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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貝傳在帕蘭薩斯城的大圖書館中躡腳走著。他的袍子發出低微的摩擦聲,這摩擦聲又和貝傳口中低吟的曲子相配合。他剛剛從窗口往外欣賞了一陣子的春季慶典,現在當他回到這成千成万的書堆中開始工作時,有首曲子一直在他的腦海中回蕩著。
  “噠噠,噠嘟,”貝傳不成調的哼著,不想要打攪整個大圖書館空蕩廳堂的宁靜。
  貝傳的聲音也只會打攪到他自己而已。因為圖書館在晚上已經深領大門,封閉起來。大多數其他的圖書館員,也就是那些終其一生在館內學習和整理這些從克萊恩創世以來不停收集的知識寶典的人們,不是在睡覺,就是還在專注的做研究。
  “噠噠,噠嘟。愛人的眼就是獵物的眼,噠噠,噠嘟,我就是那獵人,無聲的靠近……”貝傳甚至蹣跚的跳了几步舞。
  “噠噠,噠嘟。我舉起弓,搭上箭——”貝傳轉過一個轉彎。
  “一松手,箭射出去。它飛向我愛人的心髒——喂!等等!你是誰?!”
  貝傳自己的心髒几乎跳了出來。眼前突然出現的一個高大,穿著黑袍的身影差點讓這個圖書館員被嚇得喘不過气來。
  那個身影沒有回應。它只是沉默的看著他。
  貝傳努力的鼓起勇气,瞪著那入侵者。
  “你有什么事嗎?圖書館已經關閉了!沒錯,對黑飽法師也一樣。”圖書館員揮舞著胖大的手。“离開吧,明天早上再回來,像其他人一樣走前門。”
  “啊,但是我并不是其他人,”那人說,雖然他說的是純正的索蘭尼亞語,但是貝傳吃惊的發現他有點精靈口音。“至于門嘛,那是給那些沒有力量穿牆的人用的。我不一樣,我有力量,我有做其他許多可怕事情的力量。”
  貝傳打了個寒顫。這個說話流暢的精靈可不是那种會隨便嚇唬人的角色。
  “你是個黯精靈,”貝傳用指控的語气說,他的腦袋不停轉動著,試圖找出可行的辦法來。他應該要啟動警報?或者是大喊大叫呼救?
  “沒錯。”那人卸除了兜帽,讓天花板上的光芒照耀在他的臉上。這些光球是夢幻之年代法師對阿斯特紐斯的獻禮。“我叫達拉馬,我服侍——”
  “雷斯林。馬哲理!”貝傳倒抽一口冷气。他不安的環顧四周,仿佛預料那個黑袍法師會隨時扑向他。
  達拉馬笑了。精靈的容貌十分的英俊。不過,他的臉上有种專心一致,無怨無悔的感覺讓貝傳感到全身發冷。一瞬間,所有呼救的想法都從貝傳的腦中消失了。
  “你你要干什么?”他結巴的問。
  “應該說是我的主人要什么,”達拉馬糾正道。“不要害怕,我是來此找尋知識的,沒有別的東西。如果你協助我,我會盡快,非常安靜的离開。”
  如果我不愿意幫忙……貝傳從頭頂涼到腳底。“我會盡力的,法師,”圖書館員遲疑的說,“但是你最好先和……”
  “我談談,”陰影中傳來一個聲音。
  貝傳松了一口气,几乎立刻暈倒。
  “阿斯特紐斯大人!”他含糊的說,“這……他……我不讓他……突然出現……雷斯林。馬哲理……”
  “是的,貝傳,”阿斯特紐斯安慰的說。他走向前,輕拍著館員的手臂。“我知道一切現世發生的事情。”達拉馬沒有移動,甚至沒有表現出任何他注意到阿斯特紐斯的態度。“貝傳,回去忙你的,”
  阿斯特紐斯繼續道,他低沉的聲音在宁靜的走道中回繞。“這件事交給我來處理就好了。”
