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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中國處決谷壽夫


  同一天下午,在中國軍事代表團駐地,商震和喻哲行与迪利比揚格和謝列諾維奇,正在為引渡關東軍戰犯的事絞腦汁。一個個方案提出來,又一個個被否定,最后迪利比揚格說:“看來,只好向斯大林主席報告了,并建議他与中國的蔣介石委員長進行交涉。”
  “只能這樣了。”喻哲行說,“經斯大林主席与蔣委員長交涉,如果蔣委員長同意我們的意見,純系兩國政府的事,即使麥克阿瑟先生發現,他也奈何不得。”
  謝列諾維奇兩撇眉毛一揚一蹙:“蔣委員長能同意嗎?恐怕他不愿意与麥克阿瑟先生作對。”
  “我估計他會同意的。”商震說,“一是中國与蘇聯是近鄰,兩國有著傳統的友誼;二是在中國的八年抗日戰爭中,蘇聯在軍事上和經濟上給予中國許多援助,是患難与共的朋友。”
  “同意商先生的分析。”迪利比揚格說,“不過,以后再由中國方面引渡關東軍其他四名戰犯,麥克阿瑟先生一定會從中作梗。”
  商震說:“以后的情況變化怎樣,一時還拿不准,到那時再說吧!”
  果然不出商震所料,斯大林与蔣介石一交涉,蔣介石滿口答應蘇聯的要求。但他向斯大林提出一個條件:
  “主席閣下知道,我們正在与中國共產党作戰,這個這個,希望貴國政府不要給予共產党方面以任何援助,唵!”
  斯大林說:“在中國的抗日戰爭中,蘇聯給予貴國的援助,全部給了委員長閣下主政的中國政府,沒有給中國共產党一分錢和一槍一彈。過去如此,現在仍然如此。”
  “謝謝,唵!”蔣介石說,“只要貴國能夠做到這一點,其他四名關東軍戰犯仍由我們引渡交給貴國審判。這個這個,麥克阿瑟先生的工作由鄙人出面做,不過難度很大,唵!”
  當天晚上,梅汝璈急匆匆來見商震和喻哲行。他報告說:“美國第一批引渡的乙、丙級戰犯,已由原來的二十人增加到四十五人。”
  商震急問:“這消息可靠嗎?梅先生!”
  “絕對可靠。”梅汝璈說,“是基南先生的漢語翻譯郎格蘭先生悄悄告訴我的,他与我是好朋友。”
  商震想起最高總司令部原規定各國法律代表團的法官不超過十八人,后來美國擅自增加到五十四人,各國也紛紛增加法官人數,結果形成了擁有五百多名法官參加的龐大的東京審判集團的事,微笑著說:
  “那么,我們也要求多引渡一些人。包括為蘇聯引渡的四名戰犯在內,再要求引渡二十人。總不能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嘛!”
  他說是這么說,但又感到斗不過麥克阿瑟,想了想對喻哲行說:“請喻先生將這個消息告訴其他八國軍事代表團。”
  第二天上午八點二十分,巴特斯克第一個來到麥克阿瑟的辦公室。這時,麥克阿瑟正埋頭在審讀即將公布施行的《日本國土地改革方案》。
  戰前日本的土地制度是寄生地主制,約有一半耕地集中在少數靠收取高額地租過活的地主手中。這种制度嚴重阻礙了資本主義在農村的發展,農業生產水平低下,農民生活极為貧困,農村階級矛盾加劇,引起農民的普遍不滿和反抗,租佃糾紛比比皆是,攪得社會動蕩不安。因此,麥克阿瑟決定進行土地所有制的改革。《方案》規定,不在村地主的全部土地由日本政府征購;在村地主的土地每人限定為約合零點四英畝的一町步,多余部分也由政府征購。政府征購的土地,以分期付款方式轉賣給少地和無地的農民。
  麥克阿瑟全神貫注地在審讀《方案》,良秀子把巴特斯克領到他的辦公室,站了好一陣,他也沒有發現。良秀子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疏忽,用眼神和手勢示意巴特斯克返回會客室,然后輕輕來到麥克阿瑟身旁,向他報告說:
  “最高總司令!巴特斯克先生來了,他有事要求見你。”
  麥克阿瑟這才抬起頭來,深情地向良秀子笑笑,拍了拍她那富有性感的臀部:“請他進來。”
  “失迎了,失迎了!”麥克阿瑟起身握著巴特斯克的手,“巴特斯克先生來,怎么事先不給我打個電話?”
  巴特斯克說:“如果我事先給閣下打電話,你一定會問我有什么事,而且一定要我在電話里說。因為三言兩語說不清楚,我只好做不速之客。”
  他對巴特斯克的不請自到,有几分不高興,思考著他干什么來著?因為他已囑咐索普、基南、蓋薩特和巢鴨監獄典獄長阿尼斯,對美國第一批引渡的戰犯再增加二十五人,要絕對保守秘密,而沒有想到巴特斯克的真實來意。
  “三言兩語說不清楚,事情一定很复雜,也許比我在日本進行土地改革還要复雜,是嗎?”
  麥克阿瑟的興趣還停留在土地改革方案上,拿起《方案》揚了揚:“進行土地改革是一場革命,斗爭夠复雜的了,也夠激烈的了。有几個縣的地主聯合起來造反,反對土地改革。反得了嗎?我手中有四十六万軍隊!前天晚上,我發表廣播講話,老實告訴地主們,誰不愿意作開明地主,想要命還是想要土地!”
  巴特斯克見他談興正濃,不便打斷他的話。為了表示自己听得很認真,不時地點點頭。
  麥克阿瑟說:“我与吉田茂首相估算了一下,這個《方案》實現了,有五百万英畝的地主土地被征購,使四百七十五万多戶少地和無地的農民買到土地。經過這場徹底的革命性的改革之后,日本的地主階層被徹底消滅了,改變了日本農村中的基本生產關系,解放了農村的生產力,生產會出現一個飛躍!”
  是的,這場改革堪稱戰后日本最成功的改革。土改后,日本的農業生產很快超過了戰前水平,到一九六○年農業產量增長了百分之六十。
  “好!我不說了。”麥克阿瑟說,“現在請巴特斯克先生說。情況很复雜,是嗎?”
  “其實,事情很簡單。”巴特斯克說,“只要最高總司令點點頭,說一句話就行。”
  “是這樣嗎?什么事?”
  “英國第一批引渡的戰犯只有十二人,少了點,要求再增加十二人。”
  索普他們泄密了?麥克阿瑟一怔:“第二批多引渡一些,好么?目前,我得把全部精力放在土地改革上,實在抽不出時間對經過預審戰犯的審定呢!”
  像隔著一層薄薄的透明紙,雙方的思想彼此都看得很清楚,但都不愿意戳破。
  巴特斯克說:“最高總司令讓下邊的工作人員審閱預審材料,扼要向閣下匯報,審定十二名戰犯是舉手之勞。”
  “如果貴國要求多引渡,出現連鎖反映怎么辦?”
  他說到這里,良秀子又前來報告說:“布萊先生和艾西特先生來了,要求見最高總司令。”
  又是兩個不速之客!麥克阿瑟這才意識到美國多引渡戰犯的秘密已經敗露。他感到惱火,如果是在戰場,他非追個水落石出不可!
