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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一批要人出庭作證


  國際法庭出了什么問題?說來話長。
  一九四六年一月二十日,美國參議員伯納德在國會發表題為《戰后美國之勁敵》的演說中說:“戰后美國及自由世界之最大敵人是以蘇聯為首的共產党執政國家。對付這樣的敵人在不排除武裝進攻的前提下,應多從特殊的政治手段、外交手段、經濟手段、文化手段進行滲透。行使上述特殊手段,當務之急是培養一批高水平的間諜人員。我為這种滲透取個新名詞,叫做冷戰。”同年五月,英國前首相丘吉爾發表的富爾敦演說,對伯納德提出的冷戰大加贊賞:“妙极了,冷戰!冷戰,能夠幫助自由世界冷靜地思考問題,進而想到了冷箭,冷卻,冷面,冷眼,冷處理,冷加工,實在是妙!”一九四七年三月十日,杜魯門發表國情咨文,提出新殖民主義綱領。咨文宣稱:“美國有領導自由世界,援助某些國家复興的使命”,“以防止共產主義的滲入”。“面臨戰后特殊的國際環境,伯納德參議員先生提出的冷戰政策,應為美國之基本國策。”緊接著,美國資產階級政治理論家李普曼在美國報刊上連續發表六篇鼓吹冷戰的文章。杜魯門的國情咨文發表七天后的三月二十日,蘇聯外交部長莫洛托夫發表《警惕冷戰》的講話,號召社會主義陣營保持高度警惕。從此,冷戰一詞開始廣泛流行。
  一九四六年十二月十八日,美國政府出于冷戰的需要,由國務卿貝爾納斯寫信給麥克阿瑟。他在信中說:“一場冷戰已經開始,我們認為,從寬處理日本戰犯,同樣是進行冷戰的特殊手段之一,也就是在戰犯的處理上要与蘇聯針鋒相對。”
  麥克阿瑟馬上就如何從寬處理日本戰犯問題,与基南進行研究。基南的意見是,對已定為甲級戰犯嫌疑犯起訴的四十多名被告,至少有一半人不能定罪;在押其他戰犯嫌疑犯也要無罪釋放一批。麥克阿瑟問釋放多少人?基南說至少要釋放一半,也就是四千多人。
  這時,麥克阿瑟最寵愛的女秘書良秀子,正在隔壁房間里為麥克阿瑟處理來信。麥克阿瑟和基南交談釋放戰犯的事,她听得十分清楚。五天前,麥克阿瑟的妻子已回美國看望重病的母親,為他与良秀子廝混提供了更多的方便。這天午飯后,麥克阿瑟來到良秀子的臥室,把良秀子抱在怀里時,良秀子踮著腳,吻著麥克阿瑟的臉頰,悄聲問:
  “你們准備無罪釋放一批尚未經過預審的在押戰犯?”
  “對你不保密,但你必須保密。”麥克阿瑟的一只手己伸向良秀子高高隆起的胸脯。
  “我要求將我的在押親戚都釋放。”
  “等會儿你把他們的名字寫給我。”
  兩人廝混過去,良秀子穿上衣服,拿出紙筆,寫了八個人的姓名。他們是關東軍朝鮮軍管區第一百十一師團長飯沼守和第一百十九師團長鹽澤清宣,駐新加坡第十方面艦隊司令官福留繁,駐緬甸第十八師團長中永右二郎,駐泰國獨立混成第二十九旅團長佐藤原八,駐新几內亞第十八軍司令官安達二十三,駐棉蘭老島第三十五軍司令官鈴木宗作,駐印度尼西亞獨立混成第二十六旅團長岩部仲雄。
  “他們是你的什么人?良秀子小姐?”麥克阿瑟邊看名單邊問。
  良秀子說:“飯沼守、鹽澤清宣、福留繁三人是我的表哥的親戚,中永右二和佐藤原八是我的表叔,安達二十三是我兄嫂的舅父,鈴木宗作是我姐夫的父親,岩部仲雄是我的姑父的弟弟。”
  麥克阿瑟沉思片刻,說道:“安達二十三不能釋放,因為他指揮日軍進攻新几內亞時,殺害了美軍、澳大利亞軍和新西蘭軍俘虜三万二千多人。還有鈴木宗作也不能釋放,他与已槍斃的原日軍第十四方面軍總司令山下奉文犯有同樣的罪行。巴丹死亡行軍,山下奉文是罪魁禍首,鈴木宗作是主犯之一!”
  “我把一切都交給了您,這一點情面也不能給!”良秀子緊緊抱住麥克阿瑟,“您不同意釋放安達二十三和鈴木宗作,我現在就离開您!”
  “你真的要离開我?”
  “真的。”
  “那我就槍斃你。”
  “能夠死在心愛者的槍口下是幸福。”良秀子從他的手在她臀部上的兩拍中知道他的口是心非。
  他又拍了拍她渾圓的臀部:“就憑你這句話,我同意釋放安達和鈴木。”
  這八個罪犯釋放之后,許多人悄悄攜帶金條和金器來找良秀子。懇求她在麥克阿瑟面前說情釋放自己的親人。送上門來的金條和金器不能拒絕,但又感到不好再在麥克阿瑟面前進言。經過一番矛盾的對立統一,她干脆以麥克阿瑟的名義給基南打電話,先后釋放了一百三十八名罪犯。到一九四七年四月二十日為止,加上麥克阿瑟親自批准釋放的罪犯近二千人。
  然而,盡管這些罪犯是不聲不響釋放的,但紙終究包不住火。
  四月二十六日上午,中國法律代表團派向哲浚攜帶戰犯提審單,前往巢鴨監獄提審日本駐台灣軍第六十六師團長中島吉三郎、獨立混成旅團長村田定雄進行預審時,典獄長阿尼斯看了提審單,淡淡地說:
  “在我的記憶里,一百五十六號囚室、二百八十五號囚室沒有關押這么兩個人。你們是不是把姓名寫錯了,向先生!”