  “是的,主人!”貝傳千恩万謝的逃离現場,目光仍然看著那個既不動也不說話的黯精靈。貝傳一到轉角,身影就迅速的消失。阿斯特紐斯從他的腳步聲可以听出來,他几乎是使盡全力跑离這個地方。
  帕蘭薩斯城的大圖書館之首在內心偷偷地笑了。在黯精靈的眼中,那人冷靜、不受年紀影響的臉如同大理石牆壁一樣的毫無感情。
  “往這邊走,年輕的法師,”阿斯特紐斯猛然轉過身,快步往他的房間走去,這速度和他中年的外表實在不太相稱。
  達拉馬一時不備,愣愣的看著對方絕塵而去。立刻迅速的赶上去。
  “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什么?”黯精靈問道。
  “我是歷史的記述者,”阿斯特紐斯不耐的回答。“即使當我們在談話或走路的時候,我仍然對周遭發生的所有事情了若指掌。我听得見每一句話語,看得見每一個行為,不管這些是有多瑣碎、多善良、多邪惡,都逃不過我的觀察。我就這樣和歷史一同渡過。我自始即有,至終方去。啊,往這邊走。”
  阿斯特紐斯猛然往左轉。他同時從附近拿起一個發光的球体。
  提著往前走。借著這個光芒,達拉馬可以看見木制的書架上有成千上万的書。他可以從光滑的封皮言出來這些書的歷史久遠。但是狀況都十分完美。館員們時常會撣灰,如果有必要的話,他們也會將太過破舊的書重新裝訂。
  “這就是你要找的,”阿斯特紐斯比了比,“矮人門戰爭。”
  達拉馬目瞪口呆。“這些全部都是?”他看著眼前似乎永無止盡的書籍,一股絕望的感覺排山倒海的襲來。
  “沒錯,”阿斯特紐斯冷冷的回答。“下一列架子上的也全部都是。”
  “我——我……”達拉馬張口結舌,不知所措。看來雷斯林并沒預料到這個工作的繁复性。他絕對不可能期望他將這几百本的書籍內容通通在指定的時間內弄清楚。達拉馬在過去從來沒有感覺過這樣的無助和無力。他气得漲紅了臉,可以清楚的感覺到阿斯特紐斯冰冷的目光依舊集中在他臉上。
  “也許我幫得上忙,”歷史學者輕松的說。阿斯特紐斯看也不看的就伸出手,直接從架子上拿下一本。他打開書,飛快的翻頁,眼睛迅速的掃瞄一行又一行的黑色的工整字体。
  “啊,就在這里。”阿斯特紐斯從口袋里掏出一枚象牙制的書簽,夾在書中,小心的將它閻上,最后將書交給達拉馬。“把這本書帶著。把他所需要的消息告訴他。并且告訴他下面這句話——‘風不停的吹。沙中的足跡只有在他踏過之后才會被掩蓋。”’歷史學者神色凝重的對黯精靈鞠躬,然后走過他身邊,穿過成行成列的書,走到走廊上。他再度轉過身,面對達拉馬,后者愣愣的拿著阿斯特紐斯塞給他的書,不知如何是好。
  “喔,年輕的法師。你不需要再回來這邊了。當你看完之后,這本書會自己回到我這邊來。我可不能再讓你嚇到我的圖書館員了。可怜的貝傳搞不好會被嚇倒呢!請替我向你的夏拉非致意。”
  阿斯特紐斯再度鞠躬,消失在陰影中。達拉馬站在原地思考著,听著歷史學者緩慢、堅定的步伐消失在走廊的盡頭。黯精靈聳聳肩,念誦著咒語,回到大法師之塔去。
  “夏拉非,阿斯特紐斯給我的是他自己對于矮人門戰爭的評論。
  這是從他之前所寫的記載中所節錄出來的——“
  “阿斯特紐斯知道我需要什么。繼續下去。”
  “是的,夏拉非。這從這行被畫過記號的地方開始——”
  “‘因此,大法師費斯坦但提勒斯利用操龍法珠來呼喚他的徒弟,指導他前往帕蘭薩斯城的大圖書館,試圖從歷史中找出他偉大的計划到底有沒有成功。”’達拉馬的聲音慢慢的開始顫抖,讀到最后面的時候,他的聲音几乎完全沙啞掉了。
  “繼續下去!”
