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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部:靈界的邀請


  我來回踱著步,在黑暗中看來,整座桑伯奇廟,像是一頭巨大的、竭力保持著沉默的怪獸。
  我又把在廟中發生的事,仔細想了一遍,忽然震動了一下。
  當時,由于一切發生得十分突然,所以根本沒有机會去想有些事是因為甚么會發生的。這時,靜了下來,倒可以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好好地想一想。我想到了其中最有關鍵性的一點,我先問布平:“你可記得,是在我說了一句甚么話之后,恩吉突然敲起鼓來的。”
  布平略想了一想:“你說了一句十分無禮的話,追問貢云大師到哪里去了。”
  我道:“是的,最后我叫嚷著:‘大師是不是應邀到靈界去了?’”
  布平點頭:“對,就在這句話之后,恩吉就突然敲了一下皮鼓。”
  我的心情緊張,一种模糊的概念,已經漸漸顯出輪廓來,雖然還未能清清楚楚展現,但至少已有點頭緒。我壓低了聲音:“何以恩吉對我這一句話,特別緊張?”
  布平凝視著黑暗,用腳撥弄著地下的小石子,答不上來。
  我來到了他的面前,作手勢,要他集中注意力來听我講話:“首先,我們要肯定,恩吉關于李一心,甚至關于貢云和搖鈴的那個喇嘛,都有重大的事隱瞞著我們。”
  布平的口唇動了几下,沒有發出聲音來,我道:“放開你對喇嘛的崇敬,運用你的觀察力,我想你不能否認我的猜測。”
  布平想了一想,歎了一聲,點了點頭。
  我道:“進一步的推測是,李一心、貢云大師,或者再加上那個搖鈴的喇嘛,在他們的身上,一定有甚么极怪异的事發生了,怪异到了不可思議,恩吉和全寺的大師,根本無法理解,所以他們才要把事情隱瞞起來。”
  布平呻吟似地:“這……只不過是你的推測。”
  我盯著他:“不合理嗎?”
  布平遲疑著:“可以……成立,但也可能甚么事也沒有。”
  我悶停了一聲:“照我的假設,再推測下去。”
  布平皺著眉,并沒有异議。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因為我要講到最主要的關鍵了:“發生在貢云大師身上的是甚么,我們不知道。可是我在無意之中,說了一句大師是不是應邀到靈界去了,恩吉的行動就如此反常,這表示甚么?”
  布平陡然叫了起來:“衛斯理,你想得到一個結論,貢云大師應邀到靈界去了!”
  我沒有說甚么,只是用力點著頭,因為這正是我得出的結論。
  在月色下看來,布平的臉色,變得十分蒼白,他雙手沒有目的地揮動:“你的想像力太丰富了。”
  我正色道:“不是想像,而是憑已知的事實,一步一步推測出來的。那塊奇异的大石,發出信息,好几位有智慧的大師,都感到了這种信息,信息是要他們到一處地方去,而大石又被貢云大師稱為來自靈界!”
  我的話,听起來像是十分复雜,其實也簡單得很,布平自然明白。
  他不出聲,神情极度疑惑,我又道:“而如今,貢云大師失蹤了……”
  布平啞聲抗議:“你不能這樣說,沒有根据,貢云大師失蹤?你怎么知道?”
  我道:“我從李一心失蹤推測出來的……”
  我的話才講到一半,就在那一霎間,我又陡然想起一件事來,那個念頭,不禁令得我遍体生寒,我只是在喉間發出了一下怪异的聲響,一轉身,就向著桑伯奇廟,奔了過去。
  布平被我突如其來的行動,嚇了一大跳,他的反應算是超等快捷,一伸手,就抓住了我的手臂。但是由于我向前奔出的勢子十分急,所以他被我帶得向前,跌出了几步,而他又死命拉著我,所以結果是我們兩個人,一起跌倒在地上。
  布平又惊又怒:“你又想干甚么?”
  我喘著气,平時我很少如此失去鎮定,但這時,已經急得冒出了一身冷汗:“白素!白素!我推測如果不錯,白素也會失蹤!”
  布平大惊:“她……也會到靈界去?”
