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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部:兩個鐵生都有了下落


  到了第四天,一封電報送到,電文十分簡單:“衛斯理先生夫人,已找到甘鐵生,速來——君花。”在“速來”之后,是一個地名,這個地名,若不是君花在講述往事之際,曾多次提及,知道那是當年鐵軍全軍覆沒的那荒山附近的一個小鎮,只怕怎么查也查不出它在地球的哪一個角落上。
  一看到了這樣的一封電報,我就打了一個哈哈,白素瞪了我一眼,我道:“你看她,多輕松:速來。怎么去?你去還是我去?還是我們一起去?”
  白素道:“找到了甘鐵生,對君花來說。是頭等重大的大事,甘鐵生要出來沒有那么容易,她想我們一定急于見到甘鐵生,所以要我們赶快去,沒有什么不對。”
  正在說著的時候,電話鈴聲大作,我按一下制鈕,听到了一陣混雜之极的人聲——對于這种人聲,我并不陌生,那是‘四個小鬼’爭著講話的聲音,然后,在大約二十秒之后,我听到溫寶裕的聲音,首先冒了出來:“我們找到方儿生了!”
  這真是石破天惊的消息,我和白素都陡然一怔,一時之間,還來不及有什么反應,就已听到得胡說在責斥溫寶裕:“你這樣說,太夸張了。”
  溫寶裕一點也沒有不好意思:“我們找到了方鐵生的照片,一共有四張,十分清晰。”
  我悶哼了一聲,白素蹙了蹙眉,表示我們心中對溫寶裕的不滿,溫寶裕的聲音又高又尖:“這個人看起來,簡直象猩猩一樣。”
  我大喝一聲:“別在電話里羅嗦,快拿來看!”
  我中止了通話,因為我知道,若是再說下去,溫寶裕可以再過一兩小時,仍然在電話里說個不停,而不肯干脆把照片拿來的。
  白素象是在自言自語:“奇怪,他們是從哪里弄到方鐵生照片的?”
  我知道白素在小說出版前后,致力搜集鐵軍的資料,自然也希望能得到兩個鐵生和君花的當年照片,可是她卻沒有成功,當年鐵車的軍官,看來象是沒有拍照的習慣,竟在大小數十仗胜利之后,都沒有什么紀念的照片留下來。
  自然,以他們在軍中的職位之高,官方檔案之中,應該有他們的照片,可是事隔几十年,檔案也早已煙消云散,不知所終了。
  白素曾和我討論過,她認為本來應該有照片留下來的,一定有人曾經刻間地做過消滅相片的行為,所以才會象現在那樣。
  而今,溫寶裕他們,居然找到了方鐵生的相片,這自然令她感到詫异。
  我隨口應了一句:“這几天,或許他們一直在尋找各种資料。”
  白素側著頭,想了一會,沒有說什么,可是從她的神情來看,可以看出她象是想到了什么,但是卻又不敢肯定。一直到溫寶裕他們來到,白素并沒有表示什么特別的意見。一進門,溫寶裕就把一只文件夾交到我手上,打開,是一張放大了的照片,當然是黑白的,可是,真的,相當清楚。
  在小說的形容中,我們都知道,方鐵生身形高大,粗手大腳,滿臉虯髯,是一個威風凜凜的大漢,早已有了這個印象。可是一看到了照片,我和白素,還是不由自主,倒吸了一口气。
  第一張照片,可能是在軍營中拍的,一個彪形大漢,他的虯髯,几乎遮住了他整個臉,只有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總算未為他頭臉上的毛發遮住。
  他正平伸著雙臂,在他的手臂上,每一邊,都有兩個成年人,雙手十指交叉著,挂在他的手臂上。
  一共是五個人,都穿著軍裝,挂在大漢手臂上的四個人,臉面清楚,從軍服上也可以看出他們是低級軍官。北方男性的個子,一般都不會太矮,可是這四個人,在那樣的情形下,身子垂直,雙腳卻都碰不到地。如果他們的高度是一七零公分,那么,這個大漢的高度,自然超過兩公尺,而且還超過許多。
  這個大漢,自然就是方鐵生,他個子高大壯碩,竟到了這一地步,這一點,不看照片,單憑小說描寫,頗難想象。
  而方鐵生的力气之大,也令人咋舌,每個人的体重至少超過六十公斤,他竟然可以輕而易舉地把四個人這樣平舉著!
  第二張照片,是他一個人在對付兩頭牛,他抓住牛角,把牛頭按向下,牛的四蹄陷進土中,可知牛正在竭力掙扎,但是他卻一副神定气閒,猶有余力的樣子。這張照片,令一句俗語,不能成立。
  俗語說:“牛不飲水,怎按得牛頭低?”
