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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次沒人笑了。柯拉心想,其實她還從未如此接近過死亡。
  實際上也真沒有退路了。
  “只是請允許我提一個條件。”柯拉任性地說。
  這是最關鍵的一步,不能有絲毫的閃失。
  “什么條件?”皇帝問。
  “是与扎我有關的。”
  “說具体點儿,不要閃爍其詞。”
  “你們打算在哪張床上扎我!”
  “就在這儿,”皇帝說,“你躺到地板上,我們就把你殺了。”
  “那不行,”柯拉堅決不同意,“休想。要么在正常的環境中進行下面的試驗,要么就是你們想敷衍我。”
  “還要什么正常的環境?”皇帝覺得挺納悶。
  “請給我一張真正的皇帝用的大床,”柯拉說,“你們將在它上面侮弄我。你們的老皇帝也不是在地板上被殺死的呀。”
  皇帝聳了聳肩,然后看了看吉姆。吉姆無話可說。
  皇帝于是自己作主。
  “真見鬼,就去皇帝的臥室吧。”
  說完第一個朝辦公室的出口走去。
  在出口處皇帝碰上了匆匆赶來的衛兵,他手里拿著清洗過的嶄新的釬子。一共有四根。
  “剛剛找到,陛下。”他呼哧呼哧喘著,上气不接下气。
  皇帝轉向柯拉。
  “你怎么不動?膽怯了?”
  “我在想,”柯拉說,“難道您的叔叔就是被這些釬子殺死的?”
  “是的,是的。”皇帝說。
  “可它們只有四根。”
  “有的沒拿來。”
  “它們很干淨。”
  “用砂子清洗過了。”
  “也許,這不是那些釬子?”
  “當然不是,”吉姆加人談話。“我們把那些釬子和老皇帝埋在一起了。”
  吉姆在撒謊——撒謊的人派不上什么用場。況且,這些是不是殺死皇帝的釬子對柯拉也沒那么重要。
  “那這些釬子是從哪儿弄來的?”柯拉問。
  “這些我沒給巴爾范,”吉姆答道,“我想,先放在那儿,以后再送給別人。”
  “看到了嗎,”皇帝說,“一切都吻合。”
  柯拉拿起一根釬子,草草看了一眼。用這种釬子很難殺死人。它用鋁條卷制而成,一頭磨尖了,另一頭裝了個把儿。往上面穿一塊肉很容易,但是要把它刺進人的身体卻不可思議。柯拉想象著,這些敗類如何將用并非殺人武器的工具殺死她,內心里顫動了一下。
  她把釬子還給皇帝。他裝做沒看見柯拉鄙夷的神色,像個真正的決斗者一樣,舉著釬子做了個刺殺的動作。
  皇帝領著這班人穿過宮殿間的游廊,不一會儿來到一個寬敞的大廳——皇帝的臥室。一張方方正正的大床擺在屋子中央,仿佛一只停泊在寬闊海灣的小船。床上高高地吊著粉紅色的幔帳——正好和柯拉在預言家的別墅里見到的那張一樣。這張是原型,而預言家那里的是仿制品。
  “怎么樣?”皇帝環顧了一下被棄置的滿是塵土的臥室,詢問柯拉,“你想不想就死在這張床上。”
  “沒有比這儿更好的了。”柯拉說。
  柯拉達到了自己的目的,現在該設法逃走了。她站在床前想,調查需要的所有事實她都已經收集到了——從烤羊肉的釬子到雙胞胎床。應該再往前邁一步,指認出殺人凶手。可她不得不承認,她還推測不出來。釬子,預言家和三張床怎么也無法放人同一個畫面。
  要不就孤注一擲,向皇帝坦白在巴爾范的別墅里見過這張床,其結果如何呢?柯拉將失去自己的秘密,而皇帝充其量會當著她的面哈哈大笑,跺跺他的小胖腳,然后得意洋洋。
  “喏,怎么樣?”皇帝問道,“我們准備開始吧?”
