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第十四章


  在穿越時空交界時也發生過同樣的事:珊迦覺得自己不斷地向下墜落,直到睜開眼睛發現眼前看到的一切沒有一樣是熟悉的。
  “啊!終于醒了。”
  這個聲音并不太像一個男人的嗓音,但是又比一般的女人的聲音要低,語調相當悠揚悅耳。然而珊邊卻怀疑聲音的主人其實有著刻薄的個性。她几乎可以想象出擁有這嗓音的非瑞克西亞人,雖然這個地方并不是在非瑞克西亞。聲音中并未帶有一絲爍油的味道,而且空气是宁靜的。有音樂的聲音,在遠方,像是由玻璃鐘或是玻璃風鈴所發出的樂音。
  珊迦憶起另一個世界的風之水晶。
  她意識到她并不是在臥房中,也不是在任何建筑物之中。她左邊的牆和頭頂的天花板是個淺淺的、有風蝕痕跡的洞穴。其他的地方則是一片草地。草地,加上女人的聲音?
  “我在哪里?我怎么會在這里?克撒呢?克撒在哪里?我們一起在冰上,和非瑞克西亞人戰斗。”她用一只手肘將自己撐起。“我必須找到他。”她感到自己頭昏眼花。珊迎很少會頭昏。
  “躺著別動。”
  依据她的音調,這個聲音的主人習慣他人的服從。
  珊迦躺平下來,回到她的第一個問題。“我在哪里?”
  “你就在這里。你正被好好地照料著。其他的事請你現在不需要知道。”
  珊迦曾經去過非常多的地方,也習得無數种不同的語言。在她能确定她是否知道那個聲音所使用的語言之前,她必須非常安靜地躺著,凝神傾听自己的思緒和記憶。對該語言的知識就在她腦中,是被植人的而非經由聆听而習得。這又是另一個會想到非瑞克西亞的理由。
  珊迦認為在早餐之前想到非瑞克西亞是不幸運的,而她已經想到它們三次了。她意識到自己非常地饑餓。
  “如果我是被妥善地照料看,那我想要吃點東西。麻煩你了。”
  克撒說過,在陌生人之間禮貌是重要的,特別是當你受到陌生人的恩惠時。當然,他自己很少會麻煩這些好心人。由于擁有力量,克撒從來沒有接受過陌生人的恩惠。
  珊迦記得那些烏龜們,就是他們以前曾經對抗過的非瑞克西亞人——但,那是在什么之前呢?她無法記得那些小沖突是如何結束的,只記得一道亮光和不斷向下墜落的感覺,直到她在這里醒來,不管這里到底是那里。
  “空气會維持你的体力。”那個聲音說道。“你不需要用死尸來喂食你自己。”
  另一個年瑞克西亞的想法,在那里非瑞克西亞人既不吃也不須呼吸,只用爍油來維持生命所需。
  “我需要食物。我可以自己去獵食。”
  “你不會去做這樣的事!”
