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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燕京悲歌


            I
  宋紹興二十六年,金正隆元年(西元—一五六年)夏六月。
  欽宗即將迎接他受拘留的第三十年。在他至今五十七年的生涯里,即帝位的時間只有短短的兩年,而后一半以上的人生都是在异國當虜國。他本來是出身高尚、學養丰富的名貴公子,但卻因苦難的歲月,頭發都白了;因酷寒猛暑的摧逼,肌膚都老化了;因差勁的飲食,筋骨都衰弱了……再加上金兵的胡亂鞭打,他的背部都傷痕累累。
  “我的人生到底是什么呢?”
  欽宗一邊搓著古舊的粗麻衣襟,一邊發出不知是第几万遍的歎息。他所在的牢獄叫做“左傾院”,從遼的時代開始,這儿就專門幽閉皇族和貴族等身份較高的罪人。既然有左,相對一定有右,在“右席院”中,一樣幽禁著一名虜囚··’…。
  對于自己所處的這間牢室,欽宗已經看都不用看了:石頭牆壁、石頭地板,地上只有一些粗糙的東西可以當做睡床;北向的窗戶很小,室由光線一向昏暗;在牆角有個小方洞,一日兩回,食物和水會從這儿送進來,大都分都是雜糧所做的飯,大約十天會送進一點魚、肉;至于茶的話,大概已經一年沒有嘗過了!衣服也是十大才給一件換洗。以前,還有一名曾是遼國貴族的女子可以說說話,但在一年前也沒有了,現在,每天過得盡是孤獨的日子。
  為什么會受到這樣的待遇呢?欽宗又開始回想起以往的日子。
  當欽家還是皇太子趙桓的時候——
  宋政和八年(西元——一八年),大家与新興的金國締結了密約。來的密使經山東半島乘船渡海,來到了遙遠的金國首都上京會宁府。密約的內容大致是:宋与金聯盟,以挾擊中間的遼國,并將之滅亡。這兩個國家對遼都有著深仇舊恨。
  宋宣和七年(西元—一二五年),遼國完全滅亡。雖說是共同作戰,但宋軍卻沒有發揮任何作用,完全是由金軍獨立將遼滅亡的。
  可是,遼國滅亡后,宋見金獲得廣大的領土和莫大的財貨卻又眼紅,于是,在《水滸傳》中登場的蔡京及童貫等奸臣即鼓吹遼的殘党,在金的內部發起叛亂。一度、二度…··二在叛亂平定后,金發現了背后的陰謀,便對宋展開了進擊。在這當中,徽宗讓位成為上皇,而皇太子就成了鐵宗,接著展開了宋金之間的和平交涉。但是不滿的主戰派,卻在此時破坏停戰條約,對金采取了急襲。
  三度背信的宋,終于遭到金軍無情的反擊。
  是來自己要給人出兵的口實,那自然怪不得人了!蔡京和童貫倒是要負很大的責任,不過,包含高俅在內,他們都—一死了!童貫是被殺,其他兩人則是病死。
  金太宗命令全軍南下,統率的元帥共兩名,一是太宗的外甥宗望,另一則是皇族中的元老宗翰。
  金軍勢如破竹,就如同黃河一般。
  “金之初起,天下之強莫遇于此!”
  這是事實!既使來軍拚命抵抗,全軍依舊很快地就渡過黃河,將來的首都開封重重包圍。宋員企求和平,但事己至此,又有何用呢?
  最后,開封的城門終于打開了,徽宗上皇及欽宗皇帝出城投降,成了人質。其間雖然開始了和平談判,但金軍已經進入城里進行掠奪的行為。
  這就是有名的“靖康之難”。靖康元年(西元—一二六年)三月,全軍元帥宗翰命令徽宗和欽宗脫下龍袍,代表宋王朝自此滅亡。此舉將他們兩人嚇得臉色蒼白。
  此時,身為工部侍郎的李若水對欽宗說:
  “陛下!絕對不可!不可為金賊之無道所屈!”而后就瞪著金兵大叫:
  。“丑虜! 你們不怕天理報應嗎?”
