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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部:雙重性格人


  來的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但是我卻已經被他發現了!他會對我怎樣呢。當他來到我的身邊之際,我又應該怎樣呢?
  在那几秒鐘之內,我想了不知多少事,然后我才繼續轉動刻度盤。
  轉動刻度盤的“格格”聲,和來人皮鞋的“閣閣”聲,交織成為最恐怖最恐怖的聲音。又過了一分鐘,二十一個數碼都已轉完,那扇門也已經可以打開來了。
  就在這個時候,我覺得出,那人也在我的身后,停了下來。
  只听得有人以十分冷酷的聲音道:“五郎,開夜工么?”我含糊地應道:“是。”那人又道:“有上峰的夜工許可么?”我心中猛地吃了一惊,但是我仍然十分鎮定(連我自己心中也在奇怪,何以我會那樣鎮定的)我道:“有的!”
  那人道:“公事公辦,五郎,將許可證我看看。”
  我道:“好!”我一面說,一面伸手入袋。
  也就在那一瞬間,我膝頭抬起,頂在門上,將那扇鋼門,頂了開來,几乎且在同時,我轉過身去,看到了一張十分陰險的臉。
  然而,那張臉卻絕對沒有机會看到我,因為我才一轉過身去,手揚處,一掌已經劈向那人的頭旁,我听得那人頸骨斷折的“格”地一聲,我立即拖住了他,進了鋼門,將鋼門關上。
  我一將門關上,立即便將那人的身子,放在地上。
  然而也就在此際,我卻又陡地呆了一呆!
  只听得在那人所戴的一只“手表”之上,傳出了一個十分清晰的聲音,道:“二十六號巡邏員,五郎怎樣了?二十六號巡邏員,五郎怎樣了!”
  我根本不及去模仿那人的聲音回答詢問,我只是在一呆之后,身形展動,飛掠而出,掠過了傳動帶,來到了一具魚囊的旁邊。
  當我到達魚囊旁邊的時候,我听得走廊上,叫起了一陣惊心動魄的尖嘯聲,同時,突然有擴音器的聲音,傳了過來,聲音十分宏亮惊人,道:“衛斯理,快停止,你不會有机會的!”
  如果我是心理不健全的人,給擴音器中的聲音一嚇,猶豫了半分鐘或是一分鐘的話,那么,我可能真的沒有机會了。但現在,我仍是有机會的。
  所以,我對那警告,根本不加理會,抱著“魚囊”來到發射管前。
  我的動作十分迅速,大約只有十五秒到二十秒的時間,我已經進了五個發射管中的一個,我進入魚囊,同時,紅燈亮處,我可以十分清楚地看到我面前的各种儀表和按鈕。
  我立即根据五郎所說,按下了一個金色的鈕掣。
  在我剛一按下那鈕掣之際,我還听得擴音机叫“衛斯理”,同時,听得那扇鋼門,被“砰”地撞了開來的聲音。
  按鈕一被按下,魚囊在發射彈道之中,迅速地向前滑出。起先,還覺得有极其輕微的震蕩,六七秒鐘之后,明滅的黃燈,告訴我“魚囊”——這最新設計的單人潛艇,已經在海底航行了。
  我從前面的不碎而且可以抵抗海底高壓玻璃片中,向外望去,外面已是黑沉沉的海底,魚囊以极高的速度,在海底飛掠而出。
  大約過了兩分鐘,面前猶如明信片大小的電視机,忽然又亮起了綠燈,我打開了電視机,只見在海底,有接連不斷的爆炸,水泡不斷地上升,看情形,那爆炸就在我那具魚囊之后不遠處發生。
  我當然知道,那是野心集團研發,企圖將我和魚囊一齊炸毀的魚雷。
  但是我記得五郎的話:這是最新的設計,沒有什么東西,在海中可以達到那么高的速度。也就是說,我所在魚囊之中,一從彈道中彈入了海中,我便是安全的了,沒有什么魚雷,可以追得上我!
  我操縱著這具奇异的“魚囊”,一直向前駛著,直到半小時之后,我才開始使用它的自動導航系統,我知道要回家,大約只要六小時就夠了。
  連日來,我异常緊張的心神,到這時候,這才略為松了一松。
  我已經想好了一切的步驟,一上岸,我就找霍華德,立即將我的經歷告訴他,報告國際警方的最高首腦,然后,才轉告各國的首腦。以后的情形如何,那就不是我的能力所及的了!
