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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田野之上,一陣亂流襲過珊迦所在的浮球。她心不在焉地躲著被撞得到處都是的食物,沉浸在回憶之中。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為何而來。盡管已經過了三千多年,她還是無法擺脫過去。
  但她還是及時回神了。再晚一步,她就要撞到河里去了。就像平常一樣,浮球化回一層溫暖濕潤的薄膜,很快地就蒸發不見了。但她還是為剛才的意外捏了一把冷汗。
  珊迦并不想沉滯在回憶里。一個人是不能承受這么沉重的過去的。她跪在地上,擦掉臉上尚未風干的薄膜。她一邊咳嗽,一邊審視自己所在的位置。落日在西方,群山在南方,還有一些小山丘。她人在伊芬賓卡內部,也正是她的目的地。珊迦心想,真是好運。然后她又咳了起來。
  珊迦從來就不喜歡靠運气辦事。但是話說回來,跟其他的事情比起來,偶爾走走運也是滿不錯的。她剛才想到了她的初始。光這一點就已經夠反常了。更糟的是,她還想到了基克斯。她永遠也忘不了那陣藍綠色的光芒。盡管事隔多年,她還是覺得,惡魔的印記仍有可能在她胸中四竄。
  她強迫自己去想別的事情。她想到克撒,想到他們一起度過的難關。基克斯可以透視她,并且隨時都可以毀滅她。但這既然從來沒有發生過,她想,她應該是安全的。她只是想到基克斯而已,沒有必要感到害怕。沒有人能活過非瑞克西亞七重天之刑的。就算那藍綠色的光芒還在她腦里,控制它的惡魔也早就死了。
  克撒堅持,只要她一發現非瑞克西亞人的蹤跡,就馬上避開。他不希望讓他的敵人知道自己在哪里,或是自己曾經回過多明納里亞。
  他們兩人都知道,她如果又落入非瑞克西亞的手中,他們一定會在把她送進七重天受刑之前,先奪走她的記憶。而她知道太多克撒的秘密了。
  最近五十年來,多明納里亞的非瑞克西亞勢力不斷在成長。珊迦大概只有十几個据點,而去掉莫爾凡和巴薩拉特之后就更少了。
  但伊芬賓卡這個小國跟非瑞克西亞沒有關系。它地處哥曼尼島側,既孤立又無足輕重,向來乏人問津。珊迦相信這里是不會有非瑞克西亞人出現的。她雖然在前往伊芬賓卡的路上想到了基克斯,但那并不是因為附近有非瑞克西亞人,而是因為她開始怀疑克撒。
  是沒錯,他會去找到那些非瑞克西亞人,但是他什么都不做。僅僅是偽裝成人類的非瑞克西亞紐特,是無法刺激克撤出手的。珊迦心想,也許要出了人命才行。結果莫爾凡和巴薩拉特之戰來得剛剛好。她相信,這絕對能讓克撒跳出過去。而或許真的有吧;他這一次的反應特別激烈。
  凱拉。賓。庫格的書并沒有提到伊芬賓卡。伊國史學家解釋說,這里直到三百年前一批船民逃難至此,方有人煙。珊迦覺得不大可能,因為從伊國人口來看,泰瑞西亞不可能有那么多艘船。不過她知道,寫書的人都會說謊。這是她從多本《古文明之戰》中學到的。珊迦關心的是,在十個伊芬賓卡男子中,至少會有一個人符合凱拉對米斯拉的描述,也至少會有一個人符合米斯拉的暴躁脾气。為了增加机會,她得飛過傷逝海;她曾經不小心飛過一次,從此發誓再也不這么做了。
  珊迦知道她的計策不怎么高明:讓克撒見到一個黑發的急躁少年,以騙他那是他死去的弟弟。但她是非瑞克西亞人,也正如同克撒總愛挂在嘴邊的一句話,非瑞克西亞人沒有想象力。克撒自己是絕世天才,擁有無窮的力量。只要他愿意的話,更是有源源不絕的創意。珊迦打的主意是,只要克撒見到了她的假米斯拉,他的想象力自然就會幫她愚蠢的非瑞克西亞計划補上漏洞。
  珊迦不自覺地想起另一個著名的失敗策略:基克斯以及數以千計的相似無性紐特。
  “万一我錯了怎么辦?”她問夕陽。每次她要克撒采取行動,他也都是這么反問她的。
  落日沒有回答。于是珊迦給了自己和克撒一樣的答案。“克撒如果不行動的話,多明納里亞就完了。如果他覺得他弟弟回來了,那他可能就會做些什么。而有做些什么,總比什么都不做來得強。”