  我已經跳了起來:“是,快去,還來得及阻止。”
  我說著,又向前奔了過去,布平卻又扑了上來,在我的身后,將我一把抱住:“衛斯理,你少發神經病㩦不好?甚么叫靈界?靈界在甚么地方?難道人人可去?”
  我一面用力掙扎,一面道:“是發神經也好,是真的也好,總之,我要把白素帶出來,這廟中鬼頭鬼腦的事情太多了。”
  不理會布平抱著我,我又向前前進了好几步,布平在這時,突然道:“你別忘記,白素是自己愿意留下來的。”
  本來,沒有甚么力量可以使我停下來,可是布平的這句話,卻令我陡然停下。是的,白素自愿留下來。
  她一定已感到,或是想到了甚么极其重要,而她還不明白的事,所以才自愿留了下來,作進一步的探究,我這時如果沖了進去,對她的探究工作,一定大有妨礙,說不定從此就無法解開那一連串神秘謎團。
  而且,白素的脾气,和我一樣,她若是不愿留在廟中,誰也不能勉強,她若是自愿留下來,就算我沖進去,她也不會肯走,徒然坏事。
  這時,离廟的正門相當近,我盯著廟門,喘著气,好一會不知該如何做才好。布平看我沒有再向前去,也放開了我,轉到了我的身前,阻住了我的去路。
  我沉聲道:“你現在不讓我進去,要是白素在廟中,有了甚么三長兩短,唯你是問。”
  布平搖著頭:“你這人,真是不講理到了极點,你想想,是你自己不進去了,還是我阻得住你?”
  我大是冒火:“不是你又拉又扯,我早已進廟去了。”
  布平又歎了一聲:“我只不過使你冷靜一下,使你自己知道,現在沖進廟去,沒有任何作用。”
  我仍然喘著气,望著廟門,真不知道該如何才好,我很少這樣作不出決定,這時如此猶豫不決,自然因為一切事情,都是那么怪异之故。
  我呆了一會之后,重重頓了一下腳:“真想知道在里面發生了甚么事。”
  布平道:“尊夫人會告訴我們。”
  我怒瞪他一眼:“那先要她可以平安离開。”
  布平歎道:“這是一座歷史悠久,充滿了智慧的廟,不是甚么黑店。白素剛才全然沒有被脅逼的現象,你擔心甚么?”
  我擔心甚么?我擔心白素也被邀到靈界去,那是极不可測的一种設想,靈界是一個甚么所在,是另一個空間?是一處和人居住的地方全然不同的地方?如果去了,會有甚么后果?
  這一切,甚至連最基本的概念都沒有,想假設也無從假設下去。
  布平又開始拉我:“來,我們下山去,李博士也該到了,我們先和他見了面再說。”
  我實在不想走,心里只是不住在想:“白素為甚么在突然之間改變了主意,愿意留下,如果恩吉曾使用過傳心術,他傳了一些甚么信息給白素?”
  布平看出我的心思,又勸道:“你現在胡思亂想,一點結果也沒有,等她出來,自然甚么問題都可以解決了。”
  我下了決定:“好,我不闖進去,但是我也不离開,我就在這里等。”
  布平有點惱怒:“你瘋了?山里的天气,每分鐘都會起變化,要是天气變坏,你靠甚么來維持生命?”
