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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臉色更白,但是他卻有了足夠的鎮定,使他慢慢他說出了他要說的話,而不是叫出來,他道:“人,是一种生物——”
  他還想說下去,但是哥登卻已揮著手,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話頭,道:“對了,人是生物,青蛙是生物,魚是生物,蘭花是生物,只要是生物,就可以用我們的知識,用無性繁殖的方法來培育。”
  杜良發出了一下呻吟聲,道:“可是人始終是人,和青蛙不同。”
  哥登說道:“當然不同,所以在培育的中,也困難和复雜的多。”
  杜良雙手連搖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人和青蛙不同,人是有思想,有靈魂的。”
  羅克道:“拋開靈魂不談,人是有思想的。”
  哥登肆無忌憚地笑著,道:“關于人的思想,靈魂,那是哲學家,宗教家的事,我們是生物學家,那和我們全然無關,在我們看來,人只是生物的一种,和其他的生物,只有生理結构上的不同。”
  羅克也發出了一下呻吟聲道:“那你總不能用無性繁殖法培育出一個人來。”哥登道:“我已經可以肯定,一定能夠,其成長過程,就像青蛙的成長過程一樣。”
  當哥登講出這句話之后,三人之間的激烈談話,到此暫時停止,哥登望著杜良和羅克,兩人也直勾勾地望著他。
  或許由于剛才的談話,實在太惊心動魄了,他們三人都不由自主喘著气,過了好一會,杜良才道:“如果……培育成功了,那個……人,是怎樣的。”
  哥登挺起了胸,用一种模特儿的姿勢,站在他們兩人的身前,杜良和羅克兩人都不約而同的指著他,道:“你的意思是和……你一樣?”
  哥登的神情,有一种成功后的极度滿足,道:“是,和我一樣。”
  羅克又問了一句,道:“完全一樣?”
  哥登道:“完全一樣,根据過去成功的例子,采用無性繁殖法培育出來的個体,和被采取細胞的母体是完全一樣的。”
  杜良的樣子,看來像是支持不住一樣,他后退了几步,坐倒在一張沙發上,然后,他不由自主地喘著气道:“那么,當這個……”他指著那具顯微鏡,“培育成功之后,我們會有兩個哥登?”
  哥登皺著眉,對這個問題,他看來還有若干程度的困扰,所以并沒有立即回答。
  杜良叫了起來說道:“回答我。”
  哥登又停了片刻,才道:“我剛才所說完全一樣的意思是,在外形和生理組織上,完全一佯,但是在心理方面,我指的是知識和思想方面我不知道會怎樣。各种生物的遺傳特質,各有不同,昆虫可以完全一絲不變地承受上一代的生活方式,脊推動物就未必如此。人在這方面的情形如何,由于我如今在做的事,還是人類歷史上的第一次,所以結果怎樣,我不知道。”
  杜良和羅克兩人互望了一眼,然后,他們兩人一起開口,叫著哥登的名字。在叫了一聲之后,兩人又一起停了下來。
  哥登道:“怎么?你們兩人不祝賀我?我有了人類有史以來,對生命探索的最大突破。”
  杜良吞了一口口水,道:“恭喜你,哥登。”
  羅克也咕噥著說了一句同樣的話。哥登興奮地道:“你們看,我該如何發表我的成就才好。”
  杜良和羅克一起歎了一聲,羅克道:“哥登,你有沒有想到一個問題?”
  哥登睜大了眼,顯然不知道他這樣說是什么意思。
  羅克接著說:“你的成功,一個嶄新的人,就會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哥登道:“那有什么不對。”
  羅克的呼吸有點急促,道:“這個人是什么身份?他如何生活?他的社會關系怎樣?如今人類的社會觀念,對這件事的看法如何?這個人的出現,對宗教觀念的沖擊程序如何?這許多問題你可想過沒有?”
  哥登停了半晌,道:“老實說,我全想過了。”
  杜良道:“那你的結果是——”
  哥登道:“我的結論是,那些問題的存在,全是其他人的不對,不是我的不對。”他的神情開始有點激動,聲音也提高了不少,“一個人生活在社會上,有种种的束縛,他人都注意這個人的來歷、背景,甚至于政府也要這個人的資料,用种种記錄,將一個人的身份。地位固定起來,這是那种生活方式的不對,不是我的不對。”
  杜良道:“可是,我們人人都是在這种方式下生活的,是不是?”
