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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珊迦听得懂那位紅褐色胡子男人講的每一句話,但對剛進入這個新世界的他們而言,這卻是個毫無前兆的開場白。她深入自己的記憶中去搜尋,試圖要辨認出他所用的語言,但卻忽略掉最明顯的:這個陌生人說的是阿基夫語,就是克撒遺失已久的童年時期的聲音,同時也是她紐特夢境中的聲音,以及她和克撒彼此交談時所用的暗語的根基。但是如果這里是多明納里亞的話,那充撒就該認得出天上的星辰。而且如果這位陌生人也是個不須花費時間和精力就能吸納語言的旅法師的話,那為什么他要說:“我們已經等很久了”?
  陌生人用手輕触自己的前額、嘴唇、以及心髒部位,然后才擁抱克撒,和他臉頰碰臉頰。克撒灣身接受他的見面禮儀,若他心里存疑的話是不會這樣做的。
  “而你是……珊迦。
  陌生人把注意力轉向她。他在提到她的名字之前曾猶豫了一下。他是從她心里取得她的名字的嗎?如果不是他在這方面的能力比克撒好上太多的話,她不會沒有感受到任何的侵入。陌生人再一次輕触自己三次后才擁抱珊迦,跟他适才擁抱克撤完全一樣。他的雙手溫暖,帶有肌膚骨骼的触感。他的气息也是溫暖的,并且帶著些微的洋蔥气味。
  “等著我們?”在詢問陌生人的名字或說其他任何的客套話之前,克撒先質問陌生人。“日落之前我還在另一個地方,完全是另一個地方。而直到這一刻之前,我完全不确定我是否已找到我長久以來一直在尋找的地方。”
  “是的,等著。”陌生人堅持地說道,將一只手放在珊迦的肘下,引導克撤走向其中一間屋舍。“你在時空間做時空旅行。我們注意到你的接近已經有好一陣子了。最后你終于能來到這里真是太好了。”
  珊迦從陌生人的肩膀后面偷偷窺探。克撒曾發明過一种用簡單的手勢和臉部表情所构成的密碼,這是為了讓他們在身處一群能閱讀他人心智的人們中時,仍然可以溝通。珊迦做了個表示危險的訊號,然后收到不要輕舉妄動的回應。克撒一點儿都不擔心,就讓陌生人領著他們穿過一個用簡單石頭建造成的大門,然后進入一間挑高很高,屋頂呈開放式的大廳。
  在大廳中還有其他的人。有一個女人站在一個開放式的火爐前,攪拌著一鍋炖物。那鍋食物就是先前珊迦聞到的洋蔥味的來源。
  另外還有兩個女人及一個男人,都是成年人,都是單獨的個体,但是長相卻很相似。有一個老者坐在一張柳條編成的椅子上,滿臉皺紋、沒有牙齒,而且頭頂几乎完全禿了。珊迦無法判斷她眼前看到的這位老者是男人還是女人。在那名老者身后,另一間大廳之內,有兩個半大的孩童在用繩子編織一個給小貓咪用的窩,而還有另一個圓臉的小小孩則從欄杆后的樓梯頂望著她。
  在這些人之中,只有那名小小孩對這兩個沒被邀請的客人露出一丁點儿的不信任。就像先前她曾經警告過克撒有危險,她現在開始好奇為什么這整間屋子里的人全都一副不在意的樣子。他們難道沒看到她身上佩帶的刀和劍嗎?他們難道完全不知道一個旅法師可能會做出的事?尤其是這位名叫做党撒的旅法師?
  “有一份是給你的。”在火爐旁的女人特別對珊迦說道,單獨舀出一碗食物放在一張有大廳那么長的桌上。就像先前在路上迎接他們的那個男人一樣,她也是用阿基夫語來說話,但是有一點些微的口音。“旅行了這么久到這里來,你一定非常餓了。”
  珊迦是餓了。她再度望向克撒的雙眼,打出一個普通的訊息,問道:“我該怎么做?”