  夏拉非的聲音說,雖然這個聲音是出現在他的腦海中,但達拉馬依舊可以听出他的怒意。達拉馬急忙將目光從這撰寫于几百年之前,卻忠實敘述了他任務的文章上移開,急忙翻到下一頁。
  “‘請讀者注意這一點,編年史所代表的是在當時的時空點上——’”
  “夏拉非,這段底下有特別畫線,”達拉馬插嘴道。
  “哪一段?”
  “‘在當時的時空點上’這一段底下有畫線。”
  雷斯林沒有回答,達拉馬剛好利用時間找到之前讀到的地方,立刻接續下去。
  “‘——當時的時空點上他的偉大計划會成功。費斯坦但提勒斯和牧師達努比斯的确成功的進入了時空大門。至于在無底深淵中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就沒有任何人知道了。因為,歷史的事件會隨著不同的机緣而改變。”’“‘因此,由于費斯坦但提勒斯堅信他進入時空大門、挑戰黑暗之后的目標就在眼前。他又燃起了新的希望,開始努力計划所謂的矮人門戰爭。帕克塔卡斯因此陷落于丘陵矮人和平原人的聯軍之手。(請見編年史第一百二十六卷,第六章,五百八十九頁到七百頁。)這群大軍是由費斯坦但提勒斯手下的名將費拉加斯(他是費斯坦但提勒斯所購買下來的奴隸,原先是北亞苟斯人,后來經過伊斯塔競技賽的洗禮,成為合格的格斗戰士)所率領,他們成功的將鄧肯國王的部隊赶回索巴丁的山脈中。”’“‘費斯坦坦提勒斯其實并不在乎這場戰爭。這只是為了達成他的目標而已。當他終于在薩曼要塞的底下找到了時空通道之后,他在那里建立了指揮所,開始累積力量,作好踏入時空通道的最后准備。他的將軍只能獨自面對這場戰爭。”’“‘在此之后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即使是我也無法精确的描述:因為該處的魔法力量強得超乎想像,干扰了我的觀察。”’“‘費拉加斯在和索巴丁的黑暗矮人作戰時不幸身亡。他一死,費斯坦但提勒斯的大軍就立刻崩潰了。山脈矮人從京巴丁堅固的防衛中一涌而出,攻往薩曼要塞。”’“‘在戰斗中,費斯坦但提勒斯意識到這場戰爭已經徹底失敗,時間所剩不多,他和達努比斯急忙前往時空通道的所在地。在那里,偉大的法師開始施展他的法術。”’“‘在同一個時刻,一名被索巴丁的矮人所俘虜的林儒,啟動了他為了逃出該地而建造的時光旅行裝置。令人大出意料,和克萊思上的所有歷史記載皆相違背的事情發生了。林儒的裝置真的有效。
  事實上,效果還相當的好。“‘”’從這里開始,我只能夠做出合理的推測。唯一可能的原因是作儒的裝置和費斯坦但提勒斯正在施展的法術之間產生了干扰。結果我們都很清楚了、“‘”’一場無比猛烈的爆炸几乎完全摧毀了達苟斯平原。兩方的軍隊都被徹底的消滅了。薩曼在山脈中高聳的要塞被徹底的夷平,留下了現在被稱為骷髏山的小丘。“‘”’不幸的達努比斯死在這場爆炸中。費斯坦但提勒斯本來也該跟著一起送命,但是他的力量強大到讓他可以保留一部份的生命能源;靈魂則被迫留在另一個空間中,直到他找到一個年輕的法師,雷斯林。馬哲理的身体為止……“‘”夠了!“
  “是的,夏拉非。”達拉馬低語道。
  然后雷斯林的聲音就消失了。
  達拉馬坐在書房中,知道自己又再度變成孤單一人。他克制不住身体劇烈的顫抖,剛剛所發生的情形和所看到的資料讓他腦中一片渾沌。為了明白這些事情背后的原因,黯精靈動也不動的坐在雷斯林的書桌后面,靜靜的思索著,直到晨光破曉……
  興奮的感覺讓雷斯林的身体忍不住顫抖。他的思緒十分紊亂,他需要一段時間的冷靜和研讀手邊的資料才能夠确定他到底發現了什么事情。一句話在他的腦中以眩目的光芒不停的閃耀著……
  “偉大的計划將會成功!”