  珊迦看著最后一道耀眼陽光向西方消逝。她的浮球已經風干成一撮白色粉末,在風中吹散。她如果沒算錯的話,她已經有兩天半沒有進食休息了。這里溪水充足,她帶的糧食也吃不完,但她卻怎么也睡不著。珊迦里在披風里,一閉上眼就看到基克斯那張滿是利牙的臉。夜空划過几顆流星之后,珊迦疲倦地看著東方的地平線漸漸亮起。
  珊迦知道,她要的米斯拉并不好找。根据她在各個世界的經驗,几乎每個村子都會有至少一名野心強大的少年。因此要找到同時符合米斯拉個性和面貌的人,也并非不可能。然而,個性与面貌卻不是問題所在。
  從她上次造訪至今的二十年間,伊芬賓卡歷經了戰亂与饑荒。
  昨晚那片農田顯得极為突兀;珊迦經過的第一個村子余火未燼,第二個村子則已成為一片亂林。至于那些尚有人煙的村子,則都筑起了厚石牆和尖樁。
  珊迦謹慎地走向村口緊閉的大門,開始后悔自己為何要偽裝成這樣一個趾高气揚的貴公子。在她和克撒旅行的經驗中,几乎每一場戰爭都是因為貪婪或驕縱引起的。
  然而,伊芬賓卡的戰爭似乎是其中的例外。她還沒通報,大門就自己開了,迎接她的是村民懇求的眼神。村民紛紛猜想。這少年遇上了敵人,失了座騎,和同伴失散了,需要他們的幫助。但是他們更希望她是來幫助他們的。面對眾多村民,好奇的珊邊也做了一番假設。如果順著他們的意思演下去,她就能知道得更多。
  “你可以到賓卡市告訴塔巴納這里的情況嗎?”村長給了她食物和水之后問著。“我們都已經太老了,走不到那里。”
  “塔巴納不知道情況。”另一名年長的村民接著說。其他的村民都點頭同意。
  “他不可能知道的。如果塔巴納知道的話,他一定會來幫助我們。他不會讓我們受苦的。”村民异口同聲地說著。
  二十年前,一個叫作塔巴納的男子統治著伊芬賓卡。他是王于,也是祭司,頗有領導才能。如果村民所說的塔巴納和珊迦記得的是同一個人,那么他早已年過中年,身邊肯定有預謀奪權的野心份子。
  那种人通常都很像珊迦現在這副模樣,穿著華貴的衣服,腰間懸著一柄好劍。珊迦怕身份被拆穿,因此沒有多問什么,但她答應替村民傳訊。赤紋軍和席拉塔教的戰火正蔓延著全區。
  村民給她准備了一匹劣馬,但珊迦付了他們一枚舊銀幣,第二天就走了。她不想再欠人情了。村民向她致歉,因為像她這樣的貴公子,應該要有人陪同隨行,但村里已經沒有年輕人了。全被戰爭卷走了。
  她离開村子后,百思不解。席拉塔教怎么會被卷入戰爭?二十年前,他們只是一群無害的愚昧修道者。他們的教義是,凡是不依照亞佛神圣書中的二百五十六條誡律而行的人,都該下地獄。至于赤紋軍,她可就全無所知了。她又經過了几個村子才知道了個大概。
  赤紋軍起初是皇室佣兵,受雇保護王宮和廟宇。大約十五年前,激進的席拉塔教開始對這些地方進行攻擊。
  然而,在她所听到的故事中,這兩方人馬几乎都沒有起過正面沖突。他們總是四處肆虐,尋找對方的同党,找到后就冠上個罪名,然后把人殺了,把房子燒掉。
  一名村人向她解釋。“席拉塔教說他們是亞佛神的使者,如果我們不遵照亞佛神圣書的誡律,他們就要懲罰我們。然后,席拉塔教走了之后,赤紋軍就來了。他們發現席拉塔教沒有拿走所有的東西,于是就把剩下的東西全拿走了。”
  “每年春天都要來一次。”一名老婦在一旁補充。“不用多久,我們就真的什么都沒有了。”
  “我們派人去找塔巴那,派了兩次。但他們都沒有回來。現在村里已經沒有男人了。”
  然后就像其他的村子一般,幸存者懇請珊迦向塔巴那報訊。她點點頭,接過他們給的食物,騎上劣馬走了。她知道她無能為力。她并不會到塔巴那所在的北方之都,賓卡市。她甚至怀疑自己能否找到合适的米斯拉。不論目前情勢如何,伊芬賓卡已經打了十年多的過。年輕男子已經不多了。
  珊迦的浮球不能用來載馬,因此她騎向梅德朗,一座商城。城門的守衛手按劍柄,輕視地打量著她。她從哪里來的?這么一個衣飾華貴的公子,怎么會騎著一匹劣馬?
