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第一章


  他從天而降。
  他的旅程始于云端,為的是乘風而行,找尋那塵封之地。他會找到的,就像上次那樣。只要循著地上的象形文前進就是了。那已存在數千年卻不為人知,刻印在地上的象形文字。即使是經過五年前那場大戰:兄弟之戰的終章,那圖形仍是依舊。
  終戰之后,泰瑞西亞所剩無几。它成為手足相殘之下的犧牲品,化為塵埃。如今塵埃環繞不去,人們不斷地咳嗽,農作物也一直歉收。而在日出回落之際,天空卻散發著華麗的琥珀色的光芒,好像要逃离這殘破的世界一般。
  至于始作俑者的這對兄弟之名,早已淪為世人謾罵之語:“憑克撒的荒誕与米斯拉的力量,到沉沒的亞格斯去死吧!”
  有些謠言說,克撒為了啟動他的終极神器,耗用了過多的力量,因而導致地上的毀滅。也有謠言說,這是米斯拉被克撒掐死前所下的詛咒。還有一些人堅信克撒還活著。終戰一年之后,所有的謠言都湊在一起了,變成這樣:“我要是在路上遇到克撒,我會親手把他給廢了,就像他們兄弟倆把我們廢掉一樣。再把他拿去喂老鼠和禿鷹,就像他對待米斯拉那樣!”
  克撒的确活下來了。他也听了各种版本的詛咒。經過五年的自我放逐之后,他又在殘破的泰瑞西亞游蕩了一年,四處探訪那些僥幸活下的人們:佑天的遺民,阿基夫的幸存者;那些破碎的、殘缺的、喪志的人們。沒有人認出他來。即使是在他最風光的時候,也很少人認識他。克撒不是那种嘩眾取寵的人;他是發明家、是學者、是自索藍時代以來最偉大的神器師;他只求能潛心研究。然而這一切,都因為米斯拉的驟變,化為烏有。一瞬間,他失去所有。
  克撒的几個弟子也躲過一劫。他們背棄了師傅,克撒也沒和他們聯絡。克撒的妻子,凱拉。賓。庫格也活了下來。她和孫子遠离人群,過著簡朴的生活,致力寫作《古文明之戰》一書。克撒也沒去找她。或許凱拉還認得他,但是他卻無話可說。至于她的孫子,那有著一頭黑發、壯碩、迷人、善解人意又聰明的加塞洛……克撒只匆匆看過他一次,而就連那一眼,都已顯得太過沉重。
  他繼續緩降。
  克撒并不想回到這里。嚴格說起來,戰火早在五十年前就在此埋下。他也無愧于自己結束戰爭的做法。他是出于絕望才會出此下策,將記憶封入那來歷不明的皿器;而他在那之前更是完全沒有接触過法術。他不知道會有什么后果,但是他必須終止這場戰爭。他必須阻止米斯拉。不然,泰瑞西亞的命運只會更加悲慘。
  慘到無以复加。
  克撒不會為此道歉;但他也不滿意自己僥幸活了下來。
  克撒那時就應該死了;在皿器掏空的那一剎那。他以為自己死了,但是他們兄弟倆的動力石卻讓他免于一死。克撒醒來之后,那兩顆索藍寶石早已變成他的雙眼。索藍時代的器械都是用這种小寶石啟動的,然而他的強能石和米斯拉的弱能石,卻絕非一般的動力石能比。兩者之間的差异,正如同蜡燭之于太陽一般。
  由于頭骨被嵌入這兩顆索藍寶石,克撒遂到達巔峰狀態。他不再需要飲食、不再需要休息。但他還是需要睡眠;因為縱使他不再需要休息,他還是需要做夢。而他的新眼睛更給了他前所未有的新視界;几能看穿一切的眼力。
  克撒相信,慢慢地,殘破的泰瑞西亞會康复,甚至再度繁榮起來。
  但那是极其緩慢的過程,是极其無謂的等待。于是他拂袖离去。其后五年之中,克撒憑著他的新眼睛,走遍天涯海角的各個時空。
