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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大約在亞格斯毀滅的五年之后,也就是在兄弟之戰平息之后,達硌士來拜訪我。他告訴了我許多事情,許多我原本不知道的事情,而今被我記載于此。他告訴我,我先生已經死了,而且他臨死前呼喚著我的名字。我實在很想相信他的說辭;但是我并不确定克撒是不是真的死了,而且就算他真的死了,他呼喚的會是米斯拉的名字,而不是我的。”
  珊迦的指尖輕輕拂過《古文明之戰》的羊皮封面,將書合起。
  這本書是她的藏書中最古老的一個版本,凱拉。賓。庫格的歷史巨著,距今已有一千二百多年。當年的抄記兼譯者聲稱,當時凱拉的原稿就在他的眼前。珊迦對此存疑;不是他說謊,就是他被騙了。
  但那不是重點。《古文明之戰》是一個既沒有英雄又沒有圓滿結局的故事,流傳至今已將近三千五百年。人們仿佛無法忘記凱拉在書前的警句。“謹以佑天遺民凱拉。賓。庫格的見證,做為世人借鏡,以免重蹈覆轍。”
  珊迦在桌邊出神。夜色好的時候,她會打開窗戶,在這座与世獨立的小屋中,望向星空沉思。然而,多明尼亞仍未從兄弟之戰造戍的冰河期中完全复原。在冊迎住的歐藍山區,并不常有清朗的夜空。小屋坐落于地形交替之處,在草地与荒山之間。天气不是又濕又冷,就是又涼又潮,要不就是介于其中。今晚,陣陣的夜風吹起,雨雪拍打著門窗。
  屋里愈來愈冷了,連呼吸都凝結成白霧了。珊迦打著哆嗦,走向燃煤箱。她有個遍地石塊的園子。每年春天把石頭清掉后,余下的泥塊雖然沒有什么農業价值,倒是可以拿來做燃料。至于木材,那就要到森林里找才有了。即便是在小屋完工之后,她多半的時間還是花在覓食和打探消息上。
  她拿了些燃煤,要放到桌下的炭盆去。其中有一個濕爛了的橡實。珊迦不禁想到克撒和他弟弟之間的戰爭,以及它如何改變了這個世界。它原應該有她的手掌那么大,而它生長的樹木,也應該和她的小屋差不多大小。她把像實捏碎,混入盆中,撥弄著炭火,直到屋內開始暖了起來。
  珊迦忘了有桌子,于是起身時撞到了頭。她坐在地上,一邊揉著痛處,一邊咒罵著。一會儿,她想到桌上原本點了根蜡燭。她站起身來,這次罵得更狠了些。不浪費,不奢求。蜡燭沒倒,書沒事。
  于是她又坐了下來,隨便翻開了一頁。畫中的凱拉好像在望著她一樣;略黑的膚色、烏黑的眼睛、誘人的神情。珊迦有四本《古文明之戰》的畫本,每一本所描繪的凱拉都不大一樣。她最喜歡的一幅,把克撒的妻子描繪成一個高大、优雅、艷麗的金發女子。但是珊迦知道,這些畫像都不傳神。她望著窗外,試著想象凱拉的模樣。或許只有她曾經真正了解過神器師克撒;甚至愛過他。當然,那是指克撒還是正常人的時候。
  但是有一件事倒是可以肯定的。珊迦和凱拉絕對是南轅北轍。
  燭火映照出珊迦的側影,是平滑的輪廓。她個子不高,頭發則是一頭偏黃的褐色亂發,她的臉則比較削瘦,不那么吸引人。珊迦可以——她也經常這么做——輕易地假扮成一個尚未成年的瘦小男子。
  雖然如此,她還是覺得自己和凱拉應該會很合得來。她們同樣經歷過坎坷的人生。
