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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部:逃亡


  當然,我也曾考慮到,如何處置那個司机的問題,那只好暫時委曲他了,因為我已經注意到,那升降机是多年之前漢堡的出品,式樣十分舊,是頂上有一個洞可開的那种,我可以將那個司机從那洞上塞上去,讓他留在升降机的頂上。
  而當我搖身一變,成為一個司机之后,我便可以有机會自由來去,觀察去路了!
  我身邊總帶著一些十分靈巧的化裝工具,要化裝成那個司机的模樣,我相信只要在三分鐘之內,便可以完成了,問題就是我要有三分鐘單獨的時間,不能被人發現。
  因為我心中在竭力地思索著我逃亡計划的第一步,所以,我口中雖然在不斷地說著,但是說些甚么,我卻連自己也不知道。
  等我將第一步計划,思索得差不多之際,我便站了起來,自答自問。
  我自言自語道:“噢,有一件事,我必須去見一見甘木先生。”
  我自然知道,我在這間房間之中所發出的每一個字,立即便有人會听到的。當監視我的人,听到我要去找甘木,他自然不會去阻攔了。
  所以,我一面說,一面便向門外走去,出了門,我直向升降机走去,同時,我伸手入西裝上衣的一個秘密口袋中,略為摸索了一下,我所需要的化裝品全在,我可以利用那些化裝品,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
  當我等著升降机到來之際,我的心情,也不免十分地緊張。
  沒有多久,升降机的門打了開來,里面只有那司机一個人。我心中暗暗慶欣,連忙跨了進去,直到門關上,我突然一伸手,已經拿住了那司机的腰眼,緊跟著,我左掌輕輕地在他的頭際一砍,他整個人,便已經軟癱了下來,倒在一角。
  我連气都不透,按了最下層的按鈕,讓升降机向下落去,然后,我以快到不能再快的動作,將自己的衣服,和司机的衣服對換。
  令得我十分欣慰的是,那司机的身材,和我差不多,我一和他換完衣服之后,便踮起腳來,頂開了升降机頂上的那個小門。
  從那個洞望上去,可以看到升降机的頂上,有一盞紅燈,粗大的鐵纜,正像怪蛇一樣地在蠕蠕而動,我將司机自那洞中,塞了上去,又將小門關上。
  這一切,化了我兩分鐘。
  而升降机早已到了底層,門自動打了開來!我是還未曾化裝的,因此門一打開,我便變得隨時隨地,可以被人發現的目標了!
  我連忙一側身,幸而,那一條走廊上沒有人,升降机門的一開一台,只不過十秒鐘。然而那十秒鐘,卻長得令人感到是整整一世紀!
  我連忙又按了最頂層的按鈕,令得升降机向上升去,然后,我開始化裝。
  又過了兩分鐘,我就成了一個滿面皺皮的老人。
  當我化裝完成之后,如果令那個司机,站在我的旁邊,可能任何人都可以一眼便分出我和他原人的不同之處來的。
  但是,當我一個人,穿著司机的衣服的時候,我相信,我就是那個不能給人以任何深刻印象的老司机了,沒有人會注意我和他之間,有甚么不同之處。
  我才在面上,划完了最后一道皺紋之際,升降机突然響起了鈴聲,那是有人要使用升降机了,我連忙將升降机開到有人召喚的那一層。机門打了開來,我抬頭一看間,心頭的緊張,不禁又到了极點!
  站在門口的,不是別人,正是甘木!
  我的計划,已經面臨了一個嚴重的考驗。甘木和那司机,同是日本人,如果甘木也不能認出我來的話,那么,我的計划,總算已成功了第一步。但如果給甘木認出的話,那就完了。
  門開后,甘木立即問道:“剛才是不是有人進來過?”
  我知道他問的是我。這證明他沒有認出我。
  同時,我也知道,我在房間中的自言自語,已給監視我的人听到,并且立即轉告甘木,說我要去找他。但是五分鐘后,當甘木發現我還沒有到,他便立即在搜尋我了!
  從這一點上,也可以看出這個野心集團組織之嚴密,和辦事效率之高,也是到了空前的地步!