  在其中的某一個時空,他遇到另一名旅法師。一個名叫梅雪佛的女人。她證實了自己的揣測:在他摧毀米斯拉的那一天,他便成為不死之軀。他的确是死在那場大爆炸之中,但是動力石卻又讓他重生。因為他是,他一直都是,“旅法師”。和梅雪佛一樣。
  梅雪佛告訴克撒,他所走過的時空不過是滄海一粟罷了。旅法師在這些時空中是來去自如的。她也教克撒如何自由改變外貌、如何不經由言語了解人心。就算是在旅法師之中,克撒還是与眾不同。
  他雙眼所見,遠非梅雪佛所能及。她的眼睛是普通的褐色眼睛,她甚至不知道索藍是什么。她從來沒有見過像克撒那樣的眼睛,但她卻對之心生畏懼,以致對他設下時間陷階。在失敗之后,她自然是走為上策,逃之夭夭。
  出于好奇心而非報复,克撒有想過要找她。但是多明納里亞卻在他腦中徘徊不去;那片供他生長,又險遭其毀滅的大陸。在終戰的五年之后,多明納里亞對他發出了召喚。
  克撒落在一片風蝕高原上。
  云層漸厚、天色漸灰。冷風如刀,夾雜著冰雪与塵埃,吹亂了克撒淡灰色的頭發。冬季來得比往常更早;這又是皿器的杰作。再晚個几天,雪一下,就要等到明年春天才看得到地上的刻印了。
  四千年前,索藍人把這片高原建成碉堡。這也是他們最后死守的一道防線。或許這里曾經有過名字,或許名字就刻印在地上。但那是個無人能解的密碼;即使是此時此刻亦然。就連克撒的雙眼,那源自索藍的寶石,都無法透視其亙古的秘密。五十年前,當他還年輕時,克撒和他的弟弟曾將這里命名為喀洛斯。于是就叫它喀洛斯吧。
  當時的喀洛斯已是廢墟。如今所見,卻是更加荒廢的廢墟。這不全是皿器所害;克撒和米斯拉之間的戰爭才是始作俑者。為了索藍動力石而起。
  事實上,克撒希望情況會更慘。在兩人對戰期間,這里是米斯拉控制的區域。克撒宁愿相信,米斯拉一方造成的傷害,比他自己所造成的傷害要來得大。在他心里深處,克撒知道:如果他能直搗喀洛斯,他連石頭的影子都不會放過。但是米斯拉的手下卻不然,他們甚至連碎石瓦礫都堆得整整齊齊的。破爛的帳篷在風中飄揚著,仔細一看,克撒這才發現,他們走得匆忙,連行李都沒拿。大概是被召喚的吧,被召喚到亞格斯去的,就像五年前克撒召喚他的部屬那樣。
  克撒緩下腳步,閉上眼睛。回憶如潮水一般涌入。
  他和米斯拉從小就沒一刻安宁。從他們幼時在阿基夫時就是這樣了。他們怎么可能不爭呢?克撒只大他一歲,而大家都喜歡米斯拉。但他們又形影不离,因而他們很清楚彼此的差异,知道自己需要對方的力量。克撒從來就不知道什么是友情和感情,因為米斯拉就是他的全部。
  而米斯拉呢?他又給了米斯拉什么?米斯拉真的需要他嗎?
  “多久了?”克撒在風中輕聲低問,語中同時是憤怒与痛苦。“曾几何時,你离我而去?”
  克撒張開眼睛,繼續前進,沒有留下一絲足跡。沒有事情讓他分心。挂在營柱上的尸体,看一眼就夠了。盡管他有著生銹的金屬前額和銅鉗似的左手。克撒看過弟弟的轉變;對于米斯拉部屬的慘狀,他一點也不意外。
  他直視黑暗,但是什么都沒有看到。
  對他而言,那不但意外,而且令人失望。克撒滿以為他會看到什么的;就像小孩子在新年早晨期待收到禮物那樣。米斯拉的脾气像夏天的雷雨,雨勢滂淪,但來得快也去得快。克撒不然;他會變得冷漠不語,直到他自己想通為止。
  難道他們已經挖走了四千年來最后一顆索藍動力石?取走最后一件神器?沒有任何值得一看的東西了嗎?
