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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從煤層中冒出來的兩個人


  他和醫院方面商議好了,對王大同還陽一事,嚴守秘密。醫院方面,怕事情傳出去對名譽有損,所以來不及找藉口,只說是一時的疏忽,當然對黃堂的布置,也全部同意。
  黃堂于是開始尋找白素。
  白素一直和衛斯理在一起,在那個礦洞之中,如果不离開的話,黃堂無法找到她。
  黃堂的辦法也不錯,他動員了眾多的警員,廣設路障,他們不出現則已,一出現,他必然可以得到消息。
  黃堂說完了經過,車子已經駛過了那警告牌,衛斯理把車駛得很快,也開始了他的敘述。
  等到車子駛返礦洞口,看到了那可稀的景像時,由于早已紅日高挂,看得格外清楚,也就格外怵目惊心,黃堂的反應,前面已說過,不再重复了。
  衛斯理在礦井之前,和黃堂一起合力把升降籠絞了上來,又下礦井去,在坑道中行進,帶著食水食物,擠在那裂縫之中。
  這段路程不長,可是都用很困難的方式行進,所以花了一個多小時,衛斯理邊走邊說,祖天開剖開了那神秘漆器之后的發現,都告訴了黃堂,直听得黃堂目定口呆,說不出話來。
  衛斯理吸了一口气:“其實,只要王大同肯說出實情,問題至少可以解決一半!”
  他這句話才出口,就听得陳長青的聲音,傳了過來──那時,衛斯理估計,离那空間,至少還有百來公尺,但裂縫有奇妙的聲波傳送作用,所以他們的交談聲,自然也是已傳入陳長青的耳中!
  陳長青道:“衛斯理,你在說甚么?王大同死了,他能說甚么秘密出來!”
  衛斯理苦笑:“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又有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陳長青的聲音之中,充滿了惊喜:“甚么好消息?”
  衛斯理道:“你听了之后,可不准大叫──王大同活回來了!”
  陳長青果然沒有大叫,但是,“嗖嗖”地一下吸气聲,卻清晰可聞。
  黃堂對于這种聞聲不見人的現象,開始也很奇怪,但隨即明白了道理。
  陳長青接下來的聲音,有點發顫:“那……那她真是從陰間來的……能起死回生……大同陽壽未盡,命不該絕,所以才复活的?”
  陳長青在過度的惊愕之余,有點語無倫次,說話之間,已經到了那個空間,陳長青滿面皆是惊駭之容。
  衛斯理一見到他就問:“有甚么結果?”
  陳長青攤了攤手,表示他在這里,一無所得,而且,他多半由于太急于想知道王大同复活的事了,以致許多問題,擠在喉嚨,不知道該如何發問才好。
  看到他那种情形,衛斯理忙把情形說了,陳長青的頭上下四方擺動著,也不知道他在干甚么,過了好一會,他才道:“是……李宣宣到了陰間,放他還陽的?”
  陳長青的說法,雖然怪誕之至,但是倒和衛斯理和黃堂的想像,很是吻合,所以兩人并沒有反對,陳長青興奮得漲紅了臉:“那么,這里,真是通向陰間的門路,真是的,真是的。”
  他一面說,一面雙手握成了拳,在壁上不住地敲打著,打得壁上不住有小煤塊簌簌落下來。
  衛斯理道:“別太興奮了,雖然這里是通向陰間的門路,可是你找不到!”
  陳長青手舞足蹈:“我可以等──我已決定了等,本來,我決定在這里等一年,現在,我決定等三年,不,等十年八年!”
  黃堂畢竟和陳長青不是太熟,一听得陳長青為了要發現通向陰間之路,竟准備在地底深處,等上十年八載,他不禁大是吃惊。但對于衛斯理來說,那卻是理所當然之事,要是陳長青肯离去,他反倒會當成怪事,其怪异程度,和太陽忽然在西邊升起相同!
