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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馬西亞·凡·吉特


  次日,6月26日,清晨即被一個熟悉的喊聲惊醒。我馬上起身。奧德上尉和他的勤務兵弗克斯正在“蒸汽屋”的餐廳里大聲交談。我立刻湊了進去。
  邦克斯這時也走出自己的房間,上尉用他那響亮的嗓門吆喝道:
  “喂,邦克斯老兄,我們終于到達目的地了!這回肯定能住上几個月,不再是几個小時的宿營了。”
  “是啊,奧德,”工程師回答說,“你可以隨意安排自己的捕獵行動,‘鋼鐵巨獸’的汽笛聲不會再提醒你我們又是途中休息了。”
  “听見了嗎,弗克斯?”
  “听到了,上尉。”勤務兵回答。
  “天助我也!”奧德大喊,“在打到第50只老虎之前,我是不會离開‘蒸汽屋’療養站的!第50只,弗克斯!我有种感覺,捕到這最后一只將格外地困難!”
  “可我們會把它抓到的!”弗克斯說。
  “何以見得,奧德上尉?”我問道。
  “啊!莫克雷,這是一种預感……一种獵人的預感而已!”
  “那么從今天起,你們就要出外活動了?”邦克斯又問。
  “就從今天起,”奧德上尉答道。“我們先從熟悉地形開始,要去勘察一下底部山地,一直下到塔里阿尼森林為止。但愿老虎還沒有放棄這一住宅區!”
  “你能相信嗎?……”
  “啊!果真如此,我太倒霉了!”
  “倒霉!……在喜馬拉雅山!……這可能嗎?”工程師好笑地說。
  “不管怎樣,走一步看一步吧!——你陪我們一起去嗎,莫克雷?”奧德上尉一邊問一邊轉向我。
  “當然去。”
  “你呢,邦克斯?”
  “我也去,”工程師答道,“而且我想莫羅也會像我一樣加入你們的隊伍的……作為愛好者!”
  “噢!”奧德上尉會意道,“作為興趣愛好者,好吧!但得是全副武裝的愛好者!這可不是拿著手杖出外散步噢!那樣會辱沒了塔里阿尼的野獸們!”
  “一言為定!”工程師表示同意。
  “好,弗克斯,”上尉又對他的勤務兵說道,“這一回准沒錯儿了!咱們就在老虎的國度里呢!四支昂菲爾德卡賓槍分別歸上校、邦克斯、莫克雷和我使用,配備炸裂彈的步槍歸你和古米支配。”
  “放心吧,上尉,”弗克斯回答。“獵物們連呻吟叫痛也可不必1!”
  
  1詼諧的說法,意思是一槍便可將其斃命。

  由此說好把當天用來考察位于我們的“衛生療養站”以下、分布在喜馬拉雅山低處的這片塔里阿尼森林。吃過午飯,將近11點鐘時,愛德華·莫羅先生、邦克斯、奧德、弗克斯、古米和我便都帶上武器,一同踏上了偏斜著通向平原的下山路,特意把兩條狗留在營地守家,因為這次出獵還不會用到它們。
  馬克·內耶与斯托爾、卡魯特、廚師長一起留在“蒸汽屋”,好將定居工作全部干完。此外,“鋼鐵巨獸”在跋涉了兩個月以后,從里到外也需要檢查、擦拭、做好保養。這是個耗時長、要求細致、做起來棘手的活儿,倒永遠不會讓它的專職“馭象人”——鍋爐工和机械師失業。
  11點鐘我們已從避暑療養站出發,走了几分鐘,來到山路的第一個轉彎處時,身后的“蒸汽屋”已然消失在茂密的林木之中。
  雨已經停了。在清涼的東北風的拂送下,云絮形狀不整,在高空中往來悠忽。天色灰沉沉的,——對步行者來說气溫倒是适宜;但也因而少了光与影的變幻——這大森林的魅力所在。
  如果是一條筆直的山路,那么下到2000米的山麓也不過是25到30分鐘的事儿,但這條路為了緩解坡度的陡峭而蜿蜒曲折,等于增加了長度。這樣,我們用了至少一個半小時才到達塔里阿尼森林的最上緣、高出平原約500或600英尺處。但一路上,大家心情十分愉快。
  “注意!”奧德上尉這時說道。“我們正進入猛虎、雄獅、黑豹、獵豹以及其他喜馬拉雅山區益獸的領地!捕殺野獸當然好,但不被他們消滅會更好!所以,咱們彼此不要隔得太遠,并且要格外當心!”