  柯拉向四處看了看。只有吉姆和兩個陌生的衛兵跟著他們進到臥室里。觀眾越少越好——要是當著好些愛看熱鬧的人殘忍地把你殺死,那滋味不會好受。
  皇帝神經質地舔了舔嘴唇。他几乎愛上了這個來自地球的女人——柯拉·奧爾瓦特,但是他不能承認這一點,更不打算向柯拉表白自己。既然他是個极其殘忍的人,柯拉要想活命,就得想盡一切辦法。
  暫時只能拖延時間。
  她走到床前,對它的奢華和難以描述的美麗贊歎不已,皇帝粗暴地打斷了她:“別裝模作樣了,你很清楚這种造型是土里土气的洛可可式。你是脫了衣服呢,還是就這么躺下?”
  吉姆神經質地笑了一聲。他激動异常,不停地揉搓著瘦弱的雙手。
  柯拉迅速但盡可能仔細地打量著這張床。預言家別墅里那個秘密的答案應該就藏在其中。因為皇帝不會無緣無故地命令造這么個笨重玩意儿,而巴爾范也不會平白把它擠進自己的試驗室,和那些机械、儀器放在一起。
  床,柯拉心里念叨著。快點儿想,快點儿想!床——三張床!自然,床是讓人躺著的。為什么要三張,而不是大家躺在一張上?因為個人要睡個人的床。為什么個人要睡個人的床?因為個人要做個人的夢……已經接近了,接近了……夢!預言!腦生物電流!雖然生物電流還未被發現,但是不排除巴爾范在這方面取得了某些進展,或者是裝做取得某些進展的樣子。沒錯,看起來,她可能是對的。
  她的思緒被粗魯的一推打斷了。
  皇帝對她陷入沉思十分不滿。
  “干什么?我有權利思考!”
  “要脫衣服嗎?”
  “不,否則你們還不扑上來。”
  “別把我們當成庸俗的強暴者。”皇帝表示反對。
  “我們是唯美主義者。”吉姆補充道。
  “總之還是別刺激你們為好,”柯拉說,“我的身体如此之美,我可不敢擔保你們不會有什么想法。”
  “能看看就更好了,”皇帝說,“我一定能欣賞到你的玉体。”
  “為什么?”柯拉非常緊張。
  “等我贏了這場賭博。”
  “啊,賭博……”
  柯拉做出不給皇帝任何机會的樣子。但她明白,自己的處境已經越來越難了:地球人仍被關在監獄里等著不公平的審判;不僅先帝的朋友被殺,連惟一能保護自己的恩科莫領事和聯合星球的代表也遭到殺害;預言家生死未卜……真見鬼,她把他的錄像帶放哪儿了?現在它是彌足珍貴的……“你是把衣服脫了呢,還是讓血染紅你的白衣裳?”
  “不脫。”柯拉說。她想,自己衣服的布料雖然不算太好,但總能擋著點釬子吧。
  “躺下!”
  柯拉坐到床邊上。柔軟的彈簧被她的身体壓了下去,整個床發出輕輕的呻吟聲。
  很可能整個床本身就是一個儀器,里面藏著机關。因為那件仿制品的四周連滿了電線和小管子。這儿雖然看不見,但并不說明就沒有。它們很可能被巧妙地掩藏起來了,免得不時前來參觀的學生或外國游客們對偉大的紐—蓋爾維茨家族的皇帝們几個世紀來如何睡覺感到奇怪。
  如何才能知道床的秘密在哪儿呢?“躺下,”皇帝說,“我們不能老和你耗著!開始試驗!現在我們就讓你這個女特務看看,皇帝是怎么被殺的!”
  “喏,怎么,你就不會以別的方式對待女人嗎?”柯拉歎了口气,“我只好忍耐一下了。”
  面對這种表示皇帝屈服了,但吉姆卻忿恨地說:“是她自己想受折磨,是她自己要求的,陛下。”
  “話雖如此,”皇帝說,“可她又后悔了。”
  他的紅褐色的小眼睛在眼眶里噴射著欲火。
  柯拉不慌不忙地躺到床上,一下陷了進去。太舒服了——簡直妙不可言!她心想:皇帝們可真會享受啊!潛意識提醒她:還有他們的情婦們。
  她不緊不慢地瞅了皇帝一眼,他正俯在床上,短粗而長滿老年斑的手里攥著一根釬子。不,這張可惜的紅褐色的丑陋嘴臉!