  大來的天子可是至尊之身,豈是你們這些野蠻人可以動手動腳的!還不如快快拜跪,或許可以免遭天罰。
  “殺了他!“
  隨著宗翰的怒號,李若水就在十几位金兵的亂刀中倒下,嘴里還不住地罵著金兵無道。
  李若水的忠義讓宗翰十分感動。
  “北朝滅亡時,因國難而對死的忠臣數百人,但在南朝,卻只有李侍郎一人!”
  北朝是指遼國,南朝為大宋,也許后世看來,李若水的行為一點無益,但李若水确是為“臣下須守護主君之名譽”的儒教正義而舍充生命的。
  然而,不管宋有沒有忠臣,在徽宗和欽宗雙雙成為虜國的情況下,宋帝國沒有立刻崩潰,這倒出乎了金軍的預料。反而民眾蜂起,勤王之師開始与金作戰,逼得數度擊退無能宋軍的金軍也得開始好好地應戰了!
  在一陣混亂后,徽宗和欽宗被帶往北方,此外,皇族、貴族、官僚、女官、宦官,及其家族等約三千人,在金兵前后左右的刀槍相抵下,皆以牛車或徒步步向北風的故鄉。
  雖說是陽春三月,但北國依然寒冷,干燥的沙塵不斷飛舞,又冷又髒又不能清洗的旅程持續著。有一餐沒一餐。甚至露宿野外這一點,對勇猛的金兵來說也許不算什么,但對習于宮廷安樂生活的人來說,卻是十分難耐。因疲勞或發燒而倒下的人,在怒號聲中又被拖起,而再度倒下的,最后就被棄置在路旁。
  好不容易能在一間豪華些的屋子中過夜,但主人卻強要皇后飲酒、歌舞··、…。
  在長久的旅程之后,好不容易到達了五國城,但在這里幽國不過數年,徽宗和欽宗就在金的各地流轉。欽宗的皇后朱氏病倒在路上,二十歲便香消玉殞。徽宗和欽宗只有一邊哭泣一邊用手掘土,將皇后葬于一處不知名的荒野中。
  第二天,連大臣張叔夜也死了!這名有能且誠實的好官,在金軍人侵時也是死守著開封直到最后一刻,終于在六十三歲結束了他的苦難隨從之旅。
  他們還在一座名為安肅軍的邊境小城,平白被卷人了契丹人的暴動中,不但死傷七百余人,事后還被安肅軍的知事指為与契丹人共謀暴動,將欽宗鞭打數十回,連門牙都打斷了。第二天,因傷口化膿而發熱的欽宗還被赶出安肅軍,讓他不得不再踏上荒野之旅。不久,听說那位知事后來死于接下來的暴動之中…··,。
            11……    最初以為是幻覺……在昏暗的室內,欽宗張開了雙眼,似乎是有誰在呼喚著他,只不過一時無法會意過來。
  “陛下!”
  聲音再度從送食物的小洞傳來。
  “陛下!我在這儿呀!陛下!”
  欽宗豎起耳朵听著。會叫他陛下的,必定是大宋的臣民,但……該不會是陷餅吧?為什么要設這個陷階呢?在不安和期待之下,欽宗靠向洞口:
  “呼喚陛下的是誰呢?吾受封為大金國的天水郡公,為什么不以此呼喚?”欽宗小心地試探著。
  那個年輕的聲音回答:
  “巨任職大宋光祿寺丞,姓韓,名彥直,字子溫。生父名為世忠,蒙皇恩官拜至樞密使一職。”
  “惺!果然是天朝的人!”
  欽宗不再怀疑。
  ‘“能夠拜見靖康帝,微臣深感光榮。”子溫的聲音也提高了,光是想到能夠隔著牆与被囚禁的皇上相見,他就不免情緒激昂,恨不得將眼前充滿陰气的暗灰色牆壁加以破坏。當然,這是行不得的,黑蠻龍和阿計替可是花了不少苦心,用了不少人脈、銀兩,費了不少時日才讓子溫潛進來。他很快地將潛人金國的理由敘述一遍,并順便談及他的父親韓世忠和母親梁紅玉。
  對于在位時曾引見過的韓世忠,欽宗早已不复記憶,在那段日子里,欽宗見過許許多多的人,而當時的韓世忠只不過是一個無名小卒,自然不會引起欽宗的注意,只不過,后來韓世忠嶄露頭角,立下擊破金兵的大功,欽宗自是十分高興。待黃天蕩一役后,听說他要求“歸還兩宮”的事,更是高興不已。
  “你的父親也相當辛勞呢!”
