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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我們之間的談話,越來越是熱烈,而且敵對的成分也越來越少,那持槍的漢子,也放下了手槍。我實在捺不住好奇,道:“那么他——”
  我指了指持槍的漢子,羅克道:“他是我的一名學生。我們醫院中,一個清洁工人,站出去,就可以令世界名醫慚愧死。”
  我不禁由衷地道:“是,你們已經掌握了生命的奧秘,在你們的手上,好像沒有不治之症這回事?”
  杜良搖著頭,道:“你錯了,我們不過有某种突破,這种突破,對于延長人的生命,有某种程度上的幫助而已。”
  我揮著手,說道:“你們為什么不公開這种突破,而要躲起來,甚至不惜改容貌,藏頭縮尾地工作?”杜良和羅克的臉上,都現出一种极度深切的悲哀來,這种深切的悲哀,絕不是任何人所能假裝出來的。他們兩人不約而同地歎了一聲,杜良道:“公開?現在人類的觀念,還未曾進步到這一程度。”
  我大聲道:“如果對人類有利的事,在觀念上,一定可以接受的。”
  羅克冷笑道:“哥白尼的學說,對人類的前途是不是有利?他被人燒死了。”
  我立時道:“那是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羅克道:“几百年,對人類來說,并沒有什么不同,人類的觀念,一樣是那樣愚昧落后。”海文也參加了辯論,道:“不見得,人類的觀念在飛速地進步,你能舉個愚昧落后的例子么?”
  羅克“哈哈”大笑起來,他的笑聲听來有點放肆,但是,卻充滿了自信。
  他道:“節制生育,是對全人類都有利的事情。可是直到現在,還有多少人對人工流產,對避孕在呶呶不休。”
  海文的臉紅了紅,道:“那主要是宗教的觀點。”
  羅克道:“對,但是當那么多人,精神無所寄托,而受制于宗教觀念之際,人類的觀念,能說是進步嗎?”
  我插言道:“這個問題遲早會解決的,而且,贊成節制人口的觀念,已經成為主流了。你舉的這個例子,說服力不強。”
  羅克揮著手,他的神情也漸漸變得激動,他道:“那么,优生學呢?优生學的觀念,有多少人可以接受?”
  我呆了一呆,向海文望去,海文的神情,也有點疑惑。我們當然知道优生學的意思,但是所謂优生學,卻也包括了許多不同的見解,不同的內容,我不知道羅克是指哪一种而言。
  我問道:“你說的优生學是——”
  羅克大聲道:“地球上的人口太多了,低劣的人所占的比例太大了,應該改變這种比例,使优秀的人得到更好生存的机會。”
  我皺著眉,道:“那應該怎樣?展開大屠殺,將你所謂不优秀的人全都殺光。”
  羅克“嘿嘿”冷笑道:“你說出這樣的話來,證明你對生態學的知識一無所有。人口不斷膨脹的結果,大屠殺會自然產生,各种各樣的天災人禍,會大規模地消滅人口,這是一种神奇的自然平穩力量。但是這种平衡的過程,是不公平的。”我和海文望著他,听他繼續講下去。
  羅克又道:“譬如說,大規模的戰爭是減少人口的一個過程,在戰爭中,人不論賢愚,都同時遭殃,一個炸彈下來,多少优秀的人和愚昧的人一起死亡,人類的進步,因之拖慢了不知多少。”
  我曾听過不知多少新的理論,但是像羅克這樣的說法,倒是第一次听到,這時我的心情,与其說是駭异,不如說是震惊來得好些。我失聲道:“那……你們在從事消滅所謂愚人的工作?”
