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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還陽


  陳長青看出衛白二人有疑惑的神色,他一拍胸口:“你們先上去,我在這里等,給我食物和水,我可以一直在這里等下去。”
  對于陳長青的豪語,衛白二人絕不怀疑它的真實,陳長青确然說得出做得到。
  衛斯理提醒他:“這里看來平靜,可是隨時可能發生意料不到的危險。”
  陳長青義無反顧:“他從這里去,一定從這里來。若是我不能第一時間見到他們,枉為人也!”
  陳長青說得咬牙切齒,神情認真,衛斯理和白素都想笑,可是卻又不敢笑出聲來。他們知道,陳長青對于小卻能被李宣宣帶到陰間去的這种遭遇,羡慕之至。他到了此處,再要叫他离開,很是困難。
  衛斯理點頭:“好,不超過八小時,替你送食物和水來,你還需要甚么?”
  陳長青想了一想:“也沒有甚么可要的了,總不能把我的那些儀器全搬過來,也無法帶一把電鑽,鑽一條路通到陰間去!”
  衛斯理駭然:“你可別亂來!”
  陳長青伸手在煤壁上撫摸著,又道:“礦洞內外有許多死蝙蝠,情形很可怕,你們小心些!我就是踏著死蝙蝠進來的!”
  衛斯理和白素不禁肅然起敬:“是,情形可怕极了,你真勇敢!”
  陳長青受了衛斯理和白素异口同聲的稱贊,興奮得臉上放光,神采飛揚,雙手抱拳:“也是硬著頭皮挺過來的,要是根本不害怕,那才好!”
  衛白二人又齊聲道:“根本不害怕,那是沒有知覺,明明害怕之极,卻能挺得過來,那才叫勇敢!”
  陳長青咧著嘴笑:“能得到兩位這樣的贊揚,真是……真是……”
  看來,他本來是想說“死而無憾”的──陳長青的言語、行動,一直很是夸張。后來,溫寶裕和他成了好友,兩人臭味相投,溫寶裕受他的影響不少。
  可是,在如今這樣的環境之下,若是冒出了“死而無憾”這种話來,總不是很适合,所以他總算忍住了沒有說出來,只是道:“我在這里,有甚么發現,一定毫不保留,全都告訴你們!”
  衛斯理和白素和他一起握了手,再一次慢慢自狹窄的裂縫之中,走了出去。
  這是他們二人第二次從裂縫中出來,自然比上一次順利得多,衛斯理發現在裂縫的兩旁,凸凹不平的煤塊,簡直可以嵌配起來──若是右手邊有一塊六角形的煤塊凸出,那么,左手邊,就必然有一個六角形的凹槽,可容那凸出的煤塊嵌進去。
  衛斯理把自己的這個發現向白素說了,同時問:“這种情形,使你有甚么想像?”
  白素吸了一口气:“像是把一只饅頭一分為二──有一股极大的力道,硬生生把煤礦拉成了兩半,所以才現出這樣的一道裂縫來!”
  衛斯理駭然:“這股大力可以拉開煤礦,也可以把它合攏來!”
  白素瞪了衛斯理一眼,伸手在他的口唇上,輕輕掩了一下,不讓他再說下去。事實上,兩人的心中,早就有這樣的感覺,只不過這時,才用語言表達出來而已。
  他們利用升降籠上了礦井,又把升降籠放下去,因為人在上面要下去,至多花點功夫,把籠絞上來,若是下面有人想上來,那就非要升降籠在下面不可。
  到他們進了汽車之后,白素才吁了一口气,她道:“這里那么可怖,洞口內外,又全是死蝙蝠,情景那么可怕,真是人間罕見!”
  白素是有所感慨,所以隨便說說的,可是衛斯理一听,卻心中一動,他一面發動車子,向外沖去,一面心念電轉,思索著。
  他這一集中精神,去思索白素剛才的那句話,也就沒有去留意周遭那可怕的環境,所以一下子就沖出了礦洞口。白素雙手一起抱著衛斯理的手臂,緊閉著眼睛,也避過了那可怕的景像。
  白素雖然閉著眼,也可以覺察到衛斯理的感覺,她問:“你想到了甚么?”
