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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一笑罷兵


   
(一)

  西河郡上,大帳林立。
  武帝在東方朔的陪同下,登上西河郡府,暢望大漠。這天大漠之上沒有風沙,一片藍天,遠處几縷白云,如同駿馬一樣,在天邊飛馳而過。
  武帝頓時覺得心曠神怡,便問東方朔道:“東方愛卿,朕走了這么多天,才走到西河郡,离朔方城還有多遠?”
  “皇上,朔方城离此,不過三百里路。可是,依臣之見,就您這么一邊走,一邊打獵,一邊觀賞著風景,還要照顧好了車中的八個大美人,早著呢!從上郡到西河,三百里路,咱們整整走了十天。我看,再走十天,也就說,到了朔方城,就快過年了!”
  武帝笑了起來。“哈哈!東方愛卿,你以為朕是衛青,是霍去病?霍去病可以一天行軍八百里,可朕一天只想移動十里八里!你再想想,朕讓郭昌在朔方城,為朕修造一個行宮。朕要在朔方城過新年了!他郭昌再快,也要一個多月才能建成罷!行宮建不成,朕住在哪儿?”
  東方朔搖搖頭,歎了一口气道:“唉!想當年,上林苑外,鄉村旅店,都是龍駐鱗眠的地方,還有那個旅店里的老板娘,如今已是徐娘半老,或者是老太婆嘍……”
  武帝看看四周無人,不禁笑了起來。他知道,東方朔所指的是二十五年前的一次狩獵。那時武帝才二十出頭,有一次他与東方朔、衛青、公孫傲四人微服出獵,夜晚時分,來到一個鄉村酒家歇息。不料那酒家的老板娘頗有姿色,武帝便說不走了。東方朔和衛青等怎么勸也不行,四個人只好在酒家住宿,衛青与公孫敖一屋,東方朔与武帝在一起。半夜時分,東方朔往身邊一摸,發現皇上沒了,急出一身冷汗。還有什么說的,肯定皇上和老板娘宿到了一起,皇宮三千玫瑰,有時竟然不如一枝野花芬芳!那時阿嬌還是皇后,衛子夫有了身孕,東方朔想,就讓他放縱放縱吧。不料院中一陣輕輕的腳步聲,東方朔一听,不像皇上的,也不是公孫敖和衛青!他便悄悄走出房門,只見一個大漢從廚房中走了出來,手里拿著一把菜刀,向老板娘的房中走去!東方朔想跳過去加以制止,但已來不及了!只見那人舉起菜刀,便向木門劈去。東方朔急忙赶過來,從后邊踢了一腳,那人沒有劈開門,反被東方朔用他的身子踹開了門。衛青和公孫敖也急忙赶來,將那刺客捉住。武帝當然不好意思了,如果是東方朔一個人,也便罷了,衛青和公孫敖兩個,可是老實巴交的人啊!武帝只好躲在一旁,讓東方朔來處置。過了一會儿,東方朔過來說,他沒有治那個刺客的罪,反而將身邊帶的三十兩備用金子,全部賠給了酒家!武帝當時很是生气,帶著衛青公孫敖就走。東方朔追了好遠,才赶上皇上,急忙解釋道:“皇上,我沒有理由治人家的罪。人家是正當防衛!”“什么?他要刺殺皇上,還是正當防衛?”公孫敖都覺得不對勁儿。東方朔索性說了出來:“那個男人,是老板娘的老公!”眾人大惊。東方朔接著說:“他整天疑心自己的老婆有外遇,便常常借出門辦貨為由,早出晚歸,回來的時候,先不進屋,宁愿在門外凍上半夜。人家就這么耐心地等啊候啊,候了半年多。那個老板娘原是本份人家,沒讓蒼蠅咂出半點破綻。這回倒好,皇上你以天縱之姿,龍眠花草,再能自持的花朵,也要被你勾到牆外。臣東方朔原以為他是刺客,真想一劍將其斬首,可皇上您一出去,那男人便抱起老板娘痛哭了起來!讓臣如何下手?人家辛苦半載,終有所得,實在是正當防衛。”武帝當時听了,羞得面紅耳赤,好在深夜之間,誰也不會發現。公孫敖卻問:“那你給他們點金子,就沒事了?”東方朔說:“你以為那老板娘是傻瓜?她說,我早就看出來了,你們不是凡人,那個年輕的,肯定是到處游獵的皇上!十兩金子算什么,万一今晚我暗結珠胎,一年之后,就會生出個龍子來!十兩金子,可以開個大酒店;如果得了一個皇子,豈不是可封一片江山?那男人當時激動地哭了起來,連連地說:老婆呀,你要真的能暗結珠胎,那我就給你當八輩子的奴仆!”當時連皇上和衛青都笑了。
  今天東方朔舊話重提,武帝也覺得自己年輕時過于放縱。那時候也怪,這事儿傳到了后宮之中,只生了女儿的衛子夫沒有生气,那很自然,可皇后阿驕和皇太后、太皇太后都是樂哈哈的。都是這個東方朔,他深夜審案、私縱刺客、倒陪金子,一下子把當年的小皇上扮成了個淘气鬼!要是那女老板生了個儿子,說不定阿嬌真把她接到宮中,親自養起那個龍子,給衛子夫點好看呢!遺憾的是后來再也沒回音了,一年之后,武帝和東方朔還真到原地去查訪過,只見那里房舍易主。再一打听,原來那夫婦兩個沒有生下龍子,便賣掉酒家,遷到扶風城內,一賭气,開了個“紅杏大酒家”外帶“龍眠旅店”,听說大門上貼著九個星星!
   
(二)

