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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宁小白


  戰國時代,三晉之一,文風鼎盛,知識水平最高,出過最多优秀人才的,當屬魏國。
  此時正是午夜時分,但是在魏國名城新絳的街道之上,卻仍然是笙聲遍野,燈火通明,在杯盞交錯的間際中,在美女歌舞的言笑中,那屬于亂世的戰火,仿佛只是一個遙遠的記憶,仿佛是在极遠的荒漠之地,讓人很容易使忘記。
  不曾忘記的,卻是那一罈罈的美酒,一盤盤下酒的美食佳肴。
  在一處豪宅的大院落之中,華麗的宴席笙歌響徹云霄,也不管他人是否已經入睡,總之只要是這群人喜歡,要多吵鬧,要鬧到多晚,在魏國是沒有人敢管的。
  因為這宴會的主人名叫公輸子魚,是當今魏國國君寵妃的胞弟,這公輸子魚平日便靠了自己姐姐的受寵,在魏國城內魚肉鄉里,被他欺負的人也無法伸張,只好自認倒楣。他又是個好酒好色的人,因此更是日日飲酒,夜夜笙歌。
  這時候,酒客們也已經飲了許多酒,吃了許多的菜,眾家紈褲子弟玩膩了舊有的把戲,便有人提議搞些新鮮的玩意見。
  過不多時,有几個閒客靈机一動,便從廚房拉來了几只待宰的小豬,在小豬身上綁上柴火,便將柴火點了起來,那几只小豬看見火光本就已經十分惊惶,在人群間亂跑亂竄,卻怎么樣也擺脫不了那嚇人的火光。
  后來火把燃得短了些,又燙著了小豬們的背,這時更是讓它們惊叫亂跳,一時之間亂成一團,眾家紈褲子弟又叫又笑,追著小豬在院中不住奔跑,燃燒的火把炙著了豬背,散發出陣陣刺鼻的焦味,夾雜著燒烤的香味,一時間,場面變得殘酷又混亂。
  這場火燒小豬的把戲一直玩到所有小豬燒焦了背脊,力盡而死的悲慘場面方止。眾家閒客、紈褲子弟又叫又笑,絲毫不將方才那殘忍的場面放在心上,反倒像是玩了場盡興的游戲。
  喧鬧聲中,突然有一個人高聲叫喊出來。
  “我的銀袋,我的銀袋呢?”
  這突如其來的叫喊聲,讓全場陡地靜了下來,那高喊出聲之人又大叫了几聲,眾人知道這人乃是魏國貴族公子魏陽豎,主人公輸子魚問了几句,才知道他在混亂之中不慎掉了錢袋。
  方才在火燒小豬的混亂之中,人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場中隨著火把四下悲鳴奔逃的小豬身上,卻沒有人注意到四周圍的狀況。
  那魏陽豎高聲怒罵了几句,卻沒有人出來承認。
  一眾富家公子也是面面相覷,卻沒有什么人知道那銀袋為什么會不翼而飛。
  還有几個素來和魏陽豎有心病的貴族公子,此時便冷言冷語地譏嘲笑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丟了什么東西,也許是看人家主人夠气派,看看說丟了什么會不會撈著一點好處甜頭。”
  听了這樣譏嘲之語,魏陽豎更是暴跳如雷,覺得自己大大失了面子,他怒气沖天地跳了几回,一轉頭卻看見個端食物的小廝正鬼頭鬼腦地向院外走去。
  也不曉得是什么樣的心血來潮,魏陽豎便指著那小廝,大聲怒喝道:
  “便是你!方才沒有別人走過我的身旁,只有你過來端了我桌上的盤子,偷我錢袋的,定然便是你這窮賊!”
  那小廝當然不肯承認,高聲抗辯了几句,卻是句句成理,魏陽豎被他辯得惱羞成怒,沖過去便要揮拳打他。
  這時候,公輸子魚看看情勢,便叫了守衛將那小廝抓了起來,將他高高吊起,親自拿起皮鞭,在地面上“啪啪啪”地不住揮動,臉上卻露出輕松的嘻笑表情。
  眾人此時紛紛圍攏過來,人人都是欣喜歡愉的表情,因為先前的游戲都已經玩膩了,現在有個活人在眼前任人擺布,确是個前所未有的新鮮把戲。
  只听得有几個好事的貴家公子,這時還大聲握拳叫道:
  “吊死他,吊死他算了!”