  但他顯得很親熱:“請兩位先生進來!”
  布萊和艾西特剛落座,麥克阿瑟劈頭就問:“二位都要求多引渡一些戰犯?”
  “是的。”布萊和艾西特回答。
  “好吧!澳大利亞和新西蘭也与英國一樣,各再引渡十二名戰犯。”他走到門口喊道:“良秀子小姐!請來一下。”
  良秀子應聲來到麥克阿瑟跟前。他吩咐說:“請電話通知中國、法國、菲律賓三國軍事代表團,他們可各增加十二名戰犯的引渡。印度和加拿大各增加五名,荷蘭增加兩名。”
  麥克阿瑟回頭對巴特斯克等人說:“其余的在押戰犯嫌疑犯,經過預審之后,凡是能夠定為乙、丙級戰犯的,一律在不久的將來全部引渡去各受害國受審。”
  巴特斯克、布萊和艾西特告別了麥克阿瑟,來到最高總司令部門口的停車場,正准備上車,見商震和阿基諾從轎車里走下來。他們迎過去,將麥克阿瑟同意增加戰犯引渡的情況告訴商震和阿基諾。
  阿基諾感到滿意。商震呢?自然是嫌少了,但想到麥克阿瑟的話往往是金口玉言,也只好作罷。
  三天以后的八月二日。這天,東京的天气特別好,天是那樣的藍,陽光是那樣的明媚,四面八方都洋溢著一种熱烈气氛。
  從下午四點開始,各國引渡戰犯的專机陸續抵達東京。中國引渡戰犯的官員和新聞記者,日語翻譯等一行十六人,由國防部二廳廳長、處理戰犯委員會主任委員曹士徽少將率領,分乘兩架飛机,于下午四點二十分飛抵羽田机場。喻哲行中將、商震的助手王錫鈞少將和梅汝璈在机場迎接他們。隨曹士澂來東京的,有他的助手王興華中校、戰犯處理委員會辦公室主任張賢哲中校、中央通訊社記者李健君、《中央日報》記者喻仕誠和日語翻譯郭廣浩、陶春江,以及押解戰犯的十名武裝士兵。雙方在他鄉异域相遇,顯得十分親切,更何況曹士微還是喻哲行原來的老部屬。
  下午五點二十分,商震由喻哲行、梅汝璈陪同,接見曹士澂一行。他將引渡戰犯的斗爭情況告訴曹士澂等人,然后說:
  “戰犯的引渡可不容易啊!我剛才之所以說這些情況,是希望引起曹先生的重視,也希望引起國防部長白崇禧先生的重視,請你們敦促各軍事法庭,對這批戰犯的審判要雷厲風行,要嚴肅認真;他們在中國犯有嚴重罪行,可不要輕易放過他們!”
  曹士澂說:“我一定如實向白先生匯報。作為戰犯處理委員會的負責人,我有責任按照商先生的叮囑辦。”
  李健君和喻仕誠要求就引渡戰犯的事馬上向國內發消息。
  商震沉吟一會,說道:“二位發消息,如果按正常現象寫,國人很快就會發現,還有九名戰犯到哪里去了?如果照實說,會引起麥克阿瑟先生的不滿,甚至是歇斯底里大發作。還是不發消息為好。”
  “可以含糊一點寫。”李健君說,“這樣的重大事件不發消息不好。”
  “對!含糊一點寫。”喻仕誠附和著。
  “怎樣含糊?”梅汝璈問。
  “不寫引渡多少名戰犯,只籠統寫一句話。”李健君說,“消息這樣寫,中國將于某月某日從日本引渡第一批乙、丙級戰犯去南京,其中有南京大屠殺主犯谷壽夫。”
  “我看可以。”商震說,“諸位的意見呢?”
  大家表示同意。
  晚上七點,麥克阿瑟以最高總司令部的名義,設宴為各國引渡戰犯的官員及其隨行人員洗塵。出席作陪的有薩塞蘭、各軍事代表團團長、基南、韋伯和各法律代表團團長,以及巢鴨監獄典獄長阿尼斯。迪利比揚格和格倫斯基拒絕赴邀。
  麥克阿瑟說了几句表示歡迎的話之后說:
  “國際法庭對四十多名甲級戰犯嫌疑犯的起訴,對三百六十五名乙、丙級戰犯嫌疑犯的引渡,充分說明了,我們是一個和藹的國際大家庭,盡管工作中有這樣那樣的分歧和爭論,甚至有朋友拒絕參加今晚的宴會,但從整体看,我們仍然團結戰斗在一個和藹的大家庭里!也充分說明了,真理一定會戰胜荒謬,正義一定會戰胜邪惡,和平力量一定會戰胜侵略勢力!”
  他說:“引渡戰犯的工作才剛剛開始,今后還有大量的工作要做。對于被引渡戰犯的審判、相信各引渡國政府會采取持重態度,因為我們是依法辦事的正義者,而不是狹隘的复仇主義者。”
  英國引渡戰犯的官員赫特巴羅少將,代表各引渡國官員致詞,首先對最高總司令部的宴請表示感謝,對最高總司令部和國際法庭的辛勤工作說了一番贊揚的話,然后說:
  “我們引渡和審判乙、丙級戰犯,是為了伸張正義与維護世界和平,讓全世界人民知道,地球上不容許有侵略者!任何一個國家妄圖在全世界稱王稱霸,都不會有好下場!德國法西斯如此,日本法西斯也如此。然而,誠如麥克阿瑟最高總司令所說,我們不是狹隘的复仇主義者,從人道主義著眼,盡可能少判死刑。我們尊重最高總司令部的領導,對所引渡戰犯的最后量刑,一定及時呈報最高總司令部備案。”
  接著,基南要布雷布納將蓋有駐日同盟軍最高總司令部和遠東國際軍事法庭鮮紅四方印章,印上麥克阿瑟和基南同意引渡的親筆簽名的戰犯引渡表,按各國引渡戰犯人數發給各引渡國官員。
  引渡表有被引渡戰犯的姓名、姓別、年齡、籍貫、原任職務、戰犯等級、主要犯罪事實和引渡理由等欄目。
  引渡表發下去之后,基南說:“請用三种正楷文字填寫,每表一式四份,即用引渡國文字填寫兩份,用日文和英文各填寫一份。用引渡國文字填寫的其中一份由引渡國帶回,其余的交巢鴨監獄保存。當然,使用英文的美國、英國、加拿大只需要用兩种文字填寫三份。”
  大家邊听邊看表格,雖然填表要求高,但也感到理所當然。
  王興華、張賢哲、兩名記者、兩名日語翻譯和軍事代表團的兩名英語翻譯,怀著維護祖國尊嚴的深厚感情,連夜填寫引渡表。最后一張表填寫完,東方已經發白。中國比其他國早一天進入巢鴨監獄引渡戰犯。
  第二天上午八點二十分,當曹士澂一行由王錫鈞陪同,驅車來到巢鴨監獄,在典獄長辦公室見到阿尼斯時,他用惊疑的眼光望著曹士澂問:“中國引渡的戰犯是三十二名,二四如八,三四一十二,要填寫一百二十八份引渡表啦,都填寫好了?”