  一陣淡藍色的光芒閃過他眼前。他從碎石中板起一小塊金屬,而它立刻就動了起來,巧妙地彎曲著。不會錯,就是索藍。像克撒這等神器師,就算沒有寶石為眼,他也能一眼認出這种古文明。只有索藍人才知道怎么賦予金屬某种程度的意識。
  但是他從來沒有這么清楚地看過這种藍灰色的金屬。如果有足夠的時間、正确的工具和原料、再加上一點運气,他說不定可以解開這個謎題。一反常態,他想也不想,就用右手拇指摳了摳金屬表面。
  那比鋼鐵還要硬。他在心里想象一個印子,一個和指甲契合的印子。
  當他把手拿開之后,金屬上就有了一道印子。他慢慢地數到十,而印子沒有消失。
  “我看到了。是的,我看到了。一旦你看得到,就是這么容易。”
  克撒想到米斯拉,和他說話。除了他以外,再也沒有別人能理解剛才發生的事情了。
  即使是克撒的得意門生達硌士都不行。
  “就好像那是你的拇指。”克撒對著風說。沖勁,一如友情,都是米斯拉給他的禮物。
  米斯拉就像是站在那里一般;飛揚、聰明,年紀還不到十八歲。
  克撒眼前的畫面一閃而過。一眨眼,他看到米斯拉扭曲的臉;模糊的血肉中,齒輪、机械等物清晰可見。
  “非瑞克西亞!”他咒罵著,忿忿擲走手中的破片。
  它彈了兩下,發出鈴聲般的聲音,隨即消失無蹤。
  “非瑞克西亞!”
  他第一次知道這字是在五年前。就是終戰之日,達硌士將皿器交給他的那一天。皿器是達路上從阿土諾那儿拿到的,光憑這一點,克撒就不該和它扯上關系。但是在那一天,克撒為了打倒米斯拉已傾注全力,甚至將自己的力量灌入強能石。米斯拉應該會被打死的,但是他沒死。他早已不是人類之軀了。克撒不能放過任何机會。
  在那混亂的時刻,戰火紛飛之際;實在是沒有時間去思索、去怀疑。克撒相信,米斯拉已經將自己變成一具活神器。因此他必須使用皿器。在一切煙消云散之后,問題才漸漸浮出台面。
  達鹼上曾經提過一頭惡魔——來自非瑞克西亞的生物——他和阿土諾曾被它襲擊。為什么他唯一的朋友會和米斯拉的叛將一起出現在亞格斯的戰場?這不重要。他倆曾是一對戀人。但是愛情之于克撒,遠不如求知、學問來得有勉力。重要的是,為什么亞格斯境內會有非瑞克西亞的生物?為什么它篡奪了所有的神器,不管是克撒的還是米斯拉的?最后要問的是,為什么他們會和非瑞克西亞扯上關系?
  這是外來勢力——非瑞克西亞的勢力——的陰謀。克撒漫步在殘破的泰瑞西亞;對他而言,這似乎是最合理的解釋了。
  到了最后,在亞格斯的森林中,皿器阻止了非瑞克西亞的計划。
  克撒在終戰后一年內就追查到了皿器的來源。阿士諾是從一個名叫羅蘭的女子那儿得到它的。那是他年輕時遇過的一名女子。羅蘭和克撒、米斯拉都曾在考古學家托卡西雅門下研習索藍文明,但是她后來就隱居到泰瑞西亞市去了。那是皿器力量的見證者。
  泰市居民為了不讓克撒或米斯拉得到皿器,犧牲了半數人口。
  那還不夠;羅蘭不但沒有保住它,還因為阿士諾的嚴刑逼問而失去右臂。但她還是活下來了。于是克撒偽裝成一名婦女以接近羅蘭,說她在戰時失去了丈夫和兩個儿子。
  羅蘭是很聰明的法師,甚至超出克撒的想象。但她完全不是克撒寶眼的對手,在她燒開水時,他已經得到他想要的東西了。她的記憶。
  隨著它所釋出的巨大能量,皿器也一起歸于塵土。而羅蘭對它的記憶也是殘破不全。這是阿士諾的手法;她從不留下證据。羅蘭回想起一個刻著京藍象形文的銅皿。羅蘭記憶中的那些文字,克撒并不是認得很全。如果它們再清楚一些,再讓他看一次的話,他一定會想起來的。但是它們卻太模糊了。
  他大可以勾起她的回憶,讓往事浮現。他的雙眼擁有這個力量。
  但是克撒沒有那么做。他知道,羅蘭宁死也不會幫他的。于是他們喝了茶、共賞夕陽之后便分道揚鑣了。
  克撒知道的已經夠多了。皿器是索藍的文物。它讓多明納里亞逃過非瑞克西亞的魔掌。雖然仍有疑點,但是事情已經有眉目了。