  當時,在那個小空間中,各人都自然而然,背靠著壁站著──由于空間不大,三個人如果全站在中心部份的話,會顯得擁擠。
  陳長青可能由于興奮的原故,說著話,就拿起了帶來給他的食水桶──那是一只普通用來盛汽油的扁方形桶,他舉了起來,就大口大口喝著水。
  黃堂就在他的身邊,兩人和衛斯理面對。黃堂看到了陳長青那种喝水的樣子,又是駭然,又是好笑,取笑道:“像你這樣喝水法,看來要打一口井,不然,你在這里等久了,哪夠水──”
  他那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就陡然停住,雙眼緊盯著衛斯理,口形還停在“水”字的發聲形狀上,可是兩邊面頰都在顫抖,雙眼之中現出的神情,怪异之极。
  而在同時,正在舉桶喝水的陳長青,動作頓時停止了,有一口水可能還在他的口中,他也不咽下去。
  陳長青是舉著那水桶在喝水的,這時也仍然舉著,但是卻不用口去接水,任由水自桶中流出來。流水的聲音本來很簡單,可是剎那之間,兩人的情狀,如此怪异,流水聲听來,也就變得震人心弦了!
  衛斯理一看到兩人這等情形,就知道有甚么奇特之极的變故發生了,而且,意外發生在他那時所處的方位,看不到的地方!
  那空間很小,衛斯理看不到的地方,只有他的背后,而他的背靠在壁上,不可能有甚么變化,那只有在他的頭頂之上了!
  衛斯理心念電轉,那時,由于黃堂和陳長青兩人的情狀,實在太怪异,所以他的視線,一時之間,离不開他們。他的第一個反應,是伸手向自己的頭上摸去。
  他的手才一伸上去,就碰到了一樣東西。衛斯理自小就受過嚴格的武術訓練,反應极快,而且几乎和生理上的條件反射情況相類似,根本不必想,就會有自然而然所產生的反應。
  他的手一碰到了有東西,他根本不知道那是甚么,五指一緊,已將那東西抓住──直到五指一緊,抓住了那東西,他才感到,他像是抓住了一個人的足踝。
  那真是不可思議之极了!
  在他的頭上,怎么可能忽然出現了一只人的腳呢?但那又是必然的事,如果不是那樣,他又如何能抓到一個人的足踝?
  衛斯理雖然有過种种怪异的經歷,但是這种事情,也未免太難以設想了,他一張口,就想發出怪叫聲──這也是自然之极的反應,可是他才一張口,就突然有一只手,也不知是從甚么地方伸出來的,掩住了他的口。
  衛斯理那時,雖然在极度的震駭之中,但是也還可以感到,掩住了他口的那只手,軟綿綿,香馥馥,分明是一只女人的手!
  這時,別說陳長青和黃堂了,連衛斯理,也如同泥塑木雕一樣,事后陳長青回憶:“衛斯理的口叫人掩住了,只看到他的眼睛,像是兩只高爾夫球一樣,認識他那么久,沒有見過他這种樣子!”
  衛斯理一下沒有叫出來,只覺得被他抓住了的足踝,向下沉了一沉,突然有一只腳,踏到了他的頭上。衛斯理的行動能力恢复极快,他一松手,順勢撥開了那只女人的手,身子向前,一步跨出,陳長青和黃堂,這時也開始行動,各自一伸手,拉住了衛斯理,把衛斯理拉了過來。
  這時,他們兩人伸手拉衛斯理,也不知是想救助衛斯理,還是他們自己感到害怕,需要向衛斯理求助。
  總之,就在他們一拉之下,衛斯理又向前跨出了一步,并且立時轉過身來,三個人自然而然,靠在一起。這時,衛斯理也看到了那詭异絕倫的情形。
  衛斯理看到的情形,并沒有比黃堂和陳長青少太多,因為發生在眼前的一切,發展進行得很慢,像是電影中的超級慢動作鏡頭。
  黃堂和陳長青,首先看到的是,在衛斯理的頭頂上,煤壁之中,忽然有一只腳,伸了出來──有鞋有机,那是一只男人的腳,斜斜地伸了出來,眼看要踏到衛斯理的頭頂之上了!
  看到了那樣怪异的情形,如何不叫他們兩人,在剎那之間,呆若木雞,几乎連血液循環,都像是停頓了!