  珊迦將自己撐起來坐著,第一次看到那聲音的來源:那是個高個子的女人,身材瘦削,而她的臉更瘦。她有雙灰色的眼眸,頭發呈淡金色,而她的嘴唇在大而窄的鼻子下緊閉成一條不贊同的直線。她看起來很年輕,至少珊迦是這么認為著。而且似乎她從來就沒有微笑或者大笑過。
  “你是誰?”珊迦問道。僅管“你是什么東西?”是珊迦腦中最先浮現的問題。
  如果珊迦依循克撒的分法并且無視于有些种類雖然明顯地有知覺,但卻完全野蠻而且沒有文明化的可能,那前述兩种問題雖然可能包含了數不清种類的世界,但是卻只有兩類知覺形式的可能。或者,如果她依照自己的喜好而把每一种類的男人和女人都視為截然不同的物种的話,那就可能會有四類。
  克撒的分類法是最普遍的一种,帶著主要种族的优越感。他把自己稱為“人”,而稱其他种族為“妖精人”、“矮人”或“小精靈人”。他的妻子凱拉。賓。庫格曾經是個女人,一個非常美麗的女人。當珊迦要求克撒給予一個單一的字眼來統稱男人和女人,就像“妖精”一詞統稱了男妖精和女妖精,克撒回答“人類”。但這對珊迦而言似乎比較适合用來統稱所有人,不管是一般人或是少數种族,而非用來統稱一般男人和他們的妻女。
  當她要求另一個更好的字眼時,克撒對她凶了一頓然后就走開了。珊迦好奇不知道克撒會把現在站在她面前的女人稱作什么。這一絲好奇讓她腦中浮現了一絲希望,覺得克撒仍活著,而且她會發現他就在這儿。但是另一個想法將克撒擠出珊迦的腦海。她和那位陌生人都穿著白色的長袍。
  她的衣服到哪儿去了?她的劍和刀子呢?裝滿炖肉和財貨的肩袋呢?珊迦身上除了白袍之外一無所有;她想,這位有著嚴厲面孔的女人如果是真的女人的話,不知道她在白飽底下是否也是完全赤裸。她的聲音相當抵抗,而她的胸部絕對稱不上丰滿。
  這几乎已經算是珊迦在早餐前第五個非瑞克西亞式的想法了。
  而既然那位陌生女人絲毫沒有要回答珊迦的任何一個問題的意思,珊迦將腳移下床,設法讓自己站起來。另一陣頭暈目眩襲來,珊迦非常慶幸身旁有塊石頭。
  她用背靠著石頭來支撐自己站著,然后開始打量她醒過來的這個地方。那是個有著綿延不斷的山脈和茂盛草地的金色世界,全部的景物都籠罩在日落的余暉之中,空气清新、頭上的云朵層層相曾。
  然而,她卻很難判斷西方在那~邊。克撒在最早先的日子里曾經對她解釋過:不管人們住在那里,太陽都從西方落下,從東方升起。然而在這里,四個方位的水平線上都聳立著耀眼琥珀色的尖頂,可能是山丘也可能是云朵。眼前的景象惊人地美麗,美到几乎可以說是奇怪的程度。
  出于本能,珊迦低頭找尋自己的影子,然后發現影子就在自己的腳邊聚成一團,但是這應該是正午才會有的現象。她的態度逐漸由好奇轉變成怀疑,她皺著眉問道:“這里的世界是用太陽來計算口子的嗎?”第六個非瑞克西亞式的想法。“還是你們活在永恒的日落之中?”
  陌生女人向后退,看起來似乎又更高了一點。“我們認為那是日出。”
  “太陽有完全升起來過嗎?”
  “我們的女神創造了你現在所能見到的一切:每片云朵、每陣微風、每塊石頭、每棵樹木和草地都是出自她之手。她創造出來的全是這些事物最美時刻的面貌。這里宁靜祥和,不需要任何改變。”
  珊迦發出一聲無法置信的長歎。“不浪費,不奢求。”
  “完全沒錯。”陌生人答道。雖然珊迦并說這句非瑞克西亞格言時并無贊美之意。
  “這里就我們兩個人嗎?”
  “不”
  “那其他的人呢?”
  “不在這里。”
  珊迦的暈眩已經過去。如果附近還有其他人的存在,她准備要去尋找他們。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張開嘴打了個哈欠。
  “不在這里!”那女人重复道,這次的語气是強調式的命令。
  听話和服從,一開始那些槽祭司們就告誡過珊迦,而僅管之后珊達渡過綿長的時光,她發現自己仍然很難不去服從命令,特別是當她正感覺到腹中胞囊的沉重,沉重而且异常地難以忍受。她咽下一部分未浮出的浮球團塊,以及一部分正逐漸升起的惊慌感。
  “我是怎么來到這儿的?”