  “沒有。”向哲浚說,“中島吉三郎是一九四六年三月被逮捕入獄的,村田定雄是同年五月被逮捕入獄的。我們查了,他們分別被關押在這兩間囚室里。”
  “噢!記起來了,這兩個罪犯因病被保釋監外治病去了。”阿尼斯搪塞一句。
  向哲浚說:“我們也查了,保釋監外治病的戰犯名單中沒有這兩個人。”
  這時,阿尼斯的助手特倫茨走過來,煞有介事地拿起提審單看了看:“典獄長記錯了,保釋監外治病的沒有中島吉三郎和村田定雄,這兩個人于上月的一個深夜越獄逃跑了。”
  阿尼斯順水推舟:“監獄里關押著几千人,的确記不清楚了。”
  “中島吉三郎和村田定雄越獄逃跑,你們怎么沒有向國際法庭報告?”向哲浚多思慮的兩撇眉毛往上一挑,“一定是你們把這兩個罪犯釋放了!中島和村田分別在台北和高雄各屠殺了五千多個中國人,是兩個雙手沾滿了中國人民鮮血的劊子手,你們為什么無罪釋放他們。”
  阿尼斯皺了皺眉頭,只得承認:“老實說,我們是按上級的命令行事。”
  “誰的命令?”
  “國際法庭。”
  向哲浚憤然离開巢鴨監獄,將情況向梅汝璈作了匯報。事關重大,梅汝璈馬上和向哲浚會見商震。
  “豈有此理!”商震怒不可遏,“這肯定是麥克阿瑟先生的意見!而且,還可肯定,釋放的決不止中島和村田兩個人,可能是一批人,甚至是一大批人。”
  他點燃一支香煙吸了一口,敏銳地認為:“這件事,肯定与美國進行的冷戰有關。等會儿,我与迪利比揚格先生商量一下對策。看來,又一場斗爭不可避免了!”
  迪利比揚格很同意商震的分析。他說:
  “這是美國實行冷戰政策在處理日本戰犯問題上的一個突出表現,我的意見,我們分頭与除了美國以外的其他軍事代表團通通气,看他們要預審的引渡對象是否也有被釋放的。如果情況与中國發現的問題一樣,就聯合起來与麥克阿瑟先生斗!”
  他沉思一會,又說:“對了,不必与阿基諾先生聯系了,去年七月四日,美國承認菲律賓獨立,菲律賓与美國的關系相當密切。”
  結果,情況与中國發現的問題完全一樣。英國、法國、澳大利亞、荷蘭、新西蘭、加拿大、印度計划預審的乙、丙級戰犯中,都發現有几名,乃至十多名罪犯已被無罪釋放了。
  二十六日晚上,這些國家的駐日軍事代表團團長聚集在蘇聯代表團駐地研究對策。大家雖然气憤到了极點,但都表現出一种成熟政治家的老練和冷靜,一致決定先由各法律代表團團長与基南斗,把釋放罪犯的內幕揭開之后,再由各軍事代表團團長与麥克阿瑟斗。
  二十七日上午,梅汝璈和蘇聯的格倫斯基,澳大利亞的曼斯菲德爾,新西蘭的奎西安,荷蘭的穆爾德爾,英國的卡爾,法國的歐涅特,加拿大的諾蘭,印度的帕爾,相約來到基南在國際法庭的辦公室。韋伯想到自己是國際法庭審判長,地位与基南相等,而對釋放罪犯的事一無所知,十分不滿,也為各法律代表團團長助威來了。
  基南已從阿尼斯的報告中知道了來者的目的,也早有應戰准備。他顯得很沉著他說:
  “諸位先生請坐。不用說明,我已知道先生們的來意。巢鴨監獄釋放一千九百八十五名在押戰犯的事,是我頭腦發熱,自作主張。我花了近三個月時間,對這些人的犯罪事實進行過了解,盡管他們有過這樣那樣的犯罪行為,但都不能立案。因為我們不是狹隘的复仇主義者,凡是可殺可不殺的一律不殺,可判刑可不判刑的一律不判刑。因此,將這些人無罪釋放了。”
  他一副很內疚的表情:“我的錯誤是自作主張,既沒有向麥克阿瑟最高總司令請示報告,也沒有征求韋伯審判長和各法律代表團團長的意見。不論麥克阿瑟先生怎樣處分我,不論在座諸位先生怎樣批評我,我都甘領甘受。”
  基南說完,沒有慣常的那种沉默,韋伯馬上發言。他說:
  “最高總司令部之所以下令逮捕這些人,因為他們有罪;現在,近二千名罪犯沒有經過國際法庭預審,卻被無罪釋放了。請問基南先生!這是東京審判戰犯條例哪一條規定允許你這樣做?這是誰給予你這么大的權力?”
  基南說:“我剛才說了,是我頭腦發熱,自作主張,總之,我引咎自負。”
  “你為什么敢于自作主張?”曼斯菲德爾說,“你無罪釋放這么一大批人,決非什么頭腦發熱,而是有其目的所在,必須把問題說清楚。”
  “我已經說了,因為我們不是狹隘的复仇主義者。”基南說。
  “真正的目的不在這里!”格倫斯基一針見血地指出,“無罪釋放這些罪犯,是你們控制日本的需要,是你們對以蘇聯為首的共產党執政國家進行冷戰的需要!”
  格倫斯基從基南瞟過來的一眼中發現了他的反感,緊接著說:“也許基南先生會說,蘇聯沒有乙、丙級戰犯的引渡,釋放這些人与蘇聯無關,用不著我在這里多嘴多舌。”
  他理直气壯:“誰也不能剝奪我們堅持真理,主持正義的權力!”