  我立時道:“靠你這個世界知名的攀山家對高山的丰富經歷。”
  布平啼笑皆非,抬頭看了一會天,才道:“好,你在這里,我連夜下山去,立時再帶一些必需品赶上來。”
  我立時道:“好。”
  我答應得如此爽快,布平倒又不放心起來,他又望了我一會,才道:“听我的勸,千万別亂來,你若有甚么行動,只會破坏整件事。”
  我白了他一眼:“別以為我是破坏者,我的許多行動,導致許多不可解的事的真相大白。你怕喇嘛的勢力,我不怕,現在我的顧忌,是怕阻礙了白素的行動。”
  布平笑了一下,緊張的神情一下消失:“你有這樣的顧忌,我倒放心了。”
  他說著,已和我揮著手,急急下山。我在廟門前又站了一會,廟內靜到了极點。
  我沿著牆向前走著,轉過了牆角,圍牆變得相當矮,我手按在牆頭上,一躍而上,但是卻并不翻進牆去,就在牆頭上坐了下來,雙腳在牆外。
  坐了一會,我就在牆頭上躺下,牆厚不到四十公分,躺下來自然不會舒服,但是廟中只要一有异常的動靜,我立時可以覺察。
  躺下來之后,我才感到寒意,我把外衣里緊了些,廟中又靜又黑,過了很久,我由于疲倦,蒙蒙朧朧,睡了過去。
  當然我不是沉睡,在那樣的環境之下,是無法沉睡的,只是在半睡半醒的狀態之中,盡量使自己得到休息。
  大約在二小時之后,听到一陣腳步聲,不是從廟內傳出來的,同時我又听到了布平的聲音在叫:“衛斯理,衛斯理。”
  他雖然是壓低了聲音在叫著,但是在靜寂中听起來,也相當響亮,我翻下牆循聲走過去,看到布平正和几個人在握手,那些人的神態十分恭敬,而在地上,則放著折疊起來的營帳,和許多用具。
  布平看到了我,高興地迎了上來,我不禁愕然,他怎么能在几小時之間上山下山?不過我隨即明白他是怎么弄到那些東西的,他下山沒有多久,就遇上了一隊扎營的登山隊,他一報自己的名字,登山隊員人人喜出望外,見到了自己心目中的偶像。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他向登山隊要一個營帳、若干用具和糧食,自然毫無問題,不但義務替他搬了上來,而且還在他指定的地方,迅速把營帳搭起。作為一個事業中的頂尖分子,就有這個好處,潛水員看到布平,可能只是翻翻眼睛,但是攀山員見了他,卻把他當作祖宗。
  營帳搭好,那几個登山隊員告辭离去,我和布平在營帳中喝著熱咖啡,我道:“廟里一點動靜也沒有,真怪。”
  布平道:“你忘記你偷進去的時候,人人都在入定?現在情形可能也一樣。”
  我有點懊喪:“我真笨,就算貢云大師不見人,我也可以要求看看那塊大石。那塊大石在貢云大師的禪房,只要一進禪房,就可以揭開許多啞謎。”
  布平不滿道:“你想,如果恩吉有事情隱瞞著,他肯讓你進貢云大師的禪房?”
  我一想,他說得也有道理,可是我總是放心不下,這种不安的感覺,自然因為白素一個人留在廟中而起。那座廟,看來像頭怪物,而白素就像是被那怪物無聲無息吞噬了!
  由于心事重重,雖然在營帳之中,比在牆頭上舒服得多,但我還是翻來覆去睡不著,只是听著布平發出來的鼻鼾聲。
  直到天亮,總算蒙朧睡了一會,才被一陣人聲吵醒,我一躍而起,看到有一隊登山隊,正在廟門口,看樣子是想進廟去。
  廟門緊閉著,門內有人在回答:“廟中的大師全在靜修,不見外人。”
  那些登山隊員帶著失望的神色离去,我走近門去,叩了几下:“請問有一位女士在廟中,我想和她講几句,可以嗎?”
  我很少這樣低聲下气求人,門內的回答卻冷得可以:“不知道你在說些甚么,我們只負責不准任何人進寺廟來,其余全不知道。”
  依我的脾气,真想一腳把門開算數,但是我心想,已等了一夜,不妨再等一會,一天一夜,總足夠了。
  布平也醒來了,和那隊登山隊在交談著,不一會,登山隊繼續旅程,廟門口又只剩下了我們兩個人。布平忙著生火弄食物,我一點胃口也沒有,整座寺院,一片死寂,在焦急的等待中,時間過得特別慢,以為已經過了一小時,看看手表,才過了十分鐘。
  布平看我坐立不安,不住地說:“別急,急甚么。”
  我給他說得煩了起來,歎道:“你再說,我這就進廟去找白素。”
  布平大約看得出我是真的急了,所以嚇得不敢再出聲,只是在我身邊,想講一點有趣的事給我听。可是他能講得出甚么有趣的事來,講來講去,就是爬山。
  我不去理會他,自顧自又把各個疑點,歸納了一下,覺得在這座廟中發生的事,簡直千頭万緒,最不可解的是,遠在十几万里之外的一個美國少年,也和這座廟有著不可解的關系。究竟是一种甚么力量,把這些事扯在一起的呢?全然無從解釋。
  在思索之中,時間總算過得快了些,好不容易到了中午,又眼看著日頭漸漸偏西,桑伯奇廟中仍是一片死寂。等到漫天的晚霞,化為深紫,我實在忍不住了,跳了起來:“等了一天一夜,應該夠了吧,天知道那些喇嘛在搗甚么鬼。”
  布平歎了一聲:“說真的,我已經感到奇怪,你怎么會有那么好的忍耐力,但你剛才既然提到了一天一夜,我們就等足二十四小時,好不好?”