  “吃吧。”他說道。“食物聞起來非常美味。”
  但是那女人沒有再端出第二碗,就好像他們知道一個旅法師從來不需要進食。
  珊迦坐在一張白色桌子前的白色椅子上,并從一個白色碗中吃著炖菜。這里每樣可以選擇顏色的東西,包括地板和牆壁,清一色都是白的,而且都洁淨得會發亮。不過碗中的湯匙除外,那是由純木所制,被磨到像緞一樣地光滑。她很注意地使用著湯匙,怕會將食物滴出而讓自己丟臉。這兩件事使得她分了心,沒注意到克撒和其他人之間她听不大到的對話。
  炖菜很簡單平常但是很好吃。如果有時間的話,她會想要參觀他們种蔬菜的花園以及他們播种谷物的田野。炖萊里頭沒有放肉——不知為何這并不令她惊訝——清湯里頭打了蛋,還有一些淡色的小塊食物,像是軟乳酪塊,比她的大拇指小了點,這种食物替代了肉。那些塊狀食物有著像軟乳酪的質地,但是味道卻不像。事實上,這种食物不具任何珊迦可分辨出的味道,因此她有點想把它們剩在碗中,直到那女人問她食物是否還合她這位流浪者的胃口。
  那位紅褐色胡子男人的名字叫做拉蒙,廚子叫做泰絲,其他人的名字則完全無法讓珊迦留下印象,除了布萊亞之外,也就是那個在樓梯頂端的小小孩。當珊迦用完第二碗的炖菜以及一杯棒透了的苹果酒后,泰絲提議她去一處開放式的蒸气池中洗個熱水澡。珊迦一點都不希望在陌生人面前展示她身為紐特未分化的身体,因此拒絕了她的提議。泰絲接著建議她去她自己的房里睡個覺——“房間面對著山脈。”
  這是某种特殊的款待,但是珊迦再度婉拒。她推開洁白無瑕的桌子,謹慎地走向坐在墊枕上、圍在克撒身邊的那群人。沒有一絲敵對的表現。那家人挪了個位子給她,讓她坐在兩個珊迦記不得名字的女人中間。克做給了她一個保持安靜的手勢。這一家子人討論著星座及神話。他們提到陌生的名字,但是其他的字眼都帶有阿基夫語的音調,偶爾有句法或詞匯上的小錯誤。這并不是他們的母語,但是他們都學得很好,好到足以進行一切隱秘的對談,并在所有有意義的層次上不提及克撒和珊迦。
  珊迦將指頭扭成詢問的手勢,而克撒回給她保持安靜的訊號。
  保持安靜對珊迦而言并不困難,除非是被強迫的。她感到局促不安,并考慮著要加入仍在玩著小貓的儿童群,不過后來泰絲便把孩童們給赶上樓去了。對話于是開始減退,自他們進入這裝沒得一絲不苟的大廳后,第一次空气中充滿了期待。很明顯地,即使是在時間的邊緣,對話也可以被懸一石到等孩童上床睡覺為止。
  泰絲和拉蒙一起將老者帶到拉蒙原來在克撒右邊的位置。然后每個人開始移動以挪出位置給那兩人坐在圓圈的兩側,珊迦判定這兩人若不是男主人和女主人,也一定是丈夫和妻子。
  “你有問題要問。”老者說道。聲音中沒有任何線索可供人判斷這位灰發老者的性別,但是老者的口音很重。珊迦必須很靠近地聆听才能分辨每一個字。“沒有任何來到時界點的人是不帶著問題而來的。”
  克撒做了兩個訊號,一只手一個,保持安靜并服從。接著他說:“我前來學習我敵人的弱點。”
  有兩個男人對望了一眼,其中一個帶著胜利的眼神,看來終于解決了一樁爭論。不管什么理由,這些人的确是在等待著他們,就是他們沒錯:從阿基夫來的克撒,以及一個會在漫長的一天之后為一頓熱食而興奮的同伴。但是他們并不知道他們來的真正原因,這就變得沒什么道理。如果說你對克撒了解得夠詳細。詳細到知道他的名字以及他要前往的地方,那當然你也該知道是什么原因驅使他穿過多重宇宙來到時界點。
  然而,那兩個男人什么都沒說。就跟珊迦一樣,他們似乎相當習慣于沉默,等著老者再度開口。
  “時界點并不是你的敵人。時界點沒有敵人。如果你是時界點的敵人,你就不會找到我們。”
  又是另一個充撒沒提過的人造時空,像非瑞克西亞和撒拉的國度那樣,只能透過深不可測的時空隙縫來進入?