  基南怔了片刻,說道:“格倫斯基先生有權力這樣認識問題。”
  “基南先生不愿意把釋放這些人的真正目的說出來,我們也不勉強。”卡爾說,“但我們有理由要求基南先生重新逮捕他們!”
  “是的,必須重新逮捕他們!”穆爾德爾說,“經過預審,的确不能定為乙、丙級戰犯的可以釋放,這才符合法律程序。”
  “重新逮捕他們已不可能了。”基南說,“被釋放的人絕大多數已移居國外了。”
  “即使如此,仍然可以重新逮捕他們。”梅汝璈說,“他們是罪犯,可以由最高總司令部和日本政府出面引渡。”
  “我等待最高總司令部給予我以處分。”基南想一個人承擔責任,又感到承擔不起,陷入了深深的窘境。
  諾蘭說:“即使處分了你,你還得重新逮捕他們。”
  “如果不重新逮捕這些罪犯,我們法國法律代表團就退出國際法庭!”歐涅特威逼了一句。
  帕爾緊接著說:“如果不重新逮捕這些人,我們印度法律代表團也退出國際法庭!”
  梅汝璈、卡爾、曼斯菲得爾、奎西安、格倫斯基、穆爾德爾、諾蘭除了相繼表明同樣的態度之外,并表示向同盟國戰爭犯罪調查委員會和遠東委員會反映。
  雙方僵成了這一步,問題已經夠嚴重,夠复雜的了。無怪乎赫伯特從南京与麥克阿瑟通電話時,麥克阿瑟說他正在處理一件棘手難辦的事。
  事情的處理的确很棘手。將被釋放的罪犯重新逮捕嗎?麥克阿瑟面子上過不去。不重新逮捕這些人嗎?已經有九國法律代表團提出退出國際法庭。從主觀愿望說,麥克阿瑟巴不得這些國家退出國際法庭,那樣他可以一手遮天。可是,兩個國際組織一定會從中進行干預;盡管這种干預起不了多大作用,但“鬧春的蛤蟆不咬人卻噪人”,再說,九國政府也不那么好對付,國際輿論的抨擊更是意料之中的事。
  麥克阿瑟一時亂了方寸,望著面容憔悴的基南,焦急不安地問:“你說怎么辦?基南先生!”
  “現在看來,我們考慮問題過于簡單了。”基南深深歎了口气,“如果不重新逮捕這批被釋放的人,國際法庭勢必造成嚴重分裂。反正我已承擔了責任,最高總司令可以順水推舟,也不至于影響閣下的聲譽。”
  基南見麥克阿瑟緊鎖著眉頭不吭聲,又說:“定誰為乙、丙級戰犯的審定權在最高總司令手里,經過各國法律代表團預審之后再釋放他們,誰也奈何不得。”
  “我們一共釋放了多少人?”麥克阿瑟眉頭一展。
  “一千九百八十五人。”
  “我記得只有一千八百多人呀!”
  “沒錯,是一千九百八十五人,都是最高總司令審定的。”
  麥克阿瑟的思想左右搖擺了一陣,終于無可奈何他說:“那就請基南先生通知國際間諜局重新逮捕他們。”
  他的話音剛落,特曼娜前來報告說:“赫伯特先生從南京來東京,要求見最高總司令。”
  麥克阿瑟說:“請他進來。”
  待赫伯特挨著基南坐下,他問:“赫伯特先生說你們三位監審官在中國無法開展工作,究竟是怎么回事?”
  赫伯特將他与阿爾達克、霍西三人堅持只判處谷壽夫三、五年徒刑,而中國方面非處決谷壽夫不可,而且已經處決了的情況說了一遍,然后說:
  “在上海、廣州、南昌、長沙、武漢等地的軍事法庭也同樣不尊重我們的意見,我們認為不該判死刑的卻被判死刑,我們認為不該判刑的卻被判處無期徒刑或有期徒刑。因為在中國,監審官形同虛設,所以我們要求返回東京。”
  麥克阿瑟產生一种失落感,真想發泄一通,但還是控制住了。他面向基南:“派往其他國家的監審官的情況怎樣?”
  基南說:“報告最高總司令!与中國的情況大抵相似,都說發揮不了什么作用,有的也要求撤回東京。”
  “基南先生的意見撤不撤?”麥克阿瑟問。
  “我主張撤。”基南說,“原來派監審官的目的是想對被引渡的乙、丙級戰犯少判死刑或少判徒刑。現在看來,這一目的很難達到,因為引渡國政府根本不尊重監審官的意見。我的意見,最高總司令在審定乙、丙級戰犯時嚴加控制,也就是可定可不定的一律不定。這樣,比派監審官的作用大得多。”
  麥克阿瑟點點頭:“好,撤!”
  重新逮捕戰犯的第二天上午九點左右,有名叫玉子、蓮子的兩個中年婦女,來到最高總司令部找良秀子。因為良秀子于兩天前經麥克阿瑟批准了一個星期的假期,与母親赴菲律賓為定居馬尼拉的外祖父祝賀八十壽辰去了,由麥克阿瑟的助手菲勒士接見她們。
  菲勒士問:“你們是良秀子小姐的親戚?”。
  “不是。”玉子眼眶里噙著淚水,“兩個月前的二月二十五日上午,我送了良秀子小姐三根金條和一條十五克的金項鏈,才將我的丈夫皆內武久釋放了。可是,昨天上午我丈夫又被逮捕了。我來找良秀子小姐,要么重新釋放我的丈夫,要么退還我的金條和項鏈。”
  菲勒士惊疑地問:“竟有這种事?”
  “我決不敢說假話。良秀子小姐是麥克阿瑟最高總司令的秘書,我絕對不敢無中生有誣害她。”玉子手指蓮子,“她是我的兄嫂,我將金條和金器送給良秀子小姐時,兄嫂在場。”
  “是的,我在場。”蓮子說。
  菲勒士問:“你丈夫原在日軍任什么職務?”