  我想起張小龍終于和野心集團合作一事,心中仍是不絕地痛心。
  同時,我感到十分為難,因為,在我上岸之后,我將不知如何將這件事和張海龍說好!
  張海龍是那么相信他自己的儿子,威武不屈之際,他心中縱使傷心,但是老怀亦堪安慰。
  但是,當他听到他儿子竟甘心將他的惊天動地的新發明,供野心集團利用之際,那么,他又會感到怎樣呢?可怜的老人!
  二小時的時間,在我煩亂的思考之中,很快地便溜了過去。
  在升出海面,利用潛望鏡的原理,攝取海面上的情形的電視机的螢光屏上,已出現了我所熟悉的海岸,我不敢令得“魚囊”浮出海面,以免惊人耳目,我在一個深約十公尺的海底,停下了“魚囊”,同時按動鈕掣,“魚囊”裂了開來,成為兩半。
  我在水中,向上浮了起來,游上了岸。
  我又看到了青天,看到了白云,呼吸到了一口自然的空气,我忍不住大聲怪叫了起來。
  這里是一個小島的背面,在夏天,或許會有些游艇來,但現在卻冷僻得可以。
  但是我知道,只要繞到了島正面,便可以有渡船,送我回家去。所以,我將外衣脫了下來擰乾,重又穿上。自從我那天离家被綁,直到今日脫險,那几天的時間,簡直像做夢一樣。我相信,如果我不是有一具“魚囊”,可以為我作證,我是來自一個具有陸地上所沒有的,高度文明的地方的話,那么,我將我的經歷講出來,人家一定以為我在夢囈了!
  我向那小島的正面走去。然而,我才走了几步,便听得海面之上,傳來了一陣急驟的馬達聲。
  我心中一凜,連忙回頭去看,只見三艘快艇,濺起老高的水花,向岸上直沖了過來,同時,頭頂上,也傳來了軋軋的机聲,我再抬頭看去,一架直升机,已在我頭頂徘徊,而有四個人,正跳傘而下!
  在那片刻之間,我心中當真是惊駭莫名!
  我連忙不顧一切,向前掠去,但是“格格格格”一陣響處,一排机槍子彈,自天而降,順著我掠出的方向,竟達十尺之長,子彈激起的塵土比人還高!
  我知道我是沒有辦法逃得過去的了。我只站定了身子,只見四個自天而降,手持手提机槍的男子,首先落地,將我圍住。
  我發現他們身上的降落傘,并不需要棄去,而且是發出“嗤嗤”之聲,自動縮小,縮進了背囊之中。
  我本來還在僥幸希望,正好是警力在捉私梟,而我不巧遇上。但是我一見那自動可以縮小的降落傘,便知道他們來自何方的了。
  因為那种在降落之后,可以自動縮小的降落傘,正是几個大國的國防部,出了鉅額獎金在征求科學家發明的東西。那几個人已經在使用這种降落傘,毫無疑問,他們一定是野心集團的人了。
  我吸了一口气,站立不動,而在這時候,快艇也已赶到,又有四個人,飛步向我奔來,我看到,奔在最前面的一個,長發披散,就像是一頭最凶惡的雌豹一樣,不是別人,正是莎芭!
  轉眼之間,莎芭和那三人,也到了我的跟前。
  在莎芭美麗之极的臉容之上,現出了一個极其得意,极其殘酷的微笑,她挺了挺本來已是十分高聳的胸脯,道:“衛斯理,你白費心机了!”
  我苦笑了一下,道:“是么?”
  在那樣的情形下,我除了那兩個字以外,實在也沒有別的話可以說了。
  莎芭格格她笑了起來,露出了她整齊而又洁白的牙齒,那是十分迷人美麗的牙齒,但那時,我卻覺得和嚙人鯊的牙齒一樣。
  她笑了片刻,道:“總部的長距离跟蹤雷達,可以跟蹤蘇聯和美國的人造衛星!衛斯理,即使你逃到北极海下,一樣會被我們的人攔截到的,但是我喜歡你落在我的手中,你知道嗎?”
  我看到莎芭的美麗,和她的反常心理,恰好成正比,都到了极點。
  只听得她身邊的一個人道:“莎芭,總部命令,就地將他解決,又將魚囊作沉的!”
  我一听得那人如此說法,心頭不禁狂跳起來!