  “都填寫好了。”王興華將厚厚一疊引渡表遞給阿尼斯。
  阿尼斯仔細看了引渡表,惊奇他說:“中國朋友辦事如此迅速,工作效率如此之高,實在令人欽佩!”
  接著,他領著曹士澂等人來到戰犯提審室,打開在押戰犯花名冊,查閱這三十二名戰犯關押的囚房,就由擔任法警的一名中國士兵、兩名美國士兵和一名澳大利亞士兵,將這些戰犯提出來,給他們戴上腳鐐手銬,押到提審室。
  中國引渡的第一批戰犯,除了原關東軍九名戰犯和谷壽夫以外,還有原駐漢口的日軍第六方面軍總司令岡部直三郎,扎營張家口的駐蒙古軍總司令根本博,駐鄭州的第十二軍司令鷹森孝,駐全縣的第十一軍司令官笠原本雄,駐臨汾的第一百四十師團長三浦三郎,駐洛陽的第一百師團長木村經戶,駐古北口的第八旅團長竹內安寺,駐湘陰的第六十四師團長船引正之,駐武岡的第六十八師團長堤三樹男,駐邵陽的第一百十六師團長菱田元四郎,駐徐州的第六十五師團長森茂樹,駐廣州的第二十三軍司令官田中久一,駐北平的坦克第三師團長山路秀勇,駐青島的獨立混成第二旅團長渡邊渡,駐衡陽的第二十軍司令官板西一良,駐杭州的第一百三十三師團長野地嘉平,駐蘇州的第六十師團長洛合松二郎,駐上海的第六十一師團長田中勤,駐南昌的第四十師團長官川清三,駐安慶的第一百三十一師團長小倉達次,以及谷壽夫手下的兩個少佐,后來成為中佐軍官的向井敏明和野田毅之等二十二人。
  阿尼斯當著曹士徽等人問明每個戰犯的姓名、性別、年齡、籍貫和原任職務之后,吩咐他的秘書維克托中尉將這些內容,填寫在一張類似符號的白色硬紙片上,用別針別在各自的胸前,然后對曹士澂說:“中國所引渡的三十二名戰犯無誤,請在引渡表上的引渡國代表一欄簽名。”
  一切手續完畢,隨曹士澂來東京的十名武裝士兵將戰犯們押上卡車送往羽田机場,然后押往南京。
  登机前,山田乙三、岡部直三郎、根本博和谷壽夫想起自己的罪大惡极,有去無回,都跪在地上,連磕三個響頭,伸出舌頭在地面上連舔三下,骨碌咽下肚去。谷壽夫還淚流滿面,喊著妻子的名字:“清子,清子,來世見,來世見!”
  下午四點二十分,曹士澂等人押解戰犯飛抵南京明孝陵机場時,机場四周圍著近千名男女市民。許多人想起日軍在南京大屠殺中死去的親人,禁不往痛哭流涕。大家振臂高呼:
  “血債要用血來還!”
  “懲辦戰爭罪犯,為死難同胞報仇!”
  “偉大的中華民族万歲!”
  “偉大的祖國万歲!”
  戰犯們臉色慘白,一個個低著頭,隨著腳鐐的響聲走向三輛囚車時,圍觀的人群中有人高聲喊著:
  “哪一個是南京大屠殺的主犯谷壽夫?”
  矮胖的谷壽夫陡然站住,惶恐地回答說:“我就是谷壽夫,但我不是什么南京大屠殺的主犯。”
  人們憤怒地喊道:“谷壽夫死不認罪,中國人民要活剮你!”
  有三十多個人揮著拳頭沖過去,恨不得把谷壽夫撕成碎片,但被維持秩序的憲兵擋住了。
  曹士澂見又有一批人沖過來,伸開雙臂攔住:“請大家相信政府,一定會依法懲辦這些戰犯的!”
  第二天上午十一點,蘇聯政府派國防部戰犯處理委員會主任委員伊茲拉杜斯基少將率領秘書洛伊納切夫和五名武裝士兵,乘專机來南京引渡那九名戰犯。曹士澂和王興華在明孝陵机場迎接他們。
  伊茲拉杜斯基激動地握著曹士澂的手:“感謝中國朋友,感謝中國朋友!”
  曹士澂也很激動:“感謝蘇聯朋友在中國的抗日戰爭給予我們的援助!”
  下午兩點,曹士澂和伊茲拉杜斯基辦好九名戰犯的交接手續。一個小時之后,當蘇聯士兵把他們押上囚車時,山田乙三從士兵的臉龐發現了問題,不由得大吃一惊:“你們要把我們押往蘇聯?”
  洛伊納切夫說:“你當了蘇軍的俘虜之后逃跑了,但你是在劫難逃,而且將罪加一等!”
  山田喃喃自語:“命運,命運!”
  与此同時,除了谷壽夫和向井敏明、野田毅之三人,繼續關押在南京軍事法庭看守所以外,其他二十名戰犯分別押解去鄭州、太原。北平、上海、長沙、南昌、廣州等地的軍事法庭接受審判。
  下午四點,國防部長白崇禧和曹士澂來到蔣介石官邸凱歌堂,向蔣介石匯報戰犯引渡情況。白崇禧見蔣介石滿面憂郁神色,以為他病了,輕聲問道:“委座身体欠恙?”
  “沒關系,身体有點不适。”蔣介石淡淡他說。
  其實,他并不是身体不适,而是蘇中戰役敗得很慘,使他傷透了腦筋。
  按照蔣介石的軍事指導思想,蘇中戰役集中三十一個旅的兵力,采取由南向北,由東向西,步步緊縮的作戰部署,即以淮北為重點,以淮陰和淮安為目標,分別自徐州、蚌埠、六合、揚州、南通向蘇皖解放區大舉進攻。其中以第一綏靖區十五個旅,計十二万兵力進攻蘇中地區,企圖于七月中旬進占如皋、海安和黃橋,鞏固沿長江一線,爾后向北,策應淮北部隊進攻淮安。
  但是,蔣介石的算盤珠子歷來由共產党撥動。七月十三日,駐守泰興宣家堡的第十九旅兩個團,突然被華東軍區解放軍包圍,十五日全部被殲。七月十八日至二十二日,整編第四十九師師部和第二十六旅全部及第十九旅大部共一万二千多人,在如皋以南地區被解放軍圍殲。接著,新編第七旅全部、第一百零五師一個團和五個交警支隊,又在李堡、丁□、林梓等地被解放軍殲滅。几天后,由黃橋東調的第九十九旅、七十九旅、一百八十七旅在如皋、黃橋之間被解放軍殲滅兩個半旅。這几次戰斗,國民党軍共被殲滅六個旅和五個交警支隊共五万六千余人。
  蔣介石在心底里歎息一聲,鐵青著面孔說:
  “蘇中戰役的情況,唵,健生兄是知道的。這個這個,這樣打下去,我們雖然有八百万軍隊,也不夠打呀,唵!審判戰犯的事,健生兄是國防部長,當然要過問,這個這個,具体的審判工作,讓曹先生負責,你得親自上前線指揮督戰,唵!”