  “我是個尋覓者,沒別的了。”克撒答辯道,以珊迦听過他最正式与自制的聲音回答。“當我在做時空旅行的時候,我感覺不到任何的抵抗。”
  “我們不會威脅我們的敵人,克撒。我們不會鼓勵他們來測試他們的勇气。我們知道你是個尋覓者。我們允准你找到你要找的。長者們會接見你。”
  借由此話這位老者暗示他或是她并非長者中的一位。或許這個名詞只是個尊稱,而非依年齡而定。珊迦會想要問一兩個不相干的問題,但是克撒的指頭仍輕輕地擺在表示沉默和服從的位置。
  “那么我將會詢問他們有關非瑞克西亞的問題。你听過這個名字嗎?”
  圍著圍圈的人們起了一陣騷動。珊迦沒辦法全部觀察到,但是非瑞克西亞對這家人來說,并不是個陌生的名字。
  那名老者說了一句話:“被誤導了。”除了克撒和珊迦之外,這句話似乎足以滿足其他人。
  “不只是被誤導。”克撒急忙說道。“它們是污染的力量,毀滅的力量。它們集結全体來對付我的時空,而我以我兄弟、我的同胞、以及索藍之名發誓向它們复仇。”
  那個字眼——“索藍”也讓他們之間互相交換眼神,但是沒有像非瑞克西亞引起那么大的反應。
  “被誤導了。”老者重复先前的話。“愚蠢而被咒詛。長者們會告訴你更多。”
  “所以,你知道它們!我深信它們在創造出非瑞克西亞之前,是被人從它們的原生時空所驅逐出去的。我就是在尋找那個時空。如果那個時空不是時界點,我希望你們可以告訴我那個時空在那里。
  我听說時界點知道所有在多重宇宙中的事情。“
  老者點點頭。“你要找的人從來沒有來過時界點。它們很年輕,正如你也很年輕。年輕人并不常來到時界點。”
  “以我的世界的時間來算,它們六千年前和索藍人戰斗過,而我自己在時空間做時空旅行也已經超過兩個千禧年了。”
  老者用一种珊迦所听不懂的語言向拉蒙問了個問題。
  拉蒙回答了,用的是阿基夫語。“比較短,帕窟亞,至少短了三分之一。”
  “以一個年輕人而言,你是老了。但是比起時界點,你可說是几乎還沒從母親的胸前斷奶。在時界點,當我們開始尋求知識的啟蒙,是在一百個千禧年之前。所以,不要怀疑當你穿過我們的防衛机制時,自己為什么無法看到那些防衛。”
  “當非瑞克西亞人到達時,你們就不會這樣想了!”
  “有一小群人有著小型的野心,較小型的夢想。我們沒有什么可以提供給他們的。或許我們對你的看法是錯的。”
  老者用另一种語言另外說了一些短而決定性的事。珊迦像觀察這間房子一樣仔細地觀察克撒,她了解到克撒無法閱讀這些外表看來單純平凡的人們的心智。
  “已經晚了。”泰絲說道,為這場討論做了一個禮貌的、但不會被錯認的結束。她站起身來。拉蒙接著在她身旁也站起來。“是休息和睡眠的時候了。太陽將要升起。”
  屋子內的其他人也都站起來,并且在拉蒙和泰絲送老者离開大廳時點頭行禮。一會儿后,就只剩下珊迦和克撒單獨兩人。
  “就是這里!”克撒直接在她腦中說道。
  “那個老人說不是。”
  “她在測試我們。明天,當我和其他的長者會面,我就會得到我長久以來一直想知道的。”
  在珊迦自己的想法里,她很好奇克撒是怎么知道那名老者是個女人,但稍后她又譴責自己怎么會在克撒似乎對其他的事情都判斷錯誤時,還會認為他在這件小事上會有正确的判斷。老者對充撒講話的方式就像克撒經常對她講話的方式一樣,但是克撒自己一點儿也沒有注意到。
  “他們有秘密。”珊迦警告著,但是腦中沒有出現回答,而她也不知道克撒是否已取得她剛才所想的。
  泰絲和拉蒙又回到大廳來。拉蒙說,對于那些要和長者談話的人們,有個特殊的房間專供他們等待太陽升起。至于珊迦,她很高興自己沒有被包括進去,在回廊的盡頭有間小房間,有可供替換的衣物,以及一個令她擔心的問題:“你在天亮之前會沐浴嗎?”