  衛斯理道:“我們都上當了!”
  白素睜開眼來,神情疑惑。衛斯理用力一揮手:“所謂李宣宣是‘從陰間來’,只是王大同臨死的遺言。他臨死之前,可能根本神智不清,胡言亂語的也有可能,他知道的,是一种极其可怖的情景,他無以名之,就統而言之,說是‘陰間’,他口中的‘陰間’,和我們觀念中的‘陰間’,根本是兩回事!”
  白素緩緩搖頭:“也不一定,李宣宣就一直在說……她要令王大同活回來。令一個死去的人活回來,那只有來自陰間的人才做得到!”
  衛斯理一陣縱笑:“那要王大同真的活回來了,才能夠證明。”
  白素又道:“還有,她不但自己會消失,還能帶著小郭一起走,我相信,地底深處的那個小空間,正是通向陰間之門路!”
  這一點,衛斯理也無法作出其他的解釋,他只好又揮了揮手──那是他自少年時期就形成的一种動作上的習慣,并無任何代表性的意義。
  這時,天色已然微明,不多久,便經過了小郭的車子,衛斯理向車子指了一指,兩人都覺得小郭机敏無比。再過一會,車子駛出了那幅警告牌,上了公路,衛斯理加快車速,可是才駛出不到十公里,前面的公路,就被好几輛警車組成的路障,阻住了去路。
  衛斯理才一停下車,就有兩個警官,疾奔而來,一面在揚聲高叫:“衛先生!衛先生!”
  衛斯理打開車門,兩個警官來勢极快,喘著气:“衛先生,黃主任一直在找你,他命令,一發現你,請你立即和他通話!”
  衛斯理揚眉:“有甚么要事?”
  其中一個警官已遞過了通訊儀器來──其時的無線電通訊儀器還不是很普遍,也不像日后那樣輕巧靈便,人人可以隨身攜帶,而是十分沉重的。
  衛斯理自警官的手中,接過通話儀來,才說了一句“我是衛斯理”,就听到了黃堂的聲音。
  黃堂所說的那句話,尤如一個睛天霹靂,令得衛斯理呆如木雞,反倒是在他身邊的白素,也听到了這句話,但是卻很平靜,像是那本是她意料中的事!
  但是實實在在,黃堂的話,還是石破天惊的:“衛斯理,王大同活回來了!”
  衛斯理足足呆了三十秒之久,才向白素望去,白素揚了揚眉,沒有說甚么。
  黃堂又連叫了几聲,衛斯理才道:“情形是怎樣的?死了的人,怎么會活回來?”
  黃堂道:“醫院方面說,有可能發生這种情形,那次死亡,并不是真正的死亡,只是一种“偽死”現象,醫院方面承認沒有經過特殊的檢查法,沒有使用心電描記,沒有進行心髒X光透視,是他們的疏忽!”
  衛斯理忍不住罵了一聲:“放屁!你也看過他臨死時的錄影帶,知道他是死了!”
  黃堂沉默了片刻,忽然問:“尊夫人在不在?”
  白素立時接上了口:“在!”
  黃堂又頓了一頓,才道:“你會要我使王大同的身体不受破坏,那是為了──”
  白素的回答,直截之至:“因為我知道他有活回來的可能!”
  黃堂的聲音,听來充滿了經過极度克制的憤怒,他道:“還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黃堂的這种語气,很令人反感,衛斯理剛想回敬一句“憑甚么所有的秘密都要給你知道”,可是白素平日溫柔文雅,真要伶牙利齒起來,也很厲害,她已經道:“太多了,黃主任!”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就把黃堂堵得半晌說不出話來,只听到他的喘气聲。
  衛斯理大聲道:“有三輛警車阻住了去路,謝謝你用這种方法,第一時間通知我們這個消息,我們是不是可以有行動的自由?”
  黃堂卻答非所問:“王大同不但還陽,而且也不再昏迷,醒了過來。”
  衛斯理和白素一起吸了一口气──王大同清醒了!這太重要了!