  柯拉伸了伸腰,暗中感覺著這張床——仿佛她全身都安裝著傳感器。身体各部無聲地向她做著匯報:腳后跟——什么也沒感覺到,柔軟而舒适;左邊的小腿肚——很柔軟;右邊的小腿肚和大腿——有點高,可能是御前侍臣干活儿不太認真,沒舖好;右臀部——沒什么特別的;左臀部——這儿是不是有根電線?“你在想什么?”皇帝問。
  “想我悲慘的命運。”柯拉答道。
  “也許,你不想試驗了?”
  “要是怎么辦?”
  “那就算你賭輸了,我的侍從們將离開臥室,而我將剝光你的衣服和你睡在一起,”皇帝說道,“要是你想反抗,那么三分鐘后,你將被關進監獄,和所有的地球間諜們做伴。”
  “或者在街上被汽車撞死!”吉姆作了補充。他仍然非常激動,夢想著柯拉受折磨。
  “得了,”柯拉說,同時把雙手放到腦后,以便手指能感覺到床与床背和幔帳撐子相連的那部分。“開始吧。請不要折磨我超過必需的限度,好嗎?”
  “我先來!”吉姆說,“我第一個來,行嗎?”
  “可恥,”皇帝大喝一聲,以一個簡洁的手勢命令除吉姆之外的人出去。那些人并不情愿离開,因為他們失掉了大飽眼福的机會,但又不得不從命。不過門留了一條縫,可以听到門后的嘀咕聲,唏噓聲,還有淫蕩的目光閃現。
  “可恥,”皇帝又說了一遍,“為這么點儿小事就沉不住气了。難道你以為我會屈尊去用釬子插一個姑娘,就像扎一塊醋浸過的肉那樣?毫無疑問,這是你吉姆的差事。”
  門外傳來一陣嘲笑聲。皇帝三步并做兩步走到門口,“砰”地一摔門,門撞到一個副官的鼻子上。
  這個小插曲正合柯拉之意。連吉姆都轉向門那邊儿,幸災樂禍地拍著巴掌。柯拉迅速用手摸索了一遍床沿,手指頭伸到羽絨褥子和床背的夾縫里,指尖沿著幔帳撐子滑動——至少有兩個地方她摸到了電線,在床板上有個小薄片,可能是個什么盒子的蓋儿。這很有意思。
  皇帝已經回到床邊。他發現柯拉沒老實呆著,沖她大聲喊到:“不許動!這可不是你屋里的吊床!”
  “我想舒服點!”
  “舒服什么!躺那儿別動,要不都弄坏了!”
  “弄坏什么?”
  “弄坏床。這床我還有用呢。”
  “難道您不在這床上睡覺嗎,陛下?”
  “我在上面做應該做的事,”皇帝答道,“解開裙子!”
  “不。試驗應該最大限度地貼近事實。”
  柯拉的手指又小心翼翼地向床背摸去!將將夠著,爭取在他們不注意的時候把盒子打開。
  皇帝把釬子遞給吉姆,如同在戰場上遞給他一把劍。
  吉姆接過釬子,像舞劍似的揮了一下,然后直向柯拉的胸部扎去。但是他并沒有使足力气,仿佛意識到這不是什么光彩事,因而不好意思了。
  “哎——嘿!”他大叫一聲,柯拉在床上顛了一下。胸部這一擊挺疼的,她覺得自己真被扎透了。
  就在這時釬子彎了,吉姆用力過猛,失去重心,像個削瘦而堅硬的物体一下子摔到床上。
  柯拉無需提醒自己要裝作愚蠢的年輕女人——就是不這樣,她的吼叫聲已經震動了宮牆,嚇得皇帝跳到了門口。他沒能逃出去,因為副官們剛好從那個方向涌進來,死死堵住了門。
  吉姆想從自己的受害者身上爬起來,但是怎么也分不清方向。
  柯拉對事態的轉變非常滿意,她乘机打開了床背上的小蓋儿,別著身子從表面看了一眼——蓋儿底下是几個按鈕,每個按鈕下面有一個數字。最后一個紅色的按鈕比其他的都大……柯拉停止了尖叫,把倒霉的劊子手推下床。
  皇帝對自己的惊恐很不滿意。他抓著后脖領子把吉姆拉起來,扔到了牆角。
  “謝謝,”柯拉說,“我還以為他要把我壓死呢,這可不是我們協商好的。要么您親自再扎一回,要么放我回家去。而且不單是我,還有所有的地球人。”
  “住口,傻瓜!”皇帝勃然大怒,“你以為這是在鬧著玩嗎?要知道,這儿沒人會開玩笑。我就是把帝國里所有的釬子都弄折了,也不會讓你活著出去。”
  皇帝說著從床上拾起那根彎釬子,它的樣子顯然連狗都扎不了,更別說人了。
  “如果用釬子不行……”皇帝若有所思地說,“那我就用別的東西。”
  “你不誠實!”