  公輸子魚哈哈大笑,高聲說道:
  “好教各位好朋友知道,我公輸子魚家可是有家教的,怎能夠容下這樣雞鳴狗盜的小廝?今天哪!我便要在各位面前,讓大家看看我家的管教!”
  話聲未歇,那長長的皮鞭便“唰”的一聲掃了過去,結結實實鞭在那小廝的大腿上,登時便是衣破血出,還伴隨著那小廝的高聲慘呼。
  “啪啪啪”的几鞭下來,公輸子魚的額上現出了汗珠,臉上的神情卻更是興奮,手里的皮鞭握得更是使勁。
  而一旁的富家少年們更像是見了血的豺狼一般,對那小廝的長聲慘呼不但沒有同情怜憫之心,相反的卻叫喊得更是興奮起勁。
  公輸子魚面露饑渴殘忍的笑容,揮起長鞭,已經准備好要再听一次那悅耳的皮鞭入肉的聲音。
  便在此時,他的背后突然有人朗聲大笑,只見明晃晃的一道光芒閃過,跟著手上一涼,手臂一揮,居然便揮了空。
  為什么明明是很有把握地一揮長鞭,怎么會空盪盪地,沒有什么感覺呢?
  公輸子魚楞楞地一抬手,映入眼帘的情景,卻讓他一雙眼睛几乎要凸了出來。
  因為本應該是握著皮鞭的手腕部位,此刻卻已經空盪盪的,只留下一個齊腕而斷,平整鮮紅的切口。
  而從那切口之中,清清楚楚地冒出了滿眼的血光,像波濤一樣地迸現泉涌般的鮮血。
  然后公輸子魚像是撕心裂肺地,開始瘋狂地大吼大叫。
  原來就這樣刀光一閃,他的右手已經被人齊腕而斷。
  原來被砍掉手腕的慘叫聲,和吊起來鞭打的慘叫聲,听起來非常的接近,几乎沒有辦法分辨出來。
  無聲無息砍掉公輸子魚手腕的,是一名面目清朗的青年,此刻他將那沾血的切牛刀一擲,穩穩地插在地上,跟著連手帶皮鞭地撿起公輸子魚的斷腕,有些嫌惡地丟掉手腕,跟著便虛揮了一記皮鞭。
  然后,他輕松地指著人群之中,那個堅稱小廝偷走銀袋的少年魏陽豎。
  “你過來。”
  在公輸子魚狂聲的慘呼之中,魏陽豎的臉“唰”的一下變為慘白,轉身便要逃跑,但那青年的動作好快,一揮長鞭,登時在他的背上“啪”的一聲,印了記帶血的鞭痕。
  圍觀的人群這時像是被風吹倒的麥稈一般,讓出一道寬闊的通道,眾人都是一溜煙便跑,那魏陽豎吃痛,一個踉蹌便倒在地上,那青年快步追上去,像是打狗一般地痛快鞭打這不可一世的魏國貴族公子。
  打了几鞭之后,魏陽豎在地上不住翻滾,滾了几圈后,便從身上掉出一個鼓鼓的銀袋。
  原來他的銀袋并沒有丟!只是不小心放到了袍子的另一個口袋。
  那青年做了這樣几件事,過程看似繁复,但是動作一气呵成,因此几件變故都只發生在一瞬之間,那公輸于魚府中衛士眾多,只是那青年的動作實在太快,因此等到了斷腕、奪鞭,直到鞭了魏陽豎十几鞭之后,衛士們才回過神來。
  “宁小白!”其中有人這樣高聲大喊。
  然后數十名大漢便像是潮水一般,這才狂奔過去,將猶在暢快鞭打魏陽豎的青年宁小白扑倒。
  然后,几十名大漢像是堆草垛似地,將他壓了個結結實實,最后用最堅實的繩子將他綁了起來。
  不多時之后,宁小白縱使再勇猛,也抵不過數十名大漢的包圍,于是他滿臉是傷她,也被高高地吊了起來。
  在夜色中,火把的炬光閃爍不定,但是宁小白的臉上卻仍是滿不在乎的輕松笑容。
  衛士之中,有人識得他是新絳城中的賣菜小販,平時卻常常和人打架,但是這一次,他砍下的卻是國君寵妃胞弟的手腕,又鞭打了貴族的子弟,犯了這樣兩項罪名,便是來頭再大之人,也很難留下活命。
  眼見得公輸府中的弓箭手已經出現,那公輸子魚臉色慘白,卻一臉凶殘神色。
  看來,他已經下定決心,要將這砍下他手腕的市井流氓亂箭射死。
  宁小白高高地被吊在木架之上,看見那一支支的箭鏃搭在弓上閃閃發亮,心中卻有些悵惘了起來。
  想起自己因為一時正義感發作,幫那受冤枉的小廝出了口气,現在過不多久,自己就要變成一只中箭身亡的刺蝟,他的心中沒有什么害怕感覺,倒只是覺得今天一大早煨了鍋姜絲魚湯,想想不再有机會吃完那鍋湯,覺得有些可惜而已。
  嶄亮的箭鏃在火把的映照下閃閃發光,一旁的圍觀眾人有的臉上露出興奮的殘酷神情,有的卻膽子小,遮著眼睛不敢細看。
  這時候,公輸子魚嘶聲大叫:
  “放箭!”