  但是莎芭卻斜著眼睛望著我,道:“你們先將魚囊毀去了再說,這個人,我要慢慢地處置他。”那人道:“這……和命令有違!”
  沙芭反手一個巴掌,打得那人后退了一步,道:“一切由我負責!”
  那人撫著臉,一聲不出,退了回去,道:“是!是!”他和其余兩人,一齊返到了岸邊,莎芭和四個自天而降的人,則仍然將我圍住。
  我心中在急速地想著脫身之法。
  雖然我身具過人之能,在中國武術上,有著相當高深的造諧,但是要在四柄机槍的指嚇下求生,倒也不是容易的事。
  莎芭不住地望著我冷笑,我不去看她,只見那三人,駛著一艘小艇,离岸十來碼,停了下來,一個人躍下海去,不一會,那人又浮了上來,攀上了快艇,快艇又向外駛去。
  不到兩分鐘,海面之上,冒起了一股水柱,那股水柱,又迅速消失。几乎沒有聲音,那一具“魚襄”,便已經被消滅了。
  同時,我看到一艘游艇,正駛了過來。等那艘游艇泊岸之后,莎芭才開口道:“上游艇去!”
  我知道莎芭正在實行她的諾言,她要對我折磨個夠,然后才執行總部的命令,將我殺死!我在向海邊走去之際,沉聲道:“我要和甘木先生通話。”
  莎芭回頭,同我作美麗的一笑,道:“我不知道什么甘木先生,你也不必再存什么幻想了。”我知道這野心集團對我利用,已經完畢,而且,認為我是危險人物,下定決心,要將我除去了!
  我的心中,不禁泛起了一股寒意。
  如今,我的處境,看來雖然比在海底建筑物時好更多,但實際上卻是更其危險!因為,當我在那海底建筑物中的時候,野心集團要利用我,他們至多不令我离開,卻不會害我的性命。
  然而如今的情形不同了,野心集團所在各地的爪牙,全是窮凶极惡的人,要暗殺一個人,而又不留不若何痕跡,那是家常便飯。
  而且我相信,如果不是莎芭想要先折磨我一番的話,我現在,早已陳尸海灘了!
  我殫智竭力地思索著,終于,在我和莎芭先后踏上跳板的時候,我冷冷地道:“小姐,你不必神气,我相信你絕未有到過總部的榮譽。”莎芭狠狠地道:“我會有的。”
  我“哈哈”一笑,道:“如果你知道你們的最高首腦和我曾經講過一些什么的話,你就不會有那樣的自信了!”
  這時候,我和她已一起跨上了游艇的甲板,莎芭來到了我的面前,揚起手,就向我面上摑來,一伸手,便握住了她的手腕。
  但是,我才一握住她的手腕,腰際便有硬物,頂了上來,一個人道:“放手!”
  手提机槍的槍彈,如果在那么貼近的距离,射進我的身中,我可能不會再像是一個人了。所以我不得不放開了莎芭。
  莎芭不敢再來摑我,后退了兩步。那個以槍管抵住我腰際的人又道:“莎芭,總部說得非常明白,這人是危險分子,絕不可留!”
  莎芭道:“我也說得十分明白,在這里,由我作主!”我看到了几個大漢面上不以為然的神色。但是,莎芭立即發出了一個媚惑的微笑來,道:“你們不會反對的,是么?”
  那几個大漢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气,并不出聲。莎芭的美麗,征服了他們,使他們大著瞻子一起違反上峰的命令。
  這時我是有利的,因為我至少有了可供利用的時間。莎芭得意地笑了起來,道:“先將他押到黑艙中去!”那几個人答應了一聲,向我喝道:“走!”
  我不知道所謂“黑艙”是什么意思,但是在机槍的指嚇下,即使那是地獄的代名詞,我也只好去。我躬身走進了船艙。只見一個大漢,搶先一步,拉開了挂在艙壁上的一幅油畫,露出了一道暗門來。他用槍口,頂開了那道暗門,喝道:“進去!”