  我在這樣講的時候,連聲音都把不住在發顫。因為羅克的話中,我可以听得出,在他的心目中,地球上的人,至少有百分之八十是他所謂“愚人”、“低等人”。
  羅克苦笑了一下,道:“真應該這樣做。但是我們還始終是這個時代的人,我們的觀念再新,有時也很難突破總体的概念。例如殺人是殘酷的這個觀念,我們就很難轉變為殺人是慈悲的。”
  海文喃喃地道:“殺人和慈悲連在一起,我還是第一次听到。”
  羅克道:“其實,很多人心中明白,用無痛苦的方法減少一大批活著不知干什么,生命過程和昆虫、植物并無分別的人,對于其余的人是极度有利的,但是既然人人認為每一個人,即使他的生命過程像昆虫,他也有生存的權利之際,這种行動,自然不可能展開,雖然明眼人看出,這樣下去的結果,是全人類玉石俱焚,同歸于盡。”
  海文伸手划了一個“十”字,道:“謝天謝地。”
  我雙眉緊鎖,羅克的這种觀念,我自然不能接受,但是我倒也并不否認這种說法有可供深思之處,那牽涉的范圍太廣,我不想和他再爭論下去。
  我道,“那么,你們在做什么工作呢?”
  羅克道:“我們致力于盡量挽救优秀者的生命。”
  我悶哼了一聲,道:“你所謂‘优秀者’,正确的稱呼,應該是成功者,像陶啟泉,像齊洛將軍,像辛晏士,像阿潘特王子——”
  羅克道:“凡是成功的人,一定是优秀的人,凡是优秀的人,也必定成功,兩者是二而一,一而二的事,不必多咬文嚼字。”
  對于羅克這樣的說法,我倒也無法反駁。我一轉念,看到丘倫坐在羅克和那漢子的中間,對于我們激烈的爭辯,他像是一句也未曾听進去,神情仍然是那樣茫然,看來和白痴無异。
  我向丘倫指了一指,道:“在我看來,丘倫是一個十分优秀的人,在你們心目中,他或許是一個低等人,所以你們才將他囚禁了六年,使他變成瘋呆?”
  杜良和羅克兩人,本來一開口就滔滔不絕,似乎絕沒有什么難題可以難得倒他們。可是我一提起丘倫,兩個人不約而同,一起抿緊了嘴,不再出聲。
  我進逼道:“如果連他也只好算是低等人,那么,消滅低等之人之后,地球上還能剩下多少人?一万?八千?”
  杜良道:“我們并不認為他不优秀。”
  我道:“那么,為什么他要受到這樣的待遇?”
  杜良伸手在臉上撫摸了一下,道:“他的事,是一個意外,真的是一個巨外。”
  我再進逼,道:“什么意外?我看不是意外,是你們的犯罪行為之一。”
  羅克怒道:“你真是一頭驢子。”
  我道:“罵人是驢子,并不解決問題,我只要將丘倫的事,公諸社會,你們任何工作都難以繼續下去了。”
  杜良又惊又怒,道,“你不會這樣做。”
  我十分肯定地道:“我會的。”
  杜良說道:“那對你有什么好處?”
  我裝出一副狠勁來,道:“有時我做事,不一定要對自己有好處,損人不利己,也是好的。至少,我可以替我的朋友出气。”
  我之所以要裝出一副狠勁來,是因為我已經發現,杜良和羅克,雖然曾經用過不正當的手段對付我,例如曾使我麻醉昏迷了十二天,剛才又拿槍指著我,可是他們對于這种事,都顯然并不熟練。
  也就是說,他們本質上是科學家,是知識分子,是很容易對付的人,我這樣逼他們,就有可能令得他們把事實的真相透露出來。果然,我的恐嚇看來生效了。羅克和杜良都十分憤怒,可是卻全然無法對付我的樣子。過了一會,杜良才道:“丘倫已經死了。”
  我和海文陡地一震,丘倫已經死了,這是什么話?丘倫明明坐在車子里。顯然他的神態有异,但絕不是一個死人,這是毫無疑問的事。
  在我還來不及對杜良的話作出反應之際,杜良又道:“他是一個意外中喪生的。”
  我指著丘倫,張大了口,仍然說不出話來。
  事實上,在那樣的情形下,我不必說什么,用意也十分明顯:丘倫明明在這里,你怎么說他在意外中喪生了。這不是胡說八道嗎?