  然而,最讓珊迦感到興趣的人物,不是凱拉,而是克撒的弟弟,米斯拉。在冊迦的畫本中,同時有三本將米斯拉畫成一個精悍又眼神銳利的男子。第四本則將他畫得柔弱、慵懶,像只吃飽的貓似的。沒有一幅符合凱拉的描述。對凱拉而言,米斯拉既高又強壯,有著一頭濃密又凌亂的黑色直發。米斯拉的大嫂形容,他的笑容有如仲夏之日的陽光一般溫暖燦爛,而他的眼神則閃耀著聰慧的光芒——或是飄忽著閃爍不定的怀疑眼神。
  不過。并不是每一個版本的《古文明之戰》都有收錄這一段凱拉對小叔的描述。有些抄記甚至借机加入自己的道德判斷,不光是針對米斯拉,還包括近年來的其他人的惡行——好像這位佑天的公主還能預言一般!二六五七年的一位抄記坦言,她故意將米斯拉那一段全部刪掉,因為那使凱拉對克撒的忠貞顯得前后不一,還會對當時以該書為教材的王子產生不良的影響。
  珊迦怀疑那位如此矜持的抄記有沒有看過她桌上的這張圖畫。
  在珊迦最早的一個版本中,凱拉。賓。庫格戴著面紗,三串珍珠項鏈,几乎衣不蔽体。很少有男人能抗拒她的誘惑;克撒就是其中之一。但無庸置疑的,克撒卻忽略了他的妻子。對克撒而言,神器比女人更具吸引力。不知道有多少個夜晚,凱拉獨守空閨,感歎著命運。來見她父親的,為什么不是迷人的米斯拉,而是那毫無情趣的克撒?
  克撒從未怀疑過妻子的貞操。至少,珊迦從來沒有听他提過。
  但是話說回來,她那鄰居也從未提過他的儿子或孫子。
  珊迦歎了歎气,打了個哈欠,把書收進箱中。箱子沒有上鎖;在這前不著村,后不接店的地方,是用不到鎖的。再說,克撒的力量也足以保護他們。收進箱子只是為了防鼠而已。
  “珊迦!”克撒在另一邊喊著。她正對著自己的藏書出神。
  她馬上起身;箱蓋砰地一聲落了下來。她出外打探消息時,克撒就在工作室里閉關了。她回來后,也沒敢打扰他。十六天后,她才听到他的聲音。
  他們的小屋有兩間房。她的房間開始時很簡陋,只是個棚子,還有一具爐子。克撒的房間則是一應俱全,還包括一座地窖和儲藏間。兩個房間都通往屋外的陽台。草屋頂則讓他們免于風吹雨打。
  她快步奔向克撒的房間,雨雪打在她的臉上。她用力把門關上,但是克撒似乎并沒有听到她進門,也不覺得屋內變冷了。珊迦決定先觀察一下再說。
  神器師克撒正坐在桌旁。他的桌椅和珊迦的几乎如出一轍。就著燭光,粉達發現他和她上次見到時一樣,穿著同一件破舊的藍色抱子。他淡黃色的頭發就束在腦后。他的頭發并不髒,但是如果換作是珊邊的話,那么久不洗頭,頭發早就要發臭了。克撒從不流汗,也從不洗澡。他專心研究時會忘了要呼吸;他也從來不需要進食。但他又像正常人一般說話,胃口也很好——那是指珊迦煮了他愛吃的菜的話。他也喝水;不管是哪里來的水,或是放了多久的水。但是他又似乎從來不需要排泄。克撒也從來不會累。這個問題就比較嚴重了,因為他還是需要睡眠和做夢,才能理清思緒。
  有此一時候,珊迦會覺得克撒需要理清一下思緒。就像現在一樣。
  山脈矗立在克撒的桌上。用黏土、陶土堆起的假山。用水銀做成的河流綿延其中。雨雪慢慢滑下珊迎的背脊。她想著要不要裝作沒听到,赶快退回房去。她可以那么做,但她還是沒有。
  “我來了。”她用一种只有她和克撒才听得懂的語言說著。它源自古阿基夫語,還受到一些佑天和近千种語言的影響。
  克撒立刻轉了過來,快到她沒有看清楚。他并沒有移動,而是讓身体重組。當克撒忘了自己的身体時,事情就不妙了。珊迦看著他的眼睛,更确定了自己的假設。它們正閃爍著寶石特有的虹光。
  “你叫我嗎?”