  “我不知道。”
  “我在這儿有多久了?”
  “從你到達的時候開始。”
  “我在哪里?”
  “在你所在的地方。”
  惊慌感再度浮起,這次珊迦無法把它給壓下去。“這個世界的道理和規則到底是什么?”她咆哮道。“太陽不會升起也不會落下。你給我的回答都不算是回答。這里是非瑞克西亞嗎?是嗎?我被帶回非瑞克西亞了嗎?”
  陌生人眨了眨眼,但什么話都沒說。
  “我可以离開嗎?克撒在不在這里?我能不能找到克撒?”
  更多的沉默。珊迦想要逃跑。而很幸運地她還能走。她的雙腿遲鈍得好像不屬于她。當她把重量從一腳移到另一腳時,每一步都需要她集中注意力、仔細計算、以及盲目的信心。在走了十步之后,珊迦气喘吁吁,必須要停下來休息。她不敢坐下,因為她怕自己會沒有力气再站起來。所以她彎下腰,像蚌殼一樣地抱著自己,雙手在被白袍遮住的膝蓋處甩動。
  陌生人并未跟著她。珊迦直起身,再度向前走。在她的力气再度耗盡之前,她小心翼翼地走了近二十步。陌生女人動也沒動。
  克撒!珊迦以先前用在記憶上一般精准的注意力來想著克撤的名字。克撒從未承認他能夠自由進出珊迎的思緒,但也從未否認過。
  克撒,我在一個奇怪的地方。并非每件事都不對勁,但是也并不是都對。而且我的狀態很糟。你在附近嗎?
  沒有哀求或請求,她停了下來。如果克撒在終戰中活了下來……珊迦不愿相信她竟然活得比神器師克撒來得久,而且她當然不是自己來到這的。如果克撒不是在忙著自己的事的話,他應該也會在這儿。直到此時,她終于走得動了。
  沉重感和遲滯感并未隨著昏眩感消失,但是珊迦已逐漸習慣,就像去習慣在船只甲板上的搖晃。珊迦或許不知道她身在何方以及她要走去那里,但是當她抬起頭,她會看到自己在茂盛的草地上留下了一條清楚的痕跡。
  陌生人至少說了一件事實。有空气便足夠了。珊迦忘了自己原先的饑餓感,也不再感到口渴。但僅管如此,竭力爬過山丘仍然讓她走出一身大汗。爬上然后爬下,然后又再爬上。最后珊迦看不到那個陌生人還有她醒過來的那塊石頭。在她所選擇的路上還有很多其他的石頭,全都是黃褐色,并且同樣都凹蝕成一個洞穴,不過每個石頭看起來都相當獨特。
  有一次,也只有一次,珊迦看到一個灌木叢并去檢視它。那個灌木叢約有人的肩膀那么高,雜亂地生長蔓延著。它的葉子很小,但是呈現非常濃密的綠色——這也是她在這個充滿目落色彩的世界里看到的第一個綠色。一串串蒼白的莓子生長在較里邊的樹枝上。珊迦原本考慮要搞一把,但是她也同時注意到樹上的刺,灌木叢上有非常多的刺,而且那些刺全都有她大拇指那么長。
  當她提到要去獵自己的食物時,那個陌生人嚇了一跳,仿佛這里除了空气之外不需要任何別的東西來維持生命。但是如果那是真的,為什么灌木上還會有這些刺?為什么莓子要長在比較里頭的樹枝上?陌生人曾提到過一個司事創造和改善万物的女神。一定有某個人在某個地方說了謊。
  珊迦离開莓子和灌木叢,再度回到她原先留在草地上的步跡。
  如果這儿有狩獵者的話,他們很容易就能找到她。金黃色的草非常茂盛而且易碎。她在身后留下了一長條碎掉的草莖的痕跡。珊迦希望自己仍然有把封或至少一只小刀也好。除了陌生人之外,珊迦并未看到任何不是從地上長出來的生物。沒有鳥,沒有動物,甚至也沒有昆虫。一個有野菊子的地方應該會有昆虫的。
  即使是非瑞克西亞也有昆虫。