  杜良和羅克互望了一眼,杜良向羅克投以一個征詢的眼色,羅克緩緩地點了點頭。杜良道:“這里不是詳談的好地方,我們到醫院去再說,好不好?”
  我本來想拒絕他的建議,但是轉念一想,就算到醫院去,他們也玩不出什么花樣來,所以我道:“好,希望到了醫院,能有進一步的具体說明。”
  羅克和杜良兩人不再說什么,我駕著車,向醫院的方向疾駛而去,到了醫院的門口,我想減慢速度,可是圍牆的大鐵門卻自動打了開來。
  我看到了這种情形,悶哼了一聲,杜良道:“我們有足夠的金錢,所以這里的一切設備,遠超乎你能想像的范圍之上。”
  我一面將車直駛進去,一面道:“那你對我的想像力未免估計過低了。”
  杜良想要回答我的話,但是羅克卻碰了他一下,道:“等一會我們有太多的話要說,現在何必為這种小事爭論?讓他自己看好了。”
  杜良不再說什么,車子已在醫院建筑物前,停了下來,一個穿著白外衣的人,自醫院中走出來,打開了車門,那持槍的漢子,挾持著丘倫走下車去,丘倫一點也沒有反抗。
  我叫了起來,道:“等一等,我們將要談論的事情,是和他有關的,我要他在場。”
  羅克道:“他在場,一點意義也沒有。”
  我道:“不行,我要他在。”
  羅克怒道:“不能完全听你的,因為你什么也不懂。你真要堅持,那就算了。”
  我斜著眼,道:“你不怕我去揭秘?”
  羅克冷冷地道:“我們可以搬一個地方,我看阿潘特王子的領地,就會十分歡迎我們。”
  他的態度強硬了起來,我反倒沒有辦法了,只好悶哼了一聲,一副悻然之色,出了車子,看他們將丘倫帶走。
  海文也出了車子,另外又有一個人自醫院中出來,杜良道:“海文小姐,你也沒有必要參与這件事,真的,等衛先生知道了究竟之后,如果他自己判斷,可以讓你知道的話,那一定會告訴你。”
  海文連忙抗議道:“不行,丘倫是我的朋友,何況又是我發現他的。”
  杜良的神情十分真摯,道:“小姐,我不會損害你,我是怕有些事實,會令你日后的生活,變得十分不愉快,所以才勸你离去——”他指了指出來的那個人,“他會送你回去。”
  海文把不定主意,向我望了過來。我心想,如果有什么變故的話,海文不在身邊,我可以不必照顧她,也方便得多。何況在事后,是不是將一切事實告訴她的取決權在我,如今讓海文离去也好。
  我打定了主意,向海文道:“你放心,事后我會將一切經過告訴你。”
  海文接受了我的提議,她略為猶豫了一下,道:“丘倫好象有病,請他們盡力。”
  我道:“你放心,我就是為了他來的。”
  海文低歎了一聲,和自醫院中出來的那人,走了開去,到了一輛車旁,一起上了車。
  我看著她离去,才轉身和杜良,羅克一起走進了醫院,醫院的一切,看來仍然沒有什么异樣,我的意思是,醫院看來仍然是醫院。一直到走進了會客室,我上次和杜良見面的所在,仍然沒有什么异樣。
  可是,當杜良一伸手,按下了一個看來象是燈鍵一樣的按鈕,有一道暗門打開,我們三個人一起進入那個暗門之后,我卻不免暗暗心惊。
  暗門之內一個小小的空間,明顯地是一座升降机,升降机正在向下落去,我估計,大約下降了三十公尺左右。從升降机下降的高度來看,整座醫院的地下,另有天地。
  等到升降机的門打開,已經可以看到一間布置得极其華麗舒适的房間,那是一間類似客廳的大房間,有三組极舒服的沙發,迎面的一幅牆上,懸著一幅大幅的馬蒂斯的作品,逼人的金黃色調,看得令人有窒息之感。