  而這張照片證明,只要有方鐵生這樣的臂力,不管牛是不是愿意,都可以令它低頭,而且,同時可以有兩頭牛被按低頭。
  而第三張照片,一入眼,我和白素都自然而然,發出了一下低呼聲,在一旁的良辰美景、胡說、溫寶裕四人,他們當然早已看到過那照片,可是這時,他們也不禁屏住了气息。
  這張照片太重要了!
  照片上是一個簡陋的木台,台上挂著汽燈,正在演戲。對了,演的是“風塵三俠”。
  照片上的三個人,臉面不是很清楚,可是体態都十分生動,正是紅拂在梳頭,虯髯客在一旁無禮地觀看,李靖恰好回來的那一刻。
  最吸引人的是只能見到側面的紅拂,十指纖纖,梳理著長發,隱然可見眼波流轉,目光灼灼,几乎可以令鋼鐵溶化。
  那時的君花,和几十年后我們見到的君花,當然已大不相同,但是眉目之間,還是依稀有痕跡可尋。可以肯定的是,當年的君花,絕對是一個女性化的翩翩美少年,難怪令得兩個有同性戀傾向的鐵生,如痴如醉!
  我們也是第一次看到甘鐵生,他的确相當瘦削,可是也英气勃勃,眉宇之間滿是英气,但又顯得十分儒雅。
  我和白素聚精會神看著照片,心中都有十分奇特的感覺——在小說中,這次演出的場景,寫得十分動人,我們又在君花的敘述中,得知了進一步的情形,忽然又看到了當年那一剎那的真實情景,就象是忽然一下子時光倒退了几十年一樣。
  (攝影術真是人類偉大的發明。)
  盯著這張照片看,很有身歷其境之感,好一會,我和白素才同時吁了一口气,溫寶裕也在這時,忽然發表議論:“兩個鐵生,單從外形來看,就各有各的好,難怪君花不知如何選擇好。”
  由于他在說的是同性戀事件,別人都沒有出聲,溫寶裕也感到气氛有點不對,提高了聲音:“我們全是成年人了,是不是?”
  我伸手在他頭上輕拍了一下:“不是,你還沒有滿十八歲。”
  這一個事實,溫寶裕再能說會道,神通廣大,也無法改變,所以他只也好長歎了一聲。
  胡說也發表了意見:“這個人,后來決定施行手術,這是十分明智的決定。在那時,看,根本已經是女人。”。
  我吸了一口气:“這照片,再叫她看到,不知有什么感想?還有,才收到她的電報,在當年那次戰役發生的山中,她已找到甘鐵生。”
  溫寶裕揮著手,想說什么,而沒有說出來,他這种神態有點怪异,但我急于看第四張照片,所以沒有特別留意。
  第四張照片,出乎意料之外,方鐵生抱住了雙膝坐在一個樹樁上,抬頭望著天,全神貫注,也不知道他是在凝思什么。
  而在照片上看來,依然可以感到他雙眼中的神采,想象之中,要是被他這樣鐵塔一樣的大漢,用那种目光逼視,一定不是很有趣的事,而論外形的威武,方鐵生自然遠在甘鐵生之上,甚至遠在所有人之上。這樣的一員猛將,結果卻作出了那么卑鄙的背叛行為,這實在有點不可思議。
  雖然說好人坏人,不會在額上刻著字,但是奸詐小人或正人君子,在外形上,多少有點不同,“心中正則眸子正”,可以通過細微的觀察,約略估計一個人的內心世界。象方鐵生這樣的外形,說什么也和背叛者不能聯系在一起,難怪他的背叛行為進行順利,連和他最親近的君花也被瞞在鼓里。
  我看了之后,呆了半晌,才道:“好一條大漢,可惜竟是一個背叛者。”
  白素也大是感慨,她語意之中,十分遲疑:“那么威武的一條大漢,似乎不應該有卑污的心靈。”
  我歎了一聲:“人的思想,包在皮膚、肌肉、脂肪和頭骨之中,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測度,和包著它的外表,也不發生關系。”
  白素合上了文件夾,在這時,我看到黑皮封面,十分精致的文件夾的右下角,有一個看來很奇特的燙金標志。我一眼瞥見,不禁呆了一呆,白素已經問:“照片是哪里弄來的?”
  胡說和良辰美景都望向溫寶裕,溫寶裕的神情,有點尷尬,他說了一句我們再也想不到的話:“照片中的這條大漢,真是方鐵生?”
  我吸了一口气,一時之間,也摸不透這個古怪之至的小鬼頭又在玩什么花樣。找到了方鐵生的照片,是他告訴我的,現在,他又提出了這樣的問題來,我有點不耐煩:“什么意思?”