  她用同樣的語調回答:“如果我可以單獨入浴的話?”
  “山巒會与你為伴。”
  每一間房間都沒有屋頂。珊迦很好奇如果下雨時,他們要怎么辦,但是,“山不是問題。”
  “你有特定的個人習慣嗎?”
  珊迦點頭。如果這個解釋能夠滿足泰絲,那她就不用再找另一個。
  “我不會去打扰你,但是在你入浴之前我無法入睡。”
  “你的習慣?”
  泰絲點點頭。她手里拿著干淨的衣服,而珊迦跟隨著這位女主人走進黑暗而安靜的大廳。如果泰絲沒有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那珊迦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就像剛從穴中爬出時一樣的光滑無暇,珊迦讓自己在星空下、蒸气池內放松。有個天然的溫泉讓這里的水保持令人愉快的溫度。一條小渠道——當然也是白的,而且簡單优雅——將溢出的水帶走。她花了些時間把自己洗刷干淨,因為知道泰絲在大廳里等她,她應該要馬上把自己用毛巾擦干。但是,山巒望著她而她也回望著山巒。
  山巒有著許多的眼睛,珊迦數到三十三,然后就亂掉了,她也想起剛才那些蝙蝠,山的眼睛大概就是些山洞啊什么的。但是,她仍然無法逃開被監視的感覺。在非常認真地凝視著黑影和暗處之后,珊迦認為她看到一些洞穴之眼中有著閃爍的光芒,她并且覺得那些光芒形成了一個橫跨整個山脈的起伏的网。珊迦又繼續想了一些事之后才赫然發現自己正裸著身站在池邊,此時她腦中先前想的全都破碎消失。她一把抓起她的衣服,不管是胜的還是干淨的,然后逃回大廳之中。
  “你不舒服?”當珊迦在和她不熟悉的扣環及裙口奮斗時,泰絲小心翼翼地從陰影中問道。
  “它真的看到我了。”
  泰絲無法壓抑地呵呵輕笑。“他們不會傷害你的,珊迦。”
  克撒是對的。他們正被測試著。珊迦希望自己方才通過了。
  珊迦睡得很好,醒來時听到她門外有著那种你絕對不會錯認的、刻意想保持安靜的儿童聲。他們不像家里其他的大人那樣說得一口流利的阿基夫語,但是三個男孩中最高的那個認為自己比珊迦還大,因此有權給她命令。這是可以理解的。他很清楚地告訴珊迦天快亮了,是客人出來加入家里的早晨儀式的時候了。
  珊迦被安排的位置很顯然地是個上位,當她在泰絲和老者之間坐定時,東方的地平線都還沒開始變亮。他們朝西面向山脈,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山脈還是像先前珊迦在入治時一樣,呈現出全然一体的黑色。儀式中并沒有禱告,珊迦松了口气,但是也沒看到克撒或是拉蒙和布萊亞。布萊亞的缺席可能是因為整家人都在靜止不動的沉著安詳中等待著白晝的來臨,沒有小小孩能夠靜止不動地坐那么久。
  珊迦自己也受到這項紀律的挑戰。她心里因著許多沒問出口的問題而發痛,而且她的鼻子發痒,然后是她的腳趾頭,再來是她兩塊肩腫骨之間那塊几乎摸不著的部位。當陽光照射到山的圓頂時,她几乎就快要爆發。隨著太陽漸升,并沒有什么特別壯觀的景象。空气很清新。對于在山邊以惊人的緩慢速度移動的顏色和光線,也沒有云朵可以提供對比或是地面上移動的陰影。
  但是,珊迦了解到那正是時界點的神秘之處,也正是其揭露之處。這些在時間邊緣居住的人已經不再需要任何壯觀的事物,他們學會欣賞最細微的差异。他們比撒拉國度里那些完美的人們都還有效地克服無聊感。他們可以永遠等下去。而珊迦猜想,他們的一天定會是相當大的一項成就。然而珊迦一點儿也不想赶上他們。
  “快找到你要找的!”她催促不在場的克撒,數刻后黎明照射出兩個身著白衣的人影在山上那許多洞穴間移動。
  老者忽然拍了一下珊迦的背。“注意!要仔細地看!”