  “我服從委座的派遣,把審判戰犯的工作部署一下,過兩天就上前線。”白崇禧說,“我建議下一個戰役放在定陶和曹縣地區,這一帶有共党約五個師的兵力。”
  “嗯。”蔣介石說,“請說具体一點。”
  白崇禧說:“我們將布防在河南東部和江蘇北部一帶的十四個整編師,共三十二個旅的兵力,由河南鄭州至江蘇徐州一線分東、西兩路向晉冀豫魯共党統治區發動進攻,以鉗擊晉冀豫魯共軍主力于定陶和曹縣地區。”
  “嗯,唵,很好,就這么打!這一仗由健生兄直接指揮,唵!”蔣介石精神為之一振,“現在,請你們說說引渡戰犯的情況,唵!”
  曹士澂將引渡了哪些戰犯,其中為蘇聯引渡的九名戰犯已由蘇聯派伊茲拉杜斯基押走,以及哪些戰犯留在南京,其余的戰犯己押往其他城市受審等情況說了一遍,然后說:
  “國際法庭按照麥克阿瑟先生的意見,每個有戰犯引渡任務的國家,各由最高總司令部派一名軍官,由國際法庭派兩名法官為監審官。派來中國的監審官是美軍少校赫伯特先生、美國駐國際法庭的法官阿爾達克和霍西先生,中國法官易明德和李士賢先生派往泰國任監審官。”
  蔣介石問:“泰國,唵,沒有軍事代表團,也沒有法律代表團在日本,這個這個,也引渡戰犯,唵!”
  曹士澂說:“因為泰國也被日本侵占過。但引渡的戰犯不多,這一次只有四人。”
  “把中國法官擺在這么一個位置上,不合理啦,唵!”蔣介石生气了,“這個這個,應該把中國法官,唵,派到美國去當監審官才對,唵!”
  “這是無視中國在抗日戰爭中的重要作用!”白崇禧附和著,“中國是《波茨坦公告》簽字國之一,應該把中國法官派到美國去才對。”
  曹士澂說:“麥克阿瑟先生的意見,甲國的法官去乙國,乙國的法官只能去丙國。”
  “那也應該把中國法官派到英國,唵!或者派到法國才對,唵!”蔣介石說。
  他想到這樣安排一定是經過麥克阿瑟同意的,生一場气了事:“算了算了,不說這個了。三個監審官与你們一道來南京了,唵?”
  “沒有。”曹士澂說,“要再過几天才來。”
  “麥克阿瑟先生讓三個美國朋友來中國任監審官,這個這個,說明他對中國的戰犯審判很重視,唵!工作中,你們要多多听取三位監審官的意見,唵!”
  他問:“中國自己逮捕的戰犯,審理得怎樣了,唵?”
  日本投降后,蔣介石收到由一百名与日軍作戰的將軍寫的聯名信,要求逮捕一批在華作戰的日軍戰犯。征得蔣介石的同意之后,各戰區共逮捕三千二百多人,經過初步預審,釋放了八百多人;經岡村宁茨從中說情,又釋放了一百多人,還有二千二百多人。
  曹士澂心想,對這批戰犯的審判已開庭三個多月,誰被判處徒刑,都及時發了消息,難道你老蔣不看報?但他只能這樣想,卻不敢這樣說。
  “報告委座!”曹士澂胸脯一挺,“已有原日軍第六方面軍參謀長鏑木直郎、天津駐屯軍參謀長酒井隆、駐南京憲兵隊長三島光義等七人被判處死刑,有駐台灣軍參謀長諫山春樹、北平駐在武官高橋坦等十五人被判處無期徒刑,有原日本第十三軍司令宮澤圖茂、江蘇柳原煤礦礦長齋藤弼州等二十八人被判處有期徒刑,最多為十年,最少為五年。其余的戰犯正在加緊預審。”
  蔣介石說:“不知健生兄的意見怎樣,唵?我看只判死刑和無期徒刑,其余的人一律釋放。這個這個,還是我過去說的,對日本侵略者要以德報怨,唵!”
  “對人寬宏大量是中國人的傳統美德。”白崇禧說,“請曹先生遵照委座的訓示辦。”
  曹士澂說:“士澂記住了。”
  蔣介石兩眼望著白崇禧:“昨天,唵,去廣州巡視回南京的百福先生告訴我,廣州軍事法庭判處四十名戰犯的死刑,這個這個,說國防部不同意,都被無罪釋放了,健生兄你說說,是怎么回事,唵?”
  他說的百福先生,是中國空軍總司令周至柔。白崇禧怔了一會儿,回答說:
  “報告委座!一個月前,我收到岡村宁茨先生給我的信,說廣州軍事法庭一次判處四十人的死刑,太過分了;說這些人雖然有罪,但不至于被處死;他說按照蔣委員長以德報怨的崇高思想,他們只能是無罪釋放,要求我親自過問這件事。我把這四十名被告移交上海軍事法庭重審,重審的結果都不能立案,就將他們釋放了。”
  蔣介石陰沉著臉:“這樣的事應讓我知道,唵!我還是國家主席,是軍事委員會委員長,唵!”
  “我向委座作檢討!”白崇禧起身向蔣介石一鞠躬,“那時,委座在淮北前線督戰。又認為自己是遵照委座以德報怨的思想辦事,相信委座會同意的。但我不能這樣原諒自己,愿意接受委座對我的任何處分。”
  他的言行,是當著下屬曹士澂表現出來的,實在是不得已!
  “坐,唵,健生兄坐下。從整体看,唵,我對你的工作是很滿意的。”蔣介石臉色好看一些了,“這件事如果讓延安的毛潤之他們知道,唵,一定會痛罵我們!毛潤之他們定岡村宁茨為一號戰犯,這個這個,如果他們知道這四十個人是按照岡村的意見釋放的,唵,那就不得了,唵!他們一定會罵我們支持大戰犯包庇小戰犯,唵!”
  “我們沒有發消息,共產党不可能知道。”曹士澂說。
  “不能大意,唵,不能大意!”蔣介石頭也搖手也搖,“共產党的情報工作可厲害呢!”
  他轉過話題:“那個谷壽夫,唵,是南京大屠殺的主犯,這個這個,罪惡滔天!健生兄你要直接過問,要南京軍事法庭抓緊審判,唵!”