  “很好!不誠實!誰在這儿談誠實?是她,這個像蛇一樣潛入我們內部、妄圖殺死我們的合法皇帝的人!”
  “我是在奶奶家休假。”
  “撒謊,撒謊,撒謊!我們周圍全是地球的間諜!我們的油和糖供應不足,因為全被地球間諜偷走了。我們的礦井和工厂運轉不好,因為受到地球間諜的掠奪。只要不和你們決裂,我們的星球就不會幸福。”
  他發表這派胡言時是很真誠的。他的雙眼甚至流出了淚水,順著鼓起的腮滑了下來,他几乎對自己所說的深信不疑。吉姆垂頭喪气地站在他背后,俯首貼耳地跟著唉聲歎气。
  “看到了嗎,”皇帝把臉轉過去,把手放在吉姆瘦弱的、裝飾編織綬帶的肩膀上,“他就是因為地球的政策而成了孤儿。
  “是的,”吉姆說,“我是個孤儿。”
  “別再表演了,”柯拉很生气——因為這一幕拖得太長了。“要么扎我,要么放我。決定吧。”
  “我親自來,”皇帝用胳膊肘儿碰了碰沖到面前的吉姆,“我親自來……”
  皇帝從剩下的三根釬子里選著最結實、最尖的,吉姆則著了魔似的看著這一幕。趁他們專心准備謀殺的功夫,柯拉抽空研究著床背上的按鈕。紅色按鈕下面有個提示:“發射”。柯拉心想這回一可不能有任何閃失……皇帝做好了准備。
  他把兩根釬子遞給吉姆,自己紋絲不動地站在床前。
  他在思考。
  柯拉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在想,自己的叔叔不可能被這种鋁條扎死,雖然如此,他又必須是被它扎死的。這兩者相互矛盾,所以皇帝打算想盡一切辦法來證明這個不可能的“事實”。
  他兩只手死死地抓住釬子,下面那只拳頭底下只留出了大約15厘米。這樣對事情很有利:這么短的釬子是不會彎的,它确實可以扎進胸脯里。用這种方法就是鉛筆也能扎死人……“喏,來吧!”皇帝大喝一聲。
  柯拉明白沒有退路了,只能鋌而走險。
  她一邊躲閃著釬子,一邊按下了紅色的“發射”鈕。
  什么也沒發生。
  就像電影里的慢鏡頭一樣,柯拉清晰地看到釬子直奔自己而來。怎么辦?——她的手指頭如同電流般迅速地點擊著紅色按鈕。就在死神來臨的一剎那,柯拉果斷地按下了它旁邊的那個鈕——寄希望于如果紅色按鈕是“發射”,那么它旁邊標著數字“l”的按鈕是用來确認這一命令的。
  ……柯拉覺得眼前一陣暈眩,皇帝消失了,出現了一片彩色的花紋——這些花紋很眼熟,但怎么也想不起來為什么覺得眼熟……耳朵有些發脹,好像她剛剛浮出深海。
  柯拉睜開眼睛。
  一片黑暗。
  柯拉用手摸了摸周圍。她仍舊躺在那張床上,四周是一片漆黑和死寂。
  柯拉又摸了摸床單和枕頭,它們也都還在,不過感覺好像沒有原來暖和了。
  她仿佛一下子從一個住滿了人的地方來到了一個被棄置的空蕩蕩的房間。
  柯拉覺得屋子里還有人。
  不過,不是皇帝和吉姆——她就是听呼吸、聞气味也能認出他們來。國際銀河警察局的偵探必須具備憑呼吸和气味分辨人的能力——她在高等學府里學過。屋子里還有別的什么人……“另一個人”悄無聲息地向床靠過來。柯拉不知道該往哪儿躲。這個混蛋已經到了床邊,又悄無聲息地輕輕跳上來。床被他壓得直往下墜。柯拉把腿蜷起來——屋里太黑,她只能看到陌生人兩眼放著綠光。柯拉陷入驟然而至的恐懼中,兩只手向前伸去。
  一個冰涼而潮濕的東西碰到手上。
  溫熱的呼吸吹到手指上。
  “上帝啊!”柯拉長長地松了口气,“小鈴鐺,我的朋友,你終于找到我了!”