  珊迦一直走到她的身体告訴她她該睡覺了。她到底走了多久或多遠全然是不可知的。她在一個石頭旁幫自己用草做了個床墊,因為她的習慣告訴她石頭會比開放的草地能提供較多的庇護。如果那個陌生人是可以相信的,那么夜晚將永遠不會降臨,空气也不會變冷,沒有理由不會安穩地睡著。但是珊迦并不相信那個陌生人。她沒法讓眼睛閉著久到可以讓身下的草在她的皮膚上留下印子,在試圖小睡數次但都失敗之后,珊迦又開始行走。
  如果走路和足夠的睡眠填滿了一天,那么珊迦又連續走了三天才在一顆曝晒過的石頭旁遇到一個看來熟悉的陌生人。僅管知道自己也曾是數千個完全一模一樣的紐特中的一個,珊迦很确定那是同一個陌生人。石頭也是一樣的,而且附近有條布滿碎裂草尸的步跡。
  陌生人移動過。她現在是坐著而非站著,而且她知道珊迦回來了,她用灰色的雙眼尾隨著珊迦,但是并沒有開口說話。沉默籠罩在兩人之間,直到珊迦再也受不了。
  “你說過還有別人存在。在哪里?我要怎樣才能找到他們?”
  “你沒辦法找到他們。”
  “為什么不行?這個世界到底有多大?在我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我是不是被愚弄,走了一個圓圈后又回到這里?回答我!回答我的問題!這是某种懲罰嗎?”不再維持禮貌,珊迦用拳頭威脅著坐著的。“這里是非瑞克西亞嗎?你是某种新型的祭司嗎?”
  那女人的表情凝結在震惊和鄙視之間。她眨了眨眼,但是她的灰眼并不像克撒一樣會變成閃爍的寶石。她也沒有提出任何辯駁,不過珊迦向后退,把拳頭放下,也松開了她的拳頭。
  “所以,你還是能控制你自己。你能夠學習嗎?能坐著等嗎?”
  比起和一個謎一樣的陌生人對坐,珊迦學過更辛苦的課程,然而卻也很少有像這樣無用的。除了緩慢移動的云層、偶爾如波浪起伏的草原、以及這個灰眼睛的女人,沒有別的東西可以注視,沒有別的東西可以占住珊迦的思緒。如果說這個課程的目的是要自我反思的話……
  克撒說過我沒有什么想象力。“珊迦如此解釋著。在此同時,她的腳已經開始嚴重抽筋,因此好几次得站起來繞著石頭走。”我的腦袋空空的。沒有鏡子的話,我沒辦法看到自己。那是因為我是個非瑞克西亞人。“
  “說謊。”陌生人頭也沒抬地說道。
  “說謊!”珊迦反擊,准備好要開始一場爭辯,准備好要迎接任何可以中止無聊的東西。“你還真是個适合抱怨別人說謊的人啊!”
  但是陌生人并沒有被珊迦激怒,因此珊迦只得回到她先前坐下的地方。在石頭旁枯坐的日子顯得特別長。枯坐著并沒有走路來得辛苦,而僅管珊迦對陌生人存著怀疑,但是她在陌生人身旁睡得很安穩。處在极端無聊中的第四天,云層的最低處出現了一條由黑點組成的線,她們的對話因而有了突破性的進展。
  “是別的人嗎?”珊迦問道。如果不是因為腹中的胞囊仍然翻攪得厲害,她几天前就可以乘著浮球在天上翱翔了。
  陌生人站起來,這是自珊迦回來后她第一次站起。灰色的眼睛緊盯住空中移動的黑點,她接著走進未碎裂的草叢中。她伸直雙手迎向那個小黑點。但是小黑點沒有理會她繼續移動,她雙手頹然放下,回頭轉向珊迦,雙肩低垂、神情委頓。
  在這個沒有夜晚的世界,黃昏終于降臨到珊迦身上,她發現自己可能下錯了結論。“你在這儿有多久了?”珊迎的語气比較是出于一個朋友的關心,而非囚犯的控訴。
  “我跟你一起來的。”
  仍然是個循環的回答,但是語气已經比較不那么冷漠疏离。珊迦持續發問:“那是什么時候的事?從我們到這里開始已經有多久了?”