  這樣的叮囑出自一個果敢的獵人之口,自是意義重大。于是,大家都加倍地警惕。卡賓槍与步槍荷滿了子彈,檢查過擊弦,再把擊弦拔到保險卡槽里面。做好了隨時應變的准備。
  我再做點儿補充:在印度森林中,除了要提防食肉動物,也須留意為數眾多的毒蛇。蛇、青蛇、響尾蛇還有很多其他蛇种都是劇毒無比。每年因遭這些毒蛇嚙咬而中毒的人畜數目是死在野獸之口的五至六倍。
  因此,在塔里阿尼林區穿行,眼睛四處觀望、落腳与伸手之前仔細觀察、耳朵時刻注意草下或灌木叢中傳來的最輕微的聲響,這才不失為謹慎。
  中午12點半光景,我們鑽進了森林邊緣几叢參天大樹的華蓋之下。它們高高的樹葉一直蔭蔽到几條大路的上空,“鋼鐵巨獸”就是從這些路上拖曳著它的火車而輕松駛過的。事實上,這片林區很久以來就被開發得适于讓山民用大車運送伐下的木材了。柔軟的粘土上清晰碾出的車轍印儿便是證明。這些主要的大路与山系的走向一致,涵蓋整個塔里阿尼地區,并把伐木工的利斧在各處布置下的林間空地相互聯接起來;但是在大路兩邊,只有一些狹窄的羊腸小道,各自插入深不可測的用材林之中。
  我們于是沿著這些林蔭大路前進,較之獵手更像几何學家,因為想把它們的大致方向弄清。空曠的林子中寂靜無聲,听不到一聲獸吼。然而,地面上新近留下的一些大爪印,卻證明食肉動物們在塔里阿尼遠未絕跡。
  大伙最后走上一條在某道山梁腳下斜向右方的小路,就在轉過它的一個拐角時,走在前面的奧德上尉突然一聲惊叫,讓大家都停下了腳步。
  只見20步開外,在環繞著高大Pendanus樹的林間空地的一角,矗立著一個至少外形是相當獨特的建筑。不是間房屋,因為它既無煙囪也無窗戶;不是獵人的隱蔽處,因為沒有射擊的槍眼或炮孔,倒不如說是個印度人的墳墓,湮沒在了林子的最深處。
  這其實是一個細長的立方体,由許多圓木垂直并置构筑而成,圓木都牢牢地釘入地面,上部用樹枝連在一起,好像一條寬寬的帶飾。另有一些橫陳的圓木結實地合了榫頭,在上面舖做屋頂。顯而易見,這間小屋的設計者是想讓它四面都堅不可摧,經得起任何考驗。木屋大約高6英尺,長12英尺,寬5英尺。看上去并無出口,除非是藏在正面的那塊頂部圓頭比整個立方体构造高出一點儿的厚木板后面。
  屋頂上豎著一些柔軟的長杆,排列奇特并相互聯接。支撐著這付骨架的是一個水平杠杆,其未端吊著一個圓形結,或者說是個藤編的大環。
  “咦!這是什么?”我惊呼道。
  “這個,”邦克斯仔細看過以后回答說,“只不過是個捕鼠器。但我要讓你們猜猜,它是用來抓什么樣的‘老鼠’的!”
  “捕老虎的圈套吧?”奧德上尉大聲問。
  “對,”邦克斯回答說,“陷阱的門是那塊被藤環固定住的厚木板,一有動物触碰里面的擺杆,它便砸落下來。”
  “這是我頭一次在印度的森林中看到這樣的陷阱。的确是個‘捕鼠器’!但對獵手來說不值得一用!”奧德說道。
  “對老虎也派不上用場!”弗克斯補充說。
  “大概是吧,”邦克斯答道,“但如果只想殺死那些凶殘的野獸,而不是為了娛樂追獵的話,最好的陷阱是能捕殺得最多的陷阱。我覺得眼前的這個設置就很精巧,能引來并抓住不管多么凶惡多么勇猛的動物!”