  杜良說過,他們有足夠的金錢,這一點,單從這間房間來看,已是毫無疑問的事。
  在房間中,有五個人已經在,我們一出升降机,那五個人都客气地站起身來,和我打招呼。杜良向我一一介紹了他們。
  杜良講出來的名字,對我來說,全無意義。但是我可以知道,這五個人在這里,等著和我見面,他們原來的名字,講出來一定又會令得我張大口說不出后來的,不過杜良既然沒有介紹他們原來的名字,我自然也不好意思問。
  我還沒有坐下,一個半禿的中年人,就打開了一只酒瓶,酒香四溢,他替每人倒了酒,我接過了酒杯,晃著,杜良道:“衛斯理先生是一個很特殊的人物,他的行動,對我們的事業,构成了一种威脅——”
  我笑道:“這樣的介紹,未免太不友好了。”
  杜良道:“對不起,這是事實,科學的精神,就在于接受事實。”
  我聳了聳肩,不再說什么。杜良又道:“當然,他不能中斷我們的工作。他威脅著要揭發我們,我們也可以再‘失蹤’一次。問題是,這個人有過很多怪异的經歷,我們的工作,也有必要讓世人知道——至少讓一個像他那樣的人知道,所以,才請了他來。他可能還在自鳴得意,以為是他的威脅奏了效。”
  杜良的話,越說越令我狼狽,我不得不提高聲音,道:“好了,我說丘倫意外喪生的事。”
  我之所以提出丘倫“意外喪生”的事來,是因為這件事,我料定他一定無法自圓其說的,也好別讓他這樣得意。
  杜良喝了一口酒,歎了一聲,道:“丘倫先生在醫院附近,看到了一些……現象,如果他當作沒有這件事,也就好了,可是他偏偏來追查。”
         ※        ※         ※
  丘倫第一次到醫院來,情形和我第一次來差不多,杜良醫生接見他,丘倫仔細觀察著,看不出什么來,不得要領而去。
  丘倫當然不肯就此算數,他第二次再來,情形也和我一樣,是爬牆而入的。
  可是,他只是一個記者,雖然身手還算是矯捷,但是不像我那樣,過慣冒險生活,而且,醫院的圍牆也實在太高了些。
  當他爬上了牆頭,想向下跳的時候,一個不留神,他整個人自牆頭上跌了下來。這樣的高度跌下來,當然難免受傷,本來也不至于喪生,糟糕的是,他的頭部,恰好在下跌時,撞在一個水泥的凸起物上。
  當然不幸之至,丘倫几乎立時喪命。
         ※        ※         ※
  杜良一本正經說了丘倫“意外死亡”的結果,我听了之后,卻哈哈大笑,道:“這是什么樣的謊言?就算我未曾見過活生生的丘倫,也不會相信這樣的鬼話。”
  杜良卻繼續道:“他的尸体,我們將之草草埋葬在林子中。”
  我怔了一怔,那具骸骨,警方證明是丘倫的,那么,丘倫早已死了?我站了起來,又坐下來。一個有著濃密胡子的人道:“要和他從頭說起,不然,他不會明白的。”
  一時之間,所有的人都靜了下來,互相望著,我本來還想譏笑他們几句的,可是卻忍了下來。因為整個气氛,并不适宜譏笑。這些人的態度,都十分認真,他們之間,顯然有著一個极其重大的秘密,而他們目前的情形,顯然是正在決定是不是要向我透露這個秘密。這個秘密,對他們來說,一定极其重要,因為他們每一個人的神色,都是那么嚴肅和鄭重,令得我也受了他們的影響,不能再胡調一番。
  首先打破了沉默的,仍然是那個大胡子,他道:“咦,我們不是早已決定了向他透露一切的嗎?”