  哥登用力揮著手,道:“那就需要突破,人類的生活方式,本來就是在不斷突破中起變化的。在我的實驗成功之后,人類就要習慣于接受一個突如其來的人,將來,可以預料,所有新的生命,全會用這种形式出現,現有的繁殖方式,將會受到淘汰。”
  杜良和羅克兩人,都不作聲。
  哥登吼叫了起來,道:“怎么啦?我不相信你們兩人,作為科學家,會不能接受這樣的新觀念。”
  杜良又向羅克望了一眼,有點愁眉苦臉的樣子,說道:“正是因為我們可以接受,所以才擔心。”
  哥登“哈”地一聲,道:“擔心什么?”
  杜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從此之后,我們就和現代人類分割開來了,只有我們三個人,你想想,只我們三個人,而一方面,是全人類。”
  哥登握著拳,道:“不止的,一定不止只有我們三個人,一定不止。”28
  我坐著,沙發柔軟而舒适,可是我卻有全身發僵的感覺。听羅克在講述事情開始的情形,我對于整件事,已經有了一個初步的了解。
  哥登,他在實驗室中,用無性繁殖法,在繁殖人。
  我心中所受到的震撼之大,真是難以形容,一個人,莫名其妙地誕生。他毫無疑問是一個人,但是他自何而來?如何在這社會上生存,他的成長過程又怎樣?這一切問題全是沒有答案的。
  我呆了好久,才道:“那么,到現在為止,有多少人接受了這种新觀念?”
  哥登吸了一口气,道:“不多,除了在這里的所有人之外,還有醫院的大部分工作人員。”
  我揮著手,我揮手是毫無目的的,只不過想借此使混亂的心緒,略為鎮定些,我道:“那個人……那個人……在杜良先生和羅克先生看到時.還只是在胚胎形成初期的人,后來……造出來了沒有?”
  哥登道:“沒有,他在十天之后,死亡了。”
  我一听,大大松了一口气,可是,哥登立時又道:“我很快就找出了失敗的原因,是我太過于小心,不敢將成長的速度提高,事實上,在特种培育方法之下,成長的速度可以提高得十分快。”
  我吞下了一口口水,道:“快到什么程度?”
  哥登道:“細胞分裂成長的速度,是在母体子宮內的三十倍。”
  我整個人彈了起來,然后,又坐跌在沙發上,道:“這樣說,你培育一個……人的時間是……”
  哥登道:“在母体子宮里,從受精卵的細胞分裂開始,到一個嬰儿离開母体是二百七十天到二百九十天,我在實驗室之中,只要九天到十天,就可以達到這個目的。”
  我的呼吸急促,道:“十天,你就可以……有一個嬰儿。”
  哥登道:“十天。”
  我的聲音听來不像是自己的,我又問道:“那么……以后呢?”
  哥登道:“以后,每一年,成長的速度,就減低一半。你知道。任何數字,如果一直減少一半,是永遠沒有盡頭的,但是到后來,一和一點零零五之間的差別,是覺察不出來的。”
  我的思緒混亂之极,道:“我有點不明白。”
  哥登道:“第一年,這個無性繁殖人可以成長為十五歲的孩子,第二年,他二十二歲半,已經完全是成人了,第三年,他二十六歲,第四年,他二十七歲,第五年,他不到二十八歲,再以后,就和常人差不多,可不容易覺察得出來了。”
  我總算明白了,培育一個無性繁殖人,所需的時間,大約是五年到六年。
  我呆了好久,才又問道:“那么,在五年之后,這個人……我可以稱……這個人……為人?”
  對于我這個問題,客廳里竟然是一片沉默,沒有一個人回答。
  本來,我就覺得如果稱這樣一個由實驗室培養出來的人為“人”,多少有點不很妥當的地方,所以才會發問的。而當我問了這個問題,竟而得不到答案之際,我開始感到問題的嚴重性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怎么啦?這個人有什么不妥?”
  又是一陣子沉默,羅克才道:“那你得听下去,听以后事態的發展。”
  我苦笑了一下道:“好,我已經准備听最不能接受的敘述,希望你們能說得越詳細越好。”
  羅克道:“當然,我們已經下了決心,要將一切結果告訴你,剛才講到哪里?”