  珊迦猜想某种選擇或是被選擇的儀式即將開始,她盡自己最大的力來跟隨老者的建議,但是后來證明那是不可能的。耀眼的光芒忽然開始從洞口射出,就像每個洞穴都有面鏡子般。她很快地眨眼,但是這個動作沒有什么用。每個洞口都有它自己的節奏,不管珊迦怎么試,她的眼睛很快地便會被反射的陽光所刺盲、刺痛。
  “你會學會的。”老者咯咯笑著,珊迦的眼淚流下她的雙頰。
  眩目的強光停止了。
  泰絲擁抱珊迦,同時真誠地向她說“早安”,并在放開她之前將她拉起身。珊迦還沒完全用袖子擦干臉頰上的淚水,家中其他的人就跟著泰絲先前所做的,用對彼此相同的擁抱來和她打招呼。她從來沒有這么細心地被包鋼在一個家庭的聚會中,而且也很少感到如此地不自在。當她和泰絲單獨在大廳中時,她眼前還是充滿了一塊塊紫色和綠色的色塊。
  “你還不習慣。”泰絲溫和地說道。“你會學會的。”
  “老者剛才說過了。”
  “老者?喔,帕窟亞。我想,在你和克撤离開之后,她會自己上山。即使是對我們而言,我們也已經等了好久了,為了等待你們的到達。”
  泰絲聲音中确定的部分是某种珊迦設預期到的解脫。“克撒在其中一個洞穴里,對不對?”
  “我想,是基爾德斯。當拉蒙今天下午回來時,會告訴我們确定的答案。”
  基爾德斯,是洞穴的名字還是居住在其中的長者的名字?珊迦克制住漫無邊際的好奇心,為了要問一個比較重要的問題:“你知道克撒什么時候會回來嗎?”
  “明天或是后天。只要他和基爾德斯結束了。”
  几乎在二十天后,鄰居們才看到一個穿著白袍的男子從山上走下來。直到那個時候珊迎才知道在洞穴和長者之間,或者更正确一點地說,洞穴和住在里頭的長者之間,是沒有任何分別的。拉蒙、泰絲,以及時界點部落中——在此時間邊緣中只有一個部落——的其他成員,皆過著他們常人般的生活,并期待有一天能夠最后一次爬上山,和他們的祖先融合。
  僅管他們的重心是放在他們住在山洞里的祖先身上,時界點的人民并非病態的种族。他們和彼此一同大笑,愛他們的孩子,對日常生活的微小事件感到喜悅。他們也會和彼此爭吵,心怀怨恨,并且會說自己人和長者的閒話。而那些長者們,雖然是集体的靈魂,但并非沒有個人的小缺點。珊迦后來知道,像基爾德斯就被認為是极端自信的一個。隨著克撒在洞中的時間增長,那一家人開始開起玩笑來,說是基爾德斯找到了他的靈魂伴侶。而這是個令珊迦苦惱的觀念。
  雖然時界點有著簡單而美妙的生活方式,但是這并不是珊迦想要一輩子活下去的地方。
  當她听到有人看到克撒,她立刻离開屋子,慢跑上石頭路,直到她遇上他。
  “你得到你要的答案了嗎?”她問道,并接著說:“在日落之前我就可以准備好离開。”
  “我只不過抓到表層而已,珊迦。比起他們而言,我們太年輕了。
  我們知道的是那么地少,而他們搜集知識已經那么久了。一千年也不算什么足夠的時間。一万年,甚至十万年都不算太多。你沒辦法想象那些長者們知道多少事。“
  當然她沒辦法想象。她是個非瑞克西亞人。“你還記得我們為什么來到這儿嗎?那复仇呢?,你的弟弟呢?還有多明納里亞?非瑞克西亞!”