  珊邊注意到他們的長袍滾著紅色的羊毛邊。她告訴他們,她和几個長輩在鄉間騎馬,遇上了席塔拉教。她是唯—一個逃出來的,正要回賓卡市去。
  “當然,如果這里有好一點的馬的話。”珊迦哼了一聲。說到目中無人,她可是自小就訓練有素。她也事先架好了克撒的防護護甲。
  赤紋軍如果想要動她,絕對討不了好去。
  他們信了她的故事,讓她進城。珊迦告訴自己小心一點。就算她佩著一柄好劍,一個瘦小、農飾太過華麗的年輕男子,很難不讓人覬覦。尤其是在她受到赤紋軍的“保護”時。
  珊迦跟著大道走去,來到城中廣場。廣場中,工匠和農夫紛紛自馬車中卸下貨品。她把她的馬給了馬車最大的那名農夫,跟他換了點面包和平果。他問眼前這名年輕的劍客,怎么會淪落到騎了一匹劣馬到梅德朗來?珊迦又重复了一遍她編的故事。農夫听說席塔拉教殺了她捏造的同伴,一點也不惊訝。
  “席塔拉教根本就不相信有錢人會奉行誡律。但是有一點很奇怪,他們怎么會向你叔父的大隊人馬動手?你要問我的話,我覺得他請來的人有問題。”
  珊迦不經意地聳聳肩。“我相信我叔父也是這么認為的……在他們殺了他之前。”珊迦覺得這名農夫見識不凡,決定要試他一試。
  她心里一直有個念頭,再也忍不住了。“他雇了赤紋軍。以為能保護大家安全。因為席塔拉教從不和赤紋軍正面沖突。”
  農夫上鉤了,但不是像她想的那樣。“赤紋軍從不招惹席塔拉教,席塔拉教亦然。但是當眼前有財可發時,誰都一樣危險。尤其是……”他指了指自己的長袍滾邊。“逝者已矣,但是笨蛋才會相信顏色或條紋。”
  珊迦向農夫道別,心想此地不宜久留。她走向另一座城門時,看到客棧屋檐下擠了一群男女。然后她看到他們頸上、手腳上的鐵鏈。
  她原以為他們是囚犯,然后才想到:是奴隸才對。
  她上一次來伊芬賓卡時,并沒有發現奴隸。這很奇怪,因為這個國度向來沒有奴役的風俗。珊迦吸了一口气,繼續往前走。她雖然幫她的劣馬找了個好主人,卻對眼前的奴隸無能為力。
  珊迦繼續往前走。一步、兩步……出于同情,她在第三步停了下來。她回頭一看,和其中一名奴隸四目相對。他怒視著珊迦,仿佛他身為奴隸都是她害的一樣。盡管他們相距上百步之遠,珊迦看到他是一名黑發的少年。
  凱拉的《古文明之戰》寫道:我曾經問過我先生的弟弟,他怎么會成為法拉吉部族的統領?米斯拉答道,他不是他們的領導者,而是他們的奴隸。他接著又笑著說,我也是我族人的奴隸。但是,他笑的時候眼神可怖,手上滿是傷疤。
  珊迦每次讀到那一段時,總是依著克撒的推論,認為米斯拉的傷和改變都是非瑞克西亞害的。然而是法拉吉是一個奴役社會,如今和梅德朗廣場一對照,珊迦突然覺得,米斯拉和凱拉的對話,原來只是單純的事實。
  珊迦更相信,她找到了她要的米斯拉。她走向客棧,沒有卸下克撤的護甲。
  “有人出過价嗎?”她問其中一名唯一沒有被鎖上的男子。他的頭有點秀,有著一張粗糙的臉。
  那人不能作主,但他很快地跑進客棧,請工頭出來。那是一名高壯的女人,她和珊迦一樣,穿著男裝,但那是為了增加威勢,而非為了偽裝。