  一個瘦小枯干的老頭子,苦笑了一下,道:“決定是決定,可是等到要做的時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記得我們曾花了多大的代价,來從事我們的工作,曾花了多大的努力,來保守我們的秘密。”
  另一個矮個子歎了一聲,道:“哥登,那就由你來對他說好了。”
  在那瘦個子歎著气,說了那兩句話之后,全場響起了一陣無可奈何的低歎聲,每個人的神情,都變得看來十分凝重和优郁。
  大胡子(他被人稱哥登,那自然是他的名字)又歎了一聲,仍然不出聲。
  在這時候,我感到我應該表示一些態度了,我收起了敵對的神情和不屑的態度,倒并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真正感到在這里的所有人,每人一定都有他們說不出的苦衷,所以才聯合起來,同心協力,保守著這樣的一個秘密。
  我站直了身了,道:“各位,我其實并不是一個好管閒事的人,只不過對于自己不明白的事,喜歡尋根究底而已。而且,在這所醫院中,我感到有犯罪的气味在。我可以向各位保證,如果各位的秘密,与犯罪事業無關,那么這個秘密,我只會說給一個人听,她是我的妻子白素,而這個秘密,也絕不會自我們的口中,傳到第三人的耳中去,白素,我的妻子,我和她之間,實在沒有秘密可言,所以我才要告訴她。”
  我的話,講得十分誠懇,講完之后,雖然我沒有听到回答,但是在那些人的神情之上,我可以感到,我的話已經被接納了。
  沉靜依然維持了片刻,這期間,杜良、羅克和哥登等几個人,又一次交換了一下眼色,杜良才沉聲道:“所謂犯罪,不犯罪,實在是沒有標准的。”
  我陡地一怔,剛想反駁他的那樣說法,杜良已立時接了下去道:“那只不過是觀念問題而已。”
  我“哼”地一聲,道:“別將問題扯得太遠,犯罪与否,只有普通的道德標准的。”
  羅克的聲音听來相當尖——我知道他一定是這個集團中的重要人物,因為陶啟泉就是他出馬接到這里來的——他的神情看來也有點激動,道:“當然是觀念問題,哥白尼被燒死,就是當時的觀念,認為他的說法,是异端邪說,不能讓它在世間流通。”
  我多少有點冒火,道:“可是哥白尼,他是那樣的一個偉大人物,你們之中,誰能和他相比?你們發現了什么?創造了什么?是不是你們認為自己,走在時代的尖端?”
  哥登朗聲道:“哥白尼的精神,是一切科學家都應該遵循的典范,我們的成就,或許不如他偉大,但是我們憑一個嶄新的觀念在行事。”
  哥登又朗聲道:“走在時代的前面,這一點,我們倒不必妄自菲薄。”哥登的口气极大,我瞪著他,正想又要發作几句,他已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好,我開始了,如果我有講得不對的地方,各位隨時指出來,這件事,是我們大家一齊告訴一個完全不屬于我們的外人,并不是我一個人說出來的。”
  好几個人,立時大聲表示同意,其余的人,也各自點著頭。
  哥登又吸了一口气,才道:“從哪里說起好呢?當然先從自己說起。衛先生,在這里,你所能見到的人,全不是我們的本來面目——”
  我插言道:“是的,你們全經過整容手術。”
  哥登道:“徹底的整容手術,其目的是要在整容之后,連自己的最親近的人,都認不得我們,我們甚至改窄了聲帶,以求發出來的聲音和以前全然不同,所以我們之間有些人,聲音听來有點怪。”
  是的,羅克的聲音就很尖,這些人,苦心孤旨,究竟是為了什么?
  哥登又道:“我們這些人,全是科學家,有的是醫生,有的是生物學家,有的是遺傳學家,有的是生物化學家,我們在未曾整容之前,在科學界,都可以說是頂尖的風云人物。”
  我忍不住問:“那你們整容的目的是什么?”
  哥登居然打了一個哈哈,說道:“當然是為了使人家認不出我們來。”
  我又道:“那又有什么目的?”
  哥登沉寂了一下,道:“目的是我們在做的事,我們明知是對全人類有利的,是一項惊天動地的大突破,可以改變整個人類的文明。但是,這件事,卻不能為人類現階段的觀念所接受。”
  我搖著頭,道:“說出來,什么事。”
  哥登道:“當然會說出來的,但是要從頭說起,你才會明白。”
  我擺了一個比較舒服的姿勢,准備听他敘述。
  哥登望了羅克和杜良一眼,道:“事情應該從那天,你們倆遲到的那天開始,是不是?”