  武帝昨天因為高句麗兩個郡的名稱之事,被東方朔猜個正著,心里很有點不是滋味。听了東方朔再題老話,心里竟然泛起二十五年前的浪游情調,不禁從心底感激起東方朔來。是啊,他是朕的兄長,比朕的母親知道朕的心事儿還多,讓他分享一下朕的快樂,又何嘗不可呢?
  想到這儿,武帝笑道:“好了,好了,你又胡說了。不是朕不能吃苦,而是朕要有那种架式。東方愛卿,朕給你說心里話,朕的腳不急,可是朕的心急啊!朕在等著高句麗戰場的消息!孟喜都走了十天了,按道理,該有他的消息啦!”
  說到這儿,東方朔也有些著急。“皇上,公孫遂去高句麗,都一個多月了,還沒見消息呢!”
  正在此時,一個校尉急忙跑來,跪到皇上面前。
  武帝冷峻地:“有什么事啊?”
  校尉急切地回答:“皇上,公孫遂大人從高句麗歸來,急著要見皇上!”
  “公孫遂?朕正等著他呢!快,快讓他前來見朕!”
  公孫遂惶恐不安地爬上城牆,走到武帝面前,“扑通”一聲跪下。“陛下!臣公孫遂給陛下請安!”
  “公孫遂,你這會儿來見朕,八成是給朕報喜的吧!是不是高句麗已經拿下來了?”
  公孫遂磕巴一下:“沒,……沒有。陛下!臣公孫遂已經將荀彘和楊仆兩路兵馬合為一處,臣來的時候,十多万大軍全力攻打起了王險城,估計這會儿已經收复了!”
  武帝和東方朔都是一惊。“公孫遂,你說,你是怎么把軍隊合到一處的?”武帝問道。
  公孫遂高興地表起功來:“陛下!臣讓龔遂到楊仆軍中,把那個不听令、不進攻的楊仆,召到了荀將軍的帳下,然后刀斧手一擁而上……”
  東方朔惊叫:“什么?你把楊仆給殺了?”
  武帝也大惊:“是這樣嗎?公孫遂?”
  公孫遂笑了起來。“皇上,楊仆是樓船將軍,掃平南越的功臣,臣怎敢妄殺呢?臣只是將他和那龔遂一道,捆了起來,打進死牢,等荀將軍拿下高句麗后,交給皇上發落!”
  東方朔愕然:“什么?你把軍隊全部交給了荀彘指揮了?”
  公孫遂也提高了聲音:“東方大人,本來荀將軍就是皇上派去的,皇上也給了我這個權利!再說,荀將軍的名字,你怎么能隨便叫呢?何況還是在皇上跟前!”
  東方朔并不理會他在說什么,只是逼到面前,理一步追問:“那你讓荀彘把楊仆的軍隊也派上了前線?”
  公孫遂理直气壯地:“當然!”
  東方朔頓足失聲:“皇上,樓船將軍的五万兵馬,全是水軍,這么冰天雪地的,大河已經封住,他不出戰,等待來年,天經地義!如今這公孫遂將兵權交給那個荀彘,讓水軍踏冰出戰,只怕五万健儿,化作冰上之鬼了!”
  武帝也知大事不好,便怒道:“公孫遂,誰讓你這么做的?”
  公孫遂這才害怕起來:“皇上,是您給臣全權,說可以撤免將軍的啊!”
  武帝:“那還有副使龔遂,你為什么不和他商量?”
  公孫遂急忙磕頭說:“皇上,當臣和荀將軍把楊仆抓住時,龔遂年少不知事理,拼命叫罵,要去放開楊仆,臣只好听從荀將軍的主意,把他也給綁起來了!”
  東方朔气歪了鼻子,武帝則將那張長臉拉得足足三尺長。“朕沒有讓你將軍權交給荀彘,你為什么這么做?”
  公孫遂囁嚅地說:“皇……皇上,臣理解您、您的意思啊!荀將軍雖說沒打過仗,可您讓獨領一面大軍,這是一大信任;荀將軍的名字后邊一個字和皇上你過去的名字一樣,這又是一种信任。臣對皇上赤膽忠心,臣荀將軍的名字都沒有叫過啊!”愈說到后來,他愈覺得自己有理,于是話說得逐漸順溜起來。
  武帝气得發抖:“你……,你……要是高句麗戰場上有個閃失,我就讓你,讓你當了人彘!”終于,他將那個最不愿提的字,也說了出來。
  公孫遂磕頭如搗蒜:“皇上,不會的,荀將軍有十多万大軍,肯定會旗開得胜的!”
  正在此時,孟喜帶著几個人騎兵,急急忙忙地奔上了城樓。孟喜邊跑邊叫:“皇上!東方大人!大事不好啦!”
  武帝和東方朔都急忙走上前來:“孟喜,怎么樣了?”
  孟喜跌倒在地,大叫道:“皇上,那荀彘讓十多万大軍攻打高句麗的王儉城,命令楊仆將軍的五万水兵,從冰上棄船而攻,結果攻到一半,被高句麗人破了河冰,兩万人馬瞬間葬身江底!”
  武帝大惊:“那荀彘呢?”
  孟喜爬了起來:“皇上!荀彘統領的,本來都是關中的罪犯和死囚。荀彘沒有能力約束他們,早已是烏合之眾,哪儿能打仗啊!他們亂叫一陣,便逃了回來!”
  武帝气急敗坏地走到公孫遂面前:“你這個喪門星,你的書,都讀到了狗的肚子里去了!”
  公孫遂大哭:“皇上,臣冤枉啊!”
  東方朔急忙勸道:“皇上,現在不是生气地時候,高句麗戰場緊急如火,是不是要臣再去一次?”
  武帝看了東方朔一眼,心里泛起說不出的滋味。他沒有搭理東方朔的請求,反而把自己的腰帶再次解了下來,大叫一聲:“孟喜!”
  “臣在!”
  “朕命你帶著朕的腰帶,快馬倍馳,三天之內赶到高句麗,把那荀彘給我綁了,讓楊仆將軍率領兵馬攻打高句麗,你和龔遂作為助手,全力攻下王儉城來,然后到朔方城來見朕!”
  孟喜大喜:“臣遵旨!”
  武帝催促道:“快走吧!別讓朕失望,別讓你的師傅丟臉!”
  孟喜跪下,先對皇上磕頭,然后給東方朔也磕了一個頭,然后起身,馳上一馬,牽上二馬,就在城牆之上,飛奔而下台階,然后挾裹著一陣塵埃,踏風鞭鼓而去!
  武帝這才轉過頭來,對著公孫遂大聲叫道:“把這個公孫遂,手腳全給斬掉,讓他當一回人彘!”
  公孫遂膝行而前,抱住武帝的雙腳。“皇上,臣冤枉啊!臣冤枉啊!臣听了董老夫子的話,專門揣摩圣上的心思,從心眼里把那個‘彘’字作為圣物,不敢說一句不敬的話,不敢做一件不利于它的事啊!”
  武帝一腳將他踹開,吼道:“朕讓你去作人彘,不正合你的心愿么?!”
  公孫遂見龍顏已變,難以改回,就轉過身來,抱住東方朔的雙腳。“東方大人,看在我堂兄弟公孫丞相的面上,看在公孫敖是你結拜兄弟的份上,你救我一命罷!公孫遂只恨讀死了書,恨死了董仲舒!東方大人,你說句好話,救救我吧!”
  東方朔覺得這人甚是可怜,便轉向武帝,有點求情地說:“皇上,你看……”
  武帝怒道:“你總是心太軟!這种人,還留著他做什么?就是公孫賀、公孫敖在此,朕也要殺了他!”
  東方朔點了點頭:“皇上,臣的意思是,你可以殺了他,何必要他再做人彘呢?”
  武帝想了一想,怒容稍霽:“那好,公孫遂,念在東方大人的面上,朕不讓你當人彘了;念在公孫丞相、公孫將軍的面上,朕只殺你一個,讓你妻子儿女,還有你老母親,永遠享用著你的俸祿。你快走吧!”
  公孫遂這才擦干眼淚:“謝謝皇上,謝謝東方大人!董老夫子啊董仲舒,你害苦我了!到了地獄里,我也要先告你個五行逆轉!”說完引頸就戮。
   
(三)