  “獨立混成第三十七旅團長。”玉子邊說邊抹眼淚。
  蓮子緊接著說:“我的丈夫渡邊雅夫,原是獨立混成第五十二旅團長,前年十一月二十五日被逮捕。也是在今年二月二十五日那天,我也送了良秀子小姐三根金條和一條十八克的金項鏈。現在,我丈夫釋放又被逮捕了。”她泣不成聲,說不下去了。
  玉子啜泣著說:“我們要求見良秀子小姐,當面与她把事情說清楚。”
  “她因事外出了。”菲勒士說,“我們負責進行調查,如果你們說的确有其事,一定如數退還你們的金條和金器。”
  他見兩個女人越哭越傷心,安慰說:“請你們相信,國際法庭是依法辦事的,經過預審,如果你們的親人是一般的犯罪,不會定他們為乙、丙級戰犯的。你們放心回去吧!”
  玉子和蓮子走后約十分鐘,又有一個青年女人、兩個中年女人和兩個年過花甲的老太太來找良秀子,同樣由菲勒士接見她們。她們反映的問題与玉子、蓮子說的完全一樣,只有金條的多少和金器的重量不同之分。釋放又被逮捕的是原日軍第五十八師團長川俟雄人、坦克第一師團長細見惟雄、第六十四師團長船引正之、第三十師團長兩角業作和第三十五師團長池田浚吉。他們分別是青年女人的父親、兩個中年女人的丈夫、兩個老太太的儿子。菲勒士送走了五個女人,馬上去向麥克阿瑟匯報有關情況,麥克阿瑟大吃一惊:“良秀子小姐會干出這种事來?”他對良秀子的寵愛与嚴酷的現實怎么也統一不起來。
  旋即,他又想起一千九百八十五人這個數字,吩咐菲勒士說:“請你把釋放那批人的名單找來,看是否有這七個人的名字。”
  菲勒士把名單找來一看,上面沒有這七個人的名字,并發現釋放的不是一千九百八十五人,而是一千八百四十六人,少了一百三十八人。
  麥克阿瑟立即打電話給基南問明原因。基南在電話里說:“其中有一百三十八人是良秀子小姐打電話通知我,說是最高總司令的意見要釋放他們的。她先后打了四次電話給我,第一次釋放的是十八人,第二次是三十二人,第三次是三十九人,最后一次是四十九人。”
  麥克阿瑟抑制心中的憤慨情緒,語气平淡地說:“噢!原來如此。請你將這一百三十八人的姓名和原任職務造個花名冊,再派人送給我看看。你親自送來?好,好,再見。”
  他放下話筒,回頭對菲勒士說:“估計陸續還會有人來找良秀子,一律由你接見他們。請注意,必須把良秀子受賄的金條和金器記載清楚,策略上注意暫時保密。”
  “是不是拍電報催促良秀子提前回來。”
  “暫時不要惊動她。”
  七月三日下午,良秀子從馬尼拉飛回東京。
  第二天上午八點,她提著一大包呂宋煙絲,興致勃勃地來到麥克阿瑟的辦公室。
  時間,一向對年輕漂亮的女人施以特殊的恩惠,拂去良秀子來到麥克阿瑟身邊工作兩個寒暑的痕跡,沐浴著清朗的煦風,她如同桃花從晨霧中脫穎而出,秀麗的臉頰上平添了朝霞似的紅暈。一對黛眉更顯得又彎又長,一對水靈靈的眼睛更顯得又黑又亮,顧盼間閃著湖水般的波輝。她穿件翠綠色無袖連衣裙,更加襯托出窈窕輕盈的体態。
  “最高總司令好!”良秀子喜眉笑眼,“我准時回來了!”
  “好,好,請坐!”麥克阿瑟望著這位美女,覺得把“犯罪”兩個字眼加在她身上,實在太殘酷了。
  “我特地買了四斤呂宋煙絲送給您。”良秀子將煙絲放在麥克阿瑟面前,“您說過,沒有女人您可以生活,若沒有呂宋煙絲您一個小時也活不下去。”
  “謝謝你的饋贈,謝謝你對我的理解。”
  他對送來當天日本出版的報紙的特曼娜說:“我与良秀子小姐去小會議室交談一個問題,若有人找我,你就說我不在辦公室,要他一個小時之后再來。”
  但是,他卻把良秀子領進他不經常使用的臨時臥室,良秀子已明白了一切:“我才离開您一個星期,就迫不及待了。”
  她主動把臥室的門閂上。
  “我曾經對你說過,你是引起所有雕塑家和畫家靈感的姑娘中最美麗的姑娘。”麥克阿瑟用充滿欲念的目光注視著良秀子,欣賞著她那輪廓清秀的臉和曲線优美的身段。
  他嚴肅的臉龐神經質地痙攣著,明顯他說明了他內心的劇烈痛苦。
  良秀子甜甜他說:“我也曾經說過,我要獻出我心靈中的全部力量來愛您。”
  她已經習慣了,只有喜悅和愉快,沒有羞澀和不安。
  兩個人的嘴巴粘在一起,顫抖而熱烈地吻了好一陣。他和她緊緊地貼在一起,好像僵硬了似的,既不吭聲也不動彈。良秀子完全沉浸在無比的狂歡之中,麥克阿瑟卻沉浸在無比痛苦之中。
  接著,兩個裸体上了床。干完了那种事,兩人穿上衣服才去小會議室。
  良秀子從狂歡中冷靜過來,柔聲問道:“最高總司令与我交談什么問題?”
  麥克阿瑟實在難于開口,但事到如今,又不能不說:“万万沒有想到,你會干出那种事?”