  如此他的惡夢就能終止了。他就能繼續他的時空旅行了。他向來意志堅定,甚至近乎頑固。克撒花了五年的時間,才肯承認自己是在白費力气。一年前,他曾經回過多明納里亞;亞格斯。自從戰爭結束之后,他就刻意回避亞格斯。他又回到那殘破的山丘;他曾在那里破坏了整片大陸。他找到了達格土的棺木。
  達珞士在棺中封印了五年。對他而言,就像是戰爭還沒結束一樣,更遑論終戰的大毀滅。他的記憶還停留在混亂的戰場、阿士諾的火紅額發、還有來自非瑞克西亞的惡魔。
  “……如果它在這儿的話……”達硌士回想起阿士諾說過的話。
  那折磨他的舊情人。
  据她的說法,她見過那頭惡魔。它大概有一個人高,身体是由金屬架构成,并纏繞著各种線路。至少達珞士是這么認為的。他也如此轉述給克撒。克撒也認得它——或許是部份吧。他在米斯拉的臉上見過類似的線路。那時他的身体已經皮開肉綻,和一架龍引擎連在一起。
  “這是我的……”達硌士的腦中不斷涌現和阿士諾的對話。
  達硌士在和她爭論。他想死在她的身邊。對于這痴情的請求,她沒有同意;反而把皿器給了他。
  達硌士望著驟變的大地,思緒也隨之激蕩。在此同時,克撒望向西方的古戰場。那已是一片汪洋。
  阿士諾确是蛇蝎美人。她背叛了所有的人,所有落入她掌心中的人。達硌士的背上依舊傷痕累累。米斯拉根本不信任她,所以才會將她放逐,直到最后一戰才讓她回來。
  是這樣的嗎?
  米斯拉知道阿士諾手上有皿器嗎?莫非是叛徒被背叛了?誰是傀儡,誰又是真正的主腦?為什么阿士諾會被非瑞克西亞的惡魔襲擊?她和非瑞克西亞之間又有什么關系?
  克撒不斷地思索這些問題,直到他被達硌士打斷。“你弟弟呢?”
  “死了。”克撒的答案,也回答了自己所有的問題。“早在我發現他之前就死了。”
  達硌士對這個答案很滿意,于是轉移話題,研究該如何重建這片大陸,讓它恢复生气。他的好友,達硌士,總是如此樂天。于是克撒就這么走了,留下待在那儿出神的達硌士。他相信他們再也不會見面了。
  知道米斯拉不是因皿器而死之后,克撒心中感到些許的平靜。
  但是這种感覺沒有維持多久,一個月后,一股更強烈的自責感向他襲卷而來。他是大哥,照顧弟弟是他責無旁貸的義務。
  但是他失敗了。
  當米斯拉需要大哥幫忙時,他的大哥卻沒能伸出援手。他對不起米斯拉,對不起多明納里亞的人民。他的弟弟孤身而死。他被阿土諾背叛,被非瑞克西亞的惡魔玩弄于股掌之間,把自己弄得面目可憎,變得人械兩非。
  克撒是在初冬回到亞格斯,喚醒達硌士的。几乎就是在一年之前。他不眠不休,也不找地方避雪,只是蹲在雪中,等待米斯拉的出現。或者是死亡吧;那已不重要。但是梅雪佛說對了;克撒已經超越死亡的界線了。他也訝异地發現,他沒有自殺的勇气。春天來得晚了些。冰一化,克撒便重獲自由。他站起身,体力和他蹲下去時沒有兩樣。
  他的左臉有些刺痛;因為弱能石流了几滴眼淚。那沒多久就好了。他結束了長達一季的贖罪;离去時,沒有留下任何足跡。
  他年輕時,在佑天——他妻子的家鄉——還在陽光下閃耀的時候,一個名叫螺絲科的男子曾經告訴過他:每個人都有許多靈魂,而這些靈魂會在死后得到審判。克撒已經超越這一關了;皿器的威力讓他超越了審判。他再怎么贖罪也無法減輕失敗的痛楚。
  唯一剩下的,就是報复。
  整個春夏,克撒都在尋找阿士諾的蹤跡,确定她是否真的死了。
  他在各個時空之間穿梭,只為了尋找一個自視甚高,絕不甘心就此埋沒的女人。到了秋天,他終于死心了,于是注意力又轉到了喀洛斯。
  那是他和米斯拉長大成人時,研習索藍遺跡的地方。
  他也發現,自己不是完美的。如果沒有鮮明的印象,時空旅行并不一定能成功。到了后來,他只好循著他們年輕時的足跡,—一走訪各地,期待能有所收獲。
  他情愿用他的寶石眼和永生換回那段兄弟倆在托卡西雅門下的日子。
  冷風襲過。低溫對克撒沒有影響,但是他還是會覺得冷。他想象著一件氈毛大衣;于是一件大農漸漸成型,自他的肩膀向下蔓延。