  我道:“哥登說能接受新觀念的一定不止三個人,會有很多——”
  我講到這里,略頓了一頓,又道:“哥登剛才已經說過,那一次他失敗了,那可以不必再說了。”
  羅克點著頭,點燃了一根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將煙徐徐噴了出來。
         ※        ※         ※
  胚胎在十天后就死亡,令得哥登十分沮喪,但是他卻一點也不气餒,繼續在他的實驗室中,做他的實驗。照他自己的說法,那是最易做的實驗,他在他自己的身体上取細胞來培育,那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任何一塊表皮,就有數不清的細胞。
  實驗又實驗,哥登很少在其他場合露面,也只有杜良和羅克兩人,才知道他在做什么。期間有一次,哥登提議采取他們倆人的細胞來作實驗,連他們兩人也不知道為了什么原因,他們拒絕了。
  在實驗中,哥登用了他自己身上的各种細胞,一直到采取了血液細胞之后,才突破了在胚胎時期就死亡的這一關,而且,哥登也摸索到了加速培養速度,反而效果更好的方法。
  一個嬰儿誕生了!
  那天,哥登、羅克和杜良三個人,聚集在哥登的實驗室中。哥登的雙手抱著那個嬰儿,杜良、羅克眼睛一眨都不眨地望著他。
  嬰儿的眉目面貌,有著酷肖哥登的輪廓,三個人都不說話,過了好久,杜良才道:“天!他長大之后,會和你一模一樣。”哥登道:“當然會,他根本就是我生命的一個延續。”
  羅克的聲音很干澀,道:“他的成長,會發生什么問題?和常人一樣?”
  哥登道:“不一樣,快得多,我還沒有找出規律來,他的細胞分裂速度,至少是常人的十五倍,他也需要十五倍的營養,不過,無論怎樣,我們會照顧他,使他長大的,是不是?”
  羅克和杜良點著頭,說道:“不論他如何成長,一個嬰儿,已經證明了你的成功,你准備如何發表?”
  哥登將嬰儿輕輕放了下來,神情猶豫,道:“我不想發表了。”
  羅克叫道:“為什么?”
  哥登苦笑了一下道:“就如你們所說,這是一個全然和如今人類觀念相反的新事實,就像是全人類認為地球是宇宙的中心之際,忽然有人提出了地球是繞著太陽轉一樣。”
  杜良說道:“你……怕被人燒死?”
  哥登苦笑了下,道:“燒死倒不至于,但是你想,以如今人類觀念為基礎的法律,對我會怎樣?”
  羅克道:“你是在創造生命,并不是在毀滅生命,法律不會將你怎樣。”
  哥登指著那嬰儿道:“這……是一個生命嗎。還是只是實驗室中的一個成品?”
  羅克和杜良都不出聲。
  哥登又道:“我是不是有權用他來作進一步的實驗,是不是可以在必要的時候,令他死亡?他和我們一樣,有生存的權利,還是這個權利在我手中?如果再繼續實驗的過程之中,他死亡了,我是不是犯了謀殺罪?朋友,你們對這些問題能有肯定的回答嗎。”
  羅克和杜良惊住了。
  嬰儿看來健康、可愛,和產生于母体的嬰儿,沒有任何不同。
  也正由于如此,哥登的那些問題,才是完全無法回答的問題。
  哥登歎了一聲道:“在歷史上,科學的發展,受制于各种各樣的人文規范的例子太多了。我不想牽涉在這种無聊的漩渦之中,所以——”
  他講到這里,停了片刻,才道:“所以,我決定秘密進行,不公布我研究的成績。”
  杜良和羅克兩人都不響,哥登問道:“怎么樣,你們認為我這樣做不對?”
  杜良皺著眉,緩緩地道:“你是對的,但是,秘密能維持多久?”
  哥登道:“能維持多久就維持多久,或許,根本不必維持。”
  羅克惊了一惊,道:“什么意思?”