  感覺到了新朋友的恐懼、因而一動不敢動的小鈴鐺這才高興地扑過來,像個孤單而可怜的孩子。它像小狗一樣舔她的臉頰,用柔軟的大爪子蹭她,發出“嗚嗚”的叫聲,叫得柯拉心都軟了。
  它溫暖、光滑、善良、毛茸茸的,柯拉覺得它格外的親。
  她失聲痛哭起來。
  就在一分鐘前,她還做出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她是國際銀河警察局英勇的偵探,就是把她分了尸,她仍然是這樣机智、勇敢、不屈不撓……這一切不過是裝出來的。其實,當那些健壯而無恥的男人當真想殘忍地用釬子把她扎死的時候,她差點儿沒給嚇死。而且他們這么做的時候,一點儿也不怜惜她——因為他們生活的世界中沒有正義,只有暴力和奴隸。這是最可怕的一個世界……雖然令柯拉聊以自慰的是,她同以前一樣最終逃脫了厄運,但這次她已經不敢相信自己的成功了……不過是運气好罷了。
  小鈴鐺對她舔個不停,好像非常想念這位女性朋友。
  “等等,”柯拉溫柔地推開小鈴鐺說,“也許,我們沒有多余的時間了。”
  她抱著“嗚嗚”叫的貓咪四下看了看才弄清楚:在离她五米遠的地方,有一扇被一些笨重物品遮擋得几乎難以發現的窗戶——因為透過它可以看到晚上的云彩、閃爍的星星……還有黑夜……剛剛還是早晨呢。
  就是說,她不光是在空間上產生了位移——因為她已經猜到床是心靈置動的工具,而且在時間上也產生了位移。這下問題可就嚴重多了。柯拉覺得應該檢驗一下自己的推測。
  她抱緊了小鈴鐺。小鈴鐺認得她,這說明她已經和他們見過面了。如果說她又回到了夜里,那么……她的指頭触摸到了獎章的絲綢綬帶,是她昨天夜里挂到小鈴鐺脖子上的。她的禮物。
  她挂綬帶的時間大約是夜里一點鐘。在一個大房間里放著一張床……就是這張床,就在預言家的別墅里。就是說,現在還是在昨天夜里?不,這不可能。因為當衛兵來抓她的時候,她從別墅逃走了。皇帝本人也去了。因為她親眼看見了他!那么現在是什么時間?搜捕已經進行完了,還是馬上要開始?“現在几點了?”柯拉小聲問小鈴鐺。它當然不能回答,但是用溫暖的大腦袋蹭了贈她的手。
  “我們現在就來搞清楚。”柯拉說。
  她從秘密已經被破解的床上爬起來,朝門口走去——眼睛對黑暗還不是很适應,只能分辨出門是彩色的長方形。
  她險些在半途中摔倒:先是撞到桌角上,后來又碰倒了一個高大的玻璃制品……終于到門口了。她摸到了開關。
  一盞落滿塵土的燈在實驗室的開花板上點亮了。
  是的,不久前她來過這里。這是皇帝那張床的仿制品,這是發電机,這是放計算机的桌子……門的上方有一個圓形挂鐘。上面的時間是4點鐘。
  這意味著現在是今天凌晨四點。
  如果把鐘撥到“8”,她就位移到過去8點鐘。在從別墅逃走三個小時后,她又回到了這個地方。
  是這樣,柯拉机械地撫摸著小鈴鐺的腦袋,自言自語地說。她到這儿來是為了調查一個案子,沒想到,卻碰上另一宗与謀殺同樣危險的犯罪。
  她發現了一個非法的時間机器!