  長安城中。宰相府內。
  公孫賀和他的儿子公孫敬聲在一起。公孫敬聲油頭粉面,一副公子哥的樣子。
  公孫賀嚴肅地說:“敬聲,我再告訴你一遍,沒有我的允許,沒有大行令霍光的同意,不許你再往宮里去!”
  公孫敬聲說道:“為什么那個欒大能去,偏偏我不能去?老爹,你也想一想,我從小就跟著你這個大行令在宮中長大,宮里就像我的家一樣,我一天不去,就難受啊!”
  “可你如今是個有家室的人,不能再隨便進宮!”
  公孫敬聲憤恨地說:“什么有家室?我這個老婆,是你讓我娶的,我根本就不想要!”
  公孫賀大怒:“胡說!敬聲,我告訴你,衛次公主是你表妹,她已經被皇上許給了陽石侯,如今叫做陽石公主。你再去找他,皇上知道了,會要你的小命!”
  公孫敬聲卻笑了笑:“我說老爹,我和霍去病一樣,都是皇上的內侄,皇上怎么會殺我?”
  公孫賀冷笑起來。“哈哈哈哈——你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除掉你的頭發比霍去病光亮以外,你哪點能和霍去病相比?你的腦袋拿出來,還比上他一根指頭!告訴你,你做別的都可以,就是不許進宮!”
  公孫敬聲毫不相讓,爭執地說:“我去看皇后,皇后是我姨媽,難道還不能看看?”
  公孫賀堅決地說:“那也不行!你要去看皇后,必須是和你母親一道去!”
  公孫敬聲想了一想,眼珠儿一轉:“老爹,那我求你另外一件事。我想請您給皇上說說,把渭水邊上、竇太主的那個小別墅賜給我,你說行么?”
  公孫賀瞪大眼睛:“你要那個做什么?你以為皇上會喜歡你?你躲得遠遠的,省得他見到你就煩!”
  公孫敬聲委屈地地說:“我想娶的人娶不到,想要的東西要不到。那我還活著有什么意思?”說完,他從靴子里取出一把刀子,對准自己的胸部,叫道:“我死了算啦!”
  公孫賀見此情狀,吃了一惊,急忙上前抓住他的手,大叫起來“敬聲,敬聲!你這是干什么?夫人,你快來呀!”
  衛少儿急忙跑出,急忙抱住孩子,雙目淚流。
  公孫賀奪下刀子,扔到遠處,然后對衛少儿生气地說:“你看看,你給我生的這個儿子!”
  衛少儿哭泣地說:“儿啊,你怎么這樣不爭气啊!媽就你這么一個命根子,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媽我就不活了哇!”說完坐地而痛哭。
  公孫賀將夫人拉起來,口中气咻咻地:“孽瘴,孽瘴啊!好吧,你想要那個小別墅,皇上准不會給你,爹准你自己想辦法,找個朋友借點錢,等到過了年,你就把那個破玩意儿給買下來,這回行了吧!”
  衛少儿听了這話,便指著儿子說:“還不謝過你的父親!”
  公孫敬聲馬上嬉皮笑臉地說:“謝謝老爹!老爹,孩儿知道,您還是心疼孩儿的!”
  #正在此時,劉屈犛走了進來。他向公孫賀報告說:“丞相,杜周大人派人秉告,昨天夜里,長安東市最西頭的湯老西儿,一家九口,全被殺死在家中!”
  公孫賀大惊:“哪個湯老西儿?”
  “就是在東市里頭欺行罷市,人人痛恨的湯老西儿!”
  公孫賀問:“杜周和趙禹他們都干什么了?查到凶手沒有?”
  “丞相,凶手用不著查,湯老西家的牆上寫著,殺人者,長安大俠朱安世也!”
  公孫賀歎了口气:“這個朱安世,有了他,還要長安官府有什么用?”
  劉屈犛卻說:“可是丞相,長安百姓都在傳說他的好話,說他揚善懲惡,殺戮不平,跟當年的郭解郭大俠一個樣子!”
  公孫賀嚴肅地說:“屈犛,你可不要听信市井傳言。你快去告訴杜周大人,還有趙禹,務必讓他們將那個朱安世捉拿歸案!”
  劉屈犛恭敬地揖了一下,正准備走開,又轉過身子說:“丞相,您知道么?前些時候王溫舒放著吏部的好官不做,死死求你放他到平原郡去當太守,是什么原因么?”
  公孫賀搖搖頭,“你又有什么消息?”
  劉屈犛神秘地說:“丞相,听說是他貪贓枉法太多,朱大俠朱安世半夜里將他堵在床上,要他十天之內,必須滾出長安的!您想想,外地官員們都在往京城中擠,而他王溫舒卻辭去美差,要求外任,此中豈能沒有奧妙?”
  “好啦,屈犛,你不要听信這些傳言!快去讓杜周和趙禹想辦法吧,不然,皇上回京,怪罪下來,他們一個也跑不了!”
  劉屈犛點頭哈腰地告辭而去。
  公孫賀轉過身來,向儿子問道:“听說你最近老跟張湯的義子張安世在一起。這個張安世,与那朱安世有什么關系?”#
  公孫敬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哈!我說老爹,你可真逗。這個張安世,一個十足的紈褲子弟,他整天秦樓妓館,花天酒地,打架斗毆,無惡不作。別說沒法和京都大俠朱安世相比,就是和我比起來,我都成了正人君子呢!”
  公孫賀覺得特別煩,便一揮手:“好啦好啦,別在這儿臭貧了,你去告訴霍光,讓他嚴守宮中各門,決不能讓一個可疑的人,進入宮中!”
   
(四)