  衛斯理的反應算是快的了,他一伸手,就抓住了那只腳的足踝,同時,張口想叫,他一張口,就在他身后的煤壁上,一只手伸出來,掩住了他的口,那是一只又白又嫩的女性之手。
  而那只腳,還在繼續伸出來,已可以看到小腿,差點沒踏在衛斯理的頭上。
  等到衛斯理轉過身時,那只女人的手,已經伸到了手臂,那只腳,也伸到了腿彎,還在繼續慢慢向外升,像是昆虫在成虫之后,自茧中掙扎出來一樣,也像是正在蛻殼的虫,要從舊殼中掙出來,也像是那幅煤壁,只是一大桶厚稠的液体,所以肢体可以擠出來。
  這种情形,當真是想像不出的怪异,三人之中,衛斯理最先定過神來,他雖然也是第一次目擊這种怪异莫名的情景,但是卻曾有過相同的經歷。
  就在不久之前,他曾在中國四川青城出的一個幽谷之中,在一個神仙洞府之中,和神仙相遇,神仙洞府有很大的石門對著,可是,在某种情形下,固体的石門,會變得可以任由人穿過去──衛斯理在那時,退了一步,他伸手按向石門,如同按在柔軟的,未曾凝結的石膏上,留下了一個手印,而他的一個同伴,卻已經穿過石門,進了神仙洞府之中!
  (這一段經歷,記述在“神仙”這個故事之中。)
  所以,衛斯理這時,略定下了神,就可以知道那是甚么樣的一种現象,他吸了一口气,作了一個手勢,令黃堂和陳長青兩人鎮定。
  當時,一男一女現出煤壁的身体部份更多了!
  雖然很明顯地,自煤壁中慢慢現身出來的,是一男一女,可是一時之間,也看不清他們是用甚么樣的姿勢在冒出來。
  男的在上面,這時,他的右腿,已全部現出來,也看到了他的手和手臂,可是手臂和大腿,卻就在旁邊,并列著──從這种情形看來,這個人像是彎著身子,在向外擠出來的。
  而那個女的,現出煤壁的速度更慢,她的一條手臂才完全伸出,可以看到她的肩頭,接著,是奇特之极的,看到她的一頭秀發,自煤層中擠了出來。
  頭發何等柔軟,煤層堅硬無比(要用風鑽把煤塊采下來),可是頭發卻漸漸自煤層中現出來,一出煤層,就在輕輕飄動!
  而那個男人的頭部,這時已現出來了,他竟然是臉直向著外露出來了,所以先看到他的鼻尖,接著是整個鼻子,額角,眉准,然后,是一張臉,那情景,真是詭异之极,看得三個人目定口呆。
  雖然在衣服上,三人早已知道,那冒出來的男人是小郭,但到真正看清了那張臉正是小郭時,感覺還是十分怪异。而且,小郭的神情,看來很是迷惘,像是他根本沒有知覺,是在一种昏迷狀態之中。
  而在這時,那女的冒出來的速度,陡然加快,几乎是在一眨眼之間,一個俏生生的大美人,就已站到了三人的面前,三個人都認出她是李宣宣,只見她雖然嬌艷,可是神情疲累之极,她看到了眼前的衛斯理,黃堂和陳長青三人,倒立沒有惊訝之感,只是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三人不要出聲,隨即轉過身去。
  這時,最難忍受的當然是陳長青了,他總算忍住了沒有說甚么,可是在他的喉際,卻發出了一陣連續不斷的“咕嚕”聲,像是冬天在晒太陽的貓儿一般。
  李宣宣轉過身去時,小郭也現出了一大半來,他果然是彎著身子,那姿勢,有點像在子宮中的胎儿,他的神情仍然迷惘。
  直到他整個人都快要冒出來的時候,看來他會從高處跌下來,衛斯理先走過去,小郭果然身子直向下跌來,衛斯理接住了他,他才睜開眼來,略為掙扎了一下,總算自己站定了身子。
  他的神情,仍是一片惘然,四面看看,看到了李宣宣,他陡然怪叫了起來:“你不是人!你不是人!我親眼看到你從煤層中冒出來,你不是人!”
  衛斯理,黃堂和陳長青三人,再也想不到小郭由惘然到清醒之后,所說的第一番話,會是這樣子的!
  這几句話,證明他可能不知道曾發生過甚么事!因為他自己也是才從煤層中冒出來的!
  陳長青再也忍不住,先怪叫了起來:“你自己也是從煤層中冒出來的,難道你也不是人!”
  小郭一听得陳長青那樣說,又是惘然,又是憤怒:“你在發甚么神經病!”