  他眨了眨眼,雙眼隨即變成了正常的黑色眼珠。但這才是幻象;她剛剛看到的才是真的。
  “對,對!珊迦,快來看看我發現了什么!”
  她宁愿回到非瑞克西亞的九重天。或許九重天太夸張了,但是七重天也差不多了。
  “來吧。來嘛!這跟上次不一樣。”
  他至少還記得上一次發生的事。山都爆炸了。
  于是珊迦走到桌邊。不管他怎么說,它們看起來還是和上一次一樣。也和前几次都一樣。他做了寇河和克爾山脈的模型,上面飛滿了蚊虫。她沒再靠近了。
  “我沒別的意思,可是……在我看來,它跟上次很像。”
  “你要靠近一點看才行。”他遞給她一支鑲著象牙的放大鏡。
  她滿不情愿地接下,就像那是毒藥一樣。他還把椅子讓給她。
  粉邊還是沒有反應,于是他抓著她的手臂,硬把她拉了過來。終于,珊迦坐在椅子上,俯身用放大鏡去看那些蚊虫。
  盡管百般不愿、半信半疑,珊迦禁不住發出一陣贊歎。神器師克撒的确是無与倫比。所謂的蚊虫,不出她所料,竟是一個個的迷你模型,不但制造精細,而且造型各一。除了人類以外,還有小型馬車,馬尾在細風中微微擺蕩著。她相信那里一定還飛繞著她看不到的細小蚊虫。桌上的東西,全都不是生命体。克撒所制作的神器,皆謹守著所謂的“索藍最高指導原則”:神器是為生命服務的器械,絕對不是生命本身,也絕對,絕對,絕對沒有自我意識。
  克撒桌上的世界布滿了燈火通明的小帳篷,甚至還有克撒与米斯拉在;被凱拉稱作“戰火之旭”的時期所使用的神器的縮小版。
  粉邊仔細地觀察桌上的模型。她看到了米斯拉的龍引擎。相較于克撒如蚊虫般的扑翼机,那簡直像大黃蜂一樣大。當珊邊看到一架扑翼机展翅目桌上升起,她終于知道克撒是叫她來看什么的了。
  制作這些小神器,遠比制作假人來得困難。
  “你讓它們飛起來了!”
  克撒將她一把推開。他不需要放大鏡也看得很清楚。他看得到馬蠅、跳蚤、還有其他小虫。珊迦發現他臉色變難看了。
  “不,不!你看錯地方了,珊迦。看這里!”他抓住她的手,指向最大的一座帳篷。“你看到什么了?”
  “藍色的布。”她回答。她看過很多次了,很清楚帳內是什么。
  帳內是凱拉巨作中一段的重現,主要人物的模型都在其中,包括克撒。起初她很好奇,想知道克撒和凱拉兩人對這些人物的詮釋有何不同。但她已不再好奇。
  克撒嘀咕了一些什么——還好她沒有听懂——然后藍布漸漸淡去,帳內模型清晰可見。克撒穿著同樣的藍色衣服和破褲子。他的學生達略士隨待在側,比其他人高出大約半個頭。庫格王、法拉吉族長和另一些人,則像真人一般地動來動去的,完全無視于窺伺的兩位“大人”。米斯拉也在帳中,但是克撤對弟弟則有不同的描繪。
  其他的模型都做得栩栩如生,而米斯拉總是站在旅長身旁的一攝金屬。
  “這是第二天早上嗎?”珊迦問道。她希望他不是要給她看那次暗殺。即使是模型,殘酷仍是殘酷。
  克撒又呼了一聲。“注意看阿士諾!”