  “什么事?”良秀子一惊,“自從愛上了您,我沒有与任何男人有不正當的關系。”
  麥克阿瑟猶豫了一會儿,終于把話說明:“近兩個月來,你收了多少金條和金器?”
  “什么,什么,我收到金條和金器?”她的臉色頓時變得慘白,心跳得厲害。
  “不用害怕,只要你把收到的金條和金器交出來,我可以原諒你。”
  “絕對沒有這回事!”
  “絕對有這回事!”麥克阿瑟說,“你以我的名義打電話給基南先生,先后釋放了一百三十八名在押戰犯。現在,由于你不知道的原因,所有被釋放的人又被重新逮捕了,包括你的八個親戚在內。”
  他望了惊恐万狀的良秀子一眼,又說:“近几天來,向你行賄的人紛紛找上門來討還金條和金器,影響是很坏的。”
  實在無法抵賴了,良秀子只好承認:“我把受賄的金條和金器交出來,您真的能原諒我!”
  “不僅原諒你,而且仍然相信你和愛你。”
  “我馬上回家去取。”她畢竟太年輕,沒有把問題想得那么复雜,更沒有想到會有可怕的未來。
  “我讓菲勒士先生隨你回家一趟。”
  兩個小時后,仍在小會議室。
  良秀子將三百九十二根金條,一百二十四條金項鏈和三十六只金戒指交出來之后,麥克阿瑟對菲勒士說:“這些金條和金器請你轉交給日本政府大藏省,然后通知行賄者,行賄是違法行為,金條和金器應該沒收。”
  菲勒士走后,麥克阿瑟對良秀子說:“你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
  “受賄罪。”良秀子怔怔他說,“假傳您的命令罪。”
  她把頭低了下去:“懇望最高總司令,能夠像您兩小時前說的原諒我。我不值得您信任,也不值得您愛,想重操舊業當一名新聞記者。兩年前,第一次見到您時,我就說過,打算抓住您幫助日本安邦興國這一主題思想,為您寫一部傳記文學,這個計划不會改變。”
  “謝謝。”平心而論,如果這件事不是被各駐日軍事代表團知道,他的确會原諒她。
  原來,玉子的丈夫皆內武久是日本產業工會委員長菊地清五郎的表哥。那天,玉子從最高總司令回到家里,正好碰上菊地來看望舅母,也就是皆內的母親,得知玉子沒有見到良秀子,也沒有要回金條和金器,出于對麥克阿瑟限制日本勞動人民游行示威的反感,積极主張玉子將情況反映給蘇聯駐日軍事代表團團長迪利比揚格。迪利比揚格出于對麥克阿瑟的不滿,將情況告訴給除美國軍事代表團以外其他軍事代表團。于是,布萊又將這件事透露給韋伯。很快,韋伯掌握到良秀子受賄釋放一百三十八名戰犯的全部情況。接著,各軍事代表團紛紛打電話給麥克阿瑟,問他對這件事怎么處理?不得已,麥克阿瑟回答說:“先從良秀子手中追回受賄的全部金條和金器,然后處死她!”
  現在,麥克阿瑟說:“出于我倆之間的特殊感情,我的确想原諒你,但各軍事代表團一致要求處死你,我是眾怒難犯啊!”
  “您太殘酷了,兩個小時前您還奸污了我!”良秀子哭將起來。
  盡管兩個月前,她對麥克阿瑟說過:“能夠死在心愛者的槍口下是幸福。”但是,死終究是無比痛苦的。
  “現在,要請你原諒我了。”麥克阿瑟走到門口,對站在百步外四個等待執行任務的士兵招招手。
  四個士兵猛虎似的扑向良秀子,給她戴上手銬。
  良秀子望著麥克阿瑟,剛哭著喊出:“您太殘酷了,兩小時前您……”一個士兵將一塊毛巾塞進她嘴里。
  麥克阿瑟命令說:“將她押到各軍事代表團駐地前的地坪里槍決!”
  良秀子一條命,給麥克阿瑟換來了一個不詢私情的美名。
  良秀子被處決后的第十二大,即七月十六日上午,國際法庭收到被告廣田弘毅的美國辯護律師戴維德、日本辯護律師柏木山岡要求無罪釋放廣田弘毅的辯護書。
  辯護書有十六條計五千余字,主要內容是:“廣田弘毅長達三十五年的政治外交生涯中,其政治、外交上的觀點和政策的主要特征,就是謀求与所有國家之間經常的和平、友好和協調。”“他在出任荷蘭、蘇聯等國大使時,使日本与這些國家的國交有了決定性的改善。”“沒有人像他那樣為調整日華國交努力奮斗,他在出任外務相期間解決了日華之間的种种懸案,使兩國公使館升為大使館。”“盧溝橋事變時,他在海濱鵠沼別墅療養。根本不知道事情是怎樣發生的。”“他經常告誡同仁們和日本高級官員應該尊重中國的主權,應該注意維護第三國的利益。”“太平洋戰爭爆發時,他休閒在家,當他听到珍珠港事變發生之后,十分不安,馬上去見東條英机首相,主張日本馬上撤兵,并向美國賠償損失。”辯護書最后說:“被告廣田弘毅和辯護人對起訴的訴因,找不到檢察方面所追究的起訴事實,故懇求國際法庭宣判他無罪,并立即予以釋放。”
  基南看了看辯護書,想到麥克阿瑟對廣田的成見,馬上持辯護書去最高總司令部見麥克阿瑟。
  麥克阿瑟看了辯護書,极為不滿:“居然把廣田弘毅說成和平使者,居然用強詞奪理的卑劣手段為廣田弘毅開脫罪責!”
  他問基南:“這個戴維德是美國的什么人?”
  “著名法律專家。”
  “他一定受了賄!”
  “那倒不一定,不過可以調查。”基南說,“他是根据最高總司令說的,為了順利治理和控制日本,對在押戰犯的審理,盡可能少判或不判死刑、少判或不判無期徒刑的指導思想辦事的。”
  “但是,這個廣田弘毅非判死刑不可!”