  “是!”白崇禧如獲大赦。
  南京審判戰犯軍事法庭,隸屬國防部。八月五日上午,白崇禧由曹士澂陪同,召集法庭庭長石美瑜,法官葉在增、葛召榮、李之慶、宋書同,檢察官陳光虞,書記官張体坤,以及指定辯護人梅祖芳、張仁德律師等人開會,專題研究調查谷壽夫在南京大屠殺中的犯罪事實問題。
  會上,這位自稱壯族化,又自稱漢族化的回族高級將領微笑著說:
  “委座對谷壽夫的審判很重視,囑咐我直接過問。告訴諸位,谷壽夫很不好對付。兩個小時前,梅汝璈先生与我通了次電話,他告訴我,谷壽夫在東京的兩次預審中,由于他的辯護律師有意為他開脫罪責,他的態度极為頑固。因此,我們一定要拿出大量的、使罪犯無法辯駁的事實來,讓他在鐵證如山的事實面前低頭認罪。”
  他拿起一份戰犯罪證案卷翻了翻:“這是谷壽夫在東京接受預審的記錄,其中有原日軍駐華中派遣軍總司令、對南京大屠殺負有首要責任的松井石根与谷壽夫面對面的揭發,以及第十六師團長中島貞雄對谷壽夫的犯罪揭發。你們經過調查研究之后,才能确定哪些揭發事實可作為量刑依据。”
  白崇禧面向坐在他右邊的石美瑜:“調查怎樣進行,請可珍先生具体安排。”
  石美瑜號可珍,福建閩縣人,二十歲畢業于福建法政專科學校,先在江蘇高等法院刑事庭任推事,一年前提升為庭長,三個月前調任南京軍事法庭少將庭長,級別高了,聲望也高了,總感到自己擁有個完整的世界。他說:
  “有白部長的直接指導,有曹主任的親自過間,有在座諸位同仁的協同努力,我們的工作一定能夠順利開展。我的意見,成立四個小組,分別調查南京大屠殺中的受害者和目睹者;搜集當時中外記者和其他中外人士的有關報道、著述和影片資料;查閱原首都地方法院的有關調查報告;挖掘中華門外的那個万人坑。”
  他恭順地望著白崇禧:“白部長!你看這樣安排妥不妥?”
  他把視線移向曹士澂:“曹主任!你看這樣安排行不行?”
  曹士澂說:“我們都听白部長的。”
  “我看可以。”白崇禧說,“希望諸位以對得起祖國,對得起死難同胞的高度負責精神開展工作。”
  調查進行約五個月,時間已進入到一九四七年一月八日,這天,白崇禧單獨接見石美瑜,要他匯報谷壽夫犯罪調查情況,石美瑜發現,白崇禧情緒沮喪。這是因為他剛從吃了敗仗的定陶戰役前線回來。是役國民党軍四個旅計四万一千多人被殲滅,整編第三師師長趙錫田以下一万五千多官兵當了解放軍的俘虜,總計損失兵力五万六千多人。
  白崇禧臉上略帶很不自然的笑容。他說:
  “昨天,我收到商震先生寫給國防部的工作報告,因与中國對戰犯的審判息息相關,有必要將一些情況告訴可珍先生。從商先生的報告看,五個多月以來,遠東國際軍事法庭的工作沒有什么進展,原因是四十多名甲級戰犯嫌疑犯的辯護律師無孔不入,無隙不乘,無所不用其极,千方百計為被告開脫罪責,對本來可以作為量刑依据的罪證材料,橫挑鼻子豎挑眼,說這也可疑,那也不可信。這可就辛苦了國際法庭的法官們!他們只好又進行調查。因此,曾經來中國作過調查的格倫斯基先生,又率領五十多位法官和翻譯人員,于一個星期前第二次來到中國,對一批与中國有關的戰犯,如廣田弘毅、東條英机、小磯國昭、松井石根、土肥原賢二、□俊六、西尾壽造、多田駿等二十余人,在中國的犯罪行為再進行調查。”
  “這些辯護律師是國際法庭指派的,還是被告自己聘請的?”石美瑜感到不可思議,“他們為什么要包庇罪犯?”
  東京審判戰犯條例規定,每個被告可以聘請兩名辯護律師,其中一名為日本人,另一名可以在國際法庭聘請。因被告們知道東京審判大權操縱在美國手里,故他們全聘請美國人。
  白崇禧說:“商先生在報告里說,辯護律師是一名日本人和一名美國人。他們之所以從中作梗,是妄圖包庇罪犯,复活日本軍國主義,但這件事涉及到盟邦美國,請曹先生不要外傳。委座說了,盟邦正從軍事上和經濟上幫助我們消滅共產党,說話不要有損盟邦形象,千万千万。”
  他接著說:“各國對乙、丙級戰犯的引渡工作也不那么順利,但不管怎樣,我們還是又引渡了三批戰犯來中國受審,其中由南京軍事法庭直接審判的戰犯就有三百五十多人。你們的任務很繁重。因此,對谷壽夫的審判要抓緊。”
  石美瑜說:“對谷壽夫的犯罪調查已經結束。這次調查得到許多外國朋友的熱情支持,南京人民的支持更不用說了。比如去年十二月十八日那天,調查組來到雨花路南京市第十一區區公所進行調查時,正下著大雪,但人們冒著嚴寒扶老攜幼,夫哭妻或妻哭夫,子哭父或父哭子,以及父母共哭其子女,前往控訴谷壽夫的罪行,人數竟達一千人之多!”
  他說:“現在,曹主任和三名監審官正在審讀谷壽夫的罪證材料,估計再過几天,一月中旬可以開庭審判谷壽夫。”
  “好!”白崇禧點點頭,“總之,要抓緊。”
  一月十二日上午,曹士澂和石美瑜与三個監審官,聚集在戰犯處理委員會小會議室,研究哪天開庭審判谷壽夫。曹士澂說:
  “現在,我們已掌握了大量鐵證如山的谷壽夫犯罪材料,可以開庭審判他了,我的意見,開庭時間定于一月十四日。諸位的意見呢?”
  赫怕特顯得傲慢地把雪前煙伸向煙灰缸里彈了彈灰,問道:“中國朋友的意見,是判處谷壽夫的死刑還是無期徒刑?”
  曹士澂說:“關于谷壽夫的犯罪材料,三位美國朋友都看了,真是罄竹難書!我們的意見,是判處他的死刑。”
  阿爾達克的話,更出乎曹士澂的意料之外:“沒理由判處谷壽夫的死刑。原因是,國際法庭定松井石根為甲級戰犯,是以他是南京大屠殺首要罪犯起訴的,既然松井是首犯,谷壽夫的犯罪就擺在次要位置上了。歷來的法律都有這么一條,首惡必辦,脅從不問。”
  石美瑜想起美國律師与日本律師狼狽為奸,在東京為戰犯開脫罪責的事,像打量怪物似的望了三個美國人一眼,說道:“谷壽夫不是脅從者,而是南京大屠殺的主犯!”
  霍西冷笑著說:“日軍進攻南京時,松井石根是指揮九個師團的總司令,谷壽夫只是個師團長,南京大屠殺的主犯應該是松井,決不是谷壽夫。因此,只能判谷壽夫有期徒刑,判個三年五年吧!”
  曹士澂很气憤,但話說得心平气和:“南京大屠殺,松井石根和谷壽夫各有各的罪行。這次屠殺,谷壽夫是具体指揮者,而松井絲毫不加制止,犯有縱容殺人罪。松井是首犯,谷壽夫是主犯。”
  “不必玩弄文字游戲了,首犯与主犯有什么區別?”赫伯特偏著滿頭棕發的腦袋,望望曹士澂,又望望石美瑜。
  “大有區別。”曹士澂說,“首,是第一,如罪魁禍首;主,是負主要責任,如主持和主辦,我們認為松井應判處死刑,谷壽夫同樣應該判處死刑!”
  “不,不!”赫伯特執拗他說,“對谷壽夫,頂多判他五年徒刑,我們不能作复仇主義者!”