  根据《古文明之戰》的記載,阿士諾當時并不在場。但是克撒每次都會做一個阿士諾的模型。他會把她放在桌上,但是她除了礙事以外,別的都不會。為了表示她的參与感,珊迦輕輕移動了一下放大鏡。一個戴著紅色帽子的小點正躲在另一個營帳外面。
  “你把她放到那儿了?”
  “絕不!”克撒吼著。他的眼睛閃爍著,小屋中的空气漸漸凝結了起來。“我堅持我的所學。我從來沒有控制過它們。我所做的是,提供讓真相浮現的机會。時間,珊迦,時間才是關鍵所在。我稱之為時間塵。盡管光陰已逝、記憶已談去,時間塵仍能重現歷史。我每一次排出陣勢,就能吸收更多的時間塵。珊跡,真相吸引真相,正如同時間吸引時間一樣。我收集的時間塵愈多,我對當天的真相就愈清楚。我終于了解,原來真相就系于阿士諾身上。她的謊言已經全被拆穿了;她的行動已經證明了我長久已來的假設!”
  克撒雙指一搓,阿士諾的模型便開始在各營帳之間悄悄動了起來。珊迦對此既佩服又厭惡。不久,阿士諾便潛到了米斯拉的背后。她蹲下身子,拿出了某樣東西——小到連放大鏡也看不出來是什么——然后她的手中發出一陣閃光。米斯拉開始散發綠色的光芒。
  那一刻實在是栩栩如生。無論是在人物的移動或意志的表現方面。珊迦不自覺地便問道“她做了什么?”而不是“那東西做了什么?”
  “你說呢?你有仔細看嗎?你有在注意嗎?難道還需要我把它們放回去,再來一次嗎?”克撒回答。
  克撒對同伴的耐心顯然差多了。珊迦暗暗佩服忠心的達硌士,但也說不定,或許當時仍為正常人的克撒并沒有這么尖酸刻薄。
  “我不知道。”她把放大鏡擱在桌下的架子上。“這里向來沒有我思索的余地。告訴我,我會明白的。”
  四目交接。一時之間,珊跡直視著克撒那對寶石眼睛。克撒其實可以直接將答案輸入珊跡的記憶中,但是他眨了眨眼。
  “證据。終于有證据了。就是阿士諾。我一直怀疑,她才是第一個被非瑞克西亞收買的人。”克撒抓起了放大鏡,又交給了珊迦。
  “仔細看龍引擎。佑天人還沒有開始移向族長,但是你看……看到了嗎?它已經蘇醒了。阿士諾控制了我弟弟,是他叫醒了它。你知道的,龍引擎只听他的號令。”
  珊迦并沒有用放大鏡來看。工作桌上突然亮起了一陣光芒;克撒的眼睛散發著耀眼的光芒。
  “米斯拉!米斯拉!”克撒低聲喚著。“如果你能看到我、听到我就好了。我當時沒在你身邊,但我現在就在你身邊。我會讓你看到是誰背叛了你!”
  珊迦從未怀疑過克撒的能力,但她卻質疑他的神智是否清醒。
  尤其是在他和他的模型弟弟說話的時候。克撒相信,每一段時間都包含著另一段時間。因此他不但能讓歷史重現,更能介入、影響它。總有一天,克撒一定會對著桌上的小模型自言自語起來。他會告訴米斯拉他所有的心事,而米斯拉則會回應他。真真假假,虛虛幻幻。
  珊迦希望那一天不要到來。她放下了放大鏡,試著轉移克撒的心思。“那,你的立場……?”
  珊迦的臉上反映著克微的奇异眼神。“与我的立場無關!那一天所發生的事情,与我沒有關系!我被蒙在鼓里。他們騙了我。他們知道我不會允許這种事情發生。我一定會阻止他們的。我一定會警告我弟弟的!”