  哥登指地嬰儿,道:“如果過不几天,這個嬰儿死了,那就當這件事沒有發生過一樣,我可以繼續實驗,繼續摸索。”
         ※        ※         ※
  在實驗室中用無性繁殖法培育出來的嬰儿沒有死,而且以极快的速度發育成長。
  當羅克、杜良兩個人,第二次再看到這個孩子時,孩子已經會走路而且會發聲,看來健壯活潑,完全和正常的孩子一樣。
  那一次聚會,還是哥登召集的,除了杜良和羅克以外,又多了四個人,那四人個人,不必哥登介紹,他們也認得。四個人中的一個,也是研究所中的研究員,是一個极有資格的心理學家,另外三個,雖然以前沒有見過面,但全是极其出色的生物學家、遺傳學家和醫生。一共是七個人,望著那個孩子。离上一次的聚會不過三個月,孩子看來已有四五歲大。當七個大人以十分嚴肅的神情注視著那孩子之際,孩子睜大眼睛,眼珠轉動著,像是十分有趣地打量著七個大人。這七個大人,全是科學界的權威,在任何一個學術性的演講會上,他們都可以滔滔不絕地發言几小時。可是這時,他們卻一言不發。
  空气像是僵凝了一樣,靜得出奇,只有那孩子不時發出一些伊伊呀呀聲音。
  過了好久,羅克才首先打破了沉默道:“這……樣大的孩子,應該……會說話了。”
  有一人打破了沉默,气氛像是活躍了一些,那位心理學家道:“我剛才已做過了一些試驗,我不認為這孩子的智力和他的年齡相稱。”
  哥登補充道:“他的意思是,孩子的身体是四歲,但是智力停留在三個月,迅速的成長,只是身体上的,不是思想上的。”
  另一個科學家道:“這點很可以理解,思想的成熟,心理的成長,思想的形成,一切都和与外界的接触有關系。這孩子實際在世上生存的時間只有三個月,他不可能有更高的智力。而且,這三個月,他一直在實驗室中,沒有和別人接触過,他的智力,應該比普通三個月大的嬰儿更要低。”
  哥登指著那位遺傳學家,道:“思想不屬于遺傳因子的范圍?”
  遺傳學家苦笑了一下道:“在你和這個孩子之間,是不是能用遺傳學來看問題,還是一個疑問。這個孩子,不是你的儿子一一我的意思是,不是根据正常的生育程序得到你的遺傳,他是你的一個細胞培育發展而成的。”
  哥登抗議道:“任何人,都是由一個細胞培育發展而成的。”
  遺傳學家搖著頭,道:“那情形不同,任何人,是兩個細胞,一顆精子和一顆卵子結合而成的,遺傳因素的結合,极其复雜,而這個人——”
  哥登道:“這個人是由無性繁殖培育成功的,他的一切,應該和我一樣。”
  所有的人都沒有講話,哥登的神情有點急促,臉色也脹紅了,他道:“這孩子……和我完全一模一樣。不信,你們看看我四歲時的照片。”
  哥登一面說著,一面取過了一只文件夾來,打開。文件夾中,是一張放大了的四歲孩子的照片,哥登四歲時的照片。
  所有的人,看了照片,再看眼前的那個孩子,都發出了一陣歎息聲。也不知道他們是由于吃惊而歎息,還是感到了神奇而歎息。
  一位醫生在歎息聲中,大聲道:“哥登,事情已到了這地步,應該公開發表了。”
  哥登道:“我邀請各位前來,是因為各位都是科學家。我們科學家,應該有一种信念,凡是新的事物,我們要不斷摸索,各位,我可以肯定,我的成就,必定會受制于世俗的觀念,但是我也可以肯定,我的成就,將使整個人類的發展改觀。”
  羅克哺哺地道:“這……毫無疑問。通過無性繁殖……人等于有了复制品,永遠……不會死了。”
  哥登道:“不錯,讓人的生命,通過無性繁殖的方法,永遠生存下去,這正是我的目的。可是,人的生命,最重要的部分,不是身体,而是思想。”
  哥登說到這里,用力在自己的額角上指了指,重复道:“是在這里!如果只是一具身体,那又有什么意義?生命一樣消失了。”
  那位心理學家站起來又坐下,坐下又站起來道:“可是你不能……沒有法子將自己的思想、知識,灌進另一個身体中去的。”
  哥登道:“所以,我要繼續研究。我想,我無法完成這項研究,我需要各位的幫助,我們大家,為開創人類的新紀元而共同努力。”
  哥登的話,其實并不具有什么煽動性,但是卻深深打進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坎之中,在場的全是极其出色的科學家。不是科學家才有這樣的想法,而是有了這樣的想法,才能成為真正的科學家。
  這种想法就是:不斷地創新,用自己的工作來改變人類的歷史,將之當作自己無可避免的責任。
  實驗室中又靜默了片刻,各人都表示了同意,哥登才又道:“各位不妨去聯絡志同道合的朋友,一定要能嚴守秘密,我已准備辭去這里的工作,因為在這里,當這個人逐漸長大之際,秘密一定無法保持。我已准備搬到歐洲去。”
  羅克忽然道:“搬到哪里去?奧地利?”