  時間机器是不允許存在的。已經證實不可以發明時間机器,因為它的運行會引發一些無法解釋的怪現象,它們是人類那些古老災難的源泉。但這并不意味著,在銀河中心就沒有時間机器。有的,而且不止一台!國際銀河警察局,連全能的銀河安全局也沒少花費物質和精力,以便盡早在所有的星球上消滅一切旨在培養天才來制造這种机器的試驗。如果有人發明了時間机器,安全局的職責就是銷毀机器,而它的發明者將被送到銀河中心,終生在那里從事他所喜愛的專業性极強的工作,但是未經允許,不准擅自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如你們所知,原則上存在著各种各樣的机器。比如,有各种宇宙發動机,有不同的碎麥米粥攪拌机,但它們都可以用“砝碼原理”來解釋。可時間机器是個什么東西?時間旅行只能往過去走,往將來在理論和實踐上都行不通,因為沒法去一個還不存在的國家。這就如同不能娶一個還沒出生的女人一樣。時間就像是海洋。我們生活在它的表面,而它的深處就是我們的過去。所以在時間机器的幫助下,可以潛入它的深處然后再返回來。
  為了潛人到別的時間,形象地說,需要推動業已存在的過去的時間波。如果您只想在表層趟趟水,不會消耗太多的能量;但是親愛的讀者,如果您試著哪怕是潛入水下十米深的地方——您會發現這有多難。阿基米德所發現的浮力會越來越強大,不可救藥地把您往水面推。為了到達更深的地方,必須每只手拿一個秤陀。秤砣越重,潛人的越深。
  沉溺到時間深處需要能量,這种能量的消耗隨著深度的增加而增加。据說,銀河中心已經造出可以把人送回七年前的机器,并能通過特殊的方法將他完整地拉回現實。如果這是真的那可太走運了——通常那些被送人同樣時間段的人已經回不來了。銀河中心的巨型机器在离居民點盡可能遠的地方用電纜發射整顆整顆的小行星。一次往七年前的發射所消耗的能量,足夠將地球送人火星的軌道。
  在銀河系中已經搜索到四台時間机器并消除了它們的危害。一台机器与鄰近的電站相連,能將實驗者送回八分种前。另外兩台能將人送回一天前的机器,是通過非法的核反應獲得能量。而第四台能將人送回一星期前的机器,是由一個好戰星球上的三座核電站為其運轉提供能量。
  柯拉一看就知道,她面前的這台時間机器屬于能量比較小的,頂多能把人送回一二天前。并且,根据現有的情況判斷,在這附近有一座核電站給它輸送能量。也許,這是巴爾范搞的,因為他可以利用先帝做保護。可以說,對于整個人類而言,這台机器不會构成威脅,但是對于一個城市或是一個帝國來說,危險是現實的——因為可以不時地退回一天,修改一些錯誤……由此可見,無論柯拉是否情愿,都不得不將巴爾范送到銀河中心,加人到那些被關在時間研究院的同行中。
  說真的,就為這個也該找到他。但柯拉不敢肯定,皇帝的衛兵們會把預言家留在這儿。它可能被藏起來了并且嚴加看管。
  柯拉轉向小鈴鐺。它緊張而認真地望著她,似乎要從她的目光中猜測出什么。
  “親愛的,你的主人在哪?他沒事吧?”
  小鈴鐺先是力求听懂柯拉的話,然后不自信地搖了搖尾巴,從右到左,好像請她再重复一遍。
  “我想,如果主人有什么意外,”柯拉說,“你的行為會是另外一种樣子,對嗎?”
  柯拉本來想去客廳,也就是她昨天夜里把預言家獨自留下的地方。但是小鈴鐺叫了一聲,小心地抓著她的手指,領著她走向相反的方向——狹窄的走廊。
  “你是想說,你的主人正在安穩地睡覺?”