  因為蔣介石有吩咐,“工作中要多多听取三位監審官的意見”,曹士澂只好說:“我們負責把三位監審官的意見,如實向國防部匯報。”
  于是,曹士澂去請示白崇禧。白崇禧也做不了主,去請示蔣介石。這回,蔣介石听了白崇禧的匯報,還記得自己是中國人,腰杆子硬了起來:
  “那個谷壽夫,唵,在南京殺害了几十万中國人,罪不容誅,不能听三個監審官的,非判處他的死刑不可,唵!”
  正當准備開庭審判谷壽夫時,他卻因心髒病复發而臥床不起,只好將審判時間推遲到他病愈之后的二月二十五日。現在是三月十日上午的最后一次開庭,加上在南京的五次預審,這是第六次審判。
  法庭設在南京中山路勵志社禮堂。懸挂在審判廳上方的橫幅寫著:
  公審南京大屠殺主犯谷壽夫!
  兩根柱子貼著將岳飛《滿江紅》里的名句改動兩個字的對聯:
  壯志饑餐胡虜肉;
  笑談渴飲倭寇血。
  台上第一排座位上坐著石美瑜、陳光虞、張体坤等七名身著黑色法衣的法官,第二排坐著出庭作證的中外人士和兩名指定辯護人。監審官赫伯特、阿爾達克和霍西,因為手中的指揮棒失靈,心里不是滋味,沒有到庭,台下坐著中外記者和听眾一千五百多人。
  八點二十分,暫時被解除手銬的谷壽夫,由四名法警押上法庭。他頭戴深灰色禮帽,身著從東京帶來一直沒有穿過的土黃色呢料軍服,兩手戴著白色手套,嘴上的仁丹胡也著意修理過。從他的這副打扮和表情看,仿佛是出席朋友的宴會似的。其實,他是想給中國人留下一個臨死不屈的形象,但是,這在中國人看來,他是個厚顏無恥的形象,一個令人看了感到惡心的形象,很像一只在強烈的陽光照射下嚇得魂不附体的貓頭鷹。然而,他又不得不承認自己是戰爭罪犯,抬頭望了望台上的橫幅和對聯,取下禮帽向台上一鞠躬,又向台下一鞠躬,然后將禮帽提在右腿旁,轉過身去面向台上站著。
  八點十三分,石美瑜在庄嚴肅穆的气氛中,神色肅然地宣布開庭。頓時,全場鴉雀無聲,仿佛法庭突然變得非常寬闊起來。
  “被告谷壽夫,六十六歲,日本東京都中野區人,陸軍中將,先后任日本第六師團長和第五十九軍司令官。”公訴人陳光虞開始宣讀長達兩個小時的起訴書,歷陳谷壽夫在南京大屠殺中所犯下的累累罪行。
  谷壽夫全神貫注地听著,當陳光虞說到“被殺害者過去認為是三十万人,經過反复調查核實,被殺害的确切數字是五十万人,以及二万婦女被強奸,大火燒了一個多月還沒有熄滅”時,他皺著眉頭,蠢蠢不安地蠕動著矮胖的身子,又兩手不安地合在一起搓了搓。
  十點三十五分,起訴書宣讀完畢,石美瑜說:“現在,由律師梅祖芳、張仁德先生為被告辯護。”
  谷壽夫搔了搔花白頭發的腦袋,拒絕說:“不用律師辯護,我比律師先生更了解事實真相,也更了解我自己。”
  “你可以不要律師辯護。”石美瑜說,“那么,你對起訴書指控你在南京大肆屠殺無辜百姓的犯罪事實,還有什么話要說?”
  “對公訴人先生的指控我不能接受。”谷壽夫仍与預審他時一樣抵賴著,“我已說過,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我奉天皇之命向中國作戰,交戰雙方都要死人。對此,我只能表示深深的遣憾。有戰爭必有傷亡。所以,不存在什么大屠殺,不存在有什么大屠殺主犯。”
  他花言巧語,將自己的犯罪行為推得一干二淨。
  石美瑜狠狠瞪了谷壽夫一眼:“請受害人提供證据。”
  一個中年男性從台上第二排座位上站起身來,他滿臉憤慨地說:
  “我名叫馮清江,是南京的一名建筑工人。民國二十六(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八日下午三點左右,我從工厂回家,路過草鞋峽時,遇上一隊日軍押著五万七千多個男女難民走過來。我想逃走,但已來不及,也被他們抓住了。這么多的人沒地方關押,都坐一塊草坪里。一個小時之后,日軍用鐵絲穿著難民的手掌心,將兩個人連在一起。大約穿了千把人時,有個軍官模樣的人走來,對正在用鐵絲穿難民手掌心的士乒們說:不用穿了,第六師團部有命令,凡是抓到的中國人統統槍斃!”
  馮清江聲淚俱下:“于是,日軍命令難民全部站起來,然后用机槍對我們進行掃射。”我裝著死了倒在地上,拉兩具尸体蓋在身上。日軍擔心有人沒有死,又用刺刀在尸体上亂戳一气。”
  他卷起右手袖子:“我的右手臂被戳傷,這是傷疤。”
  台下有許多人淚水橫流。這淚水,飽含民族的辛酸,飽含自鴉片戰爭以來上百年的恥辱,滴落在神圣的法庭上。
  第二個作證的是英國《曼特斯特衛報》駐南京記者特伯勒,他手捧一份剪報說:
  “這是我十年前寫的一篇通訊,題目叫做《現代史上破天荒的殘暴記錄》,文章約四千字,揭露了日軍在中華門一帶屠殺中國人和燒毀房屋、強奸婦女等累累罪跡。現在,我將這篇通訊念一遍。”
  他念道:“据不完全統計,到十二月二十七日止,日軍在這一帶殺害無辜平民五万多人,強奸婦女五千多人,燒毀房屋一千八百多幢。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的活地獄,是近代史上最黑暗的日子。國際委員會主席雷伯先生和秘書史密斯先生見此慘狀,特地走訪日軍第六師團部,要求阻止無法容忍的殘暴行為。但身為師團長的谷壽夫先生避而不見,只讓一名少佐軍官出面應付几句。因此,日軍的殘暴行為更加變本加厲。”
  石美瑜問:“谷壽夫先生!雷伯先生和史密斯先生訪問你,你為什么避而不見?”
  谷壽夫說:“十年了,往事如煙,記不得了。”
  特怕勒念完,美國《紐約時報》駐南京特派記者杜廷宣讀了他當年寫的通訊《南京大屠殺目睹記》,揭露了日軍在草場門、上新河、上元門、紫金山一帶屠殺八万多個中國人,以及搶劫和強奸婦女等罪行。杜廷說:“日軍占領南京時之屠殺,掠奪与強奸行為,其野蠻之程度,超過了此次中日戰爭中所有的殘暴屠殺行為,日軍的殘酷行為,堪与歐洲中世紀黑暗時代之野蠻行為,与亞洲中世紀征服者的殘忍行為相比并。”
  “我對兩個記者先生所說一無所知。”谷壽夫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請問兩位記者先生,你們寫的是虛构的小說吧!”
  石美瑜一擊惊堂木,喝道:“請谷壽夫先生態度老實點!你知道你是在什么場合,在同誰說話嗎?”
