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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地獄沉沒


  就連那僅有的3%生存机會,也如同落葉墮入深海漩渦中一般,被宿命無情地卷走了。
  康哲夫舉起雙手,怔怔站在霍勒少校跟前。在霍勒那壓倒一切的恐怖眼神前,他無法彈動。
  霍勒把沾血的軍刀插回腰帶鞘內。他伸出左手,撫摸康哲夫腫傷的右臉。
  被霍勒的肉掌掃過皮膚時,康哲夫強忍著嘔吐的感覺。
  康哲夫頭腦昏眩。霍勒的撫摸,竟使他的神經恢复了對毒癮的回憶。他不由自主地哆嗦。冷汗把襯衫沾濕了。他緊緊咬牙,抵抗從体內散發出來的寒冷。
  “怎么了?還沒有戒掉那個嗎?”霍勒的拇指撫在康哲夫右眼皮上。
  在旁觀看的人質群,都預期即將再次听到手指刺破眼球的异聲。
  “戒……掉了,只是……有點……”康哲夫舌頭几乎完全無法卷動。
  “難怪能夠躲藏到現在。因為是你。”霍勒目中溢滿奇异的欲望。“整個部隊中,我就只想念你一個。”
  霍勒的手自康哲夫臉上移下,繼續掃撫他的肩膀,又用力捏一捏肩頭的肌肉。
  “你還保持得很好啊……”霍勒終于把手掌從康哲夫身上移開,遞向“紅軍派”。
  “紅軍派”從腰間拔出一柄“貝雷塔M九二F”九毫米手槍,交到霍勒手上。
  “你害怕嗎?”霍勒再次問。
  康哲夫跟那中年婦人死前一樣點頭。
  “對……你在部隊中的時候一直也在害怕。恐懼是支誨你活下來的最大力量……”霍勒頓一頓,又問:“你想生存嗎?”
  康哲夫再次點頭。
  “很好。”
  霍勒把手槍遞給康哲夫。
  “我讓你加入──這是你唯一的生路。我能夠确定,你絕不是我們要找的那個男人。我們隨時可以干掉你。”
  霍勒臉部右轉,伸手指向仍坐在地上的小女孩:“但是你要送給我一份加盟的禮物:立即殺死她!”
  站在霍勒旁的“天鵝”(康哲夫知道他是霍勒的副手米凱爾.索羅斯基,前蘇聯陸軍特种部隊上尉,因偷運核原料而正被俄羅斯當局通緝)原本想出言反對讓康哲夫加入行列。但現在他沒有話說了。
  “你答應過不會殺她……”女孩的父親匍匐在人質群之前,痛苦地泣叫。
  一名恐怖份子伸腿猛蹴他俯伏的腹部。內髒破裂。那名父親吐出鮮血。
  “爹嫻!”女孩想跑向父親,卻被那名踢傷她爸爸的恐怖份子抓住。
  “爹嫻!”女孩的哭喊聲令人質們想掩住耳朵。
  康哲夫垂頭凝視那柄“貝雷塔”。
  宿命使者再次朝他把生存之門打開了一線,但他絕不為此感到喜悅。
  他久久無法接下這柄槍。
  “怎么樣?太久沒有殺人嗎?”霍勒的聲音像是正把老鼠玩弄得吱吱慘叫的貓。“反正已不是第一次了……忘記了非洲那個小女孩嗎?你用軍刀把她……”
  雷霆般的憤怒蓋過了對霍勒的強烈恐懼。康哲夫一手奪去了“貝雷塔”。
  手槍剛從“紅軍派”的腰間拔出,必定裝滿了十三發子彈。他從重量确定了這一點。
  康哲夫解除手槍保險鎖,拉動槍身滑片,把第一顆子彈送進槍膛。動作完成得极度熟練。
  “手法還沒有生硬啊……看來我并沒有決定錯誤。”霍勒可怕的笑聲把女孩嚇唬得停止哭泣。