  我慢吞吞地跨了進去,我才一跨進,“砰”地一聲,那扇暗門已經關上,眼前一片漆黑,閉上了眼睛片刻,再睜了開來。
  從一道隙縫之上,有一點點光線,通了進來。那是一個十分潮濕,四英尺見方的一個“籠子”。我看到底下是木板,便立即在我的皮帶中,抽出了一柄四十長短,极其鋒利的小刀來。
  這柄小刀的柄,就是皮帶的扣子,而以皮帶為刀鞘,可以派极大的用處。
  我以小刀,在底上挖著,但是只挖深了半寸,我便碰到了金屬。我又蹲在暗門之前,在那道隙縫之中,將小刀插了進去,攪了半晌,卻一無成就。
  我只得放好了小刀,將身子縮成一團,緊緊地貼在那扇暗門的旁邊。平常人是不能將自己的身子,縮得如此之小的,但是我能夠,因為我在中國武術上,有著相當深湛的造詣。
  我等著,等著机會。
  約莫過了半小時,才听得外面的艙中,響起了腳步聲,接著,便听得一個人道:“莎芭,不要太任性了!”莎芭的笑聲,和著“霍”地一下,像是揮鞭之聲,一齊傳入我的耳中。
  接著,便听得她的命令,道:“叫他出來。”
  我听得油畫向旁移開的聲音,便將身子,縮得更緊,但是右手,卻微微向外伸著。暗門打了開來,有人喝道:“出來!”
  我一聲不出,那人又喝道:“出來!”他一面喝,一面便伸進机槍來搗我,這正是我等待著的机會,我一伸手,抓住了机艙,就勢向前一撞,机槍柄撞在那人的肋骨上,我听得了肋骨斷折的聲音,几乎是同時,一陣惊心動魄的槍聲,響了起來,如雨的子彈從暗門中飛了進來。
  但因為我將身子,縮得如此之緊,因此子彈在我身旁飛過。而我不等他們射出第二輪子彈,便已掉轉槍柄,扳動了槍机。
  槍机的反挫力,令得我的身子,隨著“達達達”的槍聲,而震動起來,震耳欲聾的槍聲,約莫持續了一分鐘,子彈已經射完了。
  我又呆了大約十秒鐘。
  這十秒鐘,是決定我生死的十秒鐘!
  因為如果還有人未死的話,他一定會向我作瘋狂的掃射的。但是,那十秒鐘,卻是十分寂靜。我探頭出去,只見艙中橫著七八具尸体。
  莎芭的身子最遠,她穿著一套馴獸師的衣服,手中握著一根電鞭,看來是准備打我的。
  我已沒有法子知道她死前的神情是怎樣的,因為她已沒有了頭顱,至少有十顆子彈,恰好擊中了她的頭部,令得她的尸体,使人一看便想作嘔。
  我吸了一口气,轉過頭來,出了艇艙,躍上了一艘快艇,發動了馬達,向那离島的正面駛去。莎芭想令我死前多受痛苦,結果,卻反而變成救了我。
  我操縱著快艇,想起我損失了那具“魚囊”,我的話便少了證明,但是,國際警方,總不至于不相信我的話吧。我化了大半小時,已經又上了岸,又步行了五分鐘,我便截到了一輛街車。
  當車停在我家門口的時候,已經是万家燈火了!
  我居然仍有机會,能夠活來看到我自己的家門口,這連我自己也感到奇怪。我取出了鑰匙,打開了大門,走了進去,竟發現沙發上睡了一個人。只看他的背影,我就知道是霍華德。
  我并不奇怪霍華德如何會出現在我的家中,并且睡在沙發上。
  因為我的失蹤,霍華德心中的焦急程度,是可想而知的,他一定日日到我家來,等候我的歸來,倦极而睡,也是意料中的事情。
  我心中略為感到奇怪的,是他睡在沙發上的那种姿勢,他將頭深埋在臂彎中,照那樣子睡法,該是沒有法子透气的。
  我帶著微笑,向前走去。然而,當我的手,放在霍華德的肩頭,想將霍華德推醒之際,我面上的微笑,卻凍結在我的面上了。
  我看到了霍華德耳后的針孔,也看到了霍華德發青的面色。我大叫一聲:“霍華德!”然后,我扳動他的肩。
  霍華德當然不會回答我了。
  代替他的回答的,是他的身子,重重地摔在地上的聲音。
  他早已死了,他是死于那种毒針的。
  “老蔡!”我大聲地叫道:“老蔡!”并沒有人回答我,我向后沖去,然而,一個冷冷的聲音,止住了我,道:“站住!”我立即站住,并且轉過身來。在沙發后面,站起了一個人。那人戴著十分可怕、七彩繽紛的一張面具,令得人一看之后,便自為之一愣。而就在我一愣之際,我听得“嗤”地一聲響,我連忙伏地打滾,抓起一張茶几,向他拋了過去,但是,我只听得茶几落地的巨響,等我再一躍而起之際,那個人卻已經不在了。