  杜良和羅克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哥登又補充了一句,道:“羅克和杜良——那時候,他們當然不是叫這個名字,他們和我是大學的同事,后來我們都相繼离開了大學,在一個由基金會資助的研究所工作。”
  由于我知道杜良和羅克的原來名字,所以我也知道那個研究所,是什么研究所。不過,如今寫出這個研究所的名字來,也沒有什么意義,因為他們的活動,只是從研究所開始而已。
  但是可以肯定他講一句,如果不是第一流的科學家,是絕不能被那家研究所聘為院士的。
  哥登說要從那天遲到開始,就從那天遲到開始吧。
         ※        ※         ※
  研究所的走廊寬敞而明亮,來來去去的人很多,漂亮的金發女郎,名銜是助理研究員的吉娜,在走廊中四下張望著。
  看到她,和她打招呼的人,都停了下來問她:“吉娜,你在找什么人?”
  吉娜反問:“看到杜良博士沒有?或者羅克博士?哥登博士正在找他們,已經打了好几個電話到我辦公室來了。”
  被問的人都搖著頭,吉娜仍然焦急地向門口張望著,直到看到杜良和羅克一起從門口走進來,她忙向他們急步走了過去,道:“兩位總算來了,你們再不來,哥登博士會把我逼死。”
  羅克和杜良互望了一眼,杜良笑了起來,道:“一定是他又自以為有了什么新的發現。”
  吉娜壓低了聲音,道:“可能他真的有了發現,今天他一早就到了實驗室,一進去,我就听到他怪叫,接著他叫我打電話給你們,他在和我說話的時候,一面說,一面甚至在跳舞。”
  杜良呵呵笑了起來,說道:“跳舞,哥登跳舞?倒真要去看看才好。”
  兩人一面說著,一面走向升降机,兩人的步伐又快又大,以致穿著窄裙的吉娜小姐要加快移動,才能追得上他們,而吉娜小姐的快步,引來了不少經過的男士怪异的目光。
  進了升降机,到了三樓。
  研究所的規模十分大,整幢六十三層高的大樓,全屬于這個研究所。研究所的課題,也包羅万有,最近,甚至有人在研究浴缸的水塞拔起之后,水流出去時所造成的漩渦,何以在東半球和西半球會方向不同。
  這些研究的題目,絕大多數,都是乍一看來,一點實用价值也沒有。但是許多許多發明,許多許多科學上的新成就,就是從一點一滴,看起來絲毫無關緊要的小研究的成功結果匯集起來的。
  三樓,是羅克、杜良和哥登三人的禁地,事實上,每一層的研究室、實驗室,全是這些實驗室主人的私家地,任何人,即使是這個主持研究所的基金會的主席,如果不得主人的允許,也不能隨便進入。每個研究員,都保持著自己的“領地”。
  一出升降机,哥登便直著嗓子在叫:“你們終于來了,來,給你們看點東西,你們遲到了。”
  羅克和杜良笑著,看到哥登站在他自己的實驗室的門口,半推著門,那种迫不及待等他們兩個人,又怕其他人撞進去的樣子,都覺得好笑。吉娜這時,也跨出了升降机。
  一看到吉娜也向實驗室走來,哥登又嚷叫了起來,道:“吉娜小姐,請你回自己的辦公室去。”
  吉娜也習慣了,科學家總給人一种神秘兮兮的感覺。所以她沒有說什么,轉身向另一個方向走去,而羅克和杜良,走進了實驗室,哥登將門關上,指著一具電子顯微鏡,神情緊張而興奮,甚至張大了口,再也講不出話來。
  一看到這樣情形,杜良和羅克兩人,也開始加快腳步,一起來到那具顯微鏡前,他們甚至互相推著,像小孩子去爭著看什么新奇的東西一樣。
  杜良的個子比較大,他一下子推開了瘦削的羅克,將眼湊了上去,他只看了几秒鐘,就哈哈大笑了起來,轉過身去,羅克忙也湊過去看,一看之下,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一面笑,一面還用手指著哥登,像是哥登做了一件再也愚蠢不過的事情一樣。
  哥登立時脹紅了臉,怒吼道:“看看清楚!”