  珊迦以退為進。“那當然。但是就算你做了,結果也不會有所改變。”她用她最舒緩的語气說著。“如果正如你所料,那庫格正的計划就沒有意義了。非瑞克西亞透過阿士諾就可以一次解決族長、庫格王、還有你和米斯拉了。他們想殺了你們全部。”
  “沒錯。”克撒急著說。“沒錯!正是如此!族長和庫格王本來就是他們要除掉的人。那是個陷講;他們已經得到我弟弟了,于是他們想得到我。所以他才會那樣,雖然愿意和我講話,卻又一臉不情不愿!”他轉過身來面對桌子。“我明白了,兄弟!我原諒你!米斯拉,要堅強,我會想辦法救你的,就如同我救了自己一樣。”
  珊迦感到背脊一股涼意。盡管不同版本的《古文明之戰》在內容上略有出入,但也沒有一本描述過這樣的克撒。“你弟弟當時已經被改造了,還是仍然是肉身?”
  克撤退后了几步。他的眼神飄散,就像是一對正常的眸子。
  “下一次我就會知道了。或者是再下一次。他們已經控制住他了。
  你看他對阿士諾的反應就知道了。她是第一個。他們一定知道,如果我和他私下談的話,我一定會發現他的轉變的……如果他身上還有任何一處是有救的,我會解救他的。或者我會將怒气全部指向他們。珊迦,他們知道他們無法控制我,因為我佩的是強能石。兩石的力量是均等的,但是它們的力量卻是不一樣的。弱能石的力量是‘弱’,而強能石的力量是‘強’。非瑞克西亞不敢覬覦我的強能石。
  就是那邪惡的一天啊,珊迦。如果我們兄弟沒有被他們分化,就不會有戰爭了。除了討伐他們以外……你看出來了嗎,珊迦?你看出來了吧?我們兄弟合作的話,一定能把他們赶回喀洛斯的。但是他們在我們發現之前就看清我倆的力量了。“
  他們和他們的。他們和他們的。對克撒而言,問題永遠在他們和他們的身上。非瑞克西亞。珊迦知道,非瑞克西亞的确是敵人。
  她也從來不點破,在克撒的戰爭中,非瑞克西亞并不是重要的角色。或許他們真的控制過米斯拉和阿士諾吧。但是在克撒在工作室里玩弄小模型時,另一波的非瑞克西亞人,真正的非瑞克西亞人,已經侵人多明納里亞了。
  “那無關緊要。”她堅持著。“米斯拉已經死了三千年以上了!
  不管是你對不起他,是阿士諾毀了他,是非瑞克西亞人控制他,是發生在‘戰火之旭’之前之后,都無關緊要!克撒,你在重視一個無關緊要的過去……“
  “無關緊要?他們奪走了我的弟弟,還讓我們兄弟反目成仇。
  珊迦,這太重要了。這對我是再重要不過的事情。我必須知道他們做了什么,怎么做的,以及是什么時候做的。“他歎了一口气。‘”我本來可以阻止他們的。我不能再失敗了。“米斯拉模型清清楚楚地散發著光芒。”我不會失敗的,米斯拉。我再也不會失敗了。我已學會了小心謹慎。我已學會了欺瞞。我不會再上當了,即使是你也∼樣!“
  在克撒帶珊迦到多明納里亞之前,她對他這些自責的舉動還比較同情些。現在她卻說:“就算是你,也不能改變歷史。”她不管他是不是會失控。“你是不是要繼續在這儿玩你的玩具,好讓非瑞克西亞人占据你的家鄉?他們回來了。我在巴薩拉特和莫爾凡那儿發現的。巴薩拉特和莫爾凡正在交戰,就像當年的佑天和法拉吉一樣。而非瑞克西亞同時潛在兩邊。有沒有覺得似曾相識?”