  “我也說兩句,”莫羅上校開口道,“既然現在控制著陷阱門的擺杆的平衡已被打破,很可能是因為有動物落進去了。”
  “我們會知道的!”奧德上尉大喊,“万一那只‘老鼠’還沒死!……”
  上尉邊說邊加入動作,手指扣響了卡賓槍的擊弦。大家也都仿效他,做好了射擊的准備。
  當然,我們只是猜想這個木質构造可能是個陷阱,与那些在馬來西亞的叢林中經常見到的陷阱同屬一類。但即使它不是某個印度人的杰作,卻也具備了使這些殺傷性机關頗具實效的全部條件:极高的靈敏度,經得起考驗的堅固性。
  我們采取了必要的警備措施后,奧德上尉、弗克斯和古米便向木屋一點點靠近,他們想先圍著它轉一圈。但直立的圓木之間沒有一絲縫隙,絲毫看不到里面的情況。
  他們再仔細地側耳傾听。沒有任何響動表明里面有生物存在,木屋死寂得如同墳墓。
  奧德上尉与兩個伙計又繞回屋子的正面。這次證實了那塊活動的門板是在兩個齒槽中上下滑動的。因此,只要把它抬起來就能進到陷阱里面去。
  “一點儿聲響也沒有!一點儿呼吸聲也听不到!這捕鼠器是空的!”奧德上尉把耳朵貼到門上听了听后說道。
  “不管怎么樣,要小心!”莫羅上校叮囑道。
  說完他走到空地左邊,在一段木樁上坐下來。我也坐在他旁邊。
  “古米,上!”奧德上尉命令道。
  古米身材短小卻活動自如,敏捷得似一只猿猴,輕快得像一只花豹,是個真正机靈的印度“小丑儿”,自然明白上尉想干什么。他的伶俐可以保證別人對他的期待不會落空。只見他縱身躍上屋頂,借助于腕力,一會儿便爬到构架最上面的一根撐竿。然后,他沿著杠杆一直滑至藤環,用自身的重量把它壓到了那塊堵住出口的厚木板頂部。
  環形結于是被套在門板頭部鏤出的榫肩上。現在,只需要在杠杆的另一端施重,就能壓起木板了。
  這樣一來,還得我們這支小隊的人一起用力才行。于是,莫羅上校、邦克斯、弗克斯和我一并來到陷阱的后面,想辦法讓擺杆啟動。
  古米仍留在上面,以便在杠杆有阻礙而無法自由擺動時重新讓它暢通。
  “朋友們,”奧德上尉沖我們喊道,“如果需要我幫忙,我就過去,但是如果你們能不用我,我更愿意呆在陷阱近旁。這樣,如果里面跑出一只老虎,至少在它經過時會有一顆子彈向它問好!”
  “它能算得上第42只嗎?”我向上尉打趣道。
  “為什么不算?如果它倒在我的槍下,至少能死得很痛快!”
  “黑熊還沒露面之前,咱們先別賣熊皮1……”工程師提醒說。
  
  1法國諺語,意為不能過早地打起如意算盤。

  “尤其是當這頭熊极有可能是只老虎的時候!……”莫羅上校又補充道。
  “一齊用力,朋友們,”邦克斯大喊,“加油!”
  厚門板很沉。而且在齒槽里滑動得頗為滯澀。但我們終于還是把它撼動了。它搖晃了一會儿,最后吊在地面上一英尺高的地方。
  奧德上尉躬著腰、端起了卡賓槍,竭力看清陷阱的開口處是否有巨大的爪子或喘吁吁的獸嘴露出來。但還是什么也看不見。
  “再使把勁儿,朋友們!”邦克斯喊。
  多虧古米又爬到杠杆后部下壓了几次,門板開始一點一點地抬起來了。很快,開口便大得足以讓一只大個儿的動物也能穿過。
  什么動物也沒出現。
  然而畢竟還有一种可能:陷阱里的囚徒听到四周的響動后,退到監牢里最隱蔽的地方了。也許,它只是在等待著有利的時机,以便一躍沖出屋去,把擋住去路的人撞倒,然后消失在密林深處。
  想到這些,真讓人心怦怦跳。
  我看見奧德上尉朝前走了几步,手指扣在卡賓槍的扳机上,試圖看到陷阱的最深處。
  這時,厚木板已經完全抬起來了,大量的陽光透過開口瀉進木屋。
  突然,板壁內有了預告“演員”登台的輕微響動,然后傳出一聲沉悶的呼嚕,更确切地說是一個滿足的哈欠,讓我覺得十分奇怪。
  顯然,有一只動物正在里面睡覺,而我們剛剛粗魯地惊醒了它。
  奧德上尉還在往前靠近,并把卡賓槍瞄准了一堆他在昏暗中模糊看到的顫動物体上。
  里面的動物突然活動了。一聲恐怖的叫喊迸發出來,緊接著便是下面的話,純正的英語發音:
  “別開槍,上帝呀!別開槍!”