  他想著要加一點毛里,于是大衣也跟著變厚了。他又加了一雙手套和一雙羊毛靴,還有一頂風吹不走的軟帽。他繼續走著,走在米斯拉的工人离去的道路上。一如從前,盡管他穿了新鞋子,克撒依然沒有留下足跡。
  每一步都讓他頭痛欲裂。這里是他和寶石結合之處;而回到這里之后,它們似乎又被喚起了另一股力量。為了減輕痛楚,克撒轉過身,用背對著洞口。他的眼睛酸痛,雪蝕的廢墟,看起來倒像是畫在紗布上的影子。他得到強能五那一天也發生過這种事,但是他那次看到的的影像非常寫實。接著,那些影子開始延伸,并且動了起來。
  這和他以前看的影像不一樣,但是并非全然不同。原本他看到的是一群穿著白袍的男人,在那制造黑色的机械蜘。這次他看到滿布神器的戰場;看似亞格斯,但是沒有那么混亂。
  起初,克撒分辨不出戰場上的兩方。就像別人分不出他的軍隊和米斯拉的軍隊一樣。但是當他看得愈仔細,戰場的情勢也愈來愈清楚。其中一方倚著山洞而戰,保衛著山谷后方的平原。另一方則排成弧形,沿著峽谷挺進,占据唯一的通路。他們打算將敵人逼到山崖再一舉殲滅。強光四散、濃煙密布,足見戰況之慘烈。
  克撒試著看得清夢些。其中一方肯定是索藍,但又是哪一方呢?
  另一方又是誰呢?在他沉思之際,峽谷一方先下一城。一隊略小的神器擊潰了敵方陣中的巨獸。它倒下去時燒了起來,雙方陣勢都亂了一下。峽谷一方集結得較快,趁胜追擊。峽谷陣中一名中級軍官放火要燒倒下的巨獸;天空中閃過一陣強光,煤煙像雨一樣洒在空中,而巨獸的殘骸發出陣陣的紅光。
  克撒專心地觀察影像,并數了起來。“—……二……”
  巨首的殘骸爆了開來,克撒看了熟悉的景象。纏繞的線路。飛散的線路四散,將峽谷一方的軍官一分為二。線路的末端是稅利的鐮刀。但是已經太遲了;索藍的動力石已經成功地摧毀了非瑞克西亞的巨獸。
  戰事平息的數干年之后,克撒忍不住滿意地笑了。情勢十分明顯了。他已經知道索藍是哪一方了,也知道他們的目的是要把非瑞克西亞通進山洞。在那里的話,或許就可以消滅他們。
  這是索藍和非瑞克西亞之間最后的決戰了。就像他和米斯拉的戰爭一樣。非瑞克西亞絕不可能撤退,而索藍也不會對敵人寬容。
  克撒著得出神,几乎忘了自己的時空。非瑞克西亞集結在最后一只巨獸后面,沖向索藍的右翼,差一點就突破了。索藍毫不客气,像螞蟻侵占果屑一樣,集中火力向非瑞克西亞次去。
  雙方陷入混戰,又分不出誰是誰了。
  克撒數到一百一十的時候,影子已經靜止不動了。數到一百一十二的時候,它們漸漸亮了起來,像是正午的沙漠一樣刺眼。克撒反射性地用手護住眼睛;他手放下來之后,舉目皆雪。他的頭不痛了。
  他走進山洞,心中一片雪亮。因為他看到了。
  他的眼睛存錄著索非決戰的影像。若說它們的功能包括紀錄非瑞克西亞的敗亡,听起來是滿合理的。如果這個假設成立的話,那么剩下的就很清楚了:索藍希望借由這些紀錄石以警示后人。
  克撤第一次接触強能石時也看過這种影像。他一進山洞就想起來了。雖然他努力地回想,那些影像依然像是夢境一般。但是他更加肯定他的新結論:索藍的消逝,是因為他們舍身對抗非瑞克西亞所致。
  在山洞內,克撒仰望著洞頂。“我們不知道。”他試著向索藍亡魂解釋。“我們不懂你們的語言……我們不懂的事,沒敢亂猜。”
  現在他知道了。他和米斯拉在石中發現的那件神器——也就是后來被他們毀去的那件神器——就是京藍留給多明納里亞的遺產,也是他們封鎖敵人的封印。
  “我們不知道……”
  在石頭一分為二之際,封印便解除了,而非瑞克西亞又來了。他們知道動不了克撒,因為他佩著強能石。但是他們一定蠱惑了米斯拉,害得他身敗名裂;因為他只有弱能石的保護。兩顆寶石的力量并非全然相同。強者支配弱者的道理,和哥哥支配弟弟的道理是一樣的。
  但是當哥哥被偏見——承認吧,還有嫉妒——沖昏了頭的時候,克撒什么都沒做。
  不,他比什么都沒做還要糟。他責怪米斯拉,和米斯拉打仗,還破坏了索藍的封印。
  克撒腦中激蕩著強烈的自責。他閉上眼睛,掩住耳朵,但是事情只是變得更糟。
  他為什么沒有和米斯拉談呢?