  他接著說:“下面,請《陷都血淚錄》的作者郭歧先生作證。”
  郭歧原為部隊文化干事,現為營長。他將《陷都血淚錄》念了上遍之后,說道:
  “這篇五千字的文章所記載的事實与特伯勒先生所寫的大抵相似。但我的文章多一個內容,就是日軍利用殺人取樂。為了加深印象,情允許我將這段文字再念一遍:十二月十七日下午,五十多個日軍把一千八百多個男女難民驅赶到中華門,強迫他們一個緊挨一個地坐在地上,先在他們身上澆上汽油,然后用机槍掃射。槍彈一著人身,立即引起燃燒,將死未死的難民,被彈擊火燒,痛苦地渾身顫抖,全場一片搖曳的火光。日軍們則手舞足蹈地狂笑著:‘美极了,美极了,這是古往今來最美的火光舞!’十八日上午,一百多個日軍在草場門殺了三百多個難民,臨走時,每人用槍上的刺刀戳著一個血淋淋的人頭,都發瘋似的跳著,扭著,唱著,這樣走了几里路,玩膩了,才把人頭丟在西康路口。十九日上午,日軍在太平路放火,當大片房屋燒成熊熊烈火時,他們將二百五十多個難民捆綁著,一個個丟入火中。當被害者發出陣陣慘叫時,日軍們卻歇斯底里地狂叫:‘這是世界上最動听的音樂!’同一天下午,五十多個日軍在上新河強迫一百五十多個難民各挖一個三尺深的坑,再將他們的下半身埋在地下,然后牽來八十多條狼犬;當狼犬撕咬難民上身,被害者撕心裂膽般慘叫時,日軍手牽手圍著被害者跳起舞來,日軍取名為‘狗吃活人肉刑法’。還有什么‘釣鯉魚刑法’,二十二日上午,日軍將五十多個難民吊起來,用鐵鉤鉤著他們的舌頭,然后用皮鞭抽打,被害者痛苦地一抽搐,舌頭就破了,口里的鮮血直流。這時,日軍哈哈大笑說:美的享受,美的享受!”
  郭歧說:“我的《陷都血淚錄》先在《中央日報》發表,不久,日本《讀賣新聞》大概為了炫耀日軍的威風,全文轉載了這篇文章。請問谷壽夫先生!如果我寫的不是事實,你們日本報紙怎么會轉載?文章在中國、日本兩家發行數量多的報紙上發表之后,你和你的上司松井石根怎么沒有提出反駁,甚至抗議呢?”
  谷壽夫在血淚交織的控訴聲中悚悚自危了。他說:“恭聆郭先生所述,确實太殘忍。”
  他繼而狡辯:“不過,我部進駐中華門時,該地區已遷徙一空,無屠殺對象了。至于草場門、上新河等地若有屠殺行為,那是別的部隊干的。”
  法庭如火山爆發!有的指著谷壽夫破口大罵,有的气憤地揮著拳頭喊打,有的號陶痛哭!憤怒和悲痛之聲,大有掀翻屋頂之勢!
  石美瑜連擊几下惊堂木,大家才平靜下來。接著他說:“谷壽夫先生!你在你的部隊開展殺人競賽沒有?”
  谷壽夫一惊,旋即矢口否定:“沒有!我谷壽夫哪有這樣野蠻和殘酷?”
  石美瑜手對台下的法警一揮,吩咐說:“將兩名丙級戰犯押上法庭作證!”
  四名法警將向井敏明和野田毅之押上來了。兩人都是三十多歲年紀,同穿著褪了色的土黃色軍裝,齊聲說:“請罪,請罪!”向台上台下各一鞠躬。
  “谷壽夫先生!你認識我們兩個嗎?”向井問。
  谷壽夫將他們打量了一會儿,搖著頭說:“不認識,不認識。”
  “日軍侵占南京時,我們是你手下兩名少佐軍官。”野田說,“我名叫野田毅之,他名叫向井敏明。那年十二月十四日,也就是你號召開展殺人競賽的第三天下午五點左右,你在師團部接見我們兩個,怎么不認識了?”
  “十年了,十年了。”谷壽夫含糊其詞地說著又搖搖頭。
  向井說:“我們之所以受到你的接見,因為我們響應你的號召最積极。十四日那天,野田君砍下了七十八個人的腦袋,我砍下了八十九個腦袋,准備接受你的獎勵。可是,你卻說,我們都沒有殺滿一百人,不能奪標,明天再來。”
  野田緊接著說:“第二天,我殺了一百零五人,向井君殺了一百零六人,我們認為可以奪標了。可是你又說,究竟你們誰先殺足一百人沒人作證,還是不能獲獎,明天再來。”
  他說到這里,拉著向井面向听眾跪下去,兩人連說:“我們罪該万死,我們罪該万死!”
  谷壽夫兩腳顫抖了几下,似乎也想表示忏侮,但他終究沒有下跪。
  “我有罪,我有罪。”他說,“人老了,記憶衰退了,二位所說的這些實在記不起來了。不過,即使我號召殺人競賽,也不會要下邊用刀砍,因為這方法太原始,遠不如用槍殺方便!”
  法警將向井、野田押走之后,石美瑜宣布:“把從中華門外的万人坑里挖掘出來的、被害者顱骨搬出來!”
  頓時,在場者仿佛進入深山古剎似的,森森地肅靜下來。接著,兩個法警各從里面房間里提來一個白布袋子,向一張舖著黑布,寬約五尺,長約七尺的桌子走去。桌子正好對著谷壽夫,距离他約三步遠。不一會,一顆顆白生生顱骨從布袋里滾出來,堆滿了一桌子。法醫張瑞之身著白褂,手戴橡膠手套走過來,指著顱骨說:
  “剛才谷壽夫先生狡辯時,說什么用刀砍太原始,而從這些顱骨底部的切痕看,全部是刀砍下來的。”
  他見谷壽夫呆若木雞,不置可否,喝道:“你向前走三步,看這五十多顆顱骨,哪一顆不是用刀砍下來的!”
  谷壽夫膽戰心惊地走向擺著顱骨的桌子,瑟縮地低頭看了好一陣。
  “是的,是的,都是刀砍的,殘酷,殘酷!”他繼續狡辯,“進駐南京的部隊還有中島君的第十六師團、牛島君的第十八師團和未松君的第一百一十四師團,也許是他們所為。”
  “不是!”石美瑜拿起一份案卷,“去年七月二十一日,你在東京接受預審時,中島貞雄与你面對面揭發時,他用事實說明,日軍進犯南京時,第十六師團、十八師團、一百一十四師團分別駐扎在南京的東郊、西郊和南郊,南京大屠殺全是第六師團干的。當時,你不僅沒有反駁,而且在審訊記錄上簽上‘情況屬實’四個字和你的姓名。紙寫筆載,你無法否定!”
  他接著說:“你是不見棺材不流淚!那好,下面放一段美國駐華使館新聞處實地拍攝的谷壽夫部隊暴行紀錄影片給你看!”