  偉大的計划將會成功!
  雷斯林猛然吸了一口气,這才意識到他剛剛几乎已經忘記了呼吸。放在冰冷的操龍法珠上的雙手微微的顫抖。一陣強烈的情緒席卷而來。他發出了獨特、怪异的笑聲。因為這次,在他夢中的腳步將不再通往斷頭台,而是通往一扇白金門,上面裝飾著五頭龍的徽記。在他的命令之下,那扇門將會開啟。他只需要找到并且殺死那個侏儒就可以——雷斯林突然覺得雙手傳來一陣猛然的拉扯。
  “住手!”他命令道,詛咒自己為什么這么大意。
  但操龍法珠并沒有服從他的命令。太遲了,雷斯林意識到自己已經被拖了進去……
  當他被越拉越近時,發現那雙手与以前不同了。以前那雙手是毫無特征,既不是男性、也不是女性,既不年輕也不蒼老。可是,現在那雙手是一雙女性的手,柔軟、細致,有著白嫩的肌膚,以及如同死神般的气息。
  雷斯林冒著冷汗,壓制住那撕心裂膽的劇烈恐慌,喚來所有的气力,和那雙手背后的意志抗爭。
  它們越拉越近、越拉越近。他可以看見那張臉了,一張女子的臉,美麗、擁有黑色雙眸;她口中說著誘惑的話語,讓雷斯林的肉体熱情的做出回應,靈魂卻痛苦的嘶喊著。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雷斯林絕望的試圖掙脫,試圖逃离那看來溫柔,卻堅硬似鐵的一雙手。他進入自己的靈魂深處,搜尋著,試圖找尋出隱藏的部份;但,他究竟要找些什么,自己也不知道。他的某种力量、在某個地方,可以救他脫离這個危險……
  一個戴著帕拉丁的護身符,溫柔婉約的白袍牧師的影像出現了。她在黑暗中放射出光明,有那么片刻,那雙手松了開來,但這只是一瞬間。雷斯林听見一名女子淫蕩的笑聲。那影像破碎了。
  “哥哥!”雷斯林用干裂的嘴唇喊道,卡拉蒙的影像出現了。他穿著黃金的盔甲,寶劍在手中閃閃生光。他站在弟弟身前,護衛著他。但是戰士連一步都來不及跨出,就被人從后面給一刀砍倒了。
  越來越靠近……
  雷斯林的頭往前一傾,他的力气和意識都在急速的流失。接著,出乎意料之外,從他靈魂的最深處,出現了一個孤單的身影。
  他沒有白袍,手中也沒有寶劍。那人的影像矮小、肥胖。臉上挂著髒兮兮的淚痕。
  她的手上只抓著一只死……一只死了很久的……老鼠。
  卡拉蒙在天一破曉的時候就立刻抵達了營區。他整夜不停的赶路,現在感到全身僵硬、又餓又累。
  在最后的几個小時中,柔軟的床和丰盛的早餐是他的最大支柱,當他看見營區的時候,忍不住露出了開怀的笑容。他正准備要策馬向前,卻發現眼前十分不尋常的景象。卡拉蒙比了個手勢!示意所有的護衛停下馬來。
  “發生了什么事?”他警覺的問,有關食物的念頭消失得無影無蹤。
  緊跟在后的加瑞克十分迷惑的搖搖頭。
  此處本來應該有許多展起做飯的炊煙!以及被挖醒過來人們的嘟嚷聲,應該像是一座被打破的蜂窩一樣的忙亂。但,現在沒有任何的炊煙,人們漫無目的的四處亂跑,或者是興奮的聚集在一起,不知在討論些什么。
  接著,有人看到了卡拉蒙,開始大喊起來。眾人聚集起來,蜂擁向前。加瑞克立刻發出口令,他和護衛們立刻策馬向前,以銅牆鐵壁的態勢將卡拉蒙圍的密不透風。
  這是卡拉蒙第一次見到他手下對他的忠心和情感,有一瞬間,他沒有辦法開口說話。然后,他含糊的清清喉嚨,命令護衛們讓開。