  朔方城上,戰旗獵獵。
  武帝在東方朔的陪同下,登上朔方城樓。縱目遠眺,只見千里草原,盡收眼底,心中不禁浮起說不出的快意。東方朔面對秋風蕭瑟,遍地白草,心情卻是有點凄然。
  武帝高興异常地,拉起東方朔的手,邊走邊說:“東方愛卿,朕為這朔方城,曾是魂牽夢繞。今天見此城池,方知道那么多的錢,沒有白花啊!”
  東方朔卻說:“皇上,這朔方城,既高且大,在邊塞之上,已經到了無以复加的地步,是我大漢抗擊匈奴的見證。皇上您看,西北方向是大河套著小河,就在城腳下交匯;東北千里草原,一片蒼茫。從前天起,公孫敖就和郭吉、郭昌等將領,在這草原上奔跑了几百里地,根本就沒見到匈奴的影子!”
  武帝怀疑地說:“難道匈奴烏維太子复出之說,不是真的?”
  東方朔勸道:“皇上,匈奴的烏維太子就算复出了,他那點人馬,就像這大草原上奔出几只黃羊來,有什么了不起?”
  武帝斬釘截鐵地:“不對!東方愛卿,你看這草原之上,万里空闊。春天一到,草便綠了。朕擔心,哪怕是黃羊,也會變成駿馬呀!今天他還是一點點,明天就會變作成千上万。今天還是星星之火,明天便有燎原之勢!朕沒了霍去病,朕不能讓這草原上再燃起大火來!”
  東方朔不以為然:“皇上,請您想想。六年前臣就和你說過,這么一望無際遼闊無比的大草原,難道您能把他鏟淨踏平么?”
  武帝堅決地說:“朕無法將他鏟淨踏平,可朕可以放上一把火,把這遍地白草,燒個精光!”
  “哈哈哈哈!皇上,只怕您燒光了眼前的白草,等到來年開春,那青草生得比以前更旺!”
  武帝心底一緊:“那……那朕就將我大漢天下的一百五十万兵馬全部調來,像梳子一樣,把這草原從頭到尾,給梳得干干淨淨,哪怕是一頭牛,一只羊。一只野兔子,朕也要把他搜出來!”
  這下難倒了東方朔,該他沒詞了。
  武帝卻由衷地歎道:“東方朔啊東方朔,你才五十三歲,怎么就老忘事呢?在上郡的時候,朕和你不是說好了嘛,朕將天下分為十多個部,能打仗的兵馬都歸這些部統一調遣,各郡國只留下一點防止盜賊的兵馬,叫做衛戍兵。朕要調的,是能打仗的兵!”
  “可是皇上,万一有什么地方,出了几個反賊,那各郡國衛戍兵防守不住了呢?”
  武帝爭辯道:“朕沒說把他們的兵馬都調光啊!將各地兵馬留下十分之四,另外十分之六調來朔方,那朕的兵力也就超過一百万了,保證也能把這草原,搜羅得干干淨淨!”
  東方朔搖搖頭,他用手向北邊的天空划了一個大圈:“皇上,這樣做有什么意思!您想想看,草原這么大,您……”
  武帝知道了他的意思,便制止道:“別說啦!朕意已決,你快快幫朕造出一批兵符來。”
  東方朔神情嚴肅地說:“皇上,要是臣不做這些兵符呢?”
  武帝稍有怒容,卻仍是半真半假地說:“朕的旨意,誰敢不從?格殺勿論!”
  東方朔從鞘中拿出那把禿劍來。“皇上,臣東方朔有不死之榮,臣膽敢不從!”
  武帝愣了一下,然后大笑起來。“哈哈哈哈!東方愛卿,你又在逗朕吧!你就是抗旨,朕豈能忍心真的殺你?那樣朕不等于違背了誓約?還有,你這神仙是不死的,你想逼朕殺你,幫你回到天國去?別給朕逗悶子啦,你要是不做這兵符,朕的手下,豈能沒有人會做?上官桀!上官桀!”
  上官桀從后邊的人群中倉惶跑出:“皇上,臣在這里!”
  武帝故意高聲地說:“朕要你用竹子,給朕做出十四對兵符來,你會做嗎?”
  上官桀急忙應道:“皇上,這個豈不容易?臣十天便可做得!”
  “那好,十天之后,你便拿來給朕看看!”
  听了這話,東方朔動了動眼珠儿,走了過來。“皇上,臣剛才說臣可以不做,可并沒說臣就一定不做啊!”
  武帝大笑起來:“哈哈哈哈!東方愛卿,你終于改變主意了。你還是和朕一條心的!那好,朕就從你所請,你也去做出一套來。十天之后,朕要將你的兵符和上官桀的兵符比一比,看看誰做的漂亮,然后再決定怎么使用!”
  東方朔無奈地答應道:“臣遵旨。”
  長安城內,李廣利家中。
  院子之內,李廣利的胖老婆正抱著三歲的昌邑王吃奶。李廣利則与兩個大漢,在屋里頭喝酒。這兩個大漢都是李廣利的朋友,一個是殺豬的趙屠夫,另一個是運販豬的車三。
  趙屠夫三杯酒下了肚,便埋怨起了李廣利。“我說李大哥,你的膽也太小了。咱們這下殺豬的,整天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殺了多少性命?皇上讓你殺人,你就去殺,殺人跟殺豬,有什么兩樣?”
  李廣利卻叫了起來:“哎,趙屠!你可不知道。那匈奴和西域的人,個個凶猛得狠,打起仗來,全是不要命的!尤其是那些西域人,他們一個個的,眼睛都往里邊凹著,鼻子高高的,可怕得狠!”
  “什么鼻梁子高高的?咱們殺了多少年的豬,哪能一個不是鼻子不是高高的?皇上讓你升官發財,你就得去!你要是不去,讓我們去,對不對,車三?”
  “可不是嘛!我車三整天赶著車,繞著長安里外跑,來時給你運來活豬,走的時候拉著豬肉,從來沒想過你李廣利還是個膽小鬼!”他指了指李廣利家的牆壁上挂著的西域器皿,說道:“你看看,你跟著張騫大人到西域,就去那么一趟,家中添了多少寶貝,咱長安人見也沒見過啊!下次再有机會,俺老車也要去一回西域,開開眼!”
  “對!李大哥,你多少還跟東方朔東方大人學過點武藝,听說太子和霍光都是你的師兄。有那几下子,你還怕什么?不行的話,下一次再有打仗的事,你招呼趙屠老弟和車三一聲,我們兩個都是亡命徒,宁愿保著你去戰場!”趙屠一邊說著,一邊拍他那長滿黑毛的胸脯。
  李廣利的老婆在院里听了這話,‘蹭’地一下站了起來。“李廣利啊李廣利,你听听人家趙大哥說的這話,這才叫響當當地一個男子漢!你李廣利站起來比別人高,睡地下比別人長,壓在人身上比死豬還要沉,怎么就膽小地像個老家賊呢?還有,你看看我怀里這孩子,好歹他也是昌邑王!他是你妹妹的孩子!你想想,你妹妹為了你能出人頭地,為了這孩子將來有出息,命都搭了進去!你再不有點男人樣,說不定將來這孩子就被人想怎么捏就怎么捏,你的小命也攥在別人的手里!”
  “對啊!李老哥,俗話說,成者為王敗者寇,既是諸侯王的親戚,就要考慮長遠大計啊!”趙屠夫說。
  李廣利喝了几杯酒,又被老婆罵了一頓,此刻气血一直沖到頭頂。“好,老子豁出去了。上戰場就上戰場,大不了和豬一樣,被人一刀捅進了脖子!來,趙老弟,車三,你們要是真的有心抬舉我,那我們三個今天就拜為兄弟,就像東方朔和衛青、公孫敖三個結為兄弟一樣!”
  趙屠夫大叫一聲:“李大哥,咱和車三,要的就是你這句話!要是你什么時候有難了,咱兩個就會像東方朔和公孫敖劫法場一樣,為你拼命!咱們將你的生辰八字,早已算好。你是屬豬的,咱是屬牛的,車三他屬虎,三人之中,你為兄長,咱是老二,車三還是老三。來,車三,還不跪拜大哥?”說完,他自己先跪了下來。
  車三也离開桌子,向李廣利跪拜。李廣利只好也跪下,三人相對磕了三個頭,又互相拜了几次,算是成了結義兄弟。
  趙屠夫站起來,又嚷嚷道:“大哥,你李廣利這個名這多好啊!前邊是李廣將軍,后邊還又大吉大利。可咱,從小人都叫趙小崽子,長大了殺豬,人叫趙屠。車三也就是車三,沒有一個大名。將來要是為皇上做事,或者要上戰場,用這個兩個名字,豈不為人笑破大牙?”
  李廣利第一次看到自己比起別人至少名字上還有优勢,便得意地笑了起來。“這樣吧,既然你們都認我這個大哥,大哥也就幫你們取個名。要取響亮的,皇上喜歡的!就說你吧,趙屠,你姓趙的好人不多。好不容易皇上看中了一個趙信,還當了漢奸。”
  “大哥,你給咱取名,說那個鳥人干嘛!”趙屠不高興了。
  “好了,好了,不說你不愛听的。皇上最喜歡的人是霍去病,而霍去病最大的本事是大破匈奴。要想讓皇上喜歡,你就取名叫做破奴,對,叫趙破奴!說不定皇上一听這名字,就會命令你這將軍!哈哈哈哈!”李廣利大笑起來。
  “好,好,咱殺慣了豬,整天開膛破肚的;要咱破奴,咱還真敢打他破他個媽拉個巴子的!大哥,咱就叫趙破奴了!還有三弟,給他換個什么名字?”趙破奴不僅自己認可了,還關心著車三。
  “這姓車的嘛,還真不好叫。咱隨著張騫張大人到西域,路過一個車師國,那里的人可能姓車。將來你要是有种,當個車師令,那才威風哪!”李廣利想到哪儿就說到哪。
  “那好,就叫他車令!咱听說長安過去有個韓不識的韓大人,當過公車令;還有那個霍光,不也當過皇上的什么車令嗎?說不守皇上听了這個名字,也讓他到宮中當車令呢!”趙破奴的話比誰都多。
  “別胡謅了你,”李廣利擺出一幅見多識廣的樣子,說道:“霍光在沒當大行令之前,是皇上的奉車都尉。是管皇上的車馬和出行的!”
  “那也還是個車令嘛!”車三叫了起來。
  “好,好,就叫你車令吧!只要皇上以后再把咱往戰場上推,你兩個,一個是趙破奴,一個是車令,你兩個要是往后縮一步,可別怪咱叫你們新的名字!”
  “什么名字?”
  “孬种!”
   