  他抓住她并把她舉到空中。“基爾德斯知道的是如此之多,珊迦!你還記得嗎?在我們离開非瑞克西亞之后,我是怎樣地無法回到多明納里亞?我說過那仿佛就像是支撐住多明納里亞那部分的多重宇宙被壓縮,而且被与其他部分隔開。我是對的,珊迦。我不只是對的,我還是那個壓縮和扭曲它的人,那就發生在我將血器掏空之時!一開始那并不明顯,呃,其實很明顯。在我离開的時候,多明納里亞變得比較冷,但是我并不了解兩者之間的關系。但是那其實都存在于我的腦海里,當我使用皿器來永遠保護我的家鄉,而皿器的力量是如此之大,我的愿望實現了。不用神器的裝備,也不需旅法師的意志,就能將皿器所制造出的殼片弄碎。甚至在這里的長者也沒法將它弄碎。”
  “你把你的家園變成非——”珊迦在自己講出那個致命的字眼之前停住自己,并用了另一個名詞“撒拉的國度?”來代替。
  “更好,珊迦。好太多了!殼片不只是個時空隙縫,而多明納里亞是所有自然的和平衡的時空間的聯結。多明納里亞安全了,我用血器救了它。”
  “但是非瑞克西亞人呢?非瑞克西亞呢?它呢?”
  “它們必定滅亡,珊迦。不斷的意外和异常會使它們滅亡,不值得花力气來毀滅它。現在我很确定多明納里亞是安全的了。還有更重要的問題,珊迦。我現在明白了。我找到我的所屬了。時界點就是我該歸屬之地。基爾德斯和其他的長者擁有這么多的知識,但是他們完全沒有利用那些知識。看看我們的周遭,珊迦。這些人需要領袖,需要視界!而我會給予他們。當我完成之時,時界點將會成為多重宇宙中的寶物。”
  珊迦想到泰絲和拉蒙等著要和他們的祖先融合的殷切模樣。她掙脫開克撒的掌握并謹慎地說道:“我不認為那是這里的任何一個人所想要的。”
  “他們還沒有跟我一起織夢,珊迦。基爾德斯才剛開始跟我一起編織夢想。這要花時間,但是我們有的是時間。時界點有的是時間。
  他們不是長生不老的,但某方面他們也已經算是。你知道如果布萊亞,就是拉蒙最小的孩子,是出生在我所出生的地方的話,她現在已經是個八十多歲的老太婆了?“
  珊迦并不知道。而且對于這項事實感到不舒服。然而克撒卻顯得紅光滿面,就像她會被一壇酒所灌醉一樣地被自己的野心所灌醉。
  “克撒,你還沒有找到屬于你的地方。”珊迦說道,向后退到草地上。
  “你已經失去它了。我們來這里為的是要找到非瑞克西亞的第一個家園。它們從未來過此地,如果長者們也不知道它們是打哪儿來的,那么我們就應該离開……盡快离開。”
  “胡說八道!”克撒罵道,并開始走向那些白色房子。
  當克撒在晚餐時興奮地對全家人宣布他的觀念時,帕窟亞那沒有牙齒的嘴中所說出的第一句話也是胡說八道。泰斯,拉蒙和其他人太過禮貌了,或許可說是太過震惊了,直到克撤再度走回基爾德斯的洞穴前都說不出半句話。接著他們用他們自己的語言開始交談起來。珊迦只學會几句時界點的語言,她怀疑他們那么准确地使用她的阿基夫語是為了要讓他們的語言保持神秘。但是她也并不需要翻譯來看出他們對克撒的計划并不高興,而且她也判定他們的禮儀其實遮蓋了一個強大、甚至可說是僵硬的文化。
  泰絲證實了珊迦的怀疑。“最好是,”她用最溫和的語調對她說,“你去和克撒談。”
  “我已經告訴過他,但是除非我說的是他想听的,不然克撤完全不听我的話。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會派某個人去山上和基爾德斯談談。”
  “基爾德斯不大听別人說的話。”
  “那我們就有麻煩了。”
  “不,珊迦,是克撒有麻煩,因為其他的長者會讓基爾德斯不得不注意他們。這是遲早的事。”
  “克撒有危險了?我的意思是……你會……他們會?”泰絲是個非常安詳、有理性的女人,因而珊迦要說出整個問題有點困難,然而她從其他的世界中學到,她所通過最殘酷的人全是安詳而有理性的。
  “那些上山的人,并不總會下山來。”泰絲簡要地說道。
  “克撒是個旅法師,我曾經看過他用眼睛就把山脈融化。”
  “在這里不可能。”
  珊迦默默地听進了這句話的意思。“我會跟克撒說,等下次他下山來……如果他會再下來的話。”