  但是語聲已歇,卻沒有听見預期中的颼颼箭翎破空之聲,只听見四周圍紛紛出現“咦?”“啊!”的詫异聲響。
  原來,不曉得為了什么,那些箭手的箭都像是溶化了的蜡條一般,軟軟地垂了下來,縱使有人放開了弓弦,射出的箭都還是有气沒力地掉落在地上。
  只見得吊在半空的宁小白臉上也是一臉的詫异,不曉得為什么自己曾往這千鈞一發之際逃得性命。
  人群之中,已經有人惶急地大聲叫道:
  “妖法!是妖法!”
  公輸子魚大怒,斷腕更是疼痛,他一咬牙,便大聲叫道:
  “用箭不行,燒死他!我要你們燒死他!”
  那些衛士們不敢怠慢,七手八腳地在宁小白腳下堆了許多木頭,一個隊長舉起火炬,准備點火。
  便在此時,空中傳來一陣清朗的聲音。
  “誰敢點火!”
  “颼”的一聲清響,不曉得從什么地方射來一柄飛箭,“鐸”地一聲便將那火把射下,餘勢末衰,不偏不倚,又將火把釘在公輸子魚的斷腕之上。
  公輸子魚像是殺豬一般地哇哇大叫,又痛又惊,卻不知道射箭的人躲在什么地方。
  這神箭之技令人惊疑万分,眾人中有的也學過几日的射箭技法,知道這發箭之人一定在射藝上有著极高的造詣。
  眾人正在惊懼之時,大院的四周圍卻像是烏云一般,突然擁出了無數個沉默的黑衣將士。
  不曉得什么時候,這座豪宅大院居然已經被這支神秘的軍隊團團圍住。
  從軍隊之中,這時有一名俊美的貴胄公子騎著馬慢慢走出來,高聲說道:
  “我是秦國的子恪,這宁小白我救了,不知道有沒有人有什么意見?”
  一眾的富家子弟早被這支神秘的軍隊嚇得呆住,卻哪還有人敢答話?有的人跪倒在地,口中念念有詞,有的人軟癱坐倒,不知如何是好。
  那公輸子魚卻是個纏夾之人,此刻他的隨從已將那支飛箭拔出,忍著痛,他又嘶聲說道:
  “我這府內可是魏國有頭有臉的人家,你這樣隨意來去,帶走我的死囚,我的面子又往哪儿擺?”