  杜良止住了笑,搖著頭,道:“看清楚了,大學二年級生一看,就可以看清楚那是什么。”
  哥登又吼道:“好,那是什么?”
  羅克看出哥登的神情极其認真,他也變得嚴肅起來,不再笑,道:“那是脊推動物在母体子宮內的最早形態,時間大抵是卵子受精之后的十五天,細胞已開始分裂、成形,我的答案對嗎?”
  哥登走了過來,揮著手,看樣子,像是想打羅克,他的聲音仍然很大,道:“好,那么,告訴我,是什么脊椎動物。”
  羅克和杜良呆了一呆,杜良道:“你這不是故意為難人么?誰都知道,最初几天,几乎所有脊椎動物的形態全是一樣的,一頭駱駝和一只青蛙,沒有分別。”
  羅克道:“當然是青蛙。”他望著哥登,道:“自從你第一只無性繁殖的青蛙,熱鬧過一陣子之后,到現在已經快有三年了吧,怎么還樂此不疲?你早已養大了几十只無性繁殖的青蛙了!”
  哥登脹紅了臉,道:“青蛙,你爸爸才是青蛙。”
  羅克和杜良都皺了皺眉,哥登的脾气雖然不好,但也決不會出口傷人,他們知道自己所講的話之中,一定有什么地方令哥登真正傷心了。
  他們沉默了片刻,才道:“好,我們不知道那是什么,請你告訴我們。”
  哥登深深吸了一口气,神情變得嚴肅之极,壓低了聲音,道:“那是我。”
  杜良和羅克在問哥登的時候,已經迅速地想過了不少答案,但是就算他們想了一万個答案,也決不會想到答案會是這樣的。
  兩人呆了一呆,道:“什么叫‘那是我’?”
  哥登的樣子,十分惱怒,但是也有一种近乎惡作劇的奸猾,他道:“那是我,就是說,那是我,你們看到的,是我!”
  杜良首先震動了一下,向后退出了一步。羅克的臉色,跟著也變得煞白,兩個人同時張大了口,但是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哥登臉上那种惡作劇的神情更甚,他湊近震惊得臉無人色的杜良和羅克,壓低了聲音,道:“明白了么?我,就是我。”
  杜良和羅克兩人像是見到惡魔一樣地向后退著,杜良叫了起來,道:“不能,你不能這樣做。”
  羅克的聲音更在劇烈地發顫,他叫道:“天。你……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哥登伸出雙手,按在他們兩人的肩上,道:“我自然知道我在做什么,事情再簡單也沒有,就像我取了一個青蛙的細胞,用無性繁殖的方法,培育出一只青蛙來一樣。我已經用這個方法,培育出許多只青蛙來了,是不是?唉,你們的神情,為什么這樣吃惊?”
  杜良和羅克不但吃惊、而且還在冒冷汗,汗自他們的額角不斷地滲出來。
  哥登呵呵笑了起來,道:“而且,我用無性繁殖方法,培育一只成年青蛙的過程,越來越快,是不是?開始時,需要几個月,到后來,只要几天,就有一只青蛙出來了,是不是?”
  杜良叫了起來,道:“別老問是不是,青蛙是青蛙,你是你。”
  哥登的神態,极其咄咄逼人,道:“我是什么?”
  杜良和羅克,叫了起來,道:“你是人。”
  哥登陡地叫了起來:“人是什么?”
  杜良呆了一呆,他顯然有點气餒,聲音也沒有那么大,他道:“人,就是人。”
  哥登卻還不肯放過他,用手指直指著他的鼻尖,道:“你是一個生物學家,告訴我,用你的知識告訴我,人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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