  “如果。”泰絲同意。
  克撒在基爾德斯的洞里待了四十天后真的再度回來。他召集整個部落,并讓空气中閃耀著神器和城市的景象。珊迦那時已經學到更多一點時界點的語言了。當她再度和克撒交談時,她的顧慮成真了。
  “他們并不感興趣。他們說他們已經把偉大這件事拋諸腦后了。
  而且他們很气拉蒙和泰絲讓你和他們一起待這么久。他們說該是要做些什么的時候了。“
  “當然是該要做些什么了!而我會讓基爾德斯去做它。他就只差臨門一腳了。他已經有好些天處在邊緣上了。我讓他獨自去把他的思緒整理清楚。他們是集体的心智,你知道的,每一個長者都是分別的,而所有的長者又都合在一起。他們已經變得有點遲緩,但是我已經讓他們再度動了起來。一旦我說服了基爾德斯,他會給其他人訊號,整個堤防會崩潰。你看著吧。”
  “泰絲說過,上山的人不一定都能下得來。要小心,克撒。那些人擁有某种力量。”
  “泰絲和拉蒙!忘了泰絲和拉蒙吧,他們就跟瞎了一樣。是的,他們是擁有某种力量。所有時界點的人都有無法想象的力量,但是他們背棄了他們的力量,而且已經忘了如何去使用它。即使是基爾德斯也一樣。我將要讓他們看到什么是真正的偉大!”
  珊迦一邊走開,一邊想著一旦克撒真的要永遠待在山中和基爾德斯一起,泰絲是否有足夠的力量可以帶她進入時空。然而村中的大人們都不見了,而當珊迦詢問孩童們他們上哪儿去了的時候,他們不敢直視珊迦的雙眼,即使是八十歲的布萊亞也是如此。珊迦向外頭走去,走到他們每天聚集在一起瞻仰日出照亮山頭的地方。天空很晴朗。自她到達此地之后,只下過四次的雨,都是异常猛烈的傾盆大雨,將每件事物都淋到濕透,并重新灌滿蓄水池。在暴風雨之中,他們會到地底的貯藏室躲避。珊迦想大人們可能會聚集在那里,或者是在某間屋子外面。珊跡很仔細地聆听他們的對話,但是什么也沒听懂。而雖然她從來沒有听過白色屋子外的花園或田野在夜間是危險的,但她決定她還是待在儿童附近最安全。
  泰斯的小孩在她不在時無傷大雅地放肆玩耍。他們進入貯藏室搜刮,誘使貓咪跳上平時不被允許的坐墊;然后,一個接著一個的,在离他們臥室很遠的地方進入夢鄉。珊迦想他們已經進入午夜和黎明間的漫長時段中。她決定要試著和克撒再度說話,但是他已經离開,最可能的是,他用時空旅行的方式回到基爾德斯的洞穴中。珊迦感覺到時界點的人并不贊同用跳過時空的方式來從屋子到洞穴去。然而他們什么都沒說;他們并不傾向給予警告或是下最后通煤。不過反正那對克撒也不會有什么影響。
  珊迦再度走出室外。她走几步,然后停下來看著山脈,然后再走几步,再停下來看一看。天空變亮了,黎明終于來到。大人們會為了日出儀式而回來。她會和泰絲談談。他們會想出個辦法來。
  但是變亮的并不是黎明。這新的光線是從頭頂上一個單獨的點所發出來,一顆星星,珊迦這么想著。在時界點的天空中并沒有非常多的星座,而她也尚未記住其中最亮的圖案。她以前從來沒有看過星星會變得比較亮,除了在蓋斯托那次,星体本身是個狩獵型的旅法師。
  珊迦跑進屋內,將孩童們叫醒,把他們成群帶進貯藏室中,同時間泰絲跑進那永遠敞開的大門。
  “我正要把他們送下去躲避,在那東西——”珊迦指著頭上最亮的星体。“在我們頭上爆炸之前。”
  小孩子們全部快速跑向他們的母親,用他們自己的語言咕噥著什么。珊迦猜想那可能是道歉,或是解釋他們為何不在床上的借口,而或許也有怪罪她,雖然沒有指著她的手指或是譴責性的眼神。泰絲很快地安撫了他們。如果那最小的孩子真的是八十歲了,那泰絲就會擁有別人的好几輩子來學習當母親的技巧。她并沒有催促他們進入貯藏室,相反地,她催促他們前往屋外看日出的聚集之地。
  “謝謝你第一個就想到孩子們。”泰絲說道。這并不是她赶著回家來要說的,但是她這話似乎相當誠懇。“沒有任何東西會在時界點上轟然墜落。那是一顆將逝的星球。”
  珊迦搖搖頭,無法理解這個觀念。
  “這經常發生,長者們是如此說的,但是我們在地面上看得見的也只有兩次,而且從來沒有這么亮的。泰絲將珊迦的手輕輕提在她雙手間。”這是某种征兆。“
  “克撒?是克撒——?”