(五)

  轉眼過了半月,朔方城上秋風蕭瑟。
  武帝懶洋洋地騎在馬上,与東方朔、公孫敖、郭吉、郭昌等人,從草原上歸來,馬背上帶著几只野兔。他們走進城門,將馬交給上官桀等人,然后登上城樓。
  武帝邊走邊說:“東方愛卿,為什么匈奴找不到影子,連狐狸、黃羊也沒有了呢?”
  “皇上,您現在還打到了几只野兔。再等几天,大雪紛飛,恐怕你連野兔都找不到了呢。”
  武帝轉過臉來,問右側的公孫敖:“公孫敖,匈奴烏維單于,真的一點都沒有消息?”
  “皇上,臣和郭吉、郭昌搜尋多日,草原上連一個匈奴的影子都沒見到,說不定他們早就不在了。”
  “胡說!匈奴不在了,怎么還會出現烏維單于?他本來只是烏維太子,如今變成了烏維單于,這就是說,他有兵有將,還有勢力!匈奴已經死灰复燃了,怎么能說他們不在了呢?!”
  公孫敖只好應對:“是,是,皇上說得對。”
  武帝生气地說:“那朕就限你們三個,五天之內,一定要打听出烏維單于的行蹤來!”
  本來就不善言談,同時還為不久前失去堂兄公孫遂而忐忑不安的公孫敖,此刻唯有唯唯諾諾:“是,是,臣遵旨。”
  武帝与眾人登上城樓,极目遠望。
  東方朔剛想說話,只見東邊遠處,沙塵四起,一隊人馬奔馳而來。
  所有的人都屏住呼息。馬蹄聲都能呼見了,武帝看到,為首的兩個人,正是大胡子龔遂和樓船將軍楊仆。
  龔遂楊仆遠遠地看到皇上在城樓之上,于是飛馳到城下,將馬一甩,徑直登上城樓,跪地而拜:“皇上,臣楊仆、龔遂,叩見皇上!”
  武帝見到他們回來了,便知高句麗一定已被拿下,便高興地說:“楊仆、龔遂,好啊,不到一個月,你們都回來了!高句麗拿下了?”
  龔遂楊仆二人齊言答道:“托皇上洪福,高句麗已經全部歸順我大漢!”
  武帝看了楊仆一眼,面色一沉,然后轉問龔遂:“龔遂,你給朕說說,你們是怎么拿下高句麗的?”
  龔遂實話實說:“皇上,臣是一介文官,領兵作戰,全無能力。是楊仆將軍和孟喜兩個,他們帶領大軍,攻下了王險城的啊!”
  武帝四周看了一眼:“那孟喜呢?”
  龔遂低下頭來,眼圈有點發紅。“皇上,孟喜他,他,他死在漢江邊上的一座小城里!”
  東方朔听說失去愛徒,不禁大叫:“什么?孟喜他曾隨衛大將軍,多次深入匈奴,都是安然無恙,怎么他會死在一個小城之中?”
  武帝知道東方朔對這個愛徒特別賞識,便安慰道:“東方愛卿,你先別急,听龔遂慢慢說來。”
  龔遂慢慢地說:“皇上,東方先生!孟喜他快馬加鞭,果然三天便到了遼東大營。他用皇上賜給他的腰帶,先縛了荀彘,然后放出楊仆將軍和為臣。他讓楊將軍率十多万兵馬強渡冰河,而他自己卻夜半攀牆,墜入王險城中,勸說高句麗宰相尼溪,讓他迷途知返,早點歸降大漢,免得王險城中,万民涂炭。原來高句麗之人,厭惡衛右渠已久,有位叫做路人的將軍,便和孟喜一道,說服了尼溪,他們便于天明之時進宮,將衛右渠和他的儿子全部殺死,大開城門,迎接楊仆將軍入城了!”
  武帝大喜。
  東方朔卻大叫:“那孟喜怎么還會死掉?”
  武帝也隨聲附和:“對,那么孟喜怎么死了?”
  龔遂繼續說道:“皇上,東方大人!楊將軍和臣率軍進入王險城時,孟喜便已不知去向。臣后來多方打听,才知道他率領五十余人,沿著王險城南下了!”
  東方朔吃惊地問:“他要做什么?”
  “皇上,東方先生!直到后來,龔遂和楊將軍才知道,孟喜他要到海之東岸,去尋找日出于海西的地方!他還帶著兩面大旗,一面寫著‘漢江’,一面寫著‘漢城’。他從王險城南下,日行六百余里,第二天早上,卻發現太陽還是從東邊出來的!”
  武帝有些失望,他追問道:“那后來呢?”
  “后來,孟喜他們找到了一條很大的江,他便把‘漢江’的旗子插在江邊;然后他又率兵登上了江邊的一座小城,又把‘漢城’的旗子插在了城上。”
  武帝大叫:“好樣的!好樣的!”
  龔遂卻說:“可是皇上!正當孟喜將軍將那面‘漢城’的旗子插上城樓時,他身邊有個叫做成巳的降將,舉起刀來,將孟喜的的頭,砍落到了城下!”
  東方朔大叫一聲,跌倒于地。“天哪——孟喜!你死得好慘,死得連自己都不明不白啊!”說完就要昏過去。
  武帝大惊,急忙上前,扶起東方朔。“東方愛卿,你醒醒,你醒醒!孟喜死的不是不明不白,朕的心里可是明明白白!他是為了實現朕的愿望才死的,朕會封他的后人,照顧他的家人!”
  龔遂也走過來,跪在自己在先生面前。“東方先生,學生沒能幫助孟喜,也沒能勸止孟喜,都是學生的過錯啊!”
  東方朔淚流滿面:“好啊,皇上,您的‘漢江’和‘漢城’,好偉大啊!那是用一代易學大師的頭顱換來的啊!”
  武帝的心情也很激動,但他更為得到王儉城、建立漢城而激動。“東方愛卿,您放心。朕當時怎么說的了?如果孟喜立功,朕就讓孟喜做高句麗大軍統帥,讓他那件八卦服,作為他的部隊的服裝。龔遂,他的八卦服呢?”
  龔遂轉身將孟喜那件沾滿血漬的衣服呈了上來。只見黑色的八卦符號,已成紫色;原來的白布,只有邊上的一點點還是白的,其余的地方全被鮮血染紅。
  東方朔走過來,和武帝一同接過血衣,兩人都是淚流不止。武帝聲音顫抖著說:“孟喜啊,孟喜,你用自己的頭顱和鮮血,完成了朕的意愿,可你,再也不能當朕的海東大帥了!來,來!傳朕的旨意,朕要將高句麗的王儉城,改為平壤,愿它永遠成為一塊平靜的土壤!還有,就依孟喜將軍意愿,把那條大江改為漢江,那座小城命名漢城!還有!把孟喜的這件八卦衣,挂在漢城的城樓之上,永生永世,紀念英靈!”
  龔遂一邊點頭,一邊將東方朔扶到旁邊的一個椅子上坐下。然后他轉過身來,從剛剛搬上來的囚車之中,將荀彘拉了出來。“皇上,臣將罪人荀彘也帶來了!”
  武帝一腔憤懣和愧疚,終于化作滿天怒火,燃燒了起來:“荀彘啊荀彘,你還有面目來見朕?你早該自裁了!”
  荀彘跪到地上,苦苦哀求:“皇上!您就看在臣的名字叫做荀彘的份上,留臣一條小命,讓臣給您當牛,當馬,當豬都行!”
  不提那名字,也倒罷了,他還說自己要給皇上當豬,豬不就是一刀菜么?武帝大怒:“朕就是一年沒有肉吃,也不要你這只瘟豬!來人,把他拉出去斬首!士兵們如果有愿吃他的豬肉,就讓他們吃;沒人愿意吃的,扔到朔方城外喂養野狗!”
  荀彘早已嚇得昏死過去。上官桀急忙招呼几個人,過來將他抬走。
  武帝轉過身來。叫道:“楊仆。”
  楊仆急忙下跪:“臣在”
  “你知罪嗎?”
  “皇上,臣……”楊仆不知所措。
  “朕讓你從南越赶來高句麗,要你做這儿的中流砥柱。荀彘無能,你為何不奪去他的兵權,早點收复高句麗,反而被一個公孫遂給捉住了?”
  楊仆心想,我有天大的膽子?“皇上,臣不敢……”
  “什么不敢?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要是霍去病,或者辛苦子,他們早就把荀彘給砍了!只要你能拿下高句麗,朕就會封你,賞你!可是你如今,白白丟掉了朕的兩三万水軍,那是朕在長安昆明湖練了多年的水軍啊!”
  楊仆這才知道自己失在何處,急忙跪下磕頭:“皇上,臣知罪了!”
  武帝松了一口气。“好吧,楊仆,念你在平定番禺時,曾經立下大功,朕就不再罰你。你還當你的樓船將軍去吧。”
  楊仆急忙磕頭:“臣謝陛下隆恩。”
  武帝又叫:“龔遂!”
  龔遂就在身邊:“臣在。”
  “朕以為你只是一介書生,沒想到你主見甚高。朕就命你為遼東太守,并將高句麗之地,分為玄菟、樂浪、真番、臨屯四個郡,統歸遼東管理。”
  龔遂欣然領旨:“臣謝陛下。”
  武帝高聲叫道:“今日朕既得高句麗,天下平定。唯一沒有歸順的,就是匈奴的烏維單于了!上官桀。”
  “臣在。”
  “朕命造好十四對兵符,派十四位將軍到各郡之中,調集兵馬之事,辦得如何啊?”
  “啟奏皇上,那十四位將軍已持半個兵符,陸續到了全郡,有的已經調集好兵馬,正等著皇上再發另一半兵符,領兵前來朔方城!”
   