  我低著頭,道:“有,不久前,就在這一層走了出去。”
  甘木和我講的是日語,我也以日語回答他,當然,我的聲音十分蒼老,而且帶著濃厚的北海道口音。如果說我的化裝不是天衣無縫的話,那么我的聲音,卻是已摹仿到了維妙維肖的地步。
  甘木根本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因為他是首腦的私人秘書,地位极高,但是我,卻只不過是一個卑不足道的升降机司机而已!他只听到了我的聲音,便再也不會怀疑我的身份了。
  甘木“嗯”地一聲,轉過身來。只見一個人匆匆地走了過來,道:“沒有發現,不知他到甚么地方去了。”甘木又呆了半晌。道:“難道他誤推了有藍點的門?”那人道:“不會的,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固然化灰了,我們也一定可以收到警號的。”
  甘木向我揮了揮手,我連忙彎腰。又有人在召喚升降机了,我便將升降机開了上去。
  我心中的高興,實是難以形容!
  因為我不但過了第一關,而且,我還知道,有著藍點的門是危險的,是不可推動的。
  我完全擔任著司机的任務,達三小時之久。在那二小時中,在升降机上落的人,都顯得十分匆忙,我見了甘木不下五六次之多,他的面色,一次比一次來得焦急。
  我曾听得他對他人說:“一個人在這里消失,而不為人所知,是不可能的事。”當他講這句話的時候,老天,我就在他身后半步處!
  三個小時之后,升降机停在底層,一個和我穿著同樣衣服的人,走進了升降机,在我肩頭上拍了一下,道:“該你休息了!”
  我含糊地應了一聲,便走了出來。
  我計划的第一步完成了,現在開始第二部份,但是一開始,便遭到困難。
  我如今是一個休班的升降机司机,當然要休息。但是,我卻不知道自己,是住在甚么地方的!我抬頭仔細打量四周圍的情形,只見那是一條极長的走廊。
  在走廊的兩旁,全是一扇一扇的門,那情形就有點像如今的大廈一樣,但是每一扇門,全都關著。我當然不能去找人來問,問我自己住在甚么地方,因為這樣一來,便露出馬腳來了。
  我只好慢慢地走著,用最慢的速度,希望遇到甚么人,自動和我搭訕,同時,我又仔細地看著每一扇門,希望門上有甚么標𣻼。
  但是過了很久,我卻未曾遇到甚么人,也沒有在門上看出甚么線索來。
  當我將要來到了走廊的盡頭之際,我才听得身后有人叫道:“久繁!久繁!”
  我不知道“久繁”是甚么人,但是我卻听得出,這是一個日本人的名字,我心中不禁一動,這是不是在叫“我”呢?
  因此,我連忙停了下來。
  我還未曾轉過身,肩頭上便被一個人,重重地擊了一掌。這一定是一個喜歡惡作劇的家伙,要不然,他招呼人的時候,絕不會下手如此之重的。我假作一側身,几乎跌倒,然后口中咕嚕了一聲。
  那人道:“久繁,下班了,再去喝一杯吧。”
  那人果然是在叫我,我的名字,現在是“久繁”。我點了點頭,道:“好。”那人“格格”笑了起來,道:“甘木,你的同鄉,送了一瓶美酒給你是不是?”
  我仍然含糊地道:“是。”那人道:“那么,今天在你那里乾杯了?”
  他的話,正中我下怀,我立即道:“好!”
  那人興高采烈地走在我的前面,我倒反而跟在他的后面。他和我講了許多句話,但是他是甚么樣人,我也沒有看清楚,這說明他和“我”——久繁,一定是太熬了,熟到根本用不著一面講話一面望著對方的地步,而如今他一定也不知道帶著一個根本不識路途的人,在到久繁的房間中去。
  沒有多久,他便在一扇門前,用力一堆。
  那門竟是開著,被那人應手推了開來,門一開,里面的燈光,便著了起來。
  我看到房中的陳設,十分舒适,我知道在這里的人,物質生活,一定可以得到高度的滿足。
  一進了房間,我將門順手關上。那人也轉過了身來。
  他一轉過身來,便望定了我。
  我可以斷定他也是日本人,約莫三十多歲,身上所穿的,是工程人員的衣服,他望著我的面,而他的神色,則怪异到了极點!
  我知道那人已經看出了站在面前的人,和真正的久繁的不同之處。
  但是我從他的神情上看來,卻又可以知道他心中,并不能肯定我不是久繁。那是因為久繁的模樣,實在太普通了。普通到了雖然久繁和他极熟,但是卻也不能在他的臉中留下甚么明确印象的緣故。更何況,我的化裝,至少也有四五分相像。
  那人揉了揉眼,以手在額角上拍了拍,道:“老天,你是久繁么?”