  “他們要送到艾瑪茲。”她說。她喝了不少啤酒,但离喝醉還早得很。“你知道的,這里不允許人口交易。”
  工頭說的對,她提有談判的籌碼。
  “我有莫爾凡的金幣。”粉邊說。對旅法師和他的同伴來說,錢永遠都不是問題。
  工頭清了清喉嚨,吐了一口痰。“啤酒快要不涼了。”
  珊迦很快地想了一下。“那么,我用贖的。我有一個遠房表親在你手上。我相信你一定沒有虧待他。你出個价,讓我把他帶走。”
  “他?”工頭笑到差點噎了气。
  奴隸中有不少女人,而珊迦的裝扮卻是個少不更事的年輕男子。
  “是我的表親。”她重复著,口气更興奮了些。就讓她隨便想吧。
  珊迦已經引起她的注意了,她一定會把他弄到手的。“用贖的。”她打開錢袋,取出一枚大金幣。
  “五個。”工頭拍了拍珊迦的肩膀。“用贖的?”
  如果她真的是要買奴隸,她一定會討价還价。哪有奴隸值五個納里金幣?但她本來就預備要把手上十二枚金幣分給這樣一名少年和他的家人。她又拿出四枚金幣,遞給了工頭。她一枚一枚地咬著。
  珊迦知道它們是真的,但看到它們通過了測試,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哪個是你表親?”
  珊迦指向那名黑發的少年。他的眼睛連眨都沒眨一下。工頭仍是一臉狐疑,但搖了搖頭。
  “選個別的親戚吧,小子。那個會把你給吃了。”
  “他是我親戚,我只帶他一個人。”珊邊堅持著。
  “蓋法!”她把那名禿頭男子叫了過來。她伸出手來,然后蓋法給了她一根黑色短棒。工頭把它交給珊迦。“再一枚納里。你會需要這個東西。”
  不知道已經作古的阿士諾會不會對現代多明納里亞發達的酷刑感到欣慰?畢竟,她可是將之發揚光大的始作俑者。珊迦還是買下了,因為她不希望它再被工頭或蓋法拿去用。
  “把他解開來。”工頭吩咐蓋法。然后她又加了一句。“好好玩啊,小子。”
  “我正有此意。”珊迦附和著說。蓋法抓著他頓中的皮帶,用力把他提了起來。
  蓋法狠狠地揪著皮帶,把他從主繩解了下來。那少年被掐得難以呼吸,臉色漸漸轉紅。
  “我要他活著。”珊迦低聲地警告著。看得出來,她的威嚇和金幣同樣有效。
  蓋法突然松手,她的新奴隸跪倒在地。他干咳了几聲,立刻站了起來,不讓蓋法近身。他的雙手被縛在背后,臉上滿是胡渣。他的腳上也鎖著鐵鏈,雖然勉強可以走路,卻不能跑。珊迦打量著他,數著他身上無數的傷疤。
  珊迦連養馬都覺得不自在,更不要說是奴隸了。照理說她應該接過他頸中的皮帶把他牽走,但她實在是做不出來。
  “你太高了。”終于,她這么說。不過,他沒有克撒高。她希望這不會影響到她的計划。“在我想到其他的方法之前,你就先跟著我身邊走。”非瑞克西亞人或許沒有想象力,但是人類有。就讓他自己去想吧。
  她露出了笑容。她的奴隸乖順地跟在她身后,腳鏈打在石子路上,發出清脆的聲音。珊迦尋思,該如何幌過赤紋軍,安然离開梅德朗。然后她身后的少年突然扑了上來。
  珊迦罵了一聲,然后伸手把他推開。她沒有推得很用力,但他哼了一聲,不肯走了。他的臉上全是汗水,眼看快要中暑了。
  “看到那邊的水池了嗎?”