  “既然兩個律師提出廣田弘毅無罪,應該以充分的事實把他們的辯護駁倒才行。”基南說,“建議由一批知內情的要人出庭作證,加上戰犯之間原來的相互揭發,反辯駁的理由就充分了。”
  “你安排吧!”
  “不過,出庭作證的對象不限于廣田弘毅,而應該是四十多名被告,据我所知,按照四十多名被告的辯護律師所說,几乎是人人都無罪,包括東條英机在內。”
  “東條英机也無罪?那是混帳邏輯!”麥克阿瑟說,“同意你的意見,出庭作證的對象包括四十多名被告在內。”
  八月二十二日上午,原日本外務相有田八郎第一個被傳訊出庭作證。六十三歲的有田,東京帝國大學畢業后,留學英國,歸國后入外務省工作。一九二三年為日本駐華公使館一等參贊,一九二七年任駐天津總領事。后歷任駐奧地利公使、外務省次官、駐比利時大使。一九三六年任駐華大使,同年任廣田內閣外務相,敕選為貴族院議員后,歷任第一屆近衛文縻內閣、平沼騏一郎內閣、米內光政內閣外務相。一九四三年被東條英机內閣聘為外交顧問,由于他對甲級戰犯被告都比較了解,他出庭作證被告們都被押上法庭。
  這是第四百五十六次開庭了。法庭的布置和庄嚴气氛、參加開庭的官員、法官、新聞記者、辯護律師、旁听人几乎与去年五月三日第一次開庭完全一樣。
  上午七點五十分,麥克阿瑟与各軍事代表團團長等高級官員,以及其他与會者全部到齊。作證人席設在法官席前面,隔著十一盆白色玫瑰花,面對被告席,有田八郎一個人坐在那里,顯得孤立,也十分引人注目。
  八點正,被告們由美國憲兵押上法庭。比第一次開庭少了三人,因為松岡洋右己病死,永野修身也因病于一九四七年一月死去,大川周明仍然瘋瘋癲癲。
  軍樂聲停止,照常的五分鐘拍照之后,基南宣布:“今天是第四百五十六次開庭,以后的多次開庭,都是由一批知內情的政界、軍界要人出庭作證,也可以說是對被告犯罪行為的揭發。下面,由前日本外務相有田八郎先生作證。”
  有田站起身來,又轉過身去,面對十一國國旗深深一鞠躬,再轉過身來坐下。他戴上老花鏡,從皮料提包里拿出厚厚的一本作證材料,然后說:
  “為了使自己的作證經得起辯駁,我整整花了一個月時間,查閱了我的筆記和日記,查閱了我保留的有關文件,也查閱了多种報刊。”
  他打開作證材料第一頁:“第一個作證對象是廣田弘毅君。”
  坐在被告席上的廣田弘毅怔了一會,赶忙站起身來。他七十歲了,似乎有點站不住,兩手撐在前面的長條桌上。
  有田說:“有些朋友說,廣田君是個和平使者。不是!他是日本發動侵略戰爭的策划者之一。”
  坐在辯護律師席上的戴維德和柏木山岡有點不自在,反感地盯著有田。
  有田接著說:“旨在侵略中國的《廣田三原則》的具体內容盡人皆知,我不必說了。下面,就廣田君積极主張對中國發動軍事侵略,說三點事實。”
  他說的三點事實是:第一,一九三五年十一月二十四日,也就是殷汝耕成立冀東防共自治政府之后的第二天,廣田發表談話:“為了維護日本在華利益,日本政府決定從軍事上支持這個防共自治政府,幫助他們組建五個師的軍隊,槍支彈藥由駐華北日軍提供。”第二,一九三七年六月十四日,近衛內閣制訂全面進攻中國的作戰計划時,近衛把廣田請到首相府,征求他的意見,廣田說:“全面進攻中國的頭几仗不要在華南地區打,而應該在華北地區打,因為華北与滿洲國接壤,那里有強大的關東軍為后盾。”第三,六月二十日,廣田又主動向近衛獻策。他說:“全面進攻中國,應該集中优勢兵力,以勢不可擋的強大軍事攻勢,從華北地區長驅直入華中地區,力爭在短期內占領中國首都南京,迫使中國政府投降。”
  有田說:“我說的三點事實,都刊登在《首相府工作簡報》上。我保留有一九三一年至一九四二年的《工作簡報》。我愿意全部交給國際法庭。”
  他說:“事實證明,廣田君并不是對盧溝橋事變一無所知,而是全面侵略中國的主謀者之一。”
  這時,戴維德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反感情緒了,他起身說:“請問有田八郎先生!你到底是出庭作證,還是國際法庭的特聘辯護律師?”
  “請戴維德先生注意自己的身份,在這种場合你沒有發言的權利!”麥克阿瑟訓斥道,“出庭作證,就是用無可辯駁的事實證明作證對象有罪,也是對有意為某個人開脫罪責的辯護!”
  基南說:“請有田先生繼續發言。”
  有田有了麥克阿瑟的支持,更加理直气壯:“有朋友說廣田君經常告誡同仁們和日本高級官員,應該尊重中國的主權。廣田君對哪些人說過,在什么地方說的,有史料可查嗎?如果有史料可查,也只能說明他陰一套陽一套。”
  他接著說:“廣田君說他听到珍珠港事變,十分不安,馬上去見東條君,主張日本馬上撤兵,并向美國賠償損失。事實并非如此。”
  他說:“珍珠港事變第二天,我請廣田君和松岡洋右君吃晚飯。席間,廣田君對珍珠港事變表示不安是事實,但他告訴我和松岡君,說他見了東條君,對東條君說過,既然已經打起來了,就要猛打狠打,讓美國老老實實把太平洋的利益交給日本。松岡君雖然死了,但東條君還坐在今天的被告席上。”
  基南插話:“被告東條英机!有田先生說的是不是事實?”