  “這不是叛變,”他低吼著穿越過手下不情愿讓開的一條路。
  “你看!沒有人有武裝。大部分的人都是小孩和女人。不過——”
  他對弟兄們露出微笑——“還是多謝你們。”
  他的目光特別掃過那年輕的騎士加瑞克,后者因為興奮而漲紅了臉,手依然放在劍柄上。
  現在,那群人最前面的家伙已經跑到卡拉蒙面前。他們手抓著他的馬鞍,讓卡拉蒙的座騎吃了一惊。他的座騎以為這是一場戰斗,耳朵不安的前后擺動著,准備要照著訓練所學到的做法,將鐵蹄往人群的方向踢出。
  “后退!”卡拉蒙大吼道,勉強的拉住跨下的駿馬。“后退!你們都瘋狂了嗎?你們看起來跟一群農人一樣!我說后退!難道你們的母雞都逃掉了嗎?這是什么狀況?我的軍官們呢?”
  “長官,在這里,”其中一名軍官的聲音說。那人漲紅著臉,又急又气的推開人群走到前面來。一方面被指揮官的命令所壓制,再加上跟著軍官前來的一群衛兵開始驅赶入群,這些人慢慢的冷靜下來,原先的叫喊也變成低聲的嘟喀。
  “請將軍見諒,”卡拉蒙翻身下馬,輕柔的安慰著駿馬;在旁邊的軍官尷尬的說。那匹馬在卡拉蒙的撫摸之下靜靜的站著,不過眼珠仍然骨碌碌的亂轉,耳朵依然不安的前后擺動著。
  軍官是個比較年長的人,他并不是騎上,是一名擁有三十年經驗的佣兵。他的臉上滿是傷疤,左手因為抵抗一次猛劈而被砍掉了一部份,一只腳也明顯的有些瘸。這天早晨,那張滿布疤痕的股在年輕將軍的瞪視下紅了起來。
  “哨兵已經先把您抵達的消息送了回來,但是在我來得及起到你身邊前,這群野狗,”他瞪著那些后退的人群——“就像發春的母狗一樣對你沖過來,請長官見諒,”他咕餓著說,“我沒有不敬之意。”
  卡拉蒙努力維持住嚴肅的形象。“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他領著疲倦的馬緩緩的走入營區。那名軍官沒有立刻回答,只是若有深意的看了看卡拉蒙身邊的隨扈。
  卡拉蒙明白了。“你們先走吧,”卡拉蒙揮揮手,“加瑞克,先去我的帳篷。”
  當他和那名軍官單獨在一起的時候,至少這已經是在一個擁擠的營區里面盡可能單獨的狀況下,卡拉蒙使了個眼色,繼續之前的問題。
  老佣兵只說了兩個字,“法師。”
  在雷斯林的帳篷外,卡拉蒙一看到那群如臨大敵的守衛們,心就開始往下沉。一看到卡拉蒙,有許多人都放心的松了一口气,也有許多人尊敬的喊著將軍。更有許多人私底下說著,“將軍來了。
  他會把事情處理好的,“許多人點點頭,甚至還有些人發出了歡呼。
  眾人在軍官的咒罵下不情愿的讓了開來,在包圍圈中讓出了一條可以讓卡拉蒙通行的道路來。守衛快速的讓開一條路,在他走過之后又隨即回到崗位上。眾人開始不安的推擠守衛,想要看看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由于軍官之前拒絕告訴他發生了什么事情,所以卡拉蒙已經有了心理准備。即使是有只緣龍坐在老弟的帳篷上,四處亂吐火焰也不會讓他感到惊訝。
  但,他走進去之后,看見一名年輕的守衛直挺挺的站著,克麗珊娜在帳篷前不停的踱步。卡拉蒙好奇的看著那年輕人,覺得自己似乎在哪邊看過他。
  “加瑞克的親戚,”他遲疑的說,試圖記起他的名字。“麥可,對吧?”