  他微微地點了點頭,然后是一陣頭暈目眩。
  “走到那里,你就可以坐下休息,喝點水。”
  “水……”他低聲地重复著,嗓音沙啞。
  珊迦希望他的情況不要太嚴重。如果蓋法傷了他的話,他就等著瞧吧。她的奴隸往前移了一步,她在一旁扶著。走了五步之后,珊迦就開始討厭他腳上那副腳鐐了。他倒在水池前,然后奮力爬上池邊。珊迦不忍心看,于是轉過頭去。然后她從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
  那把匕首是另一個世界的利刃,很快地就割松了他的雙手。珊邊看到他手上深陷的傷痕,不禁嚇了一跳,立刻扔掉割下來的皮帶。
  她的奴隸已經開始洗臉和大口喝水了。珊迦覺得這是個好現象,但是當她問他餓不餓時,她對他的冷漠反應也不感到意外。
  她拿出一條面包,撕下一小塊,遞了給他。他伸出手來,但是卻是伸向她手上的另外一塊。
  “你這奴隸膽子挺大的。”
  “你這主人滿小的。”他頂了回去,抓住了面包。
  珊迦丟掉了比較小的那塊面包,抓住了他的手臂。她不喜歡對受傷的人動粗,也絕對愿意把整條面包給他,但是一定要講規矩。她的無名奴隸需要學習儀表的重要性,那有時可以讓人以假亂真。在非瑞克西亞,紐特是軟弱無用的生物,但在其他世界中,珊迦比多數的壯漢還要強壯。奴隸哼了一聲,放掉了手中的大面包。珊迦松手之后,他拉起了地上的小面包。
  “吃慢點。”她喝道。不過她知道他不可能會听話的。“吞下去,換口气,再喝口水。”
  他的手伸了出來。珊迦還不知道應該怎么反應,他已經搶走了面包,抓得緊緊的。他緊盯著珊迦腰中的短棒,一動也不動。
  “要吃就來問我。”她沒有要用到短棒。
  就算有什么奇跡發生,讓他搶到了腰中的短律,克撒的護甲也會保護她的。
  “主人,我可以吃嗎?”
  珊迦的奴隸雖然身子還沒長足,但是卻有成熟的辛辣口舌。他的确兼有米斯拉的個性与外貌。
  “我不是為了讓你餓死才買你的。”
  “那么,你是為了什么呢?”他滿口是面包地問著。
  “我需要一個像你這樣的男人。”
  他的表情和剛才的工頭和蓋法一樣。珊迦開始覺得,自己就像是釣上大魚的漁夫;只有時間才能決定誰會是最后贏家。
  “你今后的名字是米斯拉。听到名字要答應。”
  米斯拉笑了,笑聲粗糙短暫。“喔,是的,克撒主人。”
  凱拉。賓。庫格的《古文明之戰》在殘存的泰瑞西亞大陸其實流傳并不廣。珊迦沒有想到她的奴隸會知道這個名字,她也更沒有想到他的態度會這么惡劣。我犯了一個錯誤,她告訴自己。我做了一件可怕的事情。然后米斯拉開始噎住。他抓住頸子上的皮帶,才勉強吞進嘴里的面包。他的手指上沾滿了血和膿。
  珊迦低頭尋思。她也許犯了個錯誤,但是她沒有做出可怕的事情。
  “你可以叫我珊迦。當你遇到他的時候,就直接叫他克撤。他不喜歡別人叫他主人,尤其是被他的弟弟。”
  “珊迦?這是哪門子的名字啊?如果我是米斯拉,而你又是克撤的手下,那你不是應該是達硌士才對嗎?你個子太小了。如果你頭發長一點的話,倒是可以當凱拉——一個丑陋的凱拉。亞佛神啊,我跟著托嘉和蓋法時還過得好一點。”
  “你知道古文明之戰?”