  他這樣一說,更證明了他不知發生過甚么事。衛斯理高舉雙手,示意他們先別為這事爭吵,他向李宣宣望去,李宣宣用听來很乏力的聲音問:“大同……他……”
  衛斯理立時道:“王大同還陽了。”
  衛斯理在這時候,故意用了“還陽”這個詞,而不用“活回來了”,自然是針對王大同所說的“陰間”,用意是觀察李宣宣的反應。
  李宣宣的反應是,听了之后,長長地呼了一口气,剎那之間,像是整個人都脫了力一樣,身子搖晃著,跌退了一步,背靠在煤壁上,整個人軟軟地滑了下去,終于變得坐倒在地上。
  那情形,分明是她用盡了力量,終于完成了一件事之后的松弛。
  看到李宣宣這种情形,几個大男人盡管滿腹疑問。但也不好意思立刻追問,所以陳長青又面向小郭:“你被她帶到陰間去了?”
  小郭又惊又怒:“你放甚么屁?”
  陳長青望向衛斯理,尋求衛斯理的支持。
  衛斯理雖然沒有看到小郭是如何“走進”煤層的,也不知道小郭是不是真的到過陰間,但剛才小郭從煤層中冒出來,他是親眼看到的,所以他猶豫了一下,問小郭:“你不知道你剛才,是從煤層中冒出來,和她一樣?”
  衛斯理說著,向李宣宣指了一指。陳長青趁机向李宣宣問了一句:“你丈夫說你是從陰間來的,那是怎么一回事?”
  李宣宣沒有回答,只是倚壁而坐,喘著气,神態疲倦之至,雙眼已半開半閉。
  小郭听得衛斯理那樣說,神情疑惑之至,望了望自己的身子,又望向煤壁,陳長青走過去,伸手拍打著小郭剛才冒出來的地方:“就在這里,你一只腳先伸出來,差點踏在衛斯理的頭上!”
  小郭又望向衛斯理,衛斯理點了點頭。
  小郭陡然激動起來,兩步跨到了李宣宣的面前,伸手指著她:“你……你……”
  李宣宣仍然坐在地上,慢慢抬起頭,望向聲勢洶洶,站在她面前的小郭。小郭也分明不知道有多少話要責問她,可是李宣宣沒有動作,也沒有說話,只是在她的俏臉之上,現出了一股十分哀切,帶著無奈的懇求的神情。這种神情,透過她的眼波,形成了人人都可以明白的語言:“求求你,先別追問,甚么也別問!”
  小郭一看到李宣宣現出這樣的神情,他只說了個“你”字,也就再也說不下去了。
  陳長青也張大了口,把要問出來的話,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衛斯理見了李宣宣的那种神情,也在心中歎了一聲,他沉聲道:“我看,我們應該盡快离開這里,王夫人,你是再在這里消失,還是和我們一起离開?”
  李宣宣慢慢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可是又力有未逮,當真是弱不禁風之至,小郭和陳長青,連忙一邊一個,扶著她站了起來。
  李宣宣軟弱無力地道:“我要去看……大同……素姐呢?我也想見她!”
  衛斯理苦笑:“王醫生一活回來,也指名單要見白素一人,她應命到醫院去了。”
  李宣宣又呼了一口气,黃堂沉聲道:“一共是五個人,那升降籠的負重──”
  衛斯理道:“應該不成問題,送礦工下來,一定是擠滿了籠子的。”
  四個男人并沒有商量過,可是行動都大有默契,黃堂和陳長青,先走進裂縫,衛斯理向李宣宣作了一個手勢,請她啟駕,李宣宣一聲不出,也走進了裂縫,然后是小郭,而由衛斯理殿后。
  這樣的安排,自然是把李宣宣夾在中間,以便監視之意。可是后來,衛斯理向白素說起了這情形,白素笑:“你們四個大男人,也真算有出息,李宣宣有穿透煤層的本領,她要离開你們,再容易都沒有,小郭那一抱,就沒能阻止她!”
  衛斯理听了,也只好苦笑。而白素所說的“小郭的那一抱”,很有來由,是小郭在上了車子之后說出來的。
  升降籠升上了礦井,上了車,陳長青和黃堂,异口同聲,說了礦洞口的可怕情形,李宣宣發出了一下呻吟聲,很是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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