  我心中一方面十分緊張,一方面卻暗暗好笑,道:“你以為我是甚么人?唉!”我一面說,一面以手去捶自己的腰骨。
  我曾經觀察過久繁的許多小動作,而捶腰骨則正是他作得最多的小動作!我才捶了兩下,他便道:“你真是久繁,我們才一天不見,你好像變了!”
  我道:“那怕是你對我本來就沒有甚么印象吧!”那人搖頭道:“不!不!酒在那里?”
  酒在哪里?這一問可問得不錯,酒在哪里?我怎知道?我只好在人們習慣放酒的地方去找,不一會,就給我找出一滴威士忌來。
  那人也不等我去拿杯子,一手將酒搶了過來,“嘟”、“嘟”就喝了兩大口,一面喝,一面叫道:“好酒!好酒!”叫完又喝,轉眼之間,一大瓶酒,已喝去了一大半。
  我這才想起,我應該止住他了,因為我現在是久繁,久繁一定也是一個酒鬼,焉有酒鬼任人喝酒,而不去搶過來之理?
  所以,我立即一伸手,將他推得倒在沙發上,同時,將酒搶了過來,也對住了瓶口喝了兩口。再去看那人時,只見那人躺在沙發上,眼中已有了醉意,講話的舌頭也大了。
  只听得他道:“久繁,只有在你這里,才可以講几句話,因為你是電梯司机,所以沒有人注意你,我相信甘木也常來,所以他才送酒給你,是不是?”
  我含糊地听著,那人的話,又給我知道了一個事實,在這個集團之中,除了最高首腦之外,几乎人人都是被監視著的,連地位高如甘木,都在所不免,由此便可見一斑了!
  我又道:“你可別甚么都說!”
  那人道:“自然不會,只要事情成功了,我就可以接管三菱、三井兩大財團的所有工業,我當然要努力工作,但是如今,我卻想家!唉!”
  我心中實是又好气好笑。所謂“可以接管三菱、三井兩大財團管轄下的所有工業”,那當然是野心集團對那個人的許諾。由此可知道這個人的地位并不高,因為野心集團對我的許諾,是遠東地區警察的力量首長,那當然比他的地位高得多了!
  我也跟著歎了一口气,道:“誰不想家?”那人忽然欠身坐了起來,道:“久繁,拿酒來!”我將酒交了給他,他又猛喝三口,涎沫和酒,一齊從他的口角處流了下來,他也不去抹拭。
  他將三口酒吞下之后,才道:“久繁,你可想得到,我今天几乎离開這里了!”
  我听了之后,心中不禁猛地一動,道:“甚么?”
  他又搖了搖頭道:“我几乎离開了,如果我已經有了決定的話,現在,彌子已經在我的怀抱之中了!”彌子一定是他的妻子或者情人,我想。我立即道:“那你為甚么不走。”
  他抬起頭來,道:“久繁,如果你去,我也走!”
  那人講的雖然是醉話,但是我卻看出他想念彌子的力量,可以令得他做出任何事情來的。我說道:“你怎么能走?告訴我,我年紀比你大,一定可以給你下定奪的。”
  那人又再飲了几口酒,晃著酒瓶,道:“總工程師最近發明了一种東西,叫做‘魚囊’,是塑膠制造的,樣子像一條大魚似的膠套,人們在那膠套中,操縱控制杆,便可以達到每小時八十里的速度,像魚一樣在海中游行。”
  我越听,心中便越是歡喜!
  但是我卻故作鎮靜,打了一個哈欠,道:“那也不行,你有這种‘魚囊’,你也出不了這里啊!”
  那人突然一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腕,道:“久繁,我告訴你,制造‘魚囊’的最后一道工序,是由我負責的,而且,每一具‘魚囊’,在經過最后一道工序之后,要在海底試用,這也是我負責的,我已經計算過,只要七小時,我就可以見到彌子了!七小時!彌子!七小時!”他講到這里,突然唱起一首古老的日本情歌來。
  那首日本情歌,是說有一雙情侶,一個在海的一端,一個在另一端,為大海所阻,日日相思,不能得見。音調十分滄涼。
  他唱了几句,我就和著他唱。等到唱完,我拍了拍他的肩頭,道:“彌子不知是不是也在唱同樣的歌,或許她以為你已經死了,正在唱另一种歌呢!”我一面說,一面哼了几句日本哀歌。那日本人的感情沖動,顯然到了极點!