  “那都不及陛下的苦難!”
  的确,金國對欽宗的待遇确實苛刻。
  只不過,受命監視護送兩宮的阿計替,對他們的境遇十分同情,所以無論在飲食、住居、醫藥品……都盡力供給,還配備了驢車或馬車給皇后們乘坐。只不過,他的地位終究不高,能給予的也有限,但這分心意卻給不幸的虜囚們相當的溫暖。
  子溫也告訴欽宗,這次的行動依舊是受到阿什替的幫助。在卸下了護送的任務后,阿計替受了舊知黑蠻龍的請托、加上他對完顏亮的反感日增,于是就答應協助子溫等人。
  欽宗听了眼睛都紅了:“請替余傳達感謝之意,若不是他,余大概早就病死于北大荒了,大恩無以回報……”說著,眼淚自臉頰滑落。
  “那么,宋的情形又怎樣呢7’
  子溫仔細回秉老皇帝:水田丰沛,再無饑餓之人,杭州港內也充滿了商船,終夜燈火不消··。宋的領域雖然減半,但和約成立后,便迅速回复繁榮的景象。
  听到這里,欽宗的臉方才恢复一點血色。
  “那么,余的虜囚生活也許還有點意義……”
  欽宗在位不到兩年,他雖有心重建瀕臨滅亡的國家,卻無能為力:空虛的國庫、荒廢的帝都、相爭不已的主戰和主和派……。而后,被強行脫去龍袍,接著,父、妻相繼喪生,還被即帝位的弟弟舍棄,只能在牢里了結殘生。自己的人生究竟是什么?用自己的苦難換取來的繁榮和平?如果是這樣,人生或許還有一些意義。
  子溫一邊听著老皇帝訴苦,一邊想:忍辱負重、對外族低頭的,不是秦檜而是高宗;為了買回和平而支付巨額歲幣的,不是秦檜而是繳納租稅的民眾;因為和平條約而終生被拘留于北方荒野的,不是秦檜而是欽宗;同樣的,為了請和條約而被無故虐殺、一族處以流刑的,不是欽宗而是岳飛。
  秦檜什么也沒失去,但談成和約的大功績,卻落在他手上!他真是一個只會犧牲他人來圖利自己的家伙!
  子溫重新燃起對秦檜的怒意,他在宮中玩弄權勢、在酒池肉林中享樂,但在金國受非人待遇的卻是老皇帝呀!
  “難道金主對陛下都不聞不問嗎?”
  “金主早就忘了余的存在,或許,他還是故意遺忘的!”
  “哪…陛下為什么不利用這點逃出牢中呢?”
  欽宗歎了口气,過了許久才說:
  “不!不行!加果余從牢中脫逃,金主一定會怀疑是宋人做的,那不就成了金伐宋的借口了?余不能為了自己而危害整個大宋。”
  這就是天子的心呀!子溫心想。為了諷刺他的無能,金以“重昏侯”的稱號來侮辱他是個昏愚的君主,一直到后來,才將他的稱號改為天水郡公。但不管受到怎樣的虐侍、侮辱,欽宗依然沒有失掉一個做皇帝該有的盤算。
   “這個您大可不用擔心,陛下!”
   “你是說……?”
   “』若是有一些無害的方法的!”
   “比如說?”
   “陛下可以服用一种秘藥,讓人看來就像死了一樣,然后趁著被送
  出牢外埋葬時,再借机逃跑就行了!”
   欽宗玩味著子溫的提案,頗有躍躍一試的想法。
   “這种事情有可能嗎?”
   “包在我身上!”
   這是梁紅玉想出來的法子。
   讓欽宗逃獄回到宋國,的确會造成金出兵的借口,而且,在位的高
  宗皇帝,也不可能以先帝的身份將兄長迎回去。所以,如果讓人誤以
  為欽宗已死,然后再讓他以別人的身份回國是最好。反正,欽宗原本
  就不求榮華富貴。只希望能在寺院中安度余生!