  “時間。時間是沒辦法被切割及衡量的。”
  “就從我們倆都一起坐在這儿算起,我在石頭上躺著的時間比我們坐在這儿長,還是短?”
  陌生人的眉頭縐了起來。她看著自己的雙手。“比那還長。是的,長得多。”
  “比你預期的長?”
  “長太多了。”
  “空气會維持我們的生命,但是我們是不是被遺忘了?”
  陌生的眉頭更縐了,也更沉默了,但是現在深植在她腦中的語言包含時間和遺忘等字眼。意義先字眼而出現。陌生人必須了解問題本身的意義。
  “為什么我們都在這里?在這塊石頭旁并被遺忘?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克撒呢?我原本是跟克撒在一起的?”
  “你是說一個跟你不一樣的人。他的眼睛可以看得見所有事情。”
  珊迦向后靠,陷入五頭中。原始的恐懼從發冷的背脊上逐漸消退。“克撒。”如果她是和克撒一起被找到的,那所有的事就都可以被解決,只是時間上的問題而已。“克撒發生了什么事?”
  “天使把你們兩個都帶進女神的宮殿里。女神留住了克撒。至于你,你和克撒不一樣。她說她對你無能為力,你會死去。女神不照管死亡這件事。”
  “所以我就被丟在這儿等死,而你被派來這里看著我直到我死為止。
  然而我并沒有死去,所以我們兩個都被困在這儿。我說的對不對?“
  “我們必須等。”
  “等些什么?”
  “宮殿。”
  珊迦把手壓在自己的嘴上,以免自己的脾气會爆發。一個紐特,珊迦這樣告訴自己。這個灰眼的女人是個紐特。她听話,服從,她沒有想象力,也不知道該如何從一個想法跳到另一個想法上。珊迦自己也曾經像這樣,直到基克斯來到第一層,刺穿她的心智,迫使她為自己抵抗,也永遠地改變了她。珊迦沒有要刺探這位陌生人的意圖。
  即使她有此意圖,她也沒有能力。她要的只是可以把她和克撒再度聯結起來的一些答案。
  如果她的問題改變了這個陌生入,那是不是意味著珊迪將成為另一個基克斯?不,她下了決定,然后把手放下。如果當初基克斯除了喚醒她的自我意識之外啥都沒做的話,她就不會在它墳墓的火山口傾倒強酸了。
  “如果我們不等的話呢?”粉跡充滿了陰謀者尋找同伙的熱忱。
  “如果我們自己前往宮殿呢?”