  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雙臂張開,叫道:“彌子,五郎來了,彌子,五郎來了!”我見時机已快成熟,立即走了上去,大姆指在他的“太陽穴”上,輕輕地按了一下。
  那一按的力量,如果恰到好處的話,可以令得醉酒的人,頭腦略為清醒些,但是卻又不會酒醒。我一按之后,他打了一個冷震,忽然“嗚嗚”哭了起來。
  我沉聲道:“五郎,你是不能离開彌子的,彌子對你來說,比一切都重要!”我在講那几句話的時候,雙眼直視著他,同時,我所用的聲調,也十分低沉。五郎立即重覆我的話,道:“彌子比一切都重要。”
  老實說,我對于催眠術,并沒有甚么了不得的心得。但這時,五郎的精神狀態,顯然已處于一种十分激動,任人擺布的情形之下,我修養并不高的催眠術,在他的身上,也立即起了作用!
  我心中大喜,又道:“她比一切都重要,比三菱三井財團還重要。”五郎一面流著淚,一面重覆著我所說的話。我又道:“你要用一切辦法,离開這里去見她!”五郎立即道:“是。”
  我又道:“那魚囊,你是知道操縱方法的,為甚么你不利用它去見彌子?你已經不愛彌子了?”五郎歇斯的里地叫了起來,道:“不!不!我愛她!”
  我唯恐他的叫聲,被外面的人听到,忙道:“低聲!那你就應該去找她,我是久繁,你最好的朋友,我愿意和你一起走,魚囊是你掌管的,你可以順利地离開,七小時之后,你便能見到彌子了,你知道了么?”
  五郎止住了哭聲,道:“知道了。”
  我又加強心理上的堅定,道:“你必須這樣做,只有得到了彌子,你今后才幸福!”他點了點頭,表示同意。我道:“事不宜遲,我們該走了。”
  他向門口走去,開始几步,步法十分踉蹌,但是到了將門打開之后,他的步法,已經十分堅定了,我跟在他的后面,一直到了升降机旁。
  五郎按了鈴,等升降机的門打開之后,接我班的那人,以奇怪的眼光望著我們,五郎道:“頂層!”
  升降机向上升去,我縮在升降机的一角,只見五郎的胸脯起伏,顯見他心中十分緊張。一個人在接受催眠的狀態下,去進行平時他所不敢進行的事,心情的确會激動的,也就是說,到目前為止,一切進行得十分順利。如果我只能就此离開這里的話,那么一切都進行得太順利了!
  不一會,升降机便停了下來,我和五郎跨出了升降机,不一句,他已停在一扇圓形的鋼門之前。
  在那扇門之旁,有一個刻著數字的刻度盤,五郎轉動著那刻度盤,我注意他轉動的次數,發現那是一個七組三位數字組成,共達二十一個數字之多的密碼。也就是說,如果不是知道這個密碼的人,即使活上一千年,也是無法打得開那扇門的。
  五郎當然是熟悉那號碼的,但是他也足化了近三分体的時間!
  在那三分鐘中,我的心跳聲,甚至比五郎轟動刻度盤時所發出來的“格格”聲更響。
  因為那是最緊張的一剎那,只要有人看見,我和五郎全都完了,而我也永遠不能再找一個這樣逃走的机會了。也就是說,我將永遠和可愛的世界隔絕了!