  “是的,將軍,”年輕的騎士說。他試圖挺直脊梁,向將軍敬禮。但即使這個動作對他來說都太過吃力。年輕人的臉孔蒼白樵籽,眼中滿布血絲。他很明顯的就快要倒下,但他依舊緊握著長矛,毫不動搖的把守著帳篷的入口。
  一听見卡拉蒙的聲音,克麗珊娜立刻抬起頭。
  “感謝帕拉丁!”她激動的說。
  一看到她蒼白的臉孔和浮腫的雙眼,卡拉蒙在晨間明亮的陽光下也不由自主的發抖。
  “把他們赶走!”他命令那些軍官,后者立刻開始對下屬下令。
  很快的,在咒罵聲和咕喊聲中,眾人開始慢慢的散去,多半是覺得已經不怎么刺激了。
  “卡拉蒙,听我說!”克麗珊娜把手放在他的臂膀上。“這——”
  但卡拉蒙搖開了克麗珊娜的手。他對克麗珊娜視而不見,准備走過麥可的身邊。年輕的騎士舉起長矛,擋住了他的去路。
  “不要擋路!”卡拉蒙暗自吃了一惊。
  “對不起,長官,”麥可雖然嘴唇顫抖,但依舊堅定的說,“但費斯坦坦提勒斯告訴過我,‘任何人’都不准進入。”
  “你看到了吧,”克麗珊娜露出苦惱的表情,卡拉蒙則是后退了一步,憤怒的瞪著麥可。“我試著要告訴你,你應該听我說的!整夜都是這樣,我明明知道里面發生了什么事情!可是雷斯林讓他發誓,好像是以什么信條還是規定的——”
  “規章,”卡拉蒙咕噥著低語道,緩緩的搖搖頭。“騎士信條和騎士規章。”他皺著眉,腦海中浮現史東的影像。“沒有任何騎士會因為痛苦或是死亡而背棄的誓言。”
  “可是這太瘋狂了!”克麗珊娜大吼道。她的聲音沙啞了,無助的用雙手掩住臉。卡拉蒙遲疑的用手摟著她,害怕被她拒絕,可是她卻感激的靠著他。
  “喔,卡拉蒙,我好害怕!”她喃喃道。“這實在太恐怖了。我從熟睡中醒來,听見雷斯林尖叫著我的名字。我跑到這邊——他的帳篷里面有奇怪的閃光。他尖叫著讓人無法理解的話語,然后我听見他叫出你的名字……然后他開始絕望的哀號。我試著要進去,但是……”她虛弱的比著直挺挺站著的麥可。“然后他的聲音開始慢慢的……消失了!好可怕,好像他被什么東西慢慢的吸走了!”
  “然后怎么了?”
  克麗珊娜暫停片刻,然后遲疑的說,“他……他說了什么東西。
  我實在听不太清楚。光芒消失了。我听見劈啪一聲……一切都靜止下來,靜的好恐怖!“她渾身發抖的閉上雙眼。
  “他說了什么?你听得懂嗎?”