  我并沒有尋找,但是我卻可以肯定,在客廳中,有一枚或者一枚以上,射不中我的毒刺。
  我不知老蔡怎樣了。我獨自站在客廳中,對著由沙發上滾下來的尸体。在我的心中,卻起了一個极大的疑問。本來,我認為施放毒針的,一定是野心集團中的人,但如今看來,卻又未必是。
  除了那個野心集團之外,一定另有人在暗中,進行著一切。
  最明顯的是:我失去的那一大疊資料,并未落在野心集團的手中。
  霍華德已經死了,我仍然要立即和國際警方聯絡,而且我發現我自己,是處在危險之极的境地中,如果不立即和國際警方聯絡,我可能永遠沒有机會了。
  我叫了老蔡几聲,得不到回答,我不再去找他,立即轉身,向門外走去,連衣服也不換,我准備到電報局去,以無線電話,和國際警方聯絡的。
  但是,我還沒有來到門口,便突然听得一陣腳步聲,傳了過來。
  為了小心,我立即停了下來。
  因為如今,我是這世上唯一确知有這個野心集團存在,而且知道他們將要做些甚么的人。當然,如果我死了,國際警方仍會不斷地偵查,但是當國際警方發現真相的時候,可能一切都已遲了!
  所以,必須保持极度的小心,絲毫也不容大意!
  我一停在門口,便听得那腳步聲,已經停在我家門前了。
  我猛地吃了一惊,慶欣自己的机警,我連忙身形閃動,躲到了一幅落地窗帘的后面,只听得電鈴響著,一下,兩下,三下……
  我當然不會去開門,而且,我也不想到門前望人鏡去張望來的是什么人。因為我家的大門上并沒有裝著避彈鋼板,只要來人有著潛听器,听出我的腳步聲,隔著門給我一槍的話,我是絕對無法防避的。
  我只是在等著,等那人無人應門,自動离去。
  電鈴仍是持續不斷地響著,在這空蕩而躺著國際警察部隊要員的尸体的客廳中听來,格外有惊心動魄的感覺。在最后一次,連續不斷地響了一分鐘之后,電鈴聲便靜了下來。
  我心中松了一口气,以為來人一定會离去的。
  但是,我卻听不到來人离去的腳步聲,非但听不到腳步聲,而且,我還听到了另一种奇怪的聲音。辨別各种古怪的聲音是因何而生,也是一种特殊的本領,而當時,我一听得那“克勒”的一聲,我便不禁毛發直豎起來,因為我一听便听到,那正似是有一柄鑰匙插入鎖孔所發出來的聲音!
  當然,剛才按電鈴的,和如今以鑰匙插入鎖孔中的,是同一個人。
  而此人明明有鑰匙,卻又在拼命按鈴,當然他的用意,是先試探一下屋中是否有人,由此可知,這人的來意,一定不善了!我不知我自己住所的大門鑰匙,怎么會給人弄去的,但想來也不是什么玄妙的事,因為老蔡已不在屋內,而老蔡的身上,正是有著大門鑰匙的!
  我一面心頭大是緊張,一面心中,暗暗為老蔡的命運而悲哀。
  我在窗帘縫中張望出去,只見鎖在緩緩地轉動著,然后,“拍”地一聲,門被打開了!
  我緊緊地屏住了气息,進來的甚么人,在五秒鐘之內,便可揭曉了。門被緩緩地推了開來,我的心情,也格外地緊張。
  但是,門卻是被推開了半寸!
  我無法在那半寸的門縫中看清外面的是什么人。但是在外面的那人,卻已足可以在那半寸的門縫之中,看清大廳中的一切了。
  我心中暗忖,如果來的是我的敵人的話,那么這個敵人的心地,一定十分精細,也十分難以應付,我仍是屏气靜息地等著。
  如果那人一看到了大廳中的情形,便感到滿足,關門而去的話,那我便沒有可能知道他是什么人了。但是也有可能,他看到屋內無人,會走進來的。
  我等著,門外的那人顯然也在考慮著是不是應該進來,因為他既不關門,也不再將門打得更大。
  這是一場耐心的比賽,我心中暗忖。
  我看看手表,足足過了四分鐘。四分鐘的時間,放在這樣的情形下,實在是太長了。我几乎不耐煩,要沖出去看看門外的是什么人!