  小鈴鐺沒有回答。
  柯拉繞過那些擋住去路的儀器和机械,企圖弄明白夜里究竟發生了什么。因為預家言顯然不僅与先帝,而且同他的侄子關系都很密切。那張帶幔帳的床的仿制品不會平白無故地放在他的實驗室里。床——不論第一張,還是第二張——是時間机器的發射裝置。實際上,發射裝置可以做成任何方便的樣子。在時間旅途的兩端都要有個小操作室,如果你的用戶要求在進行時間之旅的同時穿越城市,那么柔軟的床就成了絕好的發射裝置。首先,在計算正确的情況下,睡在自已被窩里的時間旅行者——或者隨他們怎么叫——不會受任何外傷;其次,以這种形式出現在宮殿里的時間操縱屋不會引起外人任何注意——皇帝的床原先就在這儿,那就讓它一直在這儿吧。至于床背上的按鈕和床下縱橫交錯的電線、電子裝置——這是皇帝的私事。再說,也沒人會跑到皇宮的床底下去除塵。至于說保密性,皇帝完全可以獨自來到臥室,關好門,飛到巴爾范的別墅,回到過去游玩一番……小鈴鐺在預言家半開半掩的臥室門前停住了。
  預言家完好無損。
  他安詳地睡在小姑娘用的吊床上,膝蓋頂著肚子,漂亮的尖鼻頭戳到枕頭上。睡帽不見了——顯然是在亂哄哄的夜里弄丟了,但睡袍還是柯拉兩次見到他時穿的那件。預言家已經精疲力盡了,連拖鞋都沒顧上脫,怪模怪樣地挂在光腳指頭上。
  柯拉巡視了一下昏暗的房間,只有走廊的燈光能透過來。她想找個被子給他蓋上,但是沒找到,于是決定不打扰他了。
  柯拉輕輕把臥室的門帶上,若有所思地說:“再睡五分鐘吧,這儿馬上又要亂起來了。”
  柯拉飛快地向客廳走去。小鈴鐺戀戀不舍地緊隨其后。她注意到這點,問道:“一般來說,貓是不會這樣的。興許是你餓了?”
  听到這話,小鈴鐺馬上用溫熱的、毛茸茸的腦袋使勁往柯拉身上蹭,柯拉不得不停下來。
  “可我不知道你們的冰箱在哪儿,”柯拉想盡快脫身,因為她現在容不得任何、哪怕是一秒种的耽擱。可是小鈴鐺那雙圓圓的大眼睛滿怀深情地望著她,她馬上覺得——就讓整個宇宙都落入地獄吧,她必須得給這個小生物找點儿吃的。
  小鈴鐺非常聰明。它費力地顛著毛茸茸的小屁股,沿著柯拉不熟悉的一條小走廊向廚房跑去。
  小鈴鐺在冰箱前停了下未,用爪子扒著它的門,好像惟恐柯拉這個笨女人想不到,小貓咪餓了,應該打開冰箱。
  冰箱里除去几瓶啤酒、几盒罐頭和一盤魚尾巴以外,几乎是空的。柯拉把那盤魚尾巴放到地板上。小鈴鐺瞄了一眼,然后用人的那种責備的眼神看著柯拉,她明白:自己錯了!不光是自己錯了,所有那些想接近動物,破坏、改變它們的生活,馴養他們來為自己覓食,卻忘記喂飽它們的人都錯了。
  柯拉很清楚時間在一點點流逝。她從腰間拔出自己的獵刀,打開一盒罐頭,倒到盤子里。小鈴鐺先是禮貌地把頭轉向一邊等著,待柯拉弄完,便把頭埋進遲到的晚餐里,馬上把她拋到九霄云外了。
  “我先走了。”柯拉抱歉地說,仿佛把小鈴鐺留在了戰場上,赶緊朝客廳跑去。
  柯拉輕車熟路,兩分种就到達了客廳。那里已經是天翻地覆,仿佛有一群犀牛造訪過——衛兵們夜里在搜查什么東西。柯拉已經在預言家的辦公室里見過這幅景象。給她的印象是,闖進辦公室的奧基·列德的衛兵們是為了兩個不同的目的:首先,他們急于找到別墅的主人,為此他們掀翻了所有桌子、安樂椅、椅子,推倒了書柜,甚至連地毯底下也看過了。其次,他們在尋找某些文件或是秘密的紙張——為此他們基本上翻遍了所有盛著東西的桌子、抽屜、書架和擱板。匆忙中,他們把所有東西都扔到地上,被踩了個亂七八糟……不,柯拉知道她在這儿什么也別想找到。除非她有一個星期的自由搜查時間,或許能有所收獲。