  這時太陽才下山,我算了一下,等足二十四小時,大約還有四小時的樣子。我心中十分不愿,可是布平用哀求的神情望著我,我只好一揮拳:“到時候,你可不能再以任何藉口來阻止我。”
  布平歎了一聲,轉過身去,并沒有直接回答我。
  時間慢慢過去,天色迅速黑了下來,廟中仍然一點聲音也沒有,我竭力耐著性子,等著,直到我實在忍不住了,發出了一下大叫聲,一躍而起。
  布平也知道,這一次,再也阻不住我了,他只是雙手抱著頭,一動不動,我大踏步向著廟門,走了過去。
  誰知道才走出了一步,就听得“蓬”地一下鼓聲,自廟中傳了出來。
  我對那一下鼓聲,并不陌生,那和昨天晚上,恩吉敲擊的那下鼓聲,一模一樣,靜寂中听來,极其惊人。
  一听到了鼓聲,我自然而然,停了下來,布平也跳了起來。
  我們兩人互望了一眼,立時向著廟門,直奔了過去。我們來到廟門前,听到廟內有腳步聲不斷地傳出,同時,有火光,看來像是點著了的火把發出來的光芒。
  一奔到了門口,我就伸手去打門,才打了兩下,門就打了開來。我和布平,都呆了一呆,許多喇嘛,手中都執著火把,而站在最前面的一個,赫然是恩吉。
  在恩吉的身后,是另外几個年老喇嘛,昨天我肯定未曾見過,這時,我也沒有去留意他們。
  我不去留意其他人的原因,是因為恩吉的神情太古怪了。在火把的光芒閃耀之下,他臉色慘白,額上在隱隱滲著汗,面肉抽搐,神情就像是一個精神不平衡的凶手,才肢解了六個被他殺害的人。
  我絕不能想像一個有修為的密宗喇嘛會出現這樣的神情,所以我也呆住了。
  布平更是嚇得不知怎么才好,在我的身后,不斷拉著我的衣服。我回頭和他互望了一眼,再轉回頭來,還未曾出聲,恩吉已經發出了一下呻吟聲,揚手向我指來。我忙道:“發生了甚么事,上師?發生了甚么事?”
  恩吉在那一霎間,神情看來鎮定了不少,他先喘了几口气:“還是一樣,一樣。”
  我听了之后,不禁莫名其妙,我問他發生了甚么事,他卻回答我“還是一樣”。甚么叫“還是一樣”?我忙又道:“我不懂……”在這時候,我陡然省起,白素怎么不在?突然之間,我感到又惊又怒,連聲音也變得尖利起來,疾聲問:“白素呢?我的妻子呢?”
  恩吉的喉間,發出一陣“格格”的聲響,卻說不出話來,我一步跨向前,一伸手,就抓住了他的衣襟。這時,我的神情、臉色,一定難看极了,所以我一抓住了恩吉,其余所有的喇嘛,不約而同一起發出了一下惊呼聲。
  恩吉的身子縮了一縮,作了一個手勢,他身后的喇嘛全都靜了下來,而且,除了几個老的之外,都轉過身,默默地向廟中走去,轉眼之間,廟門口除了恩吉,就只剩下三個老喇嘛。
  我精神仍然极度緊張,事實上,自從我一個人离開了廟,留白素在廟中,我一直十分緊張,這時,是積累下來的緊張的總爆發。
  我抓著恩吉胸前的衣服,拉著她的身子,我把他晃動得如此之甚,以致于他一開口講話,也變得斷斷續續:“請你放……手……我們正要和你討論這件事。”
  布平在一旁哀求著:“看老天分上,衛斯理,你放手好不好?”