  但是就在此際,大門卻終于被推開,一個人輕輕地向內走來。
  我和那人正面相對,我自然可以极其清楚地看清那人的面孔。
  我不用看多第二眼,只要一眼,我便知道那是誰了,而在那一剎間,我整個人,像是在冰箱中凍了十來個小時一樣,全身發涼,一動也不能動!
  我可以設想進來的是三頭六臂,眼若銅鈴,口如血盆的怪物,但是我卻絕想不到,用這种方法,在這樣的情形下,侵入我屋中的會是這個人!
  在那瞬剎間,我几乎連腦細胞也停止了活動,而當我腦子再能開始思索時,她已經來到了离我更近的地方,也就是霍華德尸体之旁。
  來的人,是一個身材頎長窈窕的女子,年輕、美貌,面上的神气,永遠是那么地驕傲,以顯示她高貴的身份。那不是別人,正是張小娟。
  她站在霍華德的尸体之旁,面上現出了十分奇訝的神情來。
  我可以看到,她右手還握著鑰匙,從鑰匙的新舊程度來看,可以看得出那是新配的。她穿著一件連衫裙,是藍色的。
  我屏住了气息,張小娟顯然不以為大廳之中,還有別的人在。她蹲了下來,以手指在霍華德的手背,大拇指和食指間的肌肉上,按了兩下。
  她的這种舉動,頓時使我极其怀疑。
  因為這正是檢查一具尸体的肌肉,是否已經僵硬,也就是死亡已經多久的最簡便的方法。
  這個方法,出于一個熟練的警探之手,自然不足為奇,但卻絕不是憶万富翁之女,學音樂的人所應該懂得的!
  然而張小娟卻用這种方法,在試著霍華德死去了多少時候。那時,我心中的第一個問題便是:她究竟是哪一种人呢?
  事實上是難怪我心中有此一問的,因為她的行動,她此際的一切,和她的身份,都太不相稱了!
  我自然要盡我的能力尋找答案的。但是在這個時候,我卻先不想追究,我要盡快地設法到電報局去,和國際警察部隊的高級首長納爾遜先生聯絡。
  當然,最簡捷的方法,是沖出大門口去。
  但是這一來,張小娟便知道我已偵知她的反常行動了,這對于我想要進一步了解她,是十分不利的。我慢慢地轉過身來,看看身后的窗子是不是開著,我可以跳出去,但是每一扇窗子都關著,如果我打開窗子的話,那么不可避免地要被張小娟听到聲響的。
  正當我心中,在想著怎樣才能不為張小娟所知,而又立即离開之際,忽然听得張小娟提高了聲音,叫道:“衛斯理!”
  我嚇了一跳,在剎那間,我當真以為藏身之處,已經給她發覺了!
  我几乎立即應出聲來,但當我轉回頭去之際,我才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只見張小娟并不是望向我,而是抬頭望著樓上,同時,她的手中,也已多了一柄十分精巧的手槍!
  那柄手槍,更證明了她是一個雙重身份的人!
  因為,我雖然曾和她意見不合,拌過嘴,但是無論如何,她絕沒有和我以槍相見的必要,我知道她此來,一定有著极其重大的目的。
  只听得她繼續叫道:“衛斯理,你可在樓上,為什么你不下來?我來了,你知不知道?”
  我直到此時,才知道張小娟剛才叫我,是想試探我是不是在樓上。
  我仍然不出聲,因為我知道她下一步的動作,一定是上樓去。我心中是多么地想知道她上樓之后,干一些什么事啊!
  但在同時,我心中卻決定,她一上樓,我便立即向門外掠去,而將偵查張小娟离奇的行動一事,放慢一步。
  果然不出我所料,張小娟叫了兩遍,听不到有人回答,便向上走去,但是,她才走了兩級樓梯,要命的電話聲,卻像鬼叫似地響了起來。
  張小娟立即轉過身,三步并作二步,來到了電話几旁,拿起了听筒。因為電話几就在窗帘的旁邊,所以在那時,她离開我极近,我一伸手就可以碰到她的,我們之間,只隔著一層窗帘布而已!