  東條起身回答:“請原諒,我記不清楚了。”
  基南掏出一個筆記本:“去年六月二十七日上午,松岡的儿子松岡謙一郎先生來見我,說他父親病危,希望在彌留之際与我見次面,有重要情況對我說,征得麥克阿瑟最高總司令的同意,我与助手布雷布納先生去醫院与松岡見了面,他當著松岡謙一郎、布雷布納先生對我說了三件事:一,說他在有田先生家里,廣田說他見了東條,太平洋戰爭既然已經打響,就要猛打狠打,讓美國老老實實把太平洋地區的利益交給日本。二,一九三八年一月上旬,松井石根由上海回東京治病,松岡和米內光政去醫院看望松井。松井說由于他在南京殺了几十万中國人,中國人才望皇軍而生畏,他為樹立皇軍的聲威立了功。米內說殺人大多不好。松井說,中國是敵國,中國人是敵人,殺敵人應該是越多越好。”
  他問:“被告米內光政!松井是這樣說的嗎?”
  “松岡君說的全是事實。”米內起身回答。
  基南繼續說:“松岡對我說的第三點情況是,一九三八年九月間。土肥原賢二由中國回東京的第三天,松岡和原駐美大使野村吉三郎先生去看望他,他拿出一只中國殷商時代的青銅酒壺,一只青銅香爐和一匹青銅馬給他們看,說是汪精衛先生送給他的。第二年松岡与秘書松本五郎去南京訪問,向汪精衛先生問及這件事。汪先生說那是上海古董商劉仲禮埋在地下的文物,有兩大箱,全部送給土肥原。”
  他說:“被告土肥原!你這兩箱文物必須退還給中國。”
  土肥原起身說:“東京遭盟軍飛机轟炸時,我的住房被炸毀,那兩箱文物也被炸毀了,實在可惜了!”
  “兩箱文物是否被炸毀,你必須拿出确鑿的證据來。”基南說,“松岡臨死前,還將他的兩本筆記交給我,筆記內容記載著被告板垣征四郎、木村兵太郎、武藤章、平沼騏一郎、大島浩、鈴木貞一、嵨田繁太郎、荒木貞夫、白鳥敏夫、木戶幸一、星野直樹、梅津美治郎、橋本欣五郎、南次郎等三十余人的部分犯罪行為。”
  基南說完,有田繼續作證:“一九四三年六月中旬,東條君訪問南京汪精衛政權時,向中國要了四十万苦力和二十万隨軍慰安婦,也就是軍妓。這是隨同東條君出訪的嵨田繁太郎君告訴我的。”
  嵨田起身說:“是事實。隨同東條君出訪的還有東鄉茂德君。”
  東鄉起身說:“是有我,有田先生說的全是事實。”
  第二天被傳訊出庭作證的是偽滿洲國皇帝溥儀。他四十一歲,近兩年的監獄生活使他變得蒼老了,看去仿佛已年過半百。他三歲當了宣統皇帝,一九一一年辛亥革命成功,他當了三年皇帝就退位了。一九一七年七月,張勳复辟恢复清室,他又當了十五天皇帝而被段祺瑞赶下台。一九二四年十月,馮玉祥率兵占領北京,他被赶出紫禁城,与父親載灃住在醇親王府。第二年十二月,由他的英語教師庄士敦幫助,逃到日本駐天津領事館。沈陽事變后,由土肥原賢二保護潛入長春,先當偽滿洲國執政后當皇帝。一九四五年八月,關東軍被蘇軍打敗,他正准備逃往日本時在沈陽被蘇軍抓獲,關押在蘇聯哈巴羅夫斯克監獄。二十天前,他由該監獄八名法警護送,乘飛机經海參威來到東京。八月十二日上午,基南接見他,要他以誠實的態度出庭作證,以爭取對他的寬大處理。
  今天的作證人席增加到九個席位,除了博儀以外,還有日本前首相若槻禮次郎和阿部信行,阿部內閣外務相野村吉三郎,第一屆近衛內閣大藏相石渡庄太郎,齋藤內閣外務相內田康哉和拓務相永井柳太郎,關東軍副參謀長石原莞爾,同盟社駐中國分社社長松本重治。
  法庭的場面完全与昨日一樣。八點過五分,基南宣布第四百五十八次開庭,他說:
  “國際法庭對被告的罪證落實十分慎重,為了使作證人的證詞得到多方證實,故今天出庭作證的有九位先生。下面,由中國的溥儀先生作證。”
  溥儀身著藍色西服,系上同樣顏色的領帶。他扶扶鼻梁上的近視眼鏡,起身面對十一國國旗一鞠躬之后,開始他長達兩個小時的作證。他說:
  “我是個對自己的祖國有罪的人,也是個破坏世界和平的罪人。我當了三年中國末代皇帝,就被中國的民主革命赶下台。那時,我還不足六周歲,是個不懂事的孩子。沈陽事變時,我是個二十五歲的青年,本想讀點書,做個安分守己的中國公民。可是,事与愿違,有天晚上,土肥原賢二君突然來找我,問我還想不想恢复清王朝。我說我不敢。他說,想不想是一回事,敢不敢又是一回事。我說,中國的民主力量相當強大,恢复清室根本不可能。他說,東北三省已被日軍占領,目前正在進攻熱河省,日本決定將這四個省從中國版圖上分割出去,成立獨立的滿洲國,讓你當國家元首。我說,那會犯叛國罪,我絕對不敢!他說,你真的不愿意?我說真的不愿意。土肥原說,那就請你想想張作霖是怎么死的!”