  我吸了一口气,松開了手,我的手指有點僵硬,恩吉也吁了一口气:“請到廟中去,到貢云大師的禪房中去。”
  他大約是怕我不肯進去,所以一下子就提出了到貢云大師的禪房。本來,那是我极有興趣的事,但如今我卻更想知道白素的處境,我又問:“白素她究竟怎么了?”
  恩吉歎了一聲:“希望到了貢云大師的禪房,你會明白。”
  我听得他這樣回答,不禁陡然怔了一怔,一時之間,還真弄不明白他那樣說是甚么意思,如果他說“你到了禪房之后就會明白”,那可以理解,可是他卻不是那樣說。
  我勉力使自己靜下來,布平在一旁低聲道:“恩吉大師的意思,只怕是……究竟發生了甚么事,他也不知道,要等你去看了才知道。”
  我點了點頭,布平這樣解釋恩吉的話,相當合理,一定是白素在貢云大師的禪房,不知發生甚么意外,十分怪异,恩吉不明白,所以希望我去看,能夠明白。
  一想到這里,我不禁心頭怦怦亂跳,忙道:“那我們還在門口干甚么?”
  恩吉轉頭,向那三個老喇嘛望了一眼,三個老人一起點頭,恩吉又歎了一聲:“布平,你也來吧。”
  他說著,推開門,向內走去,我和布平嫌那三個老喇嘛的行動太慢,急步搶向前,跟在恩吉的后面。發現廟中別的人,都在房舍之中躲了起來,經過之處,一個人也不見。
  從廟門口到貢云大師的禪房,并不是很遠,這時由于急,在感覺上,像是再也走不到。好不容易到了禪房前的空地,我已經急不及待,大聲叫著白素的名字,恩吉只是回頭向我望了一下,神情苦澀,但是并沒有阻止我叫喚。
  他的那种行動,益發使我感到事情的詭秘,我奔向前,一下子就推開了禪房的門。
  禪房之中,有一支燭燃著,燭光半明不暗,由于我開門的動作大了些,光搖動,一推開門,我就怔了一怔。
  在這里,我當時的心理狀況。要分開來敘述,雖然在當時,我思緒中的念頭,几乎是一起涌出來的。
  首先,我看到禪房并不大,也沒有甚么隱蔽之處,所以,一眼就可以看到,房間是空的,一個人也沒有。
  那使我在一怔之下,立時脫口說道:“甚么意思?人在哪里?”
  同時,我也看到了在禪房中間,有一塊相當大的石頭,那塊石頭,自然就是廟中發生的一切怪事的根源,我心中立時想,我終于看到這塊石頭了,這塊石頭,有甚么特別呢?
  石頭看來一點沒有特別,就是那樣的一塊石頭。
  我向禪房內連沖進了兩步,轉過身,恩吉、布平和那三個老喇嘛,也走了進來。我疾聲問:“人呢?這里一個人也沒有!”
  恩吉現出十分為難的神情來,我不禁無名火起,用力在禪床上踢了一腳:“你再不痛痛快快把一切說出來,我放一把火,把整座廟燒了。”
  沒想到這一次,布平居然幫著我:“大師,快說吧,他這個人說得出做得到!”
  恩吉忙道:“說,說,把你們請到這里來,就是要說。”他講到這里,頓了一頓,喘著气。
  在那霎間,他臉上的神情,起著急速的變化,先是著急,但隨即變得极度的迷惑,聲音之中,也充滿了迷惘和不解:“他們,全在這里消失。”
  恩吉喇嘛在廟門口一出現,神情之駭人,我就知道白素一定遭到意外了,直到這時,才從他的口中,听到了“消失”這兩個字。
  我又是一怔,消失?白素消失了?就在這間禪房中?恩吉又說“他們”,除了白素之外,還有甚么人?我這時,自然也明白了他在廟門口講的那句“他們全一樣”話的意思了。
  剎那之間,思緒紊亂之极,簡直抓不到任何中心。我只是悶哼了一聲:“消失?甚么意思?她不見了?還有甚么人不見了?”