  柯拉憂郁地望著這個廢墟,极力想弄明白:預言家究竟是怎樣一個人?皇帝為什么需要他?皇帝要找什么,他在擔心什么?至少有一個次要的謎柯拉已經解開了——昨天晚上,身穿睡袍的預言家為什么以及如何出現在她的房間里。
  最大的可能是,當她逃走以后,醉倒的預言家被衛兵們攻擊別墅的嘈雜聲惊醒。雖然醉得很厲害,但他仍意識到,這次攻擊意味著什么,皇帝為什么想把他這只能下金蛋的雞殺掉。既然巴爾范有時間机器,他決定把一些絕不能落人皇帝手中的重要文件轉交給柯拉。他通過仿造的柯拉的小吊床回到過去,闖進旅館,爬到衣柜里并且不得不藏在那里,直到皇帝回家。難怪他認得柯拉,熟悉她,而她卻一點儿也不知道穿著睡衣躲在柜子里的家伙是誰。然后他算計著衛兵們已經撤了,就返回別墅。由于酒還沒醒,再加之很疲倦,所以馬上就睡著了。這一切也就是一兩個小時前的事。
  巴爾范面臨的危險并沒有消失。衛兵們隨時都有可能殺回來……就在這時,柯拉听到了可怕的一聲尖叫——不像是人,更像野獸的聲音。它從很遠的別墅深處傳來……這是誰在叫喊?柯拉屏息靜气地等著,會不會有第二次。
  又叫了一聲。這次听出來了,毫無疑問,是人發出的叫聲!
  柯拉朝聲音發出的方向奔去。辦公室……儀器……走廊……巴爾范的臥室。
  原來叫聲是從這儿傳出來的。
  門敞開著,里面亮著燈。
  柯拉貼著門框往里看了看。
  預言家躺著的床被壓得變了形,皇帝正騎在他身上。燈光從下面照亮了他紅褐色的頭發,好像他的腦袋在燃燒一般。
  皇帝背著身感覺到了柯拉的腳步。
  “請進,”他一邊慢騰騰地轉身,一邊說,“請進,不要不好意思。看看吧,這場賭博我贏了!”皇帝做了個很大的手式,向她展示躺在床上的巴爾范。
  他的眼睛上戳著一根釬子。
  “主要是,”皇帝陰險地笑著說,“要找對地方。這樣的話,用釬子也能扎死人。”
  柯拉扑向巴爾范。皇帝用他粗壯的大手攔住了她。
  “別忙了,”他說,“讓我得手以后是不可能死而复活的。”
  不用他說柯拉也知道,預言家已經死了。
  “是我的錯,我沒想到你會使用我的床,沒想到他居然來得及把一切都告訴了你。我應該昨晚就殺了他。”
  “你是怎么到這儿來的?”柯拉問。
  “和你一樣——躺在床上。我把別人都轟走了,等能量積蓄夠了馬上跟隨而至。要知道我可不是笨蛋,我上過學。”
  皇帝對自己非常滿意。
  “你不用害怕,”他以保護者的口吻說,“我在生活中是很和藹的,只有對敵人和叛徒才會很凶狠。既然你已經輸了,我也就不覺得你可怕了,甚至還挺可愛。你只要現在來討我喜歡,我會送給你很多禮物……禮物。”
  “我還沒有完成自己的偵察,”柯拉說著,盡量不去看床上那副恐怖的尸体。
  “我還沒認輸呢。”
  “都結束了——不,不是結束了,現在這都是在過去,小姑娘,”皇帝說,“你現在知道的太多了,所以我不能讓你回家,回到你的米洛達爾那里。巴爾范這個可惡的叛徒,全都怪他!”
  “不,不是他!”柯拉說,“他什么都沒對我說。”
  “不用替死人開脫了,”皇帝說,“他已經沒有危險了。向我屈服吧,你將要和我一起度過余生——在隱蔽的地下室里……不愁吃,不愁穿。”
  皇帝變得高興起來,他用兩只拳頭捶打著胸脯,活像只大雄猩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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