  她一直盯著他,直試他的寶石眼神,盯得脖子都酸了。珊迦沒有什么神秘力量,但是講到固執的話,她更堅持。“如果你不去和非瑞克西亞對抗的話,我們為什么要待在這里?要玩游戲的話,去哪里都可以玩。”她打破寂靜說著。
  克撤退后了。他潤了潤雙唇,做了一些一般人才會做的小動作。“這不是游戲,珊達。我不能再犯錯了。上次發生的事情,多明納里亞并沒有遺忘,更沒有原諒。我必須小心行事。我不知道我的弟弟已經變了一個人。我不知道他被敵人環伺。我沒有听到他求救的呼喊。”
  “他從來就沒有求救過!所以你當然沒有听到了。你也永遠不會知道他為什么沒有求救了,因為你再也無法和他說話了。不管在這間房里,在這張桌上發生了什么事,人死就是不能复生!現在好了,你讓阿土諾跑到帳外。你把她變成另一個非瑞克西亞人,是控制米斯拉的人。估天預備要埋伏,非瑞克西亞也預備要埋伏,然而你卻一個也沒看出來。克撒,如果說非瑞克西亞在‘戰火之旭’之前就控制了阿士諾,那為什么在三十年之后,她還能要達硌士將皿器帶給你?還是說那也在計划之內?克撒,非瑞克西亞人沒有良知,沒有罪惡感。米斯拉就是如此。”
  “他沒有辦法。他被控制了。”克撒吼著。“他被操控了!被摧毀了!我在亞格斯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不成人形了。他們奪走了他的意志,把他血肉改造成机械!”
  “難道他們沒有奪走阿士諾的意志?皿器是她送來的。她的意志難道會比你弟弟還要堅強嗎?”
  珊迦此時正處于玩火邊緣。克撒僵住了。他沒有眨眼,沒有呼吸,仿佛連他自己都變成一尊神器了一樣。珊迦趁勢而上。
  “難道阿士諾會比你強嗎?強到可以反援非瑞克西亞一道,再用她所知道的唯一方法解救多明納里亞?”
  “不。”克撒輕聲答道。
  “不?不什么,克撒?一旦你把人類當成非瑞克西亞人,就沒完沒了。阿土諾躲在你的帳外,阿士諾把皿器交給達硌士?這回她是非瑞克西亞的傀儡,下回又不是了?你真的知道哪一次是哪一次嗎?或許,她兩次都是傀儡。那么你又是什么呢?皿器可是你用的。”
  克撒握緊了拳頭。“別再說了。”他警告著。
  “非瑞克西亞花了三千年想除掉你,但他們放棄了。我想我知道他們為什么放棄了,還不如任你在山腳下玩玩具就好了!”
  就算他只是血肉之軀,克撒都是一個強壯的人。但是克撒擁有索藍的力量,以及身處家鄉的法師的力量。他開始揮動手臂。珊迪心想,只要她還看得清楚地的動作,她就應該沒有危險。
  拳頭在她的發稍停了下來。粉迎屏住呼吸;他從來沒有靠得這么近過,甚至從來沒有碰過她。他倆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而且這對多明納里亞的前途看來也沒什么幫助。
  “克撒?”等到她終于需要換气之后,她輕聲開口。“克撒,你听得儿嗎?你看得見我嗎?”珊迦碰了碰他的手臂。“克撒……克撒,你說話啊。”
  地震了一下,隨即抓住她的肩膀才站穩。他不知道自己的力气有多大,珊迦痛得叫不出聲來。她閉著眼睛,克撒則回到現實。克撒在這儿工作時一定發生了什么事。不是真相,而是一件愈來愈糟的事情。
  “珊迦!”他的手馬上從她身上跳開。“珊迦,這是什么東西?”
  他望著那些假山,好像他從沒見過一樣。不過珊邊倒是經常看到他的這种反應。
  “你叫我來的,克撒。”她淡淡地說。“你說要給我看一樣東西。”
  “可是這個?”他指向布滿假山和小模型的桌子。“這是從哪來的?不是我吧?不會又來了吧?”