   本來已經放棄的希望,如今卻又出現了一線曙光。
   ‘“我知道了!不過,現在還不能立刻決定,也許余出牢之后還不能跑呢!”欽宗輕輕地敲著自己的腳,他對那雙已經有點萎縮的腳沒什么自信。
  “‘還是先將這個東西送出去吧!”
  欽宗從小洞里塞出一片破布,上面有首七言絕句:
  徹底西風撼破扉
  蕭條孤館一燈微
  家山回首三千里
  目天南斷雁飛無
  在轉句(第三句)中,充滿了被國者的悲痛心情。
  他接著說明:
  “余并無詩藻文才,此為先帝(徽宗)于五國城中所作的詩,余保管了近三十年,若余不能歸宋的話,希望這篇詩能夠為世人所知。”
  “請不要說不吉利的話,臣必定在近日前來相救!”
  “你的忠心……不,義俠之心,讓余相當高興,只是,不必強求!或是事机敗露,將麻煩到許多的人……”
  “臣謹記于心。”
  “那么,你先走吧!可別被發現了!”
  “明晚當再前來參上,請您堅強等待南歸之日的到來!”
  “就這樣吧……對了,子溫!”
  “是!”
  “你是怎么來到這個左傾院的呢?”
  “金的內政現在頗為混亂…·,·”
  “咦?”
  “獄吏可以賄賂,行醫者也可以收買。”
  在子溫离去后,欽宗靠著牆壁發出了歎息:
  “政事混亂呀……”
  欽宗不禁落下眼淚。之前,來就是因為賄賂橫行、官吏腐敗才滅亡的。
  燕京在三十几年前還是遼的首都(后世稱為北京),西北為山地,東南為平原,雖頗具京畿之相,但在此時,尚未成為統一帝國的首都。
  燕京的西方,是為后世所稱的“北京西山”,山上植有楊、柳、槐。松、榆等綠樹,也有涌水之沼池,涼風習習,十分爽快。
  在《二十二史扎記)中,有<金擴廣燕京>這一章。金自建國以來,首都雖為上京會宁府,但完顏亮卻一直希望遷都燕京,所以他即位后,立刻派大臣進行調查及大興土木。當大臣將地圖打開,正等待确認宮殿及官廳風水的吉凶時,完顏亮笑著說:
  “吉凶乃在于德,不在于地。桀紂之居,善地亦無益;堯舜之居,又何以為卜?”運命的善惡在于君主的德行,若是暴君,不管多好的地都沒用;若為明君,那又何必卜算吉凶呢?
  從完顏亮這段話看來,他并不是昏君,反而有种英雄气概。只不過,之后就每下愈況了!
  “運一木之費,以至二十万;舉一車之力,以至五百人。宮殿皆飾以黃金五彩,一殿之以之,億万以計。”這是《續通鑒綱目》上的記載,他動員了數十万民眾,投入了無數的金錢來建造豪華的宮殿。
  燕京的擴張和改建完成于金貞元元年(西元—一五三年)。完顏亮并未因此遷都,只是將它改稱為“中都大興府”。而在三年后,子溫和梁紅玉潛人時,燕京才開始承受其身為大帝國首都的試煉。
  离開左傾院后,子溫回到城內的家。雖說是城內,但這里已是城東郊區,人家甚少,還有兩大古墓于此。當時傳說這是“戰國時代燕王及太子之墓”,但實際上,應是漢代的墓地。
   在這儿的人家,正是阿計替准備的根据地,梁紅玉和黑蠻尤以緊
  張的表情迎向子溫,阿什替則已回到自己家中。他畢竟是一介官人,
  和子溫長時間在一起總是不大方便的。
   “您平安回來了,韓公子廣
   黑蠻龍向于溫打著招呼。
   “請不要叫我公子,就叫子溫吧!說著,他把徽宗在上面題詩的那
  塊布片交給母親。听完事情的經過后,梁紅玉便將布片縫在袖子的夾
  層中,而黑蠻龍則繼續報告:
   “剛才阿計替說,明天,完顏亮將在講武殿前的廣場舉行大閱兵
   黑蠻龍不承認完顏亮的身份,所以直呼其名。
   ‘源來是這樣,難怪城內隨處可以見到兵馬!”
   ‘哼!只不過是個虛飾之徙!”黑蠻龍的口調十分不屑:
  “大概是這樣吧!听說在閱兵式時,還會要靖康帝做些什么。”
  ‘“做什么呢?”