  “這是最奇怪的部份,”克麗珊娜抬起頭,困惑的看著他。“听起來像是……噗噗。”
  “噗噗!”卡拉蒙惊訝的覆誦。“你确定嗎?”
  她點點頭。
  “為什么他會叫一個溪谷矮人的名字?”卡拉蒙質疑道。
  “我也不明白。”克麗珊娜疲倦的歎气,把遮在眼前的頭發撥開。“我自己也想著同樣的事情。除非——她是不是那個告訴帕薩理安,雷斯林對她有多好的那個溪谷矮人?”
  卡拉蒙搖搖頭。他可以以后再來擔心溪谷矮人。現在,他最大的問題是麥可。有關史東的回憶生動的浮現在他眼前。他曾經在騎士的臉上看過多少次那樣的表情?以騎士信條和規章起誓——該死的雷斯林!
  麥可會一直站在這邊直到他倒下為止,然后,當他醒來之后發現自己沒有遵守自己的諾言,他會自殺的!一定有什么方法可以避開這個困境,可以繞過他!卡拉蒙看著克麗珊娜,她可以利用牧師的力量來限制住這個年輕人……
  卡拉蒙搖搖頭。這會讓整個營區的人都集合起來准備把她燒死!該死的雷斯林!該死的牧師!該死的索蘭尼亞騎士和他們的狗屁規章和信條!
  他歎口气,走到麥可身邊。年輕人警覺的高舉長矛,但卡拉蒙只是舉起雙手,示意他沒有攜帶任何的武器。
  他清清喉嚨,知道自己要說什么,但是不知道如何開始。當他想到史東的時候,他的眼前突然清晰的浮現史東的面孔。可是那不是他生前的臉——嚴肅、高貴、冷漠。卡拉蒙立刻知道,那是他死后的表情,痛苦和磨難將那頑固的驕傲和自豪給掩蓋過去。那雙黑色的雙眸中有著同情和諒解,卡拉蒙似乎看見騎士憂傷的對他笑了。
  卡拉蒙片刻之間因為眼前的景象而張口結舌,什么話都說不出口。但是那影像消失了,只留下那名年輕騎士嚴肅、恐懼、精疲力盡、下定決心的臉孔……
  “麥可,”卡拉蒙的手保持在空中,“我曾經有個朋友,一名索蘭尼亞騎士。他——他現在已經死了。他在一場距离這邊時空很遙遠的地方戰死了。不過這一切都不重要了。史——我的朋友就和你一樣。他相信騎上規章和……騎士信條。他准備好要為規章和信條奉獻生命。但是,在最后的最后,他發現還有東西比騎上規章和信條更加重要,有些騎士規章和信條已經遺忘的東西。”
  麥可的面孔變得更為頑固。他握著長矛的手更緊了。
  “就是人的生命,”卡拉蒙柔聲說。
  他發現騎士滿布血絲的雙眼中出現了一絲閃光,那陣閃光被涌出的眼淚給淹沒了。麥可生气的想把眼淚給赶回去,原先堅定的表情開始恢复。但是,在卡拉蒙的眼中,他的表情中混入了一絲絕望。
  卡拉蒙抓住了這一絲的空隙,讓他的話如同對准敵人心髒的寶劍一樣的直搗黃龍。“人的性命,麥可。這是最重要的。這也是我們唯一擁有的。不只是我們自己的性命,還包括了世界上其他人的性命。這是騎士規章和信條原先唯一要保護的目標。但是,在傳承的過程中,有人弄擰了這件事情,讓騎士規章和信條變得比人的性命更重要。”
  慢慢地,他依舊高舉著雙手,往年輕人的方向走了一步。
  “我不是為了任何不當的理由要請你叛离你的崗位,你和我也都明白,你不是因為懦弱才离開這個崗位。”卡拉蒙搖搖頭。“只有神才知道你昨天晚上看到了什么東西。我現在請你离開是基于同情心。我的弟弟就在里面,可能快要死了,可能已經死了。當他逼你發誓的時候,他不可能預見到現在會發生什么事情。我一定得到他身邊才行。讓我過去。這沒有什么不榮譽的。”