  溫寶裕忙道:“听我解釋!還記得三天前,我看完了小說之后,發了好一會呆?”
  我悶哼:“是,十分反常。”
  溫寶裕揮手:“不是反常,而是我在讀了小說之后,強烈地感到,小說中寫的方鐵生,身形高大健壯,力大無窮,我總是十分熟悉,象是在什么地方,實實在在看到過的,可是卻又想不起來。”
  我揚了揚眉,溫寶裕難道真的進一步知道方鐵生本人在什么地方?
  溫寶裕在繼續著:“我把這個感覺和胡說提起過,胡說卻說我一定是武俠小說看多了,把武俠小說中的大漢代了進去,象喬峰,就應該是那樣的大漢,也曾被人誤認是叛徒,哼,真是胡說八道!”
  胡說并不和溫寶裕計較,只是淡然道:“我怎么想得到,陳長青的收藏品中,會有方鐵生的照片?”
  剛才,在看到文件夾上燙金標志之際,我已認出那是陳長青自己設計的一個徽號,可是卻再也想不到照片會是陳長青的收藏品。陳長青怎么會有方鐵生的照片?事情真是愈來愈奇了。
  白素同樣現出了十分訝异的神情,因為事情怪到了不可思議,可是接下來,溫寶裕一說穿,我和白素都為之失笑,事情實在十分簡單,只不過十分巧合而已。
  溫寶裕道:“陳長青有搜集、保存各种資料的習慣,他把所有的資料編成目錄,輸入電腦,我曾看過目錄,也曾根据有趣的分類,約略看過資料,這四張照片,屬于‘我所見過的异星人’那一項目之中。”
  我“啊”地一聲:“陳長青在若干年前,可能曾見過方鐵生,不錯,他最喜歡把稍為有特別之處的人,歸入异星人一類。”
  我說到這里,良辰美景先哈哈笑了起來,笑得象是一對才下了蛋的小母雞。胡說也忍不住笑,溫寶裕望了我一眼,索性哈哈大笑。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看他們的神情,又不象有什么惡意。這時,白素湊在我耳際,低聲道:“恐怕陳長青把你也當作异星人了。”
  被白素一言提醒,我立時想起,陳長青在認識我之后,的确曾鬼頭鬼腦,有時直擊,有時旁敲側擊,問我是不是异星人。
  這家伙!
  我板起了臉:“笑什么,陳長青這個人,神經有毛病!”
  胡說首先止住了笑:“在那一個項目中,你是第一號,他還有說明,說你一定是外星人,只可惜他用盡方法,也無法證明。”
  溫寶裕總算也不再大笑,伸手指了指我的肚子:“他還說,曾摸過你的肚子,并沒有板狀骨骼——而你記載過的一個外星人,身体結构上有這個特征。”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正想再數落陳長青几句,忽然之間,想起了极重要的一點,忙道:“陳長青要是對每一個他認為是外星人的人,都有說明記載那么,他一定也把見到方鐵生的經過記下來了?”
  溫寶裕點了點頭:“正是,他見到方鐵生,是在十六年前,那張方鐵生獨自沉思的照片,是他拍的。”
  我忙又向那張照片望了一眼,由于濃發和虯髯,所以并看不出方鐵生的其他三張照片上有什么顯著的年齡上的差异。
  溫寶裕說著,知道我性急,已在文件夾的夾層之中,取出了一張紙來,陳長青早把一切電腦化,紙上是通過電腦印字机印出來的字体,相當長,文字不佳,但關系重大,所以“轉載”。
  一定有許多异星人在地球上,這一點,絕對可以肯定,照片上的這個彪形大漢,看來就是异星人,當時正在武夷山訪仙,史載葛洪在武夷山得道升天成仙,而仙人,即异星人也。
  (陳長青認為古籍上記載的“仙人”。都是异星人,這個設想,我也同意。而他卻付諸行動,常到有仙人出沒的深山去“訪仙”,可是都沒有結果,常被我取笑。)
  在山中迷路,眼看前無去路,忽見絕壁之上,几乎不能立足的山石上,有大漢身形靈活,自上而下,如飛而來,人影一入眼,真疑是武俠小說中的劍仙,大聲呼叫,山壁響應,大漢覓途來到面前,身高逾我近兩個頭,目光炯炯,不辨年齡,壯碩無比,一見就令人心儀,操閩語与之談,竟不懂,而使用中州語系,堅不肯吐姓名,被帶至极深山中,建于山岭上之一座破敗小道觀之中,觀察之余,肯定此乃异星人。
  (陳長青這個人,有時有點無頭無腦,他和那大漢,自見面起,到被帶到一個小道觀之中,一定有過不少對話,他卻不記下來,而只是發表他主觀的意見,一口咬定了大漢是异星人。)
  大漢自然就是方鐵生,他在當年事發之后,躲進了武夷山的深山之中,過著隱居生活,倒的确不是容易找得到他的。)