  一個男人沖出了陷阱。
  我們是這般地惊訝,以致松開了抓著杠杆裝置的手,厚門板于是在沉悶聲中重重地落下,把開口又堵死了。
  那剛剛出現的不速之客卻走向奧德上尉,后者的卡賓槍當胸對准著他,這人以一种十分矯飾的語气,伴著一個夸張的手勢說道:
  “請您收起您的武器,先生。您現在面對的決非是一只塔里阿尼的老虎!”
  奧德上尉猶豫了一會儿,終于垂下卡賓槍口。
  “我們榮幸地在和誰說話?”邦克斯一邊朝這人走過去一邊問道。
  “博物學家馬西亞·凡·吉特,倫敦查理·羅斯公司与漢堡哈根比克公司經營的厚皮科、樹獺科、跖行科、長鼻類、食肉類以及其他哺乳動物的常任供貨商!”
  然后,此人用划圓的手勢將我們一指:
  “先生們……?”
  “莫羅上校以及他的旅伴。”邦克斯也指點著我們回答。
  “在喜馬拉雅山的森林間漫步吧?”供獸商接著說。“确實是頗具魅力的遠足!為你們效勞,先生們,愿意為你們效勞!”
  我們面前的這個怪人到底是誰呢?他是不是在囿于老虎陷阱里時頭腦紊亂了?他是個瘋子還是有理智的清醒人?再有,這個家伙屬于哪种“兩只手類”動物?
  我們會把答案逐一弄清,并且隨后會逐漸了解這個自詡為,也的确做過“博物學家”的人物。
  動物園的供獸商馬西亞·凡·吉特先生是個戴著眼鏡,50歲上下的人。他無須的臉,閃爍的眼睛、沖天的鼻頭,總是不停動彈的身子、以及与他的大嘴里說出的每一句話配合得恰到好處的极具表現力的動作……都讓他成為了外省老資格的喜劇演員中最著名的代表。誰沒有在世界上遇到過一個這樣的老演員呢,——他們終其一生都在舞台腳燈和底部幕布之間的狹小空間里,在上演情節劇劇場的“舞台左側”(對演員而言)和“舞台右側”之間度過。他們不知疲憊地夸夸其談、讓人難堪地指手畫腳、自命不凡地故作姿態;他們高揚起頭甚至常向后仰,實際上腦袋因為在壯年時未曾很好地填充,老年時已空空蕩蕩。在這位馬西亞·凡·吉特先生身上,無疑是有這類老藝人的影子。
  有一次我听到過這樣一樁趣事,講的是個可笑的歌劇演員,自認為應該將劇中人物的每一句台詞都用一种特殊的動作加以強調。
  于是,在歌劇《馬薩尼埃羅》里,當他開始高聲唱誦:
  Si d’un pecheur Napolitain……一句時,他將右臂伸向劇場大廳,并劇烈地抖動著,好像真是在魚杆的盡頭挂著一條吞上鉤的白斑狗魚。然后,又繼續唱道:
  Le Ciel voulait faire un monarque,這回,他豎起一只手向上,意指藍天,另一只手繞著高昂的頭部划了個圓圈,表明是一頂王冠。
  Rebelle aux arrets du destin,唱到此句時,他全身用力,似是頑強地抵抗著一股推他向后的力量。
  Il dirait en guidant sa barque……于是他的兩只胳臂劇烈地從左向右、從右至左地揮動,一副操縱著船櫓,顯示其嫻熟的駕駛小船的技巧模樣。
  這些對上述的歌唱演員來說已習以為常的做法,差不多也是供獸商馬西亞·凡·吉特的習慣。他的言語只選用講究的詞匯,讓對方很不舒服,因為人家難以擺脫他夸張的手勢的影響。