  杜良道:“為什么是奧地利?”
  羅克攤開手,道:“科學怪人不就是在那里產生的么?”他說了之后,打了一個哈哈,可是卻并沒有人跟著他發笑。
  哥登瞪了羅克一眼道:“一點也不幽默。”
  羅克苦笑了一下道:“對不起,我只不過忽然之間有這种感覺而已。”
  哥登皺了一會眉,道:“要設立這樣的一個實驗室,需要很多錢,但由于這工作實在太偉大,我准備放棄一切,去完成這個目標。”
  杜良立時附和,其余人絡絡續續也表示同意。
  收購瑞士勒曼鎮附近的一家小規模療養院,就是在那次聚會之后,一個月決定的。
  勒曼療養院規模不大,誰也不會注意,遷移工作開始准備。
  實驗室中培養出來的那個人,哥登一直努力,在使他追得上普通人的智力水平,可是哥登卻失敗了,一直到三年之后,那個人的身体,看起來己經完全是一個健壯的青年了,但是智力卻似乎還停留在正常人一歲都不到的階段,換言之,這個人是一個白痴,無可救藥的白痴。
         ※        ※         ※
  哥登望著我,我已經被听的事,嚇到惊呆得講不出話來了。我手中的酒杯,早已干了又添酒,添了又喝干了好几次。
  我的喉頭發干,像是有火燃燒一樣。
  一個由實驗室制造出來的人,只用一個細胞,通過無性繁殖法培養出來的人。
  不論這個人是不是白痴,他總是一個人。
  而且,我也漸漸明白了种种謎一樣的多的真相。丘倫在六年前看到的“齊洛將軍”,以及目前的丘倫,全是同類的產品。
  但是其中的經過情形如何,我還是不很清楚,我只好怔怔望著哥登。
  哥登道:“如果不是我忽然心髒病發作,這种實驗,我几乎已要放棄了,因為培育一個白痴,是毫無意義的。”
  我有點不明白道:“你心髒病發作,怎么會反而使實驗工作有了發展?”
  各人互望著,都不出聲,過了好一會,哥登才道:“這是一個意外.真的,開始的時候,誰也沒有想到過,只是一個意外。”
  我吸了一口气,道:“意外?找還是不明白。”
  羅克沉聲道:“情形是這樣——”
         ※        ※         ※
  實驗在勒曼療養院中繼續進行,除了那個人繼續成長之外,一點也不理想,那人是沒有智力的,而且也不能接受任何教育,是一個無藥可救的白痴。
  哥登已經心力交瘁,過度的工作引起的疲勞,還在其次,最致命的是极度的失望,他所培育出來的算是什么?毫無疑問那是一個人。可是一個沒有思想的人,又算是什么?那只是一具軀体。
  一具軀体,那是沒有意義的。哥登曾經設想,用無性繁殖法培育出來的人,不但在身軀的外形方面,甚至在思想和智力方面,都能夠和原体一樣,也只有那樣,才能使人類的歷史整個改觀。
  哥登經常向他志同道合、從事共同研究工作的朋友,敘述了的實驗之后的遠景。以他自己為例,他已經有了丰富的知識,也有著大膽創新,超越時代的思想。可是,不論怎樣,肉体的衰老是無可避免的。
  而如果他的實驗工作成功了,那么,一個培育出來的人,一個嶄新的身体,承受了他的全部智慧,而且還可以繼續吸收更多的知識,產生更多的智慧,那將是一种什么樣的進展。
  但是哥登的實驗卻失敗了,他所培育出來的,只是一期軀体。
  在搬到勒曼鎮的療養院之后,秘密進行了實驗工作,范圍已經相當大,用無性繁殖法培育的個体也不止一個,但是在迅速的成長過程之中,所有培育出來的個体,全是沒有思想能力的白痴。
  在一次研討之中,哥登心髒病猝然發作。
  哥登在激動的講話之中,突然停止,雙眼發直,面上呈現著一种接近死灰的顏色,身子搖擺著,向后倒去。
  當日樁他身后的是羅克,羅克一把扶住了他,叫了起來,道;“天,哥登,你不能离開我們。”
  哥登的口唇劇烈地顫動著,可是他卻已經講不出話來,這种情形,別說在場地的有不少著名的醫生,就算是普通人,也可以看出情形不妙了。