  整件扑朔迷离的事,其實關鍵全在兩個人的身上,一個是王大同,一個是李宣宣。只要他們兩人肯把一切說出來,甚么謎團都可以揭開。但是兩個人,一個昏迷,一個失蹤,所以才使事件變成了漆黑的謎團。
  現在王大同醒了,那是揭開謎團的時候了!
  衛斯理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反應才好,黃堂又道:“他醒了之后,甚么人都不見,只想見衛夫人!”
  白素大訝:“只見我?他妻子呢?他沒有問起他的妻子嗎?”
  黃堂道:“根据醫護人員說,沒有,只有你!”
  白素更是惊訝:“你也沒有見到他?”
  黃堂憤然:“沒有,醫院方面說,在這种險死還生的情形下,絕不能違背他的意愿,不然,后果堪虞。”
  衛斯理安慰他:“黃主任,請你准備食水,食物,全用不超過四十公分的容器裝載,我們在西北公路,我駕車,你也立刻出發,相遇之后,白素由警車送去見王大同,我帶你到一處地方去,在那里,可以得到許多秘密!”
  黃堂得到了衛斯理這樣的許諾,精神為之一振,忙道:“好!我這就來!”
  等到他們在公路上會合時,天色已大明了!
  白素握著衛斯理的手:“你不和我一起去看王大同?”
  衛斯理搖頭:“他是指名要見你,我不去了,我帶黃主任下礦井去,黃主任,那絕不是一個愉快的旅程,你要有心理准備!”
  黃堂用力點頭:“我可以應付任何惡劣的處境!”
  盡管黃堂已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備,可是當他到達礦洞口,看到了那可怖的,令人毛發悚然的情景之后,也不免臉色灰白,全身發抖,冷汗直冒!
  黃堂不是普通的警官,他受過各种嚴格得异乎尋常的訓練,是國際警方正式公布過的全球二十四個优秀警務人員之一,尚且有這樣的反應,可知那种情景,實在具有難以形容的震撼力。
  黃堂當然是乘坐了衛斯理的車子進出礦洞的,尚且如此,所以,他后來知道陳長青竟然是徒步經過那片可怕的情景,他忍不住肅然起敬──是真正的起敬,用標准的姿勢和動作,向陳長青行了一個敬禮,自此對陳長青大是改觀。
  陳長青确然是一個了不起的奇人,觀乎后來,他竟然可以為了探索生死的奧秘,而放棄億万家財,跟隨西藏密宗喇嘛去深入研究,竟從此不知所蹤,可知他對事物的探索,有著無可比擬之熱忱。
  卻說當時,衛斯理問:“祖天開知道王大同還陽的事情了吧?”
  黃宣道:“當時我恰好在醫院,由于事情很快,祖天開的思想和行事方法又和時代脫節,王大同醒來之后的第一句話又是要見白素,所以我要求醫院方面甚么人也別通知,由警方去尋找白素!”
  衛斯理似笑非笑的望著他,黃堂若無其事:“我下令在全市范圍設置了超過一百個路障,一發現你的車子,立即截停!”
  衛斯理道:“這說不過去,你明知我的車子,是被人駕走了的。”
  黃堂望了白素一眼:“我始終不相信你們會不知道李宣宣的下落!”
  白素苦笑:“以前,或者可以說知道,至少,可以追尋,現在,是真的不知道了!”
  黃堂駭然:“怎么會?”
  衛斯理道:“我會告訴你──”他轉向白素,“替陳長青送食水食物之后,我會立刻和你會合!”
  衛白二人輕擁了一下,分道揚鑣。
  衛斯理和黃堂上了車──當然亦是衛斯理的車子,衛斯理先問:“王大同還陽的情形如何?”
  黃堂其實心急想知道衛斯理的遭遇,和他所不知道的秘密,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如果不先說說王大同還陽的情形,衛斯理是不會說甚么的。
  黃堂吸了一口气:“我們分手之后,我到醫院去,心中一直在思索著,衛夫人這樣說,是甚么意思。我所想到的是──不騙你,真是那樣想,我想:難道王大同死了還能复活?不然,保存他的身体,有甚么意義?”
  衛斯理揚眉:“你的想像力太丰富了!”