  從小,他們總是吵個不停,但事后總會試著溝通,修補手足之情。
  自從動力石闖入他們的生命之后,他們連試都不想試了。
  回憶又涌上心頭。大約在四十五年前有過一次。那時還在戰爭的序曲,他們一起來到寇河河邊,河水自克爾山脈奔流而下。他的岳父,估天的庫格王,前來調停和法拉吉族長的糾紛。克撒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弟弟的消息了,他甚至以為米斯拉已經死了。因此當他看到米斯拉在族長身旁時,真的嚇了一跳。
  天地為證,是他,是克撒提議他們應該談一談的,米斯拉也同意了。克撒回想起當時的對話,米斯拉有些勉強,但是他就是那樣。一旦信心動搖,他就會變得暴躁,悶悶不樂。弱能石再加上非瑞克西亞的蚕食鯨吞,他的信心豈有不動搖之理?
  要不是庫格王一心想要暗殺族長,米斯拉一定會告訴他實情的。
  克撒想起那次的大屠殺,想起了米斯拉臉上的表情。
  克撤回過神來,回到喀洛斯。回到終戰五年之后,初雪降下之際。他整個人癱在地上,罪惡感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足以跨越時間,讓庫格王不寒而栗的恨意。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但是庫格王卻把他一把推開。他是你弟弟,不是我的。
  在寇河河畔的那一天,要不是非瑞克西亞先一步控制住米斯拉,他們一定能把問題解決的。
  于是,一切仍是克撒的錯。不論如何他都無法停止自責。只有一個方法,那就是向非瑞克西亞報仇。克撒終于想通了一件事。喀洛斯是索藍封印非瑞克西亞之地。又因為他的無知,給了敵人第二次机會。如果有到非瑞克西亞的路,那它一定在喀洛斯。
  克撒仔細地尋找線索。這次他留下了腳印。
  太陽已經下山。喀洛斯內一片漆黑。克撒的眼睛隱隱發光,照出一條通往山洞探處,塵土較少的通道。他找到一間房間,那儿用燃燒殆盡的動力石裝飾著。沙石地上有兩道被煤灰蝕出的痕跡。在那之間又刻著可能是索藍象形文的模糊圖樣。克撒試著用他的眼睛讓字樣清楚些,但是那些文字——如果那真的是文字的話——依然難以辨識。
  他罵了一聲,蹲下來研究。就是這里,一定就是這里了。非瑞克西亞就是從此侵入多明納里亞的。不會錯的。再往前看過去,越過痕跡和索藍石,有一座及腰的金字塔,塔上放了一個水晶寶箱。箱子已經破了,里面也空了。但克撒看到的是金字塔上的華麗圖樣:和達硌士看到的惡魔一模一樣。
  克撒檢視著金字塔。他發現了另外兩幅關于惡魔的畫像,以及一張這房間的繪畫。它畫著一個在痕跡中升起的黑色圓盤。克撒四處尋找那黑色圓盤——本体也好,啟動裝置也好——但是一無所獲。
  這不是他第一次失敗了。
  克撒進行時空旅行的原理是這樣的。他的所在之處就是起點,而終點則需仰助意志力及記憶。他發現到非瑞克西亞用的是另一种方法,但是那已經超出他的理解能力了。如同他對非瑞克西亞的世界一無所知一般。多重宇宙浩瀚無涯,有多到數不清的各种時空。
  在欠缺線索和記憶的指引之下,克撒的處境就像是在茫茫大海中迷路的水手一樣。他完全不知道該往哪里走。
  “我是不朽的。不論路途多長、旅程多艱辛,我會找遍每一個世界,直到找到他們為止。我要把他們給毀了,就像他們毀了我弟弟那樣。”

  ------------------
  坐擁書城掃描校對 || http://www.bookbar.net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