  “會有所改變。我無法說得比這更多。在時界點,改變來得并不容易。我們出去看看日出會帶來什么。”
  珊迦掙脫了泰絲的手。“你還知道更多別的事。告訴我……拜托你。”
  “我并不知道更多,珊迦。我預計,是的,我預計是其他的長者取得了基爾德斯的注意。有關克撒的問題會被解決,很快地解決。”
  珊迦望著她的手。她并沒有感到悲傷或是哭泣。是克撒自己咎由自取,但是當她試著想象沒有他的日子,珊迦開始顫抖。
  “別自尋煩惱。”泰絲勸道,將一條圍巾被在珊迦的肩上。“太陽還沒升起。來外面和我們一起等。”
  再也沒有這么漫長的夜晚了。瀕死的星球持續地發出亮光直到它在各地方形成陰影。在其他星体開始微微發亮后,以及黎明開始時,也都還看得見它。珊迦擔心她肩上這借來的披肩會從邊緣松開,因而開始無意識地解開它。
  是有所改變,比任何人所能想象的都要明顯。隨著黎明的邊緣沿著山脈向下移動,山上的洞穴全部一致地發出光芒,并且用一种只可能是密碼的方式變換著复雜的節奏。珊迦拉了拉泰絲的衣袖。
  “那是什么意思?”她低聲問道。
  “那意味著他們都醒過來了。”帕窟亞突然說道。“如果那個傻瓜想要改變世界的話,讓他去改變他自己的!”
  泰絲接著補充了一句:“你很快就會离開。”
  “克撒還活著?”
  “和他昨天的樣子相比沒什么兩樣,我期待他會學到任何東西。
  基爾德斯很顯然地沒有學到任何事。不過那是最好的結局了,不是嗎?如果他們兩人都認為他們對彼此做了改變。“
  珊迦想了一下,然后點點頭。一會儿后克撒便穿過時空出現。
  他自己說道。“我無法留下來領導你們,而基爾德斯面對其他固執的反對,已經開始動搖。但是他們把我升至夜空中,并讓我看見一個可怕的景象。我在我誕生之時空所設下的防御堡壘已經被一個白痴給破坏了!就像我和我的兄弟破坏了索藍一樣,我的所為也被無知給破坏了。但是我可以回去,而且我也要回去。”
  “然而,時界點仍然得靠自己。你們必須在沒有我的引導之下完成我所看見的景象。”
  全家人都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從帕意亞到布萊亞,每個人都說他們有多遺憾無法看到基爾德斯和克撒所保證的未來。整個部落的諂媚加強了克撒想法的正當性以及他原本的性格。他們祝福克撒一切順利,并提議要為他前往多明納里亞而辦個歡送宴。當克撒婉拒時,珊迦松了口气。她不認為自己面對這更進一步的虛偽行為還會有任何胃口。
  泰絲是對的。最好的方式就是讓克撒認為他离開時界點是他自己的決定。
  從時界點再用時空旅行回到多明納里亞,花了他們一百個多明納里亞年。但是在克撒誕生后的第三千兩百一十年,珊迦終于站在這個她命中注定將長眠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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