  恩吉的神情更迷惘,看起來,絕對不是假裝,而是他內心深處,真正感到了迷惑。在我連連追問之下,他只是失神落魄地望著我,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真叫人難以相信他是一個擅長于傳心術的、經過數十年靜修的高僧。看到了這种情形,我知道單是發急也沒有用,只好道:“你總不能不說話,最多慢慢說。”
  恩吉吁了一口气:“是的,真是要慢慢說,要從頭說起才行。”
  “從頭說起”,那要說多久?我是一個性子极急的人,尤其現在,白素“消失”了,我卻還要听他從頭說起,這實在是難以忍受的事,我道:“長話短說,越簡單越好。”
  恩吉歎了一聲,像是不知道如何把事情說得簡單,他想了一想,才道:“貢云大師,那年輕人,那位搖鈴的大師,還有那位女士,全都在這間禪房消失的。”
  我悶哼一聲:“現在你承認李一心到過廟中了。”
  恩吉卻并沒有因為曾說過謊而顯得有甚么不好意思,他道:“由于事情實在太奇幻了,所以我才決定不向任何外人提及。”
  我不去追問他撒謊的理由:“他們是怎么不見的?”
  恩吉緩緩搖著頭:“我不知道,沒有人知道。”
  我真的發起急來,以手拍額:“老天,你不能說一句不知道就算數,好几個人,如起來有几百斤,不可能會不見的,過程究竟怎樣?”
  恩吉沒有回答,一個老喇嘛啞著聲音道:“恩吉要講給你听,你又太性急,不肯听。”
  我心中暗自罵了十七八句十分難听的粗話,又狠狠瞪了布平一眼,自然是在怪他,因為若不是他,我怎么會倒霉到和這些鬼頭鬼腦的喇嘛在一起。
  我一揮手:“對不起,現在听經過是多余的,人不見了,你們找過沒有?廟相當大,是不是每一個角落都找遍了。”
  恩吉在這時,卻冒冒失失說了一句:“不必找,他們還在,可就是消失了。”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忽然又听到了這樣的一句鬼話,別說是我,就算是釋迦牟尼、宗喀巴他們在,只怕也會發火了吧?要不然菩薩的“獅子吼”是怎么來的?所以我立時吼道:“他媽的你在放甚么屁?”
  恩吉喇嘛其實听不懂我這句話,因為這句話并不是用尼泊爾語說的,我不知道用尼泊爾語該怎么說。不過我是在罵他,這一點,他倒可以知道。他揮著手,雙手在揮動之間,在禪房之中亂指著,急急地道:“他們在,我感到他們在。”
  布平在這時,拉了拉我的衣角,低聲道:“衛斯理,傳心術。”
  我立時問:“你通過傳心術,知道他們在,可是他們卻消失了?”
  恩吉不住點著頭,顯然我是問對了。
  我不禁再向禪房看了几下,禪房之中,如果除了我們,還有几個人在,絕沒有理由看不到。看起來,那几個消失了的人,也不像變成了隱身人,我真是一片迷亂,不知如何再逼問才好。
  布平在這時道:“事情怪异,听他從頭說起的好。”
  我長歎一聲,只好說:“好,請你從頭說起吧。”
  恩吉如釋重負,三個老喇嘛也异口同聲道:“對,一定要從頭說起。”
  我趁机問了一句:“三位上師,也感到他們在?”
  三位老喇嘛一起點頭。我相信這三個老喇嘛在修為上,要比恩吉還高,恩吉都通傳心術,他們自然也會。我沒有再說甚么,盯著恩吉。
  恩吉道:“其實不必真正從頭說起,布平一定已告訴過你許多事了。”
  我道:“他离開后的事,他不知道。”
  恩吉“嗯”地一聲:“他离開之后,大師們繼續靜思,這塊大石……大師之中,有好几個,都清楚地感到,它有信息發出,每一個人感到的信息,都是同樣的,那像是一种邀請,可是又沒有人想得通,如何去接受這項邀請。又過了很多天,許多大師都放棄了,只有貢云大師和那位搖鈴大師,還在繼續著,我在這時,在貢云大師的鼓勵下,也參加了靜思,在第三天頭上,我也感到了來自奇异的靈界的信息。”
  他講到這里,我忍不住打斷了一下他的話頭:“請問:一、感到信息,是怎樣的一种感覺?二、你又怎知信息是來自奇异的靈界?”