  好不容易,像過了整整十年一樣,才听得“卡”地一聲,五郎停了手,我和他一齊推開了那扇圓門。
  圓門之內,一片漆黑,只見五郎伸手,在牆上摸索了一會。電燈便著了。
  我看到在我們的前面,有一條寬可三尺的傳動帶,當五郎按動了一個鈕掣之后,那條傳動帶向前移動起來,五郎拉著我,站了上去,我們兩人便一齊向前移去。我四面看看,全是一些我叫不出名字來的儀器和工具,那里顯然是一個工作室。
  我心中的緊張仍然絲毫未懈,在傳動帶上,約莫又過了三分鐘,我們便在另一間工作室中了。
  那間工作室的一幅牆上,有著五個徑可兩尺的大圓洞,也不知是通向何處的。而在地上的三個木架上,則放著三件我從來也沒有見過的東西。
  那東西,長約兩公尺,形狀像一條被齊中剖開的大魚,但是那“魚皮”卻有五公分厚,我伸手去摸了一摸,好像是橡皮,但是卻柔軟得像棉花一樣,那顯然不是橡皮,而是一种新的聚氯乙稀的合成物,是陸地上所沒有的一种新東西。
  在“魚皮”里面,像是一個十分舒服的軟墊,按照人的曲線而造的,人可以十分舒服地睡在里面,而我可以看得懂的,是一個氧气面罩,還有許多儀器,我卻完全不懂。
  五郎仍然被催眠的狀態之中,他站在那三具物事面前,道:“久繁,這就是可以使我們离開這里的‘魚囊’了!”他一面說,一面爬進了那東西之中,只听得十分輕微的“拍”地一聲過處,那東西便合了起來,十足像一條大魚。
  這時候,我已經知道這具所謂“魚囊”,實際上就是一艘性能极佳,极其輕巧的單人小潛艇“我心中的高興,實是無以复加。
  我從魚体頭部的透明部份望進去,只見五郎正舒服地睡在“魚囊”中。
  我拍了拍“魚囊”,道:“五郎,你出來。”
  “魚垂”又從中分了開來,五郎翻身坐起,道:“這魚囊的動力,是最新的一种固体燃料,從硼砂中提煉出來的。任何人均可以十分簡單地操縱它。”
  我忙道:“你盡快地教一教我。”
  五郎以十分明簡的語言,告訴了我几個按鈕的用途,又向牆壁的几個大洞指了一指,道:“只要推進這五個大洞中的任何一個,按動魚囊的机鈕,就可以像魚雷一樣地射出去的了!”
  我沉聲道:“他們不會發覺的么?”
  的郎道:“當然會,但是這魚囊是最新的設計,速度最快,當他們發覺的時候,已總沒有甚么東西可以追得上我們了。”
  我又四面看了一眼,道:“如今我們在這里,難道不會被人發覺么?”
  五郎道:“我想他們想不到在下班的時間,我還會到這里來,所以沒有注視我,當然,我們仍可能為他們發現的,只要監視室的人,忽然心血來潮,按動其中的一個鈕掣的話!”
  我一听,不禁更其緊張起來,道:“那么我們——”
  我本來想說的是“我們快走吧。”但是我話才說了一半,便突然停住了口。
  五郎本是在被我催眠的情形之下,他的一切思惟活動,均是根据我的暗示在進行著的,我突然地停了口,他便以充滿著猶豫的眼光,望定了我。
  我心中猛地想起了一件事,所以才使我的話,講到一半,便不由自主地停了口。
  但是,我所想起的那件事,對我和五郎來說,都帶有极度的危險性,因此令得我心中猶豫不已!
  催眠術之能成功,完全是因為一种心靈影響的力量,當你的意志力強過對方的時候,你就可能令得對方的思想,受你的控制。
  但是,當你自己猶豫不決之際,你就失去了控制對方的力量了。
  這种心靈影響,心靈控制,究竟是來自一种甚么樣的力量,這件事,至今還是一個謎,就像外太空的情形究竟如何一樣,人類目前的科學水准根本無法測出正确的結論來。
  當時,我心中在猶豫不決,而且,我對催眠術的修養,本來就十分膚淺。因此,我根本未曾注意到五郎的面上神情,出現了甚么變化。
  直到五郎突然發出了一聲尖叫,我才陡地吃了一惊,我連忙抬頭向五郎看去,只見五郎面上,那种迷茫的神情,已經消失,而代之以一种凶神惡煞的神態。
  只听得他怒叫道:“久繁,你在搞甚么鬼?是我帶你來的么?”
  我一听得他忽然講出了這樣的話來,便知道我對他的催眠控制已經失靈了!
  我心中不禁忡忡亂跳,因為如果五郎的態度如果改變的話,那么我的逃亡,也就為山九仞,功虧一簣了!我一面暗作准備,一面道:“五郎,你怎么啦?我和你一齊走,你去看彌子!”