  康哲夫轉頭看看滿臉血污的女孩,卻以眼目余光确定各恐怖份子站立的位置。連同霍勒和索羅斯基共有五十四人。“紅軍派”和“愛爾蘭人”的沖鋒槍仍指在康哲夫背項上。
  ──第一個殺死霍勒。希望還有時間向索羅斯基開槍。
  康哲夫已下定必死的決心。一切已經完結。唯一的問題是他能否把霍勒一起帶進地獄。
  一名東方樣貌的男子此時卻在人質叢中站起。“夠了!不要再殺人!”
  男子的英語中有一种特殊的口音。
  “坐下來!”剛才那個蹴擊女孩父親的恐怖份子命令說。
  “我就是姜正熙!”男子的說話令全場──包括霍勒──愕然。
  霍勒打量著眼前這男子:圓臉細目,頭發微禿,樣貌絕不似英挺的姜正熙。但是身材卻与資料中的記載相近。
  “是嗎?”霍勒招招手。那名男子排眾而出,走到人群前。
  “我如何能确定閣下就是姜少將?”
  “這樣足夠了嗎?”男子突然轉用高羅語說。語音非常純正。
  “的确是高羅語。”霍勒仍然以英語說。“但是你能回答我一個間題證明你的身份嗎?”
  男子仍顯得十分自信:“你問吧。”
  “你能告訴我:‘麗英’是誰嗎?”
  男子呆住了。
  康哲夫這時知道這個男子不是姜正熙,但從男子的步履間看出,他曾受過极深厚的武術訓練。
  “閣下非常勇敢啊。”霍勒雙手叉著腰肢,以嘲笑的語气問:“你是權錫柱少校呢?還是朴彥龍上尉?”
  ──這已經證明了,姜正熙确在船上!
  餐廳即將成為殺戮場。
  這是扭轉局面的最后机會──康哲夫密切注視人質群。
  一千六百多只眼睛。大多數帶著怒火注視前方的場面;一些則垂頭喪气地凝視地毯;有的停止不了哭泣……
  其中只有一雙眼睛回視康哲夫。
  一個看來已五十余歲的東方人。眉毛稀疏得几乎完全消失。身体厚重,頸項上擠出肥肉折紋。
  單眼皮的雙目顯得狡猾和放縱。但瞳中卻隱藏了一种康哲夫似曾相識的光芒。
  那是几乎与高橋龍一郎相同的權力者瞳光。康哲夫曾在一幀照片上見過。
  為了進一步确定,康哲夫以舌尖開動暗藏在左邊上排臼齒內的一副微型受信器。
  受信器發出有節奏的震動信號,顯示姜正熙确實在康哲夫的一百公尺以內。
  ──五年前,姜正熙為防備兄長姜日州加害,暗中与美國中央情報局合作,以外科手術在他左手尾指內裝上一种能運作十年的發信器,以便在遭到擄劫時有助特工找尋他。
  康哲夫齒中的受信器具有指向性。他朝左移臉部。震動信號的頻率減慢了。再把咀巴對正那名肥胖男人。信號回复頻密。
  ──他就是姜正熙!
  康哲夫壓抑著心中的緊張感。他立刻關掉受信器──不能肯定這种儀器會否干扰恐怖份子攜帶的任何器材。
  他回過頭,面對霍勒和無助地站在其跟前的那個自稱“姜正熙”的男子。從身高判斷,康哲夫确定他是權錫柱少校。
  “看來我的游戲要提早結束了。”霍勒再次拔出腰間的軍刀。
  權錫柱把霍勒、索羅斯基和好几名恐怖份子的視線吸引住了。其他包圍在四周的騎劫犯則仍密切看守著人質的動靜。
  康哲夫极緩慢地交叉雙腕。
  握著手槍的右手食指終于接触到左腕上的塑膠手表。表面下部有一個較大的灰色四方按鍵,偽裝成點亮表面燈光的鍵鈕。
  康哲夫輕輕按鍵六次。
   