  奉系軍閥張作霖,一九二八年六月三日与蔣介石作戰失敗,由北京乘火車退回東北,由于他沒有充分滿足日本的全部要求,即允許日本在東北地區自由開礦和建立工厂,允許日本向東北地區移民,以及中國停止在葫蘆島筑建海港等,而与日本發生沖突。四號清晨,他經過京沈路与長大路交叉的皇姑屯車站時,被關東軍預埋的炸彈炸死,史稱皇姑屯事件。
  溥儀說:“土肥原君一提起張作霖是怎么死的,我就嚇得魂不附体。由于我是軟骨虫,喪失了民族气節,就答應了他的要求。几天后,由他和一隊日軍護送我,乘輪船到了大連再去長春。”
  石原莞爾和內田康哉都說他們當時在長春,這件事他們都很清楚。
  土肥原起身說:“我有責任,但我是受首相若槻禮次郎先生的派遣行事的。”
  若槻說:“但我說過,若溥儀先生不同意不要勉強,可以扶植別的人統治東北地區。當時,我對土肥原君說過,還可以讓鄭孝肯、張景惠兩位先生出來。這兩個人,后來當了滿洲國的總理大臣。”
  溥儀繼續作證:“一九三二年三月一日,偽滿洲國成立,我當了政;一九三四年三月一日,根据日本政府的意見,偽滿洲國實行帝制,我成了康德皇帝。但我是個傀儡,一切听從關東軍總司令的指揮。歷屆總司令都兼駐偽滿大使和我的特別高級顧問,先是南次郎君,以后是梅津美治郎君和山田乙三君。我這個傀儡政權的政治、外交、軍事、經濟權牢牢控制在日本人手里。他們安排吉岡安直先生為皇宮御用挂。我出巡,接見賓客,訓示臣民,舉杯祝酒,乃至點頭微笑,都在吉岡先生的指揮下行事。我能見什么人,見了說什么話;能出席什么會議,在會議上說什么話,一概听從吉岡先生的吩咐。”
  他說著說著哭起來了:“也是這個吉岡先生按照梅津君的旨意,毒死我的繼室,那時她才二十三歲呢!他們毒死她,是為了讓一個日本女人作我的妻子,其目的就是為了更好地控制我,生怕我不与日本一條心。”
  若槻禮次郎、阿部信行、野村吉三郎、石渡庄太郎都證實,這件事是梅津指揮吉岡干的。
  溥儀掏出手帕抹抹眼淚:“東三省和熱河省盛產煤炭、木材、玉米、黃豆、高粱、人參和貂皮。煤炭的百分之八十、其他物資的百分之五十至六十,無償被日本掠奪去了。記得一九三八年二月,日本向我要十二万立方紅松和落葉松木材,我只同意給六万立方。南次郎君气勢洶洶對我說:我們可以讓你當皇帝,也可以讓你成為第二個張作霖!”
  永井柳大郎和石渡庄太郎發言證實這件事。
  溥儀說:“梅津君也如此。一九四二年五月,他要我提供八万立方木材、四十万斤玉米、三十五万斤高粱、三十万斤小麥。我說,糧食是否少一點,上個月僅吉林四平、遼宁丹東、黑龍江愛暉和鶴岡四縣就餓死五万八千多人。梅津君說,那我不管,反正這些糧食一兩也不能少!他也威脅我,要我從皇姑屯事件中吸取教訓。”
  “這事我可以作證,當時我正在東北采訪。”松本重治說。
  溥儀接著說:“一九四二年五月,東條君和東鄉茂德君強迫我邀請与我有殺父之仇的汪精衛先生訪問偽滿洲國,井由東鄉君一手炮制《中滿同盟條約》。《條約》主要內容是兩個傀儡政權必須在政治、外交、軍事、經濟上全力支持日本發動的太平洋戰爭,糧食和布匹,木材和煤炭,鐵和銅,必須首先滿足日本的需要,而雙方承擔的任務,南京比我們多一倍至兩倍,乃至三倍。”
  基南插話:“被告東鄉茂德!這個《條約》是你一手炮制的嗎?”
  東鄉起身回答:“是我和梅津君兩人起草的。”
  下午,由阿部信行作證:“我曾經在汪精衛政權當了一年多時間的大使,關于日本對這個政權的掠奪比較清楚。不論是近衛內閣和平沼內閣,還是后來的米內內閣、東條內閣和小磯內閣,對這個政權的掠奪,可以說是無休無止。太平洋戰爭爆發后,這种掠奪更甚了。汪先生几次對我說過,日本要這要那,簡直是雞腳杆上刮四兩油。為此,他曾兩次決定辭職去法國定居。而□俊六君和多田駿君都說我對汪先生遷就,都提出:他要辭職去法國定居,你就用皇姑屯事件威脅他!”
  松本重治說:“此事,我曾經問過□俊和多田君。□說,若汪不与日本合作,只能這樣對待他!多田君說得更加露骨,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自古皆然。”
  阿部繼續說:“珍珠港事變之前,如何麻痹欺騙美國,是東條君、嵨田繁太郎君和死去的山本五十六先生共同研究的。”
  野村吉三郎證實:“是他們三個人共同研究的。我作為駐美大使,是具体執行者,我深深對不起美國朋友!”
  阿部以下的作證內容,是東條和小磯對太平洋的軍事部署,以及他們對日軍在東南亞地區屠殺和平居民行為的縱容和包庇,并得到永井、野村、石原和石渡的證實。
  下午五點五十分,基南宣布第四百五十九次開庭作證結束,然后說:“被國際法庭傳訊作證的還有近四百人,明天上午八點繼續開庭。”
  麥克阿瑟剛起身要走,菲勒士前來向他報告:“杜魯門大總統說要無罪釋放兩個人,請最高總司令在一小時之內与他通無線電話。”
  “他要求無罪釋放哪兩個人?大總統為什么這樣關心他們?”麥克阿瑟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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