  “我們不能。”
  “為什么不?克撒曾經給過我一個禮物。如果你可以告訴我宮殿在哪,它可以把我們兩個都帶去那里。”
  “不,不可能的。我們不應該討論這件事。我跟本就不應該和你講話的。女神自己對你也無能為力。夠了。我們必須等待……在完全的沉默中等待。”
  陌生人將頭低下,并把雙手交疊放在膝上。她的唇快速地移動著,似乎在對自己背誦著什么——珊迦猜測是种禱詞。牆已經有了裂縫。珊迦現在是個尋求同伙的陰謀者,而且她除了計划下一波的攻勢之外并沒有別的事好做。
  兩天內她問出了陌生人的名字,她叫索斯娜,并知道索斯娜認為自己是個女人。接著再兩天她問出了女神的名字,女神叫做撒拉。
  從那之后,要讓索斯娜持續說話就相當容易了。然而令人扼腕的是,索斯娜對撒拉所統治的世界的熟悉程度不會比克撒第一次解救珊迦時,珊迦對非瑞克西亞的熟悉程度來得好到哪里去。
  索斯娜是撒拉的“姐妹”,意即在宮殿內服侍女神的眾多女官之一。如果珊迦不是筆直地走了三天,然后發現自己又回到出發點的話,當她听到索斯娜形容撒拉的宮殿是座永遠在黃金云層中漫游的神奇島嶼時,她一定會大笑出聲。但是撒拉的世界看起來似乎确是沒有土地,不像其他男人和女人的世界中,從海面突起大片的岩石。
  珊邊已經知道她沒有辦法走到她和索斯娜被放逐的飄浮之島的邊緣,但是一旦她曉得飄浮之島的這個事實,珊迦便能夠看出處在它們四周圍較深色的云層,其實根本并不是云層,而是另外的小型世界,也同樣是由草地和石頭所組成。
  索斯娜之前提到的其他人就是天使,一种有翅膀的人類,專門負責在宮殿以外的地區執行撒拉的命令。就是天使們找到克撒和粉達的,雖然索斯娜并不知道他們是在哪里找到的。而也是天使們帶珊迦和索斯娜到這個放逐地來的,因為撒拉的姐妹們并無法自行离開飄浮宮殿。天使們的翅膀并不像克撒所使用的胞囊。而將某种神器永遠安置在腹中的這個想法讓索斯娜十分惊駭,她因此整整有三天沒有說半句話。然而那些所謂的翅膀也并不是在某种功能与飄浮島嶼相似的“血肉之殿”中才被添裝的。珊迦的這种想法激起了索斯娜的怒气。
  “天使們,”她用十分強調的語气訓斥珊迦,“出生的時候就是天使。在這里我們都是被生育出來的。女神會轉換生命。她絕對不會贊同你所說的什么‘殿堂’、污穢、廢物、死亡等!難怪、難怪女神會說你無可救藥了!從現在開始我跟你之間再也沒什么好說的了。沒什么好說的!”
  然而索斯娜沒辦法保持她的謊言。數天中原本應該保持安靜地坐著的陌生女人,沒辦法不巨細糜遍地告訴珊迦,她們的女神是如何完美地將其領域中的小孩撫養長大。
  生育這件事在這里似乎是很稀罕的。最初負責生育的父母們在女神親自的照料下住在宮殿中,而他們珍貴的小孩,一旦生出來斷奶后,就被送進育儿室里由女神親自負責他們的教育。隨著對當初習得冥想及服侍藝術的宁靜修院的描述,索斯娜的嗓音逐漸困鄉愁而低沉起來。私底下,珊迦認為撒拉的育儿室听起來就跟血肉之殿一樣冷酷可怕,但是她并沒有說出來。隨著索斯娜每一次新的表露,珊迦很有禮貌地面帶微笑听著,甚至表現出有些迫不及待的樣子。
  在強迫自己微笑了二十天之后,珊迦的陰謀獲得最大的胜利。
  索斯娜坦承自己正完美地且永久地陷入愛河中,對象是一位她育儿室時期的同伴:一位天使。
  “這是被允許的嗎?”珊迦在能過濾自己的想法之前打斷了索斯娜的話。愛惜這個概念令她非常地惊异,而且由于先前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克撒的陰影下渡過,再加上她總是用年輕男人的服飾來掩蓋自己發育不完全的身体,珊迦很少有机會去學習愛情的秘密。“你并沒有翅膀。”