  從五郎的口中,爆出了一連串最粗的下流話來,他一個轉身,扑向一張裝有許多按鈕的桌子。
  我不知道他此舉的具体目的是甚么,但是我卻可以肯定,他在脫离了我的催眠力量控制之后,又感到三菱三井屬下的全部工業,重要過彌子,因此將對我有不利的行動了!
  所以,他只向前扑出了一步,离那張桌子還有一步距离之際,我立即扑了上去,我只是一掌輕輕地砍在他的后頸之上,他的身子便軟癱了下來,跌倒在地上了。
  我知道我那一掌的力道,雖然不大,但五郎本就受了太多酒精的刺激,他這一暈,在三小時之內,是不會醒過來的。
  我吸了一口气,站定了身子。我知道我將五郎留在此處,可能不十分“人道”,因為五郎被這個集團中人發現之后,一定會受到极其嚴厲的懲處。但是我轉念一想,卻又心安理得,因為五郎并不是甚么好人,而且,他如夠狡獪的話,一定會為他自己辯護的。
  如今,我剩下來的事,似乎就只是跨進“魚囊”,移動身子,將魚囊置于發射的彈道中,离開這里就可以了,
  然而,事實卻并不是那樣簡單。
  如果事情是那樣簡單的話,我這時,早已和五郎一齊置身于大海之中,而不會有如今那樣的局面了。剛才,五郎之所以能夠擺脫我對他意志的控制,是因為我心中突然產生之猶豫之故。
  而當時,我心中之所以突然猶豫起來,是因為我想到了我已有了逃走的可能,是不是應該邀請張小龍和我一起走呢?
  當時,我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不僅考慮到我自己,而且也考慮五郎的安危。如今,我當然不會再去顧及五郎了,然而我卻不得不為自己考慮。
  我絕不是自私的人,但是,如果犧牲了我自己,而于事無補的話,這种盲目的犧牲,我卻是不肯作的。
  我知道我如今,是處在生或死的邊緣,死亡可能隨時來臨,因為正如五郎所說,監視室的人,隨時可以發現這里的情形的。
  但是,我仍要抽出兩分鐘的時間來,全面地考慮一下,因為,事情關系著一個全人類体杰出的科學家。
  我知道自己還有机會走出去,到張小龍住處的門口,在那一段時間中,我就算被人發現,也不要累,因為我是久繁——一個卑不足道的升降机司机。
  但是,如果我進入張小龍室中的話,那我便非受人注意不可了。
  因為,這野心集團對張小龍的監視,不可能是間歇的,而一定是日以繼夜的。
  只要他們一注意到了我,自然便可以發現我是喬裝的久繁。
  自然,接之而來的是:一切皆被揭穿,非但是張小龍走不了,我也走不了。
  而如果我不顧張小龍的話,只要我爬進“魚囊”,我就可以藉著最新的科學發明,在海底疾航,五郎告訴我,在魚囊中有著自動導航儀的設備,那么,全速前進的話,四小時之間,我就又可以和霍華德,和張海龍見面了!
  無論從哪一個角度看來,我都應該立即离去,而不應該去找張小龍的。
  但是,我卻是一個倔強的人,有時,倔強到不可理喻的地步,像那時候,我便以為,只要有逃走的可能,我就不應該拋棄張小龍,獨自离去,我要去碰碰運气,雖然這看來,是毫無希望而且极度危險的,但是,我還是要去試一試!
  或許,我就是俗語所謂“不到黃河心不死”的人吧。
  我向倒在地上的五郎看了一眼,又向張開著,可以立即送我到自由天地的“魚囊”看了一眼。然后,我一個轉身,便向外走去。
  在門前,我站了一會,將開門的密碼,記在心中,小心地續述了一遍。
  然后,我拉開了門,立即又將門關上,一躍身,我已离開了那扇門有三四步的距离了。
  現在我是安全的,因為沒有人看到我從那扇門中出來,我又以久繁的步法,來到了升降机之前,不一會,升降机的門打開,我走了進去,向那司机,說了張小龍所住的層數。那司机咕噥著道:“你還不休息嗎?”我只得含糊地地應著他。
  升降机上升著,但是,未到張小龍所住的那一層之間,突然又停了下來。
  我心中猛然一凜,連忙側身而立。
  只見門開處,甘木和另一個人,跨了進來!
  在那片刻之間,我的心跳得像打鼓一樣,甘木一進升降机,便厲聲道:“久繁,你已經下了班,還不休息么?”
