊訝地發現,神經系統和大腦的构造同無線電有一系列相似之處。
  大腦的某些單元分別可以起到麥克風、檢波器和受話器的作用;神經纖維末梢有一個和線圈极為相似的東西,起自感作用。
  有趣的是,甚至与我共事的生物學教授,也無法從他的生物學角度,對這個線圈的作用做出足以令人滿意的解釋。但是,電子學能做出完全合乎邏輯的解釋。顯然,造化創造這個線圈是為了增強電流。
  我們的身体之中甚至還有勞恩德燈——這就是心髒神經錐体束。心髒提供能源,相當于蓄電池,而周圍神經系統則相當于地線。
  這樣,我從電子學角度對人体构造進行研究之后,就完全确信:我們的机体就是一台复雜的電气設備,是一架不折不扣的電台,既可以發射,也可以接收電磁波。現在請看圖紙。
  要證明電磁波的存在,對我無疑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我在杜戈夫的實驗室里做過實驗,杜戈夫就成功地進行過對動物的暗示實驗。我的實驗方法是這樣的:我親手用网眼很小的鐵絲网做了個籠子,它是同地面絕緣的,但根据需要隨時可以接地。我們把狗放在籠子前,而杜戈夫鑽進了籠子。當籠子沒接地線時,杜戈夫心里發出的命令,狗一一都能執行。然而一旦把金屬籠子接地,怎么暗示狗也接收不到。
  我想,你們一定能明白其中的原因:電磁波落到了金屬网上,然后就傳入地下,到不了狗身上了。
  問題就是這么解決啦。大腦能發射電磁波這一事實終于得到驗證。
  還可以用其他方法證實大腦和神經能產生電磁波,進行這一研究的有我國科學家拉扎列夫院士、別赫杰列夫教授,還有意大利的卡扎馬利教授。”
  戈特利布終于急了。
  “這一切都极其引人入胜,”他忍不住開口說道,“不過說實話,我們關心的不是科學理論,而是您的研究取得的實際成果。您剛才說,您能成功地解決使人們免遭罪犯利用這一新手段傷害他們的問題。可是您還沒對這個問題做出解答。咱們開門見山地說,您能否讓施蒂納停止為非作歹?”
  “對我來說,理論問題已然解決,但還沒有進行過大范圍的實驗加以驗證。我們目前只對動物做過短距离的思想傳遞實驗。不過在當今的技術條件下,我的‘大腦机器’完全能造出來。我研究了人腦所發射出的電磁波的特性,确定了它們的波長和頻率等等。用机器再現這种電磁波毫不困難。只要用變壓器使之增強,思想波就會像普通無線電波一樣發射出去,并被人接收。
  “我的机器正在制造中,它的組成部分有天線、由變壓器和電子管組成的放大裝置以及包括天線振蕩電路在內的感應耦合。你們可以對著我的‘轉播台’的天線發射出思想波,它將被机器放大,并向空間發射。這就是一尊新型的‘大炮’,我們可以用它來轟擊那個施蒂納。”
  戈特利布大大地松了口气。
  “這种大炮很快就能投入使用嗎?”
  “再過兩個星期左右吧,我想,那時就能打響第一炮了。”
  “究竟怎么個打法?”
  “我們給施蒂納來個出其不意,用暗示來命令他离開自己家跑到我們這儿來。這樣他就落到我們手心里了。”
  “您准備把‘大炮’布置在什么地方?”
  “我想,我們得盡可能离目標近點儿。我再說一遍,大炮還沒有試驗過,我不能擔保它在遠距离也能起作用。”
  “可是,進入施蒂納的威力范圍不是很危險嗎?也許他的武器射程更遠、更完善、更靠得住呢?”
  “沒有別的出路,我們只能冒冒險。”
  “那我們自己不能絕緣嗎?您剛才不是說過,您已經研究過防護措施了嗎?”紹爾問道。
  “當然可以。可以用密密的金屬网把我們的身体罩住,這樣,施蒂納發射過來的思想電波就落到网上,然后被導人地下。他發射來的電波對我們完全不起作用,可這么一絕緣,我們自己也沒法把思想波發射出去了。當然,我們還可以使用机器,求助于‘大腦机器’。但我在大腦產生電磁波方面所進行的研究尚不深入,只好自己冒冒風險啦。我要不穿絕緣服對著天線發射思想。如果我一感覺到施蒂納發射來思想波,你們就赶快給我罩上金屬网。而你們自己都要穿上絕緣服。”
  “要是我們穿上這种防護服,直接沖進施蒂納家跟他算帳怎么樣?這回他要是還讓我用剃刀侍候他,我就割斷他的喉管好不好?”
  “這就意味著是去殺人呀……”
  “他死了活該!”
  “……可那樣被殺的不僅是施蒂納,去殺他的人也可能被殺。施蒂納肯定不會輕易就讓人要了他的命,弄不好還得兩敗俱傷。咱們還是盡可能捉活的吧。這樣顯得更好,胜得也更加徹底。”
  戈特利布站起身來。卡欽斯基和紹爾也隨之立起。
  “請允許我向您表示感謝……”戈特利布開口說道。
  “不必客气,”卡欽斯基回答,“等施蒂納落到咱們手里之后再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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