  我只听得她“喂”地一聲之后,便問道:“找誰?找霍華德先生么?他不在這儿,已經离開了……我想是兩小時之前离開的……大約不會再回來了……好的……我是衛斯理的朋友。”
  她講到此處,我听得“卡”地一聲,對方已經收了線。張小娟十分幽默,她說霍華德是在兩小時以前“离開”的,而且,“不會再回來了”。我同時想到奇怪的是,她對霍華德死亡的時間,判斷得十分正确,霍華德死亡到現在,据我的判斷,也正在兩小時左右。
  張小娟放好了听筒,又繼續向樓上走去。
  這個電話是什么人打來的,我不知道,可能是霍華德的同行,也可能正是謀害霍華德的人,我那時也根本沒有時間和心緒去多作考慮,我只是向上望著,一等張小娟的身形,在樓梯轉角處隱沒,我便立即閃出了窗帘,以最輕最快的腳步,向門外掠去。
  到了門外,我背門而立,先打量四周圍可有值得令我注意的事發生。
  街上仍是和往常一樣,一點也沒有什么特殊的情形,我快步地來到了大街上,招來了一輛街車,吩咐司机駛向電報局。
  到了電報局,三步并作兩步地跑上樓,舍電梯而不搭,我看了看手表,在离開我的住所以后二十四分鐘,我便已坐在無線電話的個人通話室中了。這种個人通話室的四壁,全有极佳的隔音設備,可以大聲講話,而不被人听到。
  (一九八六年加按:當時,國際直撥電話,是連幻想小說中都不常見的。)
  等到我接通我在國際警方總部的朋友納爾遜先生的電話號碼之際,又化了七八分鐘,然后,我在電話中,听到了納爾遜先生低沉而堅定的聲音。
  我連忙道:“我是衛斯理,電話是從遠東打來的,你派來的霍華德,已經死了。”
  納爾遜先生的聲音,一點也不惊訝,他只是問道:“几天的失蹤,使你得到了什么?”
  他雖然遠在國際警察部隊的總部,但是卻知道了我失蹤一事,那當然是霍華德報告上去的,我連忙道:“我有极其重要的發現,是世界上任何想像力丰富的人,所不能設想的事,我到過——”
  我只當納爾遜先生一定會急于要听取我的報告的。但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話未曾講完,納爾遜先生深沉堅定的聲音,又將我的話頭打斷。
  他道:“不要在電話中對我說,我們早就發現,凡是通向國際警方的無線電話,皆被一种具有超特性能的無線電波接收器所偷听,而我們用盡方法,竟沒有法子預防,如果你的發現是机密的話,不要在電話中說。”
  我發覺自己握住听筒的手,手心上已經有濕膩膩的汗水滲出。
  我可以肯定,使得國際警方無法預防的偷听,也是野心集團的杰作!
  我忙道:“納爾遜先生,你必須听我說,我是這世上知道真情的唯一人,而且,霍華德死了,我的生命,也如風中殘燭一樣——”
  納爾遜先生肯定地道:“不行,絕不能在電話中說,我就近派人來和你聯絡,你要盡量設法保護你自己,使你自己能夠活著看見到我派來和你聯絡的人!”
  我急得額上也滲出了汗珠,几乎是在叫嚷,大聲道:“不行!不行!時間已不允許這樣做了,我必須立即向你們說明事實真相,你也必須立即會同各國首腦,來進行預防,這是人類的大禍!”
  納爾遜仍然道:“不能在電話中作報告,你如今是在什么地方?”
  我頹然講出了我的所在。納爾遜道:“好,你在原地,等候十分鐘,十分鐘后你走出電報局的大門,就會有一個穿花格呢上裝,身材高大的英國人,叫作白勒克的,來和你聯絡,你將你的所知,全部告訴他,他就會用最快,最安全的方法,轉告我的。”
  我歎了一口气,道:“也好。”
  納爾遜先生已將電話挂斷了,我抓著听筒,好一會,才將听筒放回去。
  納爾遜先生的小心,是不是太過份了一些呢?我心中感到十分的疑惑,事情是如此緊急,何以他不听我的直接的報告呢?
  如果說,我和納爾遜的通話,在海底的那個野心集團,都可以听得到的話,那么,他們豈不是知道我還活著,正准備大力揭穿他們的陰謀么?如果他們的行動,夠得上敏捷的話,那么他們應該在白勒克未和我見面之前,便將我殺害了!
  我仍然躲在個人通話室中,并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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