  我將頭低得最低,道:“是!是!”
  甘木又道:“衛斯理突然失蹤,如果不是我向你一力擔保,你要受嚴厲的盤問!”
  我心中暗忖,這時在升降机頂上的久繁,如果听得到甘木的話,那他一定會十分感激甘木的了。而我當然也一樣地感激甘木,因為我如果遭受到嚴厲的盤問的話,我一定也會露出馬腳來的。
  我又道:“是!多謝甘木先生!”
  甘木“哼”地一聲,轉過頭去,和他同來的那人道:“張小龍總算識趣,已答應和我們合作了!”那人道:“是啊,我們派駐在各地的人員,也已接到訓令,要他們盡量接近各國的政治首腦、軍事首腦和科學首腦!”
  甘木搓了搓手道:“只等張小龍將大量的黑海豚的內分泌液,离析出來后,我們征服世界的目的,便可以達到了!”
  那人“哈哈”地笑了起來,道:“張小龍接受了世界最高榮譽公民的稱號,便心滿意足了,他當真是傻瓜,哪像你那樣,可以得到整個亞洲!”
  甘木在那人的肩頭上一拍,道:“你呢,整個歐洲!”
  那人發出了一下愉快的口哨聲。
  從甘木的這句話听來,那人一定是和甘木同樣地位的野心集團首腦的四個秘書之一。
  而且,我更知道,原來他們是准備以海豚的內分泌液來改變他們要操縱的人。海豚本來是智力十分高的動物,也是最容易接受訓練的動物,的确是最理想的動物之選了。
  同時,我的心中,也不禁陣陣發涼。
  因為,我冒著那么大的危險,想去邀請張小龍一齊离開這里。但是,張小龍卻在最后關頭,愿意和這個野心集團合作了!
  幸而我在升降机中,听到了甘木和那人的對話,要不然,我冒著生命危險去找張小龍,不是變成了自投羅网么?
  但是,在剎那間,我的心中,卻一點也沒有慶欣之感,我反而感到十分痛心,十分難過,因為張小龍這一答應和野心集團合作,不但人類將要遭受到一個极大的危險,而且,這是一個個人尊嚴的崩潰。我對張小龍,本來是有著极度的信念的,但是如今,他卻在強者的面前屈服了。
  在甘木和那人得意忘形的笑聲之中,我頭脹欲裂,几乎忍不住要出手將他們兩人,一齊殺死。
  但是我卻竭力地控制著自己的感情,不讓自己那么做,因為我要活著离開這里——我已經有了离開這里的可能性了。
  而且我离開這里之后,我將是第一個知道人類已面臨著一個大危机的人。
  幸而甘木和那人先离開了升降机,才使我的忍耐力,不至于到達頂點!
  我連忙吩咐那升降机司机,再到最低層去,那司机叫道:“老天,久繁,你究竟在搞甚么鬼?可是喝得太多了么?”
  我忙道:“幫幫忙吧,我要去找五郎!”
  那司机搖了搖頭,顯然是他心中雖然感到奇怪,但是卻并不怀疑我,我不斷地伸手捶著自己的腰際,不一會,升降机又到了底層。
  我緊張得屏住了气息,跨出了升降机,等到升降机的門關上,我才如一陣風也似,掠到了那扇鋼門的門口,根据我的記憶,轉動那個刻度盤。
  我已經說過,那是一組由廿一個數字組成的密碼,即使是五郎,也是要化三分鐘的時間。
  我手心冒汗,盡量使自己的手不要震。
  我曾經經過不少惊險的場面,但是卻沒有一次像如今那樣吃惊的。那是因為,如今的成敗,不僅關系著我一個人,而且,關系著整個人類今后的命運!
  我轉動了約莫兩分鐘,才轉到了第十六個號碼上。也就在此際,我的身后,傳來一陣“閣閣”的皮靴聲,那聲音自遠而近,來得十分快。
  在聲音剛一傳入我耳中之際,我便想躲避。
  但是,在我一個轉身之間,我發覺已經遲了。
  一個人已經轉過了牆角,离我雖然還有十公尺左右,但是他毫無疑問地可以看到我了。我連忙又轉過身去,停頓了几秒鐘。
  在那几秒鐘之中,我全身肌肉僵硬,几乎連心髒也停止了跳動。
  只有我的大腦,還在拚命地活動著,思索著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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