  “這個就不知道了,可能是要他作贊美完顏亮的詩之類的吧廣
  有可能,子溫想著。他一定是想要在群眾面前羞辱欽宗!但如今也只有忍耐,在逃脫之前都必須听命行事才行。
  “阿計替明天應該會前去觀禮,公子也要一同前去嗎7’
  “好吧,就這么做吧厂
  雖然看到欽宗被侮辱并不好受,但這是确認完顏亮尊容的一個好机會。如果連敵將長什么樣子都不知道,是不可能加以討伐的!于是,和欽宗一樣,子溫也必須忍耐這一時的屈辱。
  只不過,完顏亮的想法超出了子溫等人的想象!
            IV
  欽宗皇帝是在什么情況下死去的呢?《宋史》上并沒有很詳盡的記述。
  “帝崩問至”
  訃報送到了!就只有這樣的記載而已,雖說這是為了避免事實以外的敘述,但也未兔過于簡略,因此我們只有從《大宋宣和遺事》的資料中再現當時的情形。
  在此年六月,金主完顏亮召集了皇族、貴族和重臣們在新首都燕京進行三十万大軍的大閱兵式。這個典禮的目的,就是要宣揚國主的威名。同時,也要順便進行軍隊的調練。這些從遠處調來的士兵,有的心知肚明,有的卻覺得麻煩。廣場的周圍林立著軍族,騎兵和步兵們筑成了甲胄之壁。身份較高的人,在階梯狀的場地中占有一席之地,而坐在正中央最高位子上的,當然是完顏亮。
  完顏亮是個相貌堂堂的男子,肩寬身長、目光銳利、鼻梁高聳、搓須黑亮,渾身充滿了帝王的威嚴。這名年方三十五歲的皇帝,正值成熟的少壯之年,未來當還有無限作為才是!
  當大家都這么認為時,完顏亮的精气和英气卻—一失去方向而成為亂流,讓國家和民眾慘禍不斷。
  完顏亮即位之際,當然有不以為然的聲音出現,但并不太大。熙宗的不正常是大家都害怕的,所以會期待完顏亮也是理所當然,雖說是找這。但終究有著打倒暴君的膽識和實力。誰知,打倒暴君的這名男子,居然是個變本加厲的暴君。
  后世對完顏亮的惡業也許有所夸張,但他死后确實沒有給他皇帝的@號,一般稱他為“海陵王”,更甚者,連這個稱號都予以剝奪,只稱他為“廢帝”!在金國的歷史上,這是羞恥而令人想要抹殺的存在。
  “天水郡公,好久不見了!”
  欽宗在講武殿廣場的人口處被叫住,聲音的主人已是超過八十歲的老人,他穿著一身褪色的衣袍,感覺像是好不容易才站起來。
  “啊!海濱工,您身体還好吧?”
  欽宗的聲音充滿了怀念,這名被稱為海濱工的老人,正是被幽禁在右窗院中的虜因,姓耶律,名延禧,原是遼國的天子,歷史上被稱為天柞帝。在金滅遼之后,就被幽禁在金國三十几年,時間比欽宗更久。
  來与遼曾有長時間的敵對,但后來兩者都被新興的金所滅亡。他們兩人的境遇可說是同病相怜,自是互相同情,有机會就說些話。
  天柞帝和欽宗不同,他負有亡國的責任。愛好女色和游獵的他對國政毫不關心,在危机之際依然元為無策。只是,欽宗想;三十年以上的拘留,難道還不夠償還他的罪嗎?