  他看看子恪言語有禮,以為還是有价碼可談,一念及此,更是理直气壯:“再怎么說,這總是我的地方,你……”
  他一言未盡,便“呼”的一聲整個人飛了起來,還沒回過神來,便發現自己已經像宁小白一樣被高高地吊在木架之上。
  不止如此,子恪的部下動作好快,手腳如風,片刻之間,公輸府中所有的客人、衛士便已經全都吊在木架之上。只有原先被綁起來的事小白,這時已經松了束縛,站在地上仰望這群像葡萄一樣吊在半空的富家子弟,臉上露出不怀好意的嘻嘻笑容。
  公輸子魚卻不知道,這秦國的王弟子恪是從不和人談條件的,与其浪費在他這樣的人身上,以子恪的作風,那干脆一刀殺了遠比較省事。
  宁小白哈哈大笑,從子恪部下的手上取過來一張大弓,搭上箭,仔細瞄准。
  瞄准的對象,當然便是那嚇破了膾的公輸子魚。此刻他趾高气揚的嘴臉已經完全消失,主客易位,現在是他的生命迫在眉睫,整個龜孫子樣儿便全都顯露了出來。
  “大……大人,大哥……”他在空中哀嚎哭叫道:“我以后不敢了,真的不敢了,我叫你爸爸!好不好?我叫你爸爸你就不殺我,好不好……”
  “唰唰唰唰”几聲,在宁小白身后的子恪部下也俐落地抽出箭來,瞄准了其它的富家公子哥儿。
  那些公子哥儿平時都是被寵慣了的,何時見過這樣的可怕場面,有的當場便暈了過去,有的高聲討饒,有的則干脆放聲大哭。
  宁小白笑聲不歇,卻沒有放下弓來,手臂輕舒,拉滿弓弦,在笑聲中,那一箭便“颼”的一聲射了出去。
  便在此時,那公輸子魚再也忍受不住,臉上一青,眼珠子一翻,嚇暈了過去。
  “唰”的一聲,那一箭卻沒有命中他的身上,只是從臉頰旁划了過去。
  緊接著,眾子恪將士的飛箭也已經出手,破空之聲此起彼落,卻也都和宁小白的箭一樣,沒有一箭射中他們的身子,只是划過那些紈褲子弟的臉龐。
  另听見“嘩啦”、“噗噗”的聲音此起彼落,跟著一陣陣的臭气傳來,原來是那些被吊起來的富家子們紛紛嚇得拉屎,嚇得尿了褲子,有的人尿多了些,還像是泉水一般叮叮咚咚滴落地上,滴答之聲互相應合,哭聲、惊嚇之聲不絕于耳。
  做了這樣的頑皮事,宁小白大感痛快,更是几乎要笑破了肚皮,轉身要走,卻發現子恪領著手下的軍隊,正若有深意地擋在他的前方。
  兩人這還是初次見面,但是不曉得為什么,卻像是已經熟識了許久一般,并沒有任何的陌生之感。
  子恪曾經在石壁上見過宁小白的圖像,但是眼前這种熟悉之感,卻比那种曾經見過圖像的感覺還要清晰。
  仿佛曾經在許久以前,在某一個地方,見過這個人,而且還和他是很相熟的朋友。
  在宁小白的心中,也是同樣的感覺。
  “宁小白?”子恪笑道:“你便是宁小白?”
  “你叫子恪?”宁小白也笑道:“多謝你救了我。”
  “我救了你這事,可沒那么簡單,”子恪正色說道:“我有事情要你去做。”
  出乎意料之外,宁小白卻沒有任何惊訝的神色。
  而且,他的回答更是令人吃惊。
  “我知道,”宁小白爽朗地大笑:“而且從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你會來了。”
  原來,宁小白并不是一般的市井凡人,他本是巫族的后裔,父親世代在魏國的巫筮單位擔任占卜吉凶的巫師,后來因為被人陷害入罪,這才流落在民間,過著叫賣蔬菜的日子。
  但是,宁小白的父親并沒有將祖先傳下的巫術隱瞞,早已在宁小白幼年的時候全都教給了他,但是卻要他立下重誓,除非遇上了性命交關的時刻,才能夠使用巫術。
  因此,方才在千鈞一發的時候,便是宁小白催動的“溶軟之術”將箭手們的箭柄全弄軟了下來。
  然而如果沒有子恪的解救,他卻還是逃不了被火燒死的命運。
  父親過世之前,曾經對他交代,有朝一日,會有一個秦國的貴胄公子前來,要他完成一項极為艱難的任務。
  只要是這位貴胄公子出現了,宁小白便可以自由地使用父親教下來的奇异法術。
  在星夜之下,子恪詳細的解說昆侖山上,“龍之九子元嬰之精”的來龍去脈,又解釋了世間將要出現的浩劫。听完了他的敘述之后,宁小白牙了解父親臨終前所說的,那“极為艱難的任務”原來便是要跋涉各國,將九樣“龍子元嬰”找回來。
  宁小白的前代祖先,其實便是制出“龍之九子元嬰之精”的奇异神人之一,因此他們宁氏家族世代便与這龍子元嬰有著宿命般的關聯,在宁家的祖先遺訓之中,早就曾經預言過昆侖的變故,也和子孫約定,一定要再一次找回龍子元嬰,因為那便是宁氏一族早在千年前就已經定下的宿命。
  因此,听了子恪的敘述之后,宁小白沒有半分猶疑,只是堅定地點點頭。
  “好,我去!”
  于是,一行人終于找著了第一個目標“神人”宁小白,緊接著,照石壁上的指示,他們要找到的便是第一枚“龍子元嬰”。
  而深藏著這龍之六子“獸吻”的國家,便是春秋戰國年間,中原南方最傳奇神秘,也最強大的國家“楚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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