         ★        ★        ★
   
  娜塔莎坐在基地的大型通訊室中,戴上一副連同受話器的耳机。
  “第二步驟”已進行了超過十五分鐘。康哲夫必定已經遇上霍勒。
  娜塔莎嚙咬著左手拇指的指甲。過去她從未在工作人員前表現得如此緊張。
  “‘凱撒’有信息送來!”一名凝視著電腦屏幕的操作員呼喊,閱讀著透過人造衛星傳送的信息。
  “‘熾天使’下達了‘六芒星’指令!”
  娜塔莎雙目發亮。她猛力摘下耳机。
  “‘熾天使’還活著!”
   
         ★        ★        ★
   
  “凱撒”──A十九“高特蘭級”潛艦在三百五十呎海底下作最后的方位調整。
  “二號發射管注水完成!”
  艦長閉目在腦中作最后檢核;在思海里他清楚看見“黛絲號”与潛艦彼此的位置距离和移動速度。
  艦長睜開眼。
  “發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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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少還要五十秒,康哲夫心想。
  他突然抓住小女孩的手臂,把她從恐怖份子掌握中搶奪過來。
  這一舉動使霍勒愕然。
  康哲夫把槍口抵在女孩右太陽穴上。
  “要我先殺了她,還是這個充英雄的男人?”他瞧著權錫柱。
  權錫柱不為康哲夫的說話所動,只是凝視著面前的霍勒。
  康哲夫知道,權錫柱現今的想法跟自己剛才一樣──每一個真正的男人到了這种絕路,都不會坐以待斃。
  ──姜正熙呢?
  康哲夫极快地掃視一次:姜正熙正以极慢動作向自己接近。
  康哲夫憑著武道家的感覺,知道權錫柱正欲向霍勒發動攻擊。
  ──不要!挺下去!再挺几秒……
   