  “兩個老病夫,未經許可不得講話!”在金兵的呼喝下,兩個老皇帝住嘴了。不管是天水郡公也好、海濱王也好,雖然同有貴族的稱號,但兩人身上的窮酸相如出一轍。
  “天水郡公!海濱王!”兩位被點名的老皇帝卑微地往前拜跪,仰望著壇上的完顏亮。兩名原本是大國天子的人,現在只是無力的虜囚。看在金人眼中,一半為冷淡、一半為怜憫,然而更多的是,惊訝他們兩人竟然還活著Q
  就在這時,有一群人馬進人了廣場。
  穿著褐色袍服的約有五十名,穿著紫色袍服的數量也差不多,他們手中皆拿著弓,用低蔑的眼神看著兩位老人。
  “天水郡公趙桓、海濱工耶律延禧,你們兩個各帶一隊開始打球比賽吧!“
  打球是從波斯傳來的游戲,玩法是坐在馬上以長棒打地上的球,在唐玄宗時是相當流行的。可是,要打球的話就必須騎馬,欽宗,甚至八十歲的天柞帝可以嗎?但是他們并沒有拒絕的自由。
  他們在上馬之后,才對四周這些手持弓箭的男子有所警覺,欽宗的臉上充滿了恐懼和困惑,金主到底想干什么?他以探詢的眼光望向天作帝,但這名八十歲的老人光是騎著馬都很困難了,那里還能注意到這些地方呢?在沖動的驅使下,欽宗不禁大叫:
  “海濱王,要小心呀!”
  天祥帝抬起頭,像是在對欽宗回應些什么,大概是不用擔心吧!听得不是很清楚。欽宗身邊的金兵這次則是以女真語怒斥著,內容依然相同,不外乎,未經許可不得說話之類的。欽宗只好閉嘴,一面耐著急速擴張的恐怖,一面望著天祥帝。
  穿著褐色袍服的隊伍,騎著馬向天柞帝沖過去,看起來就像是追赶獵物的獵犬一般。感到馬蹄聲急速接近的遼帝一抬起眼,右胸和背部皆已中箭,不一會儿,連咽喉和左腋也插上了箭羽。
  無聲落馬的天祥帝,老邁的身体被馬蹄踐踏著,突然,一陣异樣的聲音刺著欽宗的耳朵,那是天柞帝胸廓被踐踏的聲音。
  在廣場上的金國人民發出了陣陣叫聲,他們終于知道了今天來這里的目的。原來完顏亮是要在三十万名觀眾前,公開舉行處刑。這可說是歷史上最豪華的一次,所殺的并非市井罪人,而是宋与遼的皇帝!
  欽宗曉得他的下場也是如此,而那批紫袍部隊,正是他的處刑人。
  欽宗乘的馬開始跑起來,金兵則用槍柄打擊馬的腹部,盛怒的馬沿著圖形的廣場狂奔,紫袍部隊則在后面追赶著,其中,半數的弓上已經搭上了箭。
  欽宗的全身因恐懼而發抖,他緊抓著馬背,恐怖的并不是死亡本身,而是這种不合理的對待。如果要殺他的話,為什么不在三十年前就殺了他呢?
  “為何要殺余呢!”雖然他想大叫,但卻叫不出聲。壇上的人物映人眼廉,那是一張冷漠、年輕、距死亡還很遠的臉孔。
  第一支箭射中的是欽宗的左胸,激痛在体內竄動著,欽宗的身体在空中飛舞著,身上一共突起了六支長箭。
  中國歷史上最不幸的天子之一就這樣死了,這年是金正隆元年,宋紹國二十六年《西元—一五六年)夏六月,在被拘留了三十年之后,享年五十七而亡。
  穿著紫袍的兵士們,蜂擁至欽宗的遺体處。遺体在遭馬蹄踐踏后,骨頭碎了,內髒也破了,活像個人皮血袋。而欽宗被斬下的首級,則被高高地舉起,讓全部觀眾都能看見。
  遼的天祥帝亦是如此,他們兩人的首級被放在完顏亮前面的盆子里,就如血与泥和成的球一樣。在廣場异樣的沉默中,完顏亮獨自大笑著。他自席位上站起,以完美的弧線踢出了兩個血淋淋的首級。
  “看吧!這真是千古的武勳呀!在一天之內將兩名偽帝定罪,并且將其伏誅。天無二日,地無二帝,真正的天子只有一個,那就是身為大金皇帝之余,余就是天下之主!”
  完顏亮的聲音朗朗,而目擊著慘劇的三十万人,只是無聲地望著他。
  “也不需要做到加此吧?干嘛要這么殘忍呢·,…·?”
  坐在馬上的只有一個人有著沉痛的表情。他身上燦然的甲胄,顯示著他王侯的身份。他叫完顏雍,三十四歲,是金主完顏亮的堂弟,封爵為趙王,官職則為東京留守。
  這也是金日后的世宗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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