(六)

  在一旁坐著,還陷于失去高徒之痛的東方朔,聞此言語,大惊地站了起來。
  武帝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傳朕的旨意,將十四部兵馬,調足百万之眾,与朕相會朔方城,朕要將這草原細細地梳理一遍,朕就不相信,梳理不出那個烏維單于來!”
  上官桀應聲答道:“臣遵旨!”說完就要走出。
  東方朔立即打起精神,起身攔住上官桀:“且慢!”
  上官桀看了一眼武帝:“皇上,您看……”
  武帝小聲地問:“東方愛卿,你有話要說?”
  東方朔走過來,平靜地問:“皇上,您不是讓臣給你制造兵符嗎?臣的兵符還沒造出來,怎么您就開始調兵了呢?”
  武帝輕聲笑了起來。“哈哈!東方愛卿,要不怎么說你老了呢?朕當時与你說好了,十天造好兵符。到了期限,上官桀他造好了,可你卻不見動靜,朕以為你真的造不出呢。”
  東方朔從怀中掏出几塊長方形的竹片片來:“皇上,臣以為,過去那些兵符太大,拿起來費勁,臣挖空心思,才造成這种新的兵符啊!”
  武帝接過一個竹片片,看了看:“哈哈哈哈!東方愛卿,你這也叫兵符?用這個調動百万大軍?你帶回去,給珠儿玩吧!”
  東方朔再將竹片遞上:“皇上,臣在兵符上刻了字,您再看看啊!”
  武帝更是大笑:“哈哈哈哈!東方愛卿,你說得晚了!朕于五天之前,已經用上官桀造的兵符,調動天下之兵了!”
  東方朔更是大惊:“皇上,你已經將天下之兵,全部集結?”
  “東方愛卿,朕不是与你說好了么?天下之兵一百五十万,留下五十万鎮守各地,朕最多也只調用一百万么?”
  東方朔再也不答話,卻登上城樓,高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眾人大惊。
  武帝走上前來,吃惊地問:“東方愛卿,你笑什么?”
  東方朔仍不答話,再度高聲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笑聲,在眾人屏息的靜氛之中,把城樓震得有些發顫,在空曠的草原上遠播,又從對面的雪山上,傳來了回聲!
  武帝以為他受到了刺激,又要走火入魔了,便上前勸道:“東方愛卿,你笑什么?難道你笑朕么?”
  東方朔走了下來:“皇上,臣東方朔上可以笑天,下可以笑地,最后一笑便是笑我自己,怎么敢笑皇上您呢?”
  武帝听他話音不對,便往后一站,面色一變,嚴肅地說:“東方朔,你別費話!什么笑天笑地,還笑你自己?!你說清楚了,到底是笑誰?”
  東方朔卻非常認真:“皇上,我真的是笑天、笑地,還笑我自己啊!”
  “那你笑天,天有什么給你笑的?”
  東方朔哈哈大笑。“哈哈!皇上,我就是要笑蒼天。哈哈哈哈!蒼天啊,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文曲星!是太歲星!是那個不听話、愛淘气的小淘童!蒼天啊!你听到了嘛?你看看天子,看看你的儿子吧!他比我淘童還淘气,他要將天下的兵馬,調集到冰天雪地的大草原上,來做儿戲!天哪,讓你的儿子長大一些吧,他怎么比我還淘气哇!”
  武帝本是血沖到頂,此刻竟然面色轉白。他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那你笑地呢,地有什么好笑的?”
  “哈哈!皇上,我要笑地,就是要笑地!哈哈哈哈!后土啊,我是太歲,是太歲星,是沒人敢在我頭上動土的太歲啊!后土啊,你為何這么傻,把你的土地舖得如此廣袤無垠呢?你要是將地搞得就像蛋丸儿那么大,任人在手中捏著,不就行了嗎?干嘛要用千軍万馬來梳理嗎?后土啊,你為什么給匈奴人提供那么大的場地呢?東起蒼海,北到鄂畢河,還有大冰大雪的海洋!臣听張騫說過,在遙遙的西方,地的中間還有海,那也是匈奴快馬馳騁的地方!后土啊,你造就如此茫茫的草原,不是在和蒼天唱對台戲嘛!別說一百万大軍,就是一千万大軍,在這草原上搜人,還是大海撈針啊!”
  武帝听了這話,又變得气急敗坏:“別說了!你還是笑笑你自己的瘋樣子吧!”
  “是的,皇上,我要笑我自己!哈哈哈哈!東方朔啊東方朔,你以為你多了不起嗎?你的話已經沒用了!你應該徹底認輸了!你快讓皇上去泰山封禪吧,讓他成為千古一帝吧,不然,你東方朔的罪過就更大了!哈哈哈哈!”
  武帝听了這話,不禁心頭一動,馬上冷靜下來。他先是很有些不解,然后又不安地問道:“什么?東方愛卿,你真的讓朕去泰山,去泰山封禪了?”
  東方朔笑出了淚水。“哈哈!是真的啊!皇上,東方朔說的是真心話!你的疆土南到太陽的南邊,北到冰河北邊;西到月氏大宛,東邊又建了漢城!秦始皇赶得上你么?赶不上!他和你相比,只不過是黃鼠狼看大象!還有什么三皇五帝,堯舜禹湯,他們都不過是螻蟻而已!而皇上您啊,与日月同輝,与山河共在!你是一代真正的天子,你是天下的真龍,你可以攪動五湖四海的水,你可以掀起大江大河的浪啊……。”
  听了這些話,武帝先是飄飄然,然后卻覺得不自在。他怒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好上前拉住東方朔:“好啦,東方愛卿,你又瘋了么?你又變成屈原了么?”
  東方朔笑得淚流滿面:“哈哈哈哈!皇上,你想讓臣變成屈原?那好,朔方城下有兩條河,你說讓臣投哪一條,臣就去投了!”說完,他就要下城樓!
  武帝急忙勸阻:“好啦,好啦,東方愛卿,既然你讓朕去泰山封禪,朕還有什么說的?朕听你的!”
  東方朔搖著頭,還在張著嘴,想笑,卻笑不出聲來。
  上官桀早就在一邊等著呢,這時他才插得上嘴,便問道:“皇上,這兵,還調不調?”
  武帝生气地直甩手:“你先一邊呆著!都給我回去!公孫敖,龔遂,你們兩個過來,把東方愛卿扶進房內,朕要与他好好商量商量!”
   