         ★        ★        ★
   
  四十公分魚雷從尾部噴射出加壓氧气形成的長尾巴,像在深海中獵食的饑餓鯊魚,全速游弋向“黛斯號”下腹發出最大聲音的位置──机輪艙。
   
         ★        ★        ★
   
  高羅尼族的傳統武道稱為“英郎道”,以華麗的飛躍蹴技為主体,理論是使用全身的力量和重量,貫注于攻擊距离最長、力道最猛的武器──腿,發出必殺一擊。
  權錫柱是“英郎道”六段高手。但他一向不以武道家自居。他只自視為一個軍人。
  自從十五歲進入少年革命軍開始,權錫柱便有一個希望:假若要死,便轟轟烈烈地死在戰斗中,就像當年奮勇抵抗日本皇軍侵略的父親一樣!
  二十歲時,高羅革命戰爭爆發。權錫柱上士在前線与美國人拚殺。三十万高羅子弟葬身沙場。權錫柱卻活了下來。
  彪炳戰功令他晉升甚快,最后成為了主席府副侍衛長權錫柱少校。六年前,他原本有机會晉升中校,并進入更重要的首都防衛部任職。
  但他拒絕了姜日州最高司令的提拔。
  ──這個連二等兵也沒有當過的花花公子,有什么資格號令百万人民革命軍將士?
  于是權錫柱副侍衛長變成了駐挪威領事館武官。他自愿跟隨著被“流放”的“二公子”姜正熙。
  ──他才是理應掌握高羅軍政權力的真命天子!
  然后主席猝逝了。權錫柱肯定是姜日州這個逆子下的手。姜日州這樣焦急結束父親的生命,無疑顯示軍中气氛有异。
  這是“奪嫡”的最佳時机!只要“二公子”回國与叔父姜海山會合,一定能夠扳倒姜日州,并且把他險惡的暴行公諸人民眼前!
  ──但是現在我們卻被困于這座海上地獄里。“二公子”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物。他不能死在這里!
  ──把這個騎劫集團的領袖殺死!這是拯救“二公子”的唯一方法!
  ──用高羅男儿在白鹿山下磨煉的鐵腿,蹴斷這惡魔的頸項!
  于是權錫柱發動了攻擊。他的身体躍起作一百八十度旋轉,右足后跟自后掃出,從上而下斜角四十五度蹴向霍勒右肩頸!
  同時,“黛絲號”船体受到一陣巨大的震動,餐廳地面急劇傾斜。
  康哲夫手中的“貝雷塔M九二F”從小女孩頭側移開。
  他的第一槍原本預定射擊霍勒前額。
  卻剛巧被權錫柱躍動的身体遮擋住了。
  康哲夫沒有遲疑半秒──机會轉瞬即逝。他改變策略,右臂迅疾向后伸出,頭也不回地連發兩槍。
  借助射擊時產生的反作用力,康哲夫向前俯躍。
  “紅軍派”和“愛爾蘭人”胸口中槍倒下同時,康哲夫抱著小女孩俯伏地上,再迅速向前翻滾──
  ──机槍子彈打在他剛才站立之處。
  權錫柱將要蹴中霍勒的一剎,霍勒那熊般的身軀猛向前沖,以光禿禿的額頭擊中了權錫柱兩腿大張之間的陰部!
  霍勒的軍刀同時自后戳穿權錫柱的背項。
  沒有人看見軍刀剌口冒出的鮮血。
  因為整座餐廳在下一瞬間陷入黑暗──机輪艙完全破坏,電力供應亦隨之中斷。
  八百多人的瘋狂叫聲在餐廳內交疊。
  壓抑已久的恐懼和憤怒從每一個人質体內爆發。他們朝四面八方盲目奔跑,一碰到人類就以野獸般的本能打踢。
  恐怖份子最初還不敢開槍,避免誤傷戰友。但暴烈的人潮也令他們失卻理性。
  從各個角落爆出閃光。慘叫。集体的怒嚎。更多的閃光。激斗的聲音。肉体撞擊肉体。
  只有五名恐怖份子能及時戴起夜視鏡。另外十二人打開了設在槍管下方的電筒。光源立即成為人質攻擊的對象。
  “死吧!狗雜种!”
  “凶手!下地獄去!”
  光源被吞沒。人質搶奪了好几柄机關槍,又朝其他光源射擊。恐怖份子和包圍他身旁的人質同時被掃射死亡。那名開槍的人質隨即也被打倒在地上。
  几個出口被打開了。人質爭先恐后地涌出。有人跌倒在地,遭其他人踹踏至死。
  一名戴上夜視鏡的恐怖份子不敢開槍,以免火花和聲音惹來襲擊。他慌忙尋找退路,不幸槍支碰上了人質。几名人質抓住他的面罩和沖鋒槍,不斷施以毆打。其中一名人質誤把恐怖份子挂在身上的手榴彈保險環拉去了。那名人質惊叫跑開。在爆炸前,那名恐怖份子已被活活打死。
  黑暗的地獄。
  康哲夫緊抱著哭泣的小女孩,再次開動齒內的受信器,以震動信號尋找姜正熙所在。
  他摸到一個蹲在原地不動的男人。
  餐廳內充斥狂叫聲和槍聲。康哲夫問了一句:“姜少將?”
  男人沒法听到。
  但他听到康哲夫怀抱中女孩的哭聲。
  康哲夫在黑暗中握到了姜正熙的手掌。
  ──能夠活著离開這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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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分鐘后,“黛絲號”后備電力發動。餐廳內几盞緊急照明燈亮起。
  餐廳遺下近百具尸体。十多名無法逃跑的傷者臥在地上呻吟。地毯上散布了血漬、彈殼和爆炸造成的焦塊。四方牆上的中古風格壁畫滿布彈孔,构成奇怪的几何圖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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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黛絲號”緩緩向左傾側下沉。海水不斷自船底破洞灌入,遏制了机輪艙的火災。
  但火焰并沒完全被扑滅,還漸漸朝燃料艙蔓延。
  距离“黛絲號”完全毀滅或沉沒,不超過三十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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