  在道觀中,一再套問,大漢十分不愿說話,態度神秘,盤桓到次日,大漢忽然下逐客令,被他挾持下山,地球人不可能有那么強壯的体力,有一段險峻的山路,被他一把提起,雙腳懸空走過,歷時七分鐘,每一秒都可能粉身碎骨,遭遇奇絕。
  來到山腳下,大著膽子,請他允許拍照留念,出乎意料之外,大漢竟一口答應,在樹樁上坐下,仰首望天,似有無限心思,拍完照之后,大漢忽然表示,他可以另外送我三張照片,一時以為是他在自己星球和所拍攝者,大是興奮。
  但等他鄭而重之,拿出三張照片時,卻分明是在地球所攝,不足為奇,推測他必然知我已确定他是外星人,故意用這三張照片,表示他是地球人,此等手法,十分陳舊,不足一笑。
  (我看到這里,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混帳東西!陳長青這個人,他要是先有了一個結論,就再也不理會客觀事實,會想出种种不合邏輯的想法,去适應他的主觀結論,絕不肯正視現實,例如他認定了那大漢是异星人,就指一切當作是异星人來論證。)
  不過异星大漢有一番話,頗難理解。他說:“一定有許多人正在找我下落,你手上的照片,最好不要隨便給人看,你我相遇是有緣,這种塵緣,我再也不要有,我們不會再見,你要找我也找不到。”
  這番話,可算是他自己表明身份,他是仙人?仙人即异星人,可知我料斷不錯,本來還想追問,异星大漢指戲裝照片中旦角,又說:“如果你竟有机會見到這個人,可把照片給他,唉,只怕物換星移,他也早已死了,唉!唉!”
  他在連連歎息時,似有無限凄酸,竟至于本來极有神采的雙目之中,淚花亂轉,真怪,异星大漢,竟也有丰富的人類感情,可能是在地球上住了太久,受地球人性格影響之故。
  當時回答他:“人海茫茫,偶然要遇到一個人的机會极微,是不是要刻意尋找?”
  异星大漢仰首半晌,長歎一聲,說話大有仙意:“不必了,有緣能遇上,根本不必刻意尋找,要是沒有遇上的机緣,再找,也找不到,想找我的人還少么?可是誰找得到?”
  我趁机問:“為什么你肯定有人要找你?”
  异星大漢浩歎三聲,不言不語,撒開大步,奔向深山。心有不甘,急急跟隨,山路崎嶇,异星大漢如履平地,我卻狼狽不堪,終于被逼放棄。
  此為我遇見的外星人最确切之一次,且有照片為證。
  (陳長青的第一次記錄到這里為止,后來還有一些補記,相當有趣。)
  曾几次想向衛斯理提及在武夷山遇見异星大漢一事,但明知結果一定為他嗤笑,四張照片,并不能證明他是异星人。
  戲裝照片,演出之劇目,确定為“風塵三俠”。莫非大漢竟是虯髯客成仙?漢唐時,得道成仙之人頗多,虯髯客遠离中原之后,若是仙緣巧合,也不足為奇。
  又,軍裝照片經過考證,确有如此軍服,多年前之事,其演話劇乎?
  陳長青再也想不到,穿了軍服的方鐵生,不是在演戲,那是他的真實生活。)
  (但如果說人生恰如一場戲,那么,說方鐵生當時是在演戲,也無不可。)
  一直未曾見到照片上的紅拂女,這旦角神態柔媚,曾詢及演藝界中人,都說不知是誰。
  歸入檔案資料:武夷山曾有异星人蹤跡,异星人身形高大,面貌威武,力大無窮,且有极地球人化之感情。
  以陳長青的性格而論,一定是方鐵生這個“异星大漢”給他的印象十分深刻。所以他的記述,已經算是十分詳細的了。
  我和白素暫時都不發表意見,迅速轉著念。溫寶裕在解說著:“我當時有這种感覺,苦苦思索了三天,才想起曾在陳長青的資料中,見到過一個异星大漢,也有一張戲裝照片,和小說中的故事十分接近,找出來一看,胡說就說十之八九,那真是方鐵生,我們不能百分之一百肯定。那真是方鐵生?”
  我吸了一口气:“如果單是一個大漢,不能百分之百肯定,有這張演出風塵三俠的照片,毫無疑問,三個主要人物全在了。”
  白素低聲說了一句:“兩個鐵生都有下落了。”
  我一面看著照片:“方鐵生在十六年前,隱居武夷,十六年之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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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學殿堂 推出,藍絲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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