  后來我們從馬西亞·凡·吉特口中得知,他原是穆薩安·德·羅特爾丹的一名自然史教師,但教學生涯卻并不成功。不必說,這位可敬的人物總是引人發笑,學生們之所以蜂擁而至,不過是為了赶來取樂,并非想虛心听課。最后,他厭倦了做平庸的理論動物學教師,便來到印度開展起實地動物學“研究”。干這一行他倒得心應手,很快即當上漢堡与倫敦几家大公司的正式供獸商,而美洲与歐洲的許多公眾与私人動物園通常就是從這些公司購進“貨物”的。
  眼下馬西亞·凡·吉特來到塔里阿尼地區是因為歐洲市場有一大宗動物訂貨。他的營寨与我們剛把他從中救出來的這個陷阱木屋相距不到兩英里。
  然而供獸商又為什么落到了陷阱里呢?這正是邦克斯向他提出的第一個問題,以下便是他以一种雕琢的語言夾雜著丰富多變的手勢做出的回答:
  “事情發生在昨天。當時太陽已經行至它晝間旋轉圓弧的一半處。我突然想去一個自己親手設下的捕虎陷阱巡視一番。于是我离了圍柵村,——諸位先生肯定有興趣蒞臨彼處——來到了這片林間空地。手下的伙計都在忙著一些緊迫的工作,我不愿讓他們抽身出來,所以我是獨自一人。這的确有失謹慎。當我來到木屋前面時,首先注意到那個翻板活門還吊在空中。由此我合乎邏輯地做出判斷:還沒有一只野獸落入圈套。但我想檢查一下誘餌是否還在以及杠杆裝置是否仍然運轉靈活。于是,我敏捷地一鑽,從狹窄的開口溜了進去。”
  說著,馬西亞·凡·吉特的一只手便优雅地曲伸,做出了蛇在高草中滑行的動作。
  “走到陷阱灤處以后,”供獸商接著說到,“我查看了一下那塊山羊肉,它的气味能吸引這片森林的主人們。誘餌安然未動。然而就在我退身出去的剎那,胳臂不經意地碰了下杠杆;撐竿的构架于是松塌,木屋的活板門掉了下來,我落進了自己設置的陷阱里,而且沒有任何辦法能出得去。”
  馬西亞·凡·吉特說到這里故意停了一下,以便讓大家更好地听白他當時處境的嚴重性。
  “然而先生們,”他隨后講到,“不瞞你們說,開始我是從樂觀的一面去看待這件事的。置身囹圄,好吧!沒有獄卒打開牢門,我也認了!但我堅信手下的人看到我沒回圍柵村,會為我長時間的失蹤而焦慮,從而會四處找我并遲早能找到這里來的。這不過是個時間問題。”
  “只要勇于遐想,身處獸窟又何妨?一位法國的寓言作家如是說。我便依言行事。但時間一點點地過去,處境卻沒有絲毫的改變。夜幕降臨,人也感到饑腸轆轆。我于是想最好借助睡眠來騙過肚子。這樣以哲人的心態打定主意,我便沉沉地入睡了。夜晚在林深處寂靜异常。沒有什么響動來攪扰我的好夢,如果最后不是被一种奇怪的響聲惊醒,也許我還一直睡著呢。木屋的門板抬起來了,陽光瀉進我昏暗的住所,只需沖到外面!……當看到殺人武器直指自己的胸膛時,我是多么地困惑不解啊!只消片刻,我就得被擊中!重獲自由的一瞬就將變成生命的最后一刻!……幸虧上尉先生還愿意承認我是他的同類……現在我只想感謝你們,先生們,感謝各位搭救了我。”
  這便是供獸商的陳述。必須承認,我們費了好大勁儿才不致對他滑稽的腔調和手勢笑出聲儿。
  “先生這樣說來,您的營地就建在塔里阿尼的這片地帶?”邦克斯問他道。
  “是的,先生,”馬西亞·凡·吉特回答。“正如我剛才榮幸地告訴給你們的那樣,本人的圍柵村距此不過兩英里,如果先生們想去造訪,我將万分高興地接待你們。”
  “當然嘍,凡·吉特先生,我們會去拜訪您的!”莫羅上校回答。
  “我們是獵人,有柵欄防護的村庄很讓我們感興趣。”奧德上尉又加上一句。
  “獵人?”馬西亞·凡·吉特大喊起來。“獵人!”