(七)

  朔方城內,武帝行宮。
  茶盞飄香,細霧裊裊。
  武帝与東方朔兩個人,面對面地坐著。
  武帝自嘲地說:“哈哈,我堂堂的大漢皇上,不怕雨,不怕風,就怕東方大人發了瘋!”
  東方朔此時也鎮靜了下來,他從怀中拿出那几塊竹片片,遞給武帝。“皇上,臣不是按期不交兵符,臣是在為天下,是為您著想啊!您能仔細看看,這竹片上臣寫的是什么字嗎?”
  武帝點點頭:“好的,朕這就看。”他低下頭來,朗聲念到:
  (KT)
  既是兵符,又是名刺。
  亂則動兵,虐則行刺。
  檢舉不法,監督郡吏。
  安邦救民,天子刺史。
  天理良心,違之天极。
  (SS)
  讀完此語,武帝陷入沉思。
  “皇上,您明白了臣的意思么?”
  武帝笑了起來。“哈哈哈哈!什么名刺、行刺、天子刺史的,難道你要朕派上大員,拿著你做的這這种兵符,到處去行刺?”
  東方朔點點頭:“說的對,皇上!刺者,刀刻竹木也。臣用刀子刻此竹片時,便想到了‘刺’字!所以臣說,‘既是兵符,又是名刺。亂則動兵,虐則行刺。’”
  武帝收住笑容。“你是說,讓朕在上次和你一塊划分的天下十几個大部中,都派出一种官員,叫做‘刺史’,拿著你刻的這种‘名刺’,把几個郡的兵馬都集中管理;有了戰爭,他就領兵打仗,沒有戰爭,就讓他監督所轄的郡縣官吏;一旦有人違法亂紀,殘害百姓,刺史們就對他們‘行刺’!”
  東方朔見武帝開始跟著自己走了,也就全然恢复了常態,順口就來一句幽默:“皇上,刺字還有一解。刺者,蜂尾之利器也。”
  武帝又笑起來:“哈哈哈哈!你要朕派出十几個大毒蜂子,哪個諸侯郡國不像話,就去螯他?”
  “對!皇上,您說更對了!毒蜂的刺,也沒有什么不好!臣小時候在大河邊上放牛,就被毒蜂螯過一次!可疼了,臣的半個身子都腫了!可是,自那以后,一般的蚊子臭虫,要是叮咬臣一下子,就一點事情都沒有呢!”
  武帝也高興起來:“這個嘛。朕听說過。朕有時覺得,你就像個大馬蜂,還唱著歌儿,扛著個鉤子,到處螯人。時不時的,朕就要挨你螯一下子!”
  “哈哈哈哈!皇上,您說很對!不過。臣不是毒蜂,臣是能治病的馬蜂。您是不是覺得,您的屁股偶而被臣刺一下,外表不舒服,可心里挺愜意呢?”
  “愜意個屁!你這個馬蜂,還算好,只刺朕的屁股,不刺朕的臉。可汲黯那只老馬蜂,老往朕的臉上刺!”
  “哈哈哈哈!難得啊,皇上!人活一輩子,老有馬蜂來刺一刺,這樣才能不昏頭啊!臣只怕汲黯那只老馬蜂,被你貶到東海郡當太守了,現在可能刺都沒了,成了禿屁股大馬猴了呢!”
  武帝也大笑起來:“哈哈哈哈!東方愛卿,說真的,朕還有些想汲黯愛卿呢!”
  東方朔馬上止住笑容,嚴肅地說:“皇上,這又是對了。你不想他,說明他沒刺到你的痛處。這人啊,說起來就是怪。那些唯唯諾諾,你說什么他就是什么的人,一轉眼就會被你扔到了腦后,永遠都記不起來了;可是那些專和你唱反調的人,能調理你的人,就像一面能照出你臉上髒物的鏡子一樣,當時你心里挺煩的,可事后,你一點都不忌恨他,反而會喜歡他,想念他,一輩子都把他挂在心上!”
  武帝聳然而動:“精辟!精辟!東方兄長,朕很長時間沒听你這种精辟的高見了!”
  東方朔再加一碼:“皇上,臣一直想,不管是螯人的馬蜂,還是能照出臉上髒物的鏡子,不能只放在皇上的身邊。臣當年被你貶到武陵,到過衡山,路過南陽,就看到淮南王和義縱兩個人無法無天,那時就想,我東方朔真真應該變成一個馬蜂,不,一個馬蜂還不夠,臣要變成一群,一大群有毒的大馬蜂,把那些無德無行、殘害百姓的污吏和貪官,統統螯死!”
  武帝站了起來:“說得好,說得妙!東方兄長,朕明白了,你要朕派出的這些刺史,就是要個個帶刺,專門刺探那些地方官吏的惡行,必要時,可以將他們刺死!”
  東方朔會心地笑了。“皇上,您說得太對了!如皇上的計策,這些刺史,就是要能對貪官動一動毒刺!可對一般的官吏來說,即使是個循吏,是個好官,有個拿刺儿的人在邊上,也沒有坏處!皇上,您想想看,過去您身邊有汲黯那個刺儿頭,雖然時常有茫刺在身的感覺,可是汲黯一走,你不覺得身上的痒痒,除了東方朔以外,便再也沒人給你撓一撓了么?何不讓地方諸侯,各路官員,身邊都有几個刺儿頭給撓撓痒,監督著,讓他們正正經經地給皇上做事呢?”
  武帝站了起來:“你是說,讓這些官員,拿著你這個竹片片,到處查訪地方官吏的不軌行為,遇到貪官,就捉拿歸案?”
  東方朔也站了起來。“皇上,您看,臣做的兵符,是方方的竹片。過去那些兵符,太大,太不好用。臣把自己做的兵符,叫‘名刺’,一來用作有身份人的象征,官員們見面時用作招牌,表明自己的地位;二來要讓他們不忘自己的身份,記住皇上給的職責。”
  “這樣一來,不是天下的所有官員,都可以使用了么?”
  “那好啊!您可以下一個詔書,所有名刺之上,都寫上‘天理良心,違之天极’這八個字。不管他是不是刺史,只要他違背了天理良心,便會受到上天或者皇上處以的极刑,難道,這個名刺,不是天下最好的鏡子么?”
  “太好啦!太好啦!東方兄長,你剛才說,你同意朕去泰山封禪了,是真的么?”
  東方朔見皇上急轉話題,便停了一下,認真地問:“皇上,您讓臣說實話么?”
  “當然,朕要你實話實說!”
  東方朔點點頭:“那好吧,皇上。臣說實話。臣過去以為,封禪是好大喜功的行為,只會勞民傷財。可是眼下,既然連太史公都說應該封禪,封禪能使國威大振,民心大振,臣便覺得,封禪也可。不過……”
  武帝見東方朔變了,便高興地問:“不過什么?是不是要朕不要舖張?要向孝文皇帝那樣節儉?”
  “皇上,您都想到這一點啦,還問臣做什么?不過……”
  “別不過、不過的,朕就知道,你心里還不服气,你是想說,你不反對封禪了,不是自愿的,是朕逼你就范的!”
  “皇上,您真能猜,猜得真准!既然皇上您都承認啦,臣還有什么可講的呢?不過……”
  武帝有點急:“又是不過、不過的,你有完沒完!?”
  “皇上,事不過三!臣還有最后一個不過。”
  “你從來都沒有如此吞吞吐吐的,不過什么?你快說!”