  我的問題,問得相當直接,恩吉做了一個手勢:“感到,就是感到了,任何人都會感到一些甚么的,就是忽然有了感覺。”
  我咕噥了一聲,他說了等于沒說。
  他又道:“至于我想到,那是來自靈界的信息,由于我感到了一种邀請,要我到一個從來也沒有去過的地方去,這個地方全然不可捉摸,但是卻又使我有強烈的感覺,感到這個地方,就是我們教義經典之中,經常出現的靈界。”
  我沉聲道:“可以解釋為天靈之界?是人的靈魂才能去到的地方?”
  恩吉很認真地回答:“一個有了修為的靈魂才能去到的地方,甚至超乎天界。”
  我示意他再說下去,他道:“我得到了信息,興奮莫名,可是接下來的問題是,如何能夠使自己到達靈界呢?我苦苦思索著,不得要領,那少年出現了,他的名字是李一心?”
  我和布平一起點頭。
  恩吉道:“他突然出現,當然是偷進來的……”
  以下,就是恩吉和李一心見面,和發生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情的經過。
  恩吉喇嘛在貢云大師的禪房近門口處,面對著那塊大石在靜思,禪房的門打開著,外面的院子中,空無一人,廟中的喇嘛,都已放棄了靜思,請來的各教派的大師,也全都离去了,只有一個不屬于任何教派的喇嘛,還留在禪房中,他和貢云大師兩人,都像是泥塑木雕,連呼吸也控制得极其緩慢。
  恩吉也全神貫注在思索著,在靜思的過程之中,他不但運用自己的智慧,也從自小看熬了的各种各樣的典籍之中,去尋找答案,他如此入神,以致天甚么時候黑下來,天黑了多久,他全然不去注意。令得他突然震動,是忽然之間,有甚么沉重的東西,加到他的肩頭上。
  恩吉吃了一惊,立時抬起頭來,看到自己的身邊,多了一個人,那是一個十分瘦削的青年,顯然是一個外來者。
  那青年正把他的一只手,按在趺坐著的恩吉的肩上,令恩吉感到沉重的,就是他的手,看來,那青年像是站立不穩,必須靠手按在恩吉的肩頭上,才能站得住。
  恩吉看出了青年是外來的人,便有點憤怒地,把青年的手推開,正待站起身來,把那青年推出禪房去,忽然看到那青年的神態,十分怪异。
  那青年雙眼發直,凝視著禪房中間的那塊大石,口唇掀動著,發出一种十分低微、喃喃自語的聲音。恩吉不懂他在說些甚么。
  青年的神情雖然怪,但也不足以令恩吉改變他的動作,他仍然站了起來,拉著那青年向外去,青年像是根本未有所覺,一點也沒有反抗。而在那霎間,令得恩吉改變了主意的是,他看到貢云大師,突然揚起了臉來。
  貢云大師面對著禪房的門,自門外映進來的光芒,映在他滿是皺紋的臉上,恩吉可清楚地看到,在他的臉上,展開了一個看來給人以极其安詳感的微笑。
  恩吉一看到這樣的微笑,就怔了一怔,立時專心一致,面對著貢云大師,不再去理會身邊那突然出現的青年人。因為他看出了大師的神情,是正有甚么話要告訴人,而且,大師正在使用傳心術,要把他心中所想的,傳給他人。恩吉自然不敢怠慢,連忙集中精神,准備接受貢云大師的教誨。
  可是,他卻一點感覺也沒有。傳心術在修為年深的喇嘛之中,并不特別深奧,恩吉和一些資歷深的喇嘛,常有心靈傳通這种事。可是這時,他卻一點感覺也沒有,他心中正感到奇特,忽然看到,在他身邊的那個青年,正盯著貢云大師。
  在那青年的臉上,現出和大師一模一樣的那种安詳的微笑。恩吉一看到這种情形,心中十分不是味道,因為他看出,貢云大師不是想通過傳心術和他心靈互通,而是對那個青年。那青年是怎么可以接受貢云大師心靈上的信息?恩吉感到十分疑惑。可是這時,看他們兩人的神情,兩人正處于心領神會的境地。
  恩吉只好在一旁呆呆看著,過了一會,那青年才笑著:“我終于找到了。”
  貢云大師居然也開了口:“不遲,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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