  掩飾不住的神情表明他對內姆羅德的子孫們不是很看重。
  “你們追獵野獸……是為了殺死它們?”他問上尉道。
  “一點儿不錯。”奧德回答。
  “可我僅僅是要抓住它們!”供獸商譏諷他說完又驕傲地一揚頭。
  “好啊,凡·吉特先生,那我們构成不了競爭了!”奧德上尉也不甘示弱。
  供獸商搖了搖頭。不過,我們的獵手身份還不至讓他收回自己剛才的邀請。
  “先生們請隨我來!”他优雅地躬身說道。
  林中突然傳來几聲呼喊,接著,六七個印度人在往林間空地而來的那條大路的拐角處出現了。
  “啊!是我的人。”馬西亞·凡·吉特說道。
  然后,他走到我們近前,把一根手指放到稍稍撅起的嘴唇上,叮囑說:
  “對我的歷險一個字儿也別提!不能讓圍柵村的伙計們知道我像只愚蠢的動物一樣中了自己設的圈套!否則,我應該在他們眼中保持的威嚴就會削弱了!”
  我們承諾的表示讓供獸商放了心。
  “主人,”一個印度人走上來說道,他毫無表情卻又透著机敏的面孔吸引了我的注意,“主人,我們找了您一個多小時卻沒……”
  “我一直和這些先生在一起,他們很想陪我一起回圍柵村,”凡·吉特回答說,“但在离開這片空地之前,應該把陷阱恢复原樣。”
  遵照供獸商的命令,那些印度人又把活板門吊了起來。
  馬西亞·凡·吉特于是邀我們到木屋里看看。奧德上尉隨他鑽了進去,我也緊跟其后。
  空間還顯得有點儿狹小,不能讓我們的主人施展開他大幅度的手勢:即便在這儿他也像置身于沙龍似地表演著。
  “祝賀您,”奧德上尉在察看過陷阱裝置后說道。“想象得倒精妙!”
  “您別不信,上尉先生,”馬西亞·凡·吉特說。“這种設伏的方法遠遠胜過從前那些布滿尖木樁的陷坑,也比用一個活繩結拴住彎成弓狀的彈性樹枝來捕獵好得多。第一种情況下,動物會被刺穿肚腹;第二种方法則容易把它們勒死。當然,如果只是想殺傷這些野獸,那就無所謂了!然而對于你們面前的鄙人來說,重要的是將它們生擒,而且要毫發無傷。”
  “很明顯,我們行事的方式不同。”奧德上校回答。
  “也許我的方式是更好的!”供獸商馬上說。“如果咱們去征詢野獸的意見……”
  “我可不去問它們!”上尉打斷他道。
  看來,奧德上尉与馬西亞·凡·吉特很難統一意見。
  “一旦捕住了獵物,你們又是如何把它從木屋里弄出來的呢?”我問供獸商。
  “把一輛安有滾輪的鐵籠推到厚木門前,‘囚犯們’便會自動沖進去,我只需讓水牛邁著緩慢而穩健的步子把籠車拉回圍柵村就行了。”
  他話音剛落,外面便響起了一陣喊叫聲。
  奧德上尉和我的第一個動作就是從木屋里沖出去。
  出什么事儿了?
  是條響尾蛇,毒性最大的那种,剛剛被一個手持樹枝的印度人切成兩段,就在這毒蛇扑向莫羅上校的瞬間。
  打蛇的印度人便是我先前注意到的那個。他迅捷的動作正如我們所見,將愛德華·莫羅先生從死亡的邊緣挽救了回來。
  我們适才听到的喊聲發自一個圍柵村雇工之口,此刻他正倒在地上,全身抽搐扭曲著,已經奄奄一息了。
  毒蛇被齊刷刷斬掉的腦袋可怜地掉兩胸口上,滿顆鉤牙咬住了自己,而那不幸的印度人因為被毒液很快滲透全身,沒到一分鐘便咽了气儿,根本不可能給他施救。
  開始,我們都被這可怕的一幕惊呆了,待反應過來,便一起沖向莫羅上校。
  “你沒受傷嗎?”邦克斯一把抓住上校的手問。
  “沒有,邦克斯,你放心吧。”愛德華·莫羅先生安慰道。
  然后,他站起身來朝救他性命的印度人走過去:
  “謝謝你,朋友。”
  那印度人只打了個手勢,表示此舉絲毫不值得感謝。
  “你叫什么名字?”莫羅上校問他。
  “卡拉加尼。”印度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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