  珊迦的好奇心出現的時机不對,而且非常魯莽。這使得她先前用長時間的耐心詢問所獲得的一切可能不保,但是她卻是非常真誠的。在一個人類与妖精、矮人或是其他任何有知覺的生物共同生存的世界,复雜如愛情之物是很少被鼓勵發生的,甚而通常是被禁止的。她很難想象在這個只有太陽的模糊樣子破坏了日出的完美的地方,撒拉的姐妹們和有翼天使之間居然會有愛情發生。
  但是索斯娜的反應卻令珊迦大吃一惊,大量的紅潮從她白袍的領部蔓延到她談金色的頭發。
  “翅膀,”索斯娜宣稱,“和這一點儿關系都沒有!”她在說謊,珊迦听得出來。“我們都是同樣被生下來,同樣被撫養長大的。我們的雙親為何對撒拉女神而言并不重要。我們在她的跟前都是一樣的。她鼓勵我們公開地珍惜彼此。當我們要宣示自己唯一的真愛之時,要依隨的是我們的心,而非我們的眼。”
  更多的謊言,僅管索斯娜話中的感情是真的。“凱尼迪恩是最优秀的。”她低聲坦承。“再沒有人能像他那么勇敢盡心地服侍女神。
  他檢視過自己的每個部分,并將所有的不完美都改除。他身上沒有任何一個微小的地方是不純粹、或是沒有奉獻給職責的。他立于所有天使之上,而且沒有人批評他驕傲,因為他的确一點也不。凱尼迪恩擁有謙遜的美德。沒有哪個活著的女人不愿和他交換信物的,但是他把他的給了我。“
  索斯娜將面紗揭開,把頭發別到一旁,露出她左耳垂上的一個小金耳環。
  “真是漂亮。胜過所有人的榮耀。”珊迦同意道。試著模仿索斯娜的驕傲語調,同時內心在打算著如何讓這個最新的表白轉向,以使她和克撒重聚,并能逃出撒拉這個太過完美的國度。“對你而言,和他分開一定相當難受。你無法知道他正在做些什么,或是他現在人在哪里。如果他發生了什么事,你也無法知道。如果說他已經給了你他的信物,那他不太可能把你給忘了,所以你必須想到,他現在可能正試圖在尋找你的蹤跡,如果他可以的話。”珊迦露出一個非常非瑞克西亞式的微笑。克撒如果知道的話,一定不會贊同她,雖然他沒有可能會知道。“當然,有的時候即便是最优秀的模范天使也會發狂。”
  在相當長時間的不安扭動之后,索斯娜說道:“我們有我們的責任。我們兩人都服侍女神。每個人皆以服侍女神為最优先、最重要的目標。”她將身子坐直,看起來非常不舒服。“我已經偏离了我最應該做的事。我們不會再討論這樣的事情。”
  但是影響已經造成。索斯娜已經失去無止盡地瞪著空無一物的能力。她望著空中的云層。珊迦猜想她是在尋找天使的蹤影,并因為私人的理由而希望他們能夠出現。然而,到最后,并不是天使們讓這兩個人開始移動的。
  自從知道撒拉統治的國度是由在云海中飄浮的島嶼所組成的之后,珊迦很快地就了解到每個島嶼都有它們自己移動的節奏和路線。
  但由于腹中持續的疼痛,珊迦并不打算吐出浮球,讓自己也成為自治的飛行島嶼。但是她認為如果有另一個比較有趣的島嶼飄近的話,她可以從一個島嶼跳到另一個島嶼。她排除了女神所創造的島嶼之間會相撞的可能性,因為這將會是种無法想象的缺陷。接著她們腳下的土地開始嚴重地顛簸起來。
  有一瞬間珊迦和索斯娜都跌倒在地上,緊抓著草根。接著,腳下的土地碎裂,她們倆都被拋進空中。有好一會儿她們兩個以無重力狀態飄浮,接著開始往下掉。不假思索。也沒有遲疑,珊迦一邊張嘴一邊抓住索斯娜的腳踝。胞囊很慢才釋出它的力量,而當浮球終于出現時,呈現出如子夜般的黑色。

  ------------------
  坐擁書城掃描校對 || http://www.bookbar.net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