  “惊訝嗎?我能讀也能寫,還會心算。”他看著自己受傷的雙手,又倔強了起來。“我原本不是奴隸的。”他輕聲地說著,望向廣場。
  “我有我的人生……還有名字。”
  “什么名字?”
  “老鼠。
  “什么?”她以為她听錯了。
  “瑞特比念快一點就是老鼠。跟我也比較像。”他又干笑了——或許是歎气吧。不論如何,他的頸圈又讓他換不過气來了。
  “站好。”珊迦吩咐著,一邊抽出匕首。“我不想割到你。”
  珊迦把匕首舉到他面前。老鼠對她一點也不信任;匕首得到頸圈下面時,他震了一下。陳年的汗水使得皮革硬化,珊迦只得用力的把它鋸開,老鼠也被刮到好几下。刀子拿出來時沾滿了血,但老鼠并沒有去搶它,也沒有扑向珊迦。
  “抱歉。”她割下頸圈后說。
  一樣地,珊迦把除下的頸圈丟了出去。但老鼠把它搶了下來。
  “我要留著。”
  珊迦知道,一般情況下,奴隸是沒有私人財產的。但是她也不想拿回一條血跡斑斑的頸圈。“我要給你一個任務。”老鼠翻弄著頸圈。
  “如果你是自由身,我會用金子請你去做。我發誓,只要你完成我交待你的事情,我就還你自由。”
  “如果我不答應的話?”
  珊迦還在想要怎么回答這個問題,∼群赤紋軍正好從廣場東側走了過來。正好是珊迦原本想要离開的方向。石子路上人來人往,因此盡管她和老鼠的組合极不搭調——一個衣衫襤褸,渾身是傷,另一個則穿著華麗,佩著一柄好劍——赤紋軍不一定會注意到他們。
  老鼠也看到了赤紋軍。他緊緊地抓著除下來的頸圈,把它當成皮鞭。
  珊迦猜想,或許赤紋軍和他的身世有關。從他所受的教育和剛才那位農夫所說的話來看,或許老鼠也曾經穿過像她這樣的衣飾。
  “拿進來點。”她建議著。“你戴著腳鏈……”她沒有把話說完,因為她在風中聞到一股她最不想聞到的气味:爍油。
  赤紋軍里面有眠者;跟她一樣的紐特。但也不盡然相同。新一代的紐特比較像人類,也不會成群行動。事實上,他們可能不知道自己是非瑞克西亞人。她屈膝坐著,摒住呼吸,深怕自己身上的爍油气息被他們發現。她雖然緊張,但也只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但在珊迦身旁,老鼠卻不斷低聲咒罵著。赤紋軍的眠者很可能全都听到了。
  “安靜點!”珊迦低聲喝道,用力抓住老鼠的手。“別吵!”她全身緊繃。
  “你怕赤紋軍?”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點頭承認。“他們不是我的朋友。”
  老鼠到她面前蹲下,遮住了她的視線。他還是不肯停嘴。“那你的朋友是誰——席塔拉教嗎?你的朋友真是奇怪。克撒、米斯拉、席塔拉教。你這是在自找麻煩。”
  珊迦沒理他。她又蹲低了點,從老鼠手的空隙往外看去。赤紋軍正朝向剛才的客錢而去。“我們該走了。你能走嗎?”
  “為什么?我又不怕赤紋軍。如果他們肯的話,我現在就去加入他們。”
  第一個村子的長者警告過珊迦,年輕人都各持一方,而老鼠很可能是傾向非瑞克西亞的。她沒有時間說服他,于是決定唬他一唬。
  “要過去試試嗎?那你最好動作快一點。說不定蓋法替你留好了座位?”
  “我沒那么笨。從我被賣掉的那一刻起,我就失去机會了。”
  “那就站起來,跟我走。”
  “是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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