  一個醫生立時上前,替哥登把脈,一面做作手勢,羅克和杜良兩人架著哥登,离開了會議室,進入病房。在病房中,對哥登進行了一連串的搶救,哥登的性命,暫時保留了下來。
  在病房外的一間小房間中,一共是九個人,包括杜良和羅克在內,每個人,那因為面臨著一個极其嚴重的問題,而不由自主,呼吸有點急促。
  杜良最先打破沉寂,道:“哥登的狀況极嚴重,他要离開我們了。”
  所有的人都震動了一下,有的人,不由自主,伸手抹著自己額頭上滲出的汗。
  他們之所以來到這里,有的人隱姓埋名,有的人改頭換面,全是為了一個共同的理想,而這個理想,是由哥登提出來的。
  哥登可以說是他們這個組織的靈魂,一切全是從哥登開始的。如果整個工作已經有了成就,那么哥登的离去還不成問題。”可是如今工作只是開始,最重要的部分,還沒有解決。
  在場的所有人,都很難想像哥登如果死了,他們的工作是不是還可繼續下去。
  杜良又道:“我們……如果不能挽回哥登生命的話,世界上再也沒有任何人可以救他了。”
  杜良的話,倒并不是夸張,因為在場的九個人之中,就有四個是最權威的醫學界人士。
  一個醫生咕噥了一句話,他發出的聲音,十分低落,而且含糊,但是由于每一個人心情沉重,房間中靜得出奇之故,還是有几個人听到了他在咕噥什么。
  羅克就在那醫生的身邊,他听得最清楚,那醫生在說:“其實,我們可以使哥登繼續活下去的。”
  羅克陡地轉過身,由于緊張,他不由自主,伸手抓住那醫生的上衣,道:“你說什么?我們可以使哥登繼續活下去?求求你,說出辦法來。”
  那醫生的臉色本來就不怎么好看,這時,更蒼白得可怕。他像是犯了罪似地叫了起來,道:“當我沒說過,當我沒說過這樣的話。”
  听到那醫生這樣說的,不止羅克一人。而他被羅克一追問,反應是如此強烈和异特,也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所以,當他叫嚷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那醫生雙手緊握著,几乎像是在向各人哀求一樣,道:“算我沒說過,好不好?”
  另一個醫生道:“可是事實上,你已經說了,你是不是真有方法可以挽救哥登的性命?這件事,對我們全体太重要了。”
  那醫生囁嚅著,身子發著抖,在各人的一再催促之下,才說道:“我的意思是,一次……簡單的心髒移植手術,就可以挽救哥登的生命。”
  這句話一出口,有几個人立時帶點憤怒地發出悶哼聲:“這誰不知道,問題是,上哪里找一顆合适的心髒去?說了等于——”
  那人的一句話,只說了一半。
  他本來是想說那醫生“說了等于不說”的,可是下面“不說”兩個字還未曾出口,他就陡地停了下來,不再說下去。
  在那一剎那之間,他停止了說話,而他的臉上,現出了一种极其奇詭的神情來。
  在那人臉上所現出來的奇詭的神情,像是會傳染一樣,顯然是在場的每一個人,在极短的時間,大家都想到了相同的事,所以才會出現同樣的神情來。
  一時之間,誰也不說話,小房間十分靜,只有各人發出來的濃重的呼吸聲。
  沉默維持了起碼十分鐘,那真是長時間的,令人窒息的沉默,然后,杜良以极低的聲音,打破了沉寂,道:“可……可以嗎?”
  他的聲音已經是极低的了,可是當他發出這一個簡單的問題之際,他的聲音,仍然在不由自主發著抖。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知道他是為什么而發抖的,有兩個,甚至立時發出了一下呻吟聲,可是卻完全沒有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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