  麥可僵硬的站著,眼睛直勾勾的瞪著前方。然后,他突然崩潰了下來。他的肩膀一軟,長矛從他已經毫無知覺的手中落下。卡拉蒙扶住年輕人,將他扶近。年輕人無力的抽喀。卡拉蒙笨拙的拍拍他的肩膀。
  “來,就是你,”他看著四周,“去把加瑞克找來——啊!原來。
  你在這邊,“他看見年輕的騎士跑過來,松了一口气。”把你的親戚帶回營火進。讓他吃些熱食,讓他好好的睡一覺。喂!“他指著另外一個守衛,一接替這個位置。”
  當加瑞克領著他親戚离開的時候,克麗珊娜開始走進帳篷,但卡拉蒙阻止了他。“最好先讓我走,小姐,”他說。
  他本來預期會有一場爭執,卻意外的發現她虛弱的讓了開來。
  卡拉蒙的手正好放在帳篷的廉幕上,克麗珊娜的手就在此時放到他的臂膀上。
  他吃了一惊,轉過身。
  “卡拉蒙,你和伊力斯坦一樣的睿智,”她看著他說。“我本來可以這樣說服這個年輕人的。為什么我沒有這樣做?”
  卡拉蒙漲紅了臉。“我——我只是比較了解他而已,”他低聲道。
  “我不想要了解他。”克麗珊娜臉色蒼白的咬著下唇。“我只想要他服從我。”
  “听著,小姐,”卡拉蒙嚴肅的說,“你以后可以再來反省。現在我需要你的幫助!”
  “當然沒問題。”那堅定、自信的神情又回到了克麗珊娜的臉上。她毫不遲疑的跟著卡拉蒙走進了雷斯林的帳篷。
  在帳篷外眾人的好奇注視之下,卡拉蒙小心的拉上帝幕。里面十分的黑暗,一眼看去,几乎沒辦法分辨出任何的形体來。兩人無聲的站在帳篷的人口,靜候眼睛适應帳篷里的黑暗。克麗珊娜突然緊抓住卡拉蒙。
  “我可以听見他的呼吸!”她松了一口气。
  卡拉蒙點點頭,緩緩的往前走。曙光已經開始將夜色從帳篷中驅赶開,他的每一步都看得更清楚。“就在那里,”他匆忙的將一張擋住他路的凳子踢開。“小雷!”他柔聲叫著,單腿跪了下來。
  法師躺在地板上。他的面色灰敗,單薄的嘴唇泛紫。他的呼吸又淺又急,但至少還是在呼吸。卡拉蒙小心的抬起弟弟,將他輕輕的放在床上。在微光中,他可以看見雷斯林嘴角露出淺淺的笑容,仿佛迷失在美妙的夢中。
  “我想他現在只是在睡覺而已,”卡拉蒙迷惑的對克麗珊娜說,后者正用毯子將雷斯林包起來。“可是很明顯的有什么事情發生過。”他在漸漸變亮的晨光中看著帳篷。“不知道——天哪!”
  克麗珊娜回頭看著身后的景象。
  帳篷的支柱被燒得焦黑,棚布本身四處都是燒灼的痕跡,有些地方甚至看起來好像融化了。看起來帳篷里面似乎經歷過一場大火,但卻又讓帳篷好端端的站著,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害。真正讓卡拉蒙大吃一惊的是在帳篷正中央,放在桌子上的那個物品。
  “操龍法珠!”他敬畏的低語。
  由三种抱色的法師在遠古所打造龍珠,里面裝入的是善良、邪惡和中立的龍之本質,力量強大到可以跨越時空的阻隔。現在依舊放在雷斯林特地為它所打造的銀制台座上。
  它曾經是個散發魔光的物品。現在卻毫無生命、一點光亮都沒有,中間裂開了一條大縫。
  現在——“它破了,”卡拉蒙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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