  黃堂一時之間,也弄不清這句話是褒是貶,他緩緩道:“王大同說李宣宣從陰間來,如果真有甚么陰間,那么,那正是控制生、死的中心,李宣宣愛她的丈夫就會作一定的努力!”
  衛斯理連連點頭,因為黃堂這樣的分析推理,可以令人接受。
  黃堂由于有了這樣的想法,所以他到了醫院之后,就直奔向醫院的“太平間”──那是醫院放置尸体的所在,他才來到門口,就听到了一陣喧嘩聲,有几個人,正在大聲爭執。
  一個醫院的雜工,神情駭然,指手划腳:“死人复活了,我明明看到他在動,他复活了!”
  另外兩個,看來像是醫護人員,正在怪責:“你少胡說八道,造謠引起恐慌,是犯法的!”
  那雜工扯著喉嚨叫:“他不但動,喉嚨還發出咕咕聲,明明是真的,怎么說是我造謠?”
  听到了這樣的爭執,黃堂心中一動,問那雜工:“那死人是甚么人?”
  雜工道:“就是那個王大同!”
  黃堂陡然吸了一口气,問那兩個醫生道:“何必爭,進去看看就明白了!”
  雜工雙手亂搖:“我可不敢進去……那可能是尸變,僵尸有甚么人性,見一個咬一個……吸……”
  他一面說,一面后退,黃堂一伸手,抓住了他,又向兩個醫生一擺頭,示意他們一起進去。
  卻不料兩個醫生剛才還在斥雜工造謠,這時,竟大有懼色,踟躕著不敢進去!
  黃堂不禁大是鄙夷,推著那雜工,就進了太平間,才一進去,那雜工就發出了一下慘叫聲,黃堂不禁遍体生寒,如同跌進了冰水之中!
  太平間中的气溫很低,王大同的尸体──這時,已絕不能說“王大同的尸体”了,那樣說,只是為了敘述起來方便而已。
  王大同由于才死不久,所以他的尸体并沒有放入溫度更低的冷藏箱之中。而只是放在舖著磁磚的槽上,那多半是由于方便醫生對尸体進行檢查而設的。
  那雜工剛才說,王大同手腳會動,而且喉間發出了“咕咕”聲。可是這時,黃堂卻赫然看到,王大同已經坐了起來,正在四面看著。
  王大同是受了傷昏迷不醒入院的,身上受傷的所在,本來全有繃帶綁扎著,在醫生宣布他死亡之后,所有的裹扎也全被除了下來。他頭臉上,身上的傷痕,并不算少,都暴露在外,有的傷處,還在向外滲著血水,那情形已經夠恐怖的了,再加上他死而复活(也有可能是尸變),自然更令人震栗。
  而且,他并沒有衣服,本來應該有幅白布蓋著的,這時由于他坐了起來,所以白布也被掀起了一半,只遮住了他的下半身。
  在黃堂發呆時,那雜工又是一聲怪叫,掙脫了向外就奔,迎面撞到了終于敢進來的兩個醫生身上。
  那兩個醫生一看到王大同坐了起來,也惊得呆了,其中一個雙腿發軟,竟然被撞得跌倒在地,一時之間,起不了身。
  那時,反倒是王大同先開口,聲音難听之极,他是醫生,自然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所以他開口問的是:“我已經死了?”
  黃堂鼓起勇气,向他走去:“本來是,可是現在,你顯然活回來了!”
  王大同閉上眼睛一會,一字一頓地道:“我要見衛斯理夫人,白素。除了她之外,我甚么人也不見!”
  黃堂并沒有作聲,只是一揮手,令那兩個嚇軟了腳的醫生過來。
  不到十分鐘,醫院中亂得像是每一個人都被沸水淋了腳一樣,王大同又被移到了病房中,再替他的傷口止血,包扎,醫生圍著他團團轉,黃堂向他表明了身分,可是王大同甚么也不說,只是道:“白素,快找她,我只要見她一個人!”
  王大同死了還陽,竟然不提他妻子李宣宣,也不提他的關系非常的管家祖天開,只是要見白素,黃堂不知為甚么,也只好照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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