  他點點頭。
  “我在屋外看回落。很平靜。我想到了……我想到了從前,珊迎,結果又來了。”地聳聳肩。“你不在這儿。”
  “吃完飯后我就在了。我回來的時候你就在屋里了。克撒,你一定要讓往事過去才行。這不……這不健康。即使是對你而言,都不健康。”
  他們望著對方。這已經發生太多次了,多到不需多做解釋。就連克撒把桌上的東西掃下的時間都在預期之中。
  “開始了,克撒,真的開始了。這次是在南方的戰爭。”珊迦說著。同時,塵土自假山抖落下來,水銀流到地上,數以百計的小模型抱頭鼠竄著。
  “非瑞克西亞?”
  “兩方我都打听了。全被蒙在鼓里。他們雖不直接下令,卻握有實權。又是一場非瑞克西亞介入的多明納里亞戰爭。”
  他直接從她腦中得到其中細節。只要她合作的話,過程平和。
  “巴薩拉特和莫爾几。我沒听過啊。”
  “不是什么傳統大國。應該說是城邦吧。兩國之間的山丘上有金礦,所以會引來非瑞克西亞。他們愈來愈狠了。而且他們不只在巴薩拉特和莫爾凡出沒。不過這倒是第一場戰爭。”
  “你沒有插手嗎?”
  他的聲音嚴厲了起來,眼神一亮。克撒的情緒隨時都會轉坏。
  “你要我不要插手的,我照辦了。你應該自己去看看的。現在正是時机……”
  “或許吧。我不敢輕舉妄動。土地是有記憶的;這次絕不能出錯。我必須師出有名。我一定要非常小心,珊迦。如果我太早現身,只會帶來災難。我們必須謹慎判斷。”
  珊迦心里頗不以為然。跟克撒在一起,是沒有所謂的“我們”
  的。不過她早就做了決定了。“不會有人怀疑的。就算是你用本名、真面目現身都無妨。今年又多了十几种克撒黑話。你早就是傳說中的人物了。沒有人會相信你就是你。”
  她的同伴露出了難得的笑容。“還是這么慘嗎?”
  “更慘。但是拜托你,快去巴薩拉特和莫爾凡。一場爭執已經演成戰爭了。法拉吉和佐夫也是這么開始的。誰知道呢,那里說不定也有兄弟……你待在這儿太久了,克撒。”
  克撒又潛入她的意識,這次是收集路標和語言。她通常都是乖乖就范。再一眨眼,她又回到了正常狀態。克撤消失在居于其中的時空里;這是在同一個世界中,最快的旅行方法了。
  “祝你好運。”她說完蹲了下來。
  翻倒的假山壓坏了不少小模型。水銀也化掉了不少。不過,還是有很多模型在地上漫無目的的打轉著。珊迦一直忙到半夜,才把它們全收進盒子里。那盒子還沒有她的手指長度一般深,但是對它們而言,那已經夠高了。清掉塵埃之后,她拿著盒子,走進克撒存材料的儲藏間。
  架上收得很整齊。一瓶一罐都標示得清清楚楚,但是是用一种珊迦不懂的語言書寫而成的。她不需要懂。她要找的那一瓶有一股特別的柔光。那是從火焰蒸餾而來的純燃素,加上星光和法力。她家鄉的秘方。
  “不浪費,不奢求。”她對著盒子喃喃自語。
  燃素洒下;小模型們像螢火虫一般散發著光芒,隨即消失不見。
  珊邊把瓶子蓋好,回歸原位,才回到自己房間。她另有計划。
  她告訴自己,只要時間成熟,她就要將之付諸實行。克撒摸了她的頭發;于是時机成熟了。
  如果克撒因為沉迷于過去而無法看情非瑞克西亞現在的威脅……如果他因為太關心米斯拉而對巴薩拉特和莫爾凡漠不關心;那珊迦只有把過去和米斯拉都拿給克撒才行。她已經都打算好了:找一個符合凱拉描述的年輕人,教他怎么回答克撤那些充滿自責的問題,再讓他的眼睛看到她捏造的米斯拉故事。
  一個新的米斯拉也無法治好他的瘋狂。只要那兩顆動力石還嵌在他頭里,什么都沒辦法。但是一個假的米斯拉卻足以讓克撒离開工作桌。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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