  禮堂的電燈一滅,銀幕上映出趾高气揚的谷壽夫,由一批軍官簇擁著來到雨花台。這時,一批日軍士兵正強迫一百八十多個中國難民跪在地上。緊接著,士兵們揮動馬刀將一百八十多顆頭顱砍了下來。谷壽夫摸著仁丹胡,很欣賞地點點頭,又向隨來的軍官伸出一個大拇指表示稱贊,然后揚長而去。
  電燈亮了,石美瑜間:“谷壽夫先生!你看了電影,還有什么話要說?”
  “無話可說,有罪,有罪。”谷壽夫如重雷轟頂,他怎么也沒有想到竟然在法庭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
  “再放映一段紀錄影片。”石美瑜說,“是日本隨軍記者、谷壽夫先生的好朋友伊藤敏松先生拍攝的。”
  出現在銀幕上的是一個個日軍士兵強奸中國婦女的鏡頭,以及一支日軍部隊押著五十多個年輕漂亮的中國女人送往第六師團部,谷壽夫馬上挑選其中一個,拉著她走進自己的臥室,然后砰地把門閂上的鏡頭。
  放完影片,石美瑜說:“谷壽夫先生!你沒有想到這段影片會落在我們手里嗎!”
  谷壽夫茫然地搖搖頭。
  這段影片為什么會落在中國人手里?原來,九年前,伊藤敏松在武漢認識了中央通迅社記者李健君。半個月后,伊藤從前線采訪回來,因中暑倒在漢口碼頭,被路過這里的李健君送往醫院搶救。谷壽夫被遠東國際軍事法庭逮捕后,曾托人捎信給伊藤,懇求他將這段影片銷毀。
  正在這個時候,李健君登門訪問他來了。伊藤靈机一動,就將影片交給李健君,以表示他對中國朋友的感激之情。
  在一樁樁一件件、鐵證如山的事實面前,谷壽夫瞠目結舌,啞口無言,頹然低下頭去,俯首認罪。
  接著,根据國際《海牙陸戰條例》和遠東國際軍事法庭處決戰犯的有關條款,由石美瑜宣讀了由葉在增執筆寫的《對戰犯谷壽夫之判決書》。
  當他宣讀到:“谷壽夫在南京作戰期間,縱兵大肆殺害俘虜及非戰斗人員,并強奸婦女和搶劫破坏財產,眾證确鑿,罪行惡劣!凡此种种,不僅為人類文明之重大污點,即揍其心術之險惡,手段之毒辣,貽害之慘烈,亦屬無可矜全,應予科處极刑,以昭炯戒”時,台下的中外記者和听眾全体起立,報以暴風雨般的掌聲,感謝為中國人民与人類和平伸張正義的法官們!
  把別人的生命視為草芥的人,把自己的生命看得最重。盡管谷壽夫早已預料到會有這一天,但真正成為現實,他已經嚇得魂不守舍,面無人色,渾身戰戰兢兢,兩腳發軟,由兩個法警半攙半推押出法庭。
  几天后,谷壽夫從一場惡夢中清醒過來,要求見看守所所長文瑞華,在一號囚室他向文瑞華一鞠躬,哀求說:
  “懇望所長先生給我解除手銬,一個小時之后再給我戴上。同時懇望給我剪刀和針線。”
  文瑞華不解地問:“你想干什么?”
  “我想寫首詩,留給我的妻子清子女士;想縫制一只小布袋,裝上我的頭發和指甲,也留給我的妻子。”谷壽夫說,“用頭發和指甲作永別物,是我們日本人的傳統習俗。”
  文瑞華望了望兩眼浮腫的谷壽夫,滿足了他的要求。
  谷壽夫坐在床沿上,用一塊硬紙板墊在膝蓋上,寫了以《贈清子》為題的四句詩:
  櫻花開時我喪命,痛留妻室哭夫君。
  愿獻此身化淤積,中國不再恨日本。
  這個南京大屠殺的劊子手,最終還是在鐵的事實面前認罪伏法,希望以他的死來消除中國人民對日本的仇恨。可是,事隔十多年之后,日本文部省卻想翻案抹掉這段歷史,這就連谷壽夫也不如了!
  接著,谷壽夫將一條白色手帕撕成兩半,將一半縫制成一只小袋子,然后剪下十個指頭的指甲和三束頭發,連同那首詩裝入小布袋,再用針線封住袋口。他雙手捧著小布袋,面向日本方向跪下去。喃喃念了几句什么,從地上爬起來,將布袋塞進左胸口袋里,伸出兩手讓身旁的一名法警再給他戴上手銬。
  四月二十六日,雨過大晴,大地一片明媚春光。在這一天,一個殺人魔王將帶著磐竹難書的罪行從人間消失。上午十一點,兩個法警將谷壽夫從看守所提出來,押到監刑室。監刑法官葛召榮對谷壽夫驗明正身之后,宣讀了執行處決的命令,然后說:
  “戰犯谷壽夫!你若有話還可以作最后的陳述。”
  谷壽夫慘白著臉,低聲說:“我左胸口袋里有個小布袋,里面裝著我的指甲、頭發和一首詩,煩請法官先生用挂號寄往東京都中野區富士町五十三號近藤清子女士收:讓我的指甲和頭發回歸故土。”
  他戴著手銬的手搖動了一下:“不方便,有勞先生把小布袋拿出來。”
  葛召榮向旁邊一個法警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給谷壽夫解除手銬。谷壽夫兩手相互搓了几下,從口袋里掏出小布袋,雙手捧著遞給葛召榮。
  “我們一定負責將它寄給你的妻子。”葛召榮將布袋交給一個法警,手指桌上的執行死刑命令:“請在上面簽名。”
  這种簽名實在艱難,加之兩手被銬得酸痛,谷壽夫的簽名如同鬼畫符。
  葛召榮說:“你想喝什么酒,吃什么菜,要大米飯還是要饅頭,我們盡量滿足你最后的要求。”
  “什么都不想吃了。”谷壽夫說罷,又面對日本方向跪下去,連磕三個響頭。
  兩個法警給谷壽夫來個五花大綁,在他背上插塊“處決南京大屠殺主要戰犯谷壽夫”的木質斬標,將他押上一輛紅色刑車。
  當刑車由前后各五十輛武裝摩托車開道和壓陣,經中山路、中華門駛向雨花台刑場時,沿途人山人海,歡聲雷動。十年前,谷壽夫在南京砍倒了千千万万的中國人;今天,站起來了的中國人要怒斬谷壽夫!
  “血債要用血來還!”“偉大祖國万歲!”的口號聲,好像一陣陣滾動的雷聲,又像是雷雨和暴風雨期間大海的怒吼聲,此起彼伏,惊天動地!
  中國人民怒斬了谷壽夫,刺傷了三個監審官的腦神經。當天晚上,赫伯特气急敗坏地打開從東京帶來的小型無線電收發報机,与麥克阿瑟通話:
  “報告最高總司令!在中國,我們三個監審官無法開展工作,一致要求返回東京!”
  麥克阿瑟一惊:“什么,什么,無法開展工作?你們都要求返回東京?都回東京不行!不過,赫伯特先生可以回東京一趟,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出了問題,我正在處理一件棘手難辦的事。詳細情況你不用在電話里說了,你來東京之后再向我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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