  東方朔慢吞吞,卻早認真真:“皇上,您曾經說過,去泰山封禪,一要‘天降祥瑞’,二要‘振兵’,三要‘釋旅’。那個什么會跳舞的樹,就算是‘祥瑞’;而你眼下又調集了百万大軍,‘振兵’可謂夠大的了。只是這‘釋旅’,臣覺得還沒做好。”
  “怎么叫還沒做好?朕將大軍調到朔方,搜完了匈奴烏維單于,然后叫他們回去,不就是釋旅了嗎?”
  “哈哈哈哈!皇上,臣剛才在城樓上笑天笑地,還笑自己,難道你真的沒听明白?還是裝作不明白?等您把百万大軍調到朔方,大雪紛飛,你怎么梳理草原?你就等于在大雪地里養了百万嗷嗷待哺的大麻雀!那才是罪孽哪!”
  武帝此時才有些后悔。“朕也知道,這樣有所不妥。可朕的命令已經發出,如何能改?”
  東方朔卻說:“天意!天意讓改,天子能不改嗎?”
  漢武帝不解:“天意,有什么天意?”
  東方朔又大笑起來:“哈哈哈哈!皇上,你和朝臣整天說我東方朔是太歲星,是掌管春秋歲時的幸運星。剛才我掐指一算,明年春天,是上上大吉,何不于明年春天,便上泰山呢?”
  “那,那太緊迫了吧!”
  “緊什么?天意恢宏,心誠就靈!”
  “可是,朕的百万之兵……”
  東方朔提醒道:“就是因為吉日提前,時間緊迫,皇上您才有借口,眼下就釋旅撤兵啊!”
  武帝喃喃地:“時間緊迫,朕眼下就該釋旅?撤兵?”
  東方朔大叫起來:“皇上,臣對您說的‘釋旅’,不是簡簡單單的撤兵!皇上可借‘釋旅’之机,命令諸侯郡國,只許留下少許量衛之兵,其余的兵馬,精兵強將,一律交給各部刺史統一率領。其余的冗兵,每個郡國,平均減少一万,便是釋掉五十余万!這樣一來,不管他是吳王、楚王,還是江都王,他們再想擁兵自重,那就是做夢!而您把諸侯的之處的精兵強馬,集中到了一處,加強訓練,決不能釋!臣剛才所說的刺史,首先就是一名鎮土領兵的大將,歸皇上你直接指揮,隨時可以調遣,不如意的,馬上更換;諸侯和郡國,沒有權利指揮他們。這樣一來,天下精兵便可集于皇上您的手中。匈奴來犯,調兵打匈奴;如有內亂,舉兵勘亂!外抗強敵,內治奸賊。刺史,刺史,不對敵人動刺刀,就對貪官動毒刺!有了各部刺史,第一收了諸侯和郡國的兵權,讓他們無法造反,不管什么江都王,中山王,誰也不敢輕舉妄動!第二才是放個刺儿頭在身邊,叫地方官吏知道自重,不敢為非作歹!”
  武帝大叫起來:“哎呀,東方愛卿,你這個主意,比起當初主父偃的推恩裂土來,不知要高多少倍!你為什么不早說呢?”
  “皇上,縱然臣是神仙,臣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想出如此妙計!臣是那次和您一道,在用黑白子儿,數著天下兵馬的時候,要集中兵力來朔方城的時候,臣才想到這個計策。這個計策,有一半是您的!”
  武帝大笑,站了起來。“哈哈哈哈!太妙了。東方愛卿,我高祖平定天下,若有此計,何須晚年為了討伐擁兵自重的异姓諸侯而四處奔波,勞累至死?我大父孝文皇帝如有此計,何必向匈奴屢獻美女金帛,悔恨終生?我父皇如得此計,吳楚七國又何能起兵造反?只須一個刺史,便把他們全刺了!晁錯削藩,主父偃推恩,張湯大加殺戮,全是不得要領!朕要有刺史,有朕信得過的刺史,何愁天下不能長治久安?”
  東方朔也站了起來。“皇上,這就臣所說的最后一個‘不過’,就是請你派出十三部刺史,統領天下兵馬,監督各郡官員。他們是皇上派出去的巡察御使,又是朝廷設在各地流動的兵營,作用极其重大啊!”
  “好!朕馬上就讓楊仆、郭昌他們,出任十三部刺史!馬上就讓他們把諸侯郡國的冗兵,全部解散掉!”
  “皇上,這才叫真正的‘振兵’、真正的‘釋旅’啊!”
  武帝又有點猶豫:“可是這些軍隊,如果不調來朔方,不能將匈奴斬草除根,朕的心里,實在是不能安宁啊!”
  #東方朔深情地說:“皇上,臣還記得您寫的一首辭賦。那賦中有這四句:‘慘郁郁其蕪穢兮,隱處幽而怀傷。釋輿馬于山椒兮,奄修夜之不陽。’這几句辭賦,雖然您寫的是李夫人,可您心中,早有‘釋輿馬于山椒’的志向哇!”
  武帝听到東方朔能背出自己的辭賦,不禁動情地頻頻點頭。
  “可是皇上,您還記得臣搜給您搜集的樂府民歌‘戰城南,死郭北’嗎?老百姓倍受戰爭之苦,已經到了無以复加的地步!匈奴烏維單于,即使他還存在,也是散兵游勇,不成气候了!快快‘釋旅’,讓人民休生養息,讓士兵回家种田行商吧!”#
  武帝還是有點猶豫:“兄長,不瞞您說,朕不幸失去霍去病,如今衛青又是這個樣子,將來万一戰事再起,朕真是有些擔心啊!”
  東方朔卻挺身而出:“皇上,真的要是匈奴再來侵扰,還有我這把老骨頭呢!”
  听他這么一說,武帝有些激動。“兄長,如果匈奴真的死灰复燃,您還愿意為朕領兵?”
  東方朔伸出一個小手指頭:“來,皇上,臣給你拉鉤起誓!”
  武帝也伸出手來:“好,兄長,來!”二人將小指勾到一起,小孩子似的,齊聲說道:“拉鉤!拴鬼;一百年,不后悔!”
   
(八)

  拉玩了鉤,東方朔卻用手指頭將武帝的手指頭夾住,看著它說:“哈哈哈哈!你撤不撤兵?釋不釋旅?”
  “撤!釋!”武帝笑了起來,他用力將小指從東方朔的“鉤子”中脫出,隨后將對方大拇指抓住:“東方兄長,你讓不讓我去封禪泰山?”
  東方朔將另外一只手也抱住武帝的手,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封,禪!皇上,明年開春,便去封禪!”
  武帝大笑:“哈哈哈哈!今天是九月二十五了,再過五天就是新年。朕要去泰山封禪,那從十月一日新年開始,朕就改元,改為元封元年,東方愛卿,你以為如何?”
  東方朔也大笑起來:“哈哈哈哈!皇上,你先是振了兵,如今又釋了旅,改元豈不是上合天意,下合民心?臣以為,應該發几匹快馬到長安,讓公孫賀老丞相,向全國頒布皇上的旨意,第一是釋旅,第二是從十月一日新年開始,改為元封元年;第三,從元封元年開始,全國分為十三郡國和一個京兆府,皇上將派一群大馬蜂儿巡視天下!”
  “對,對,說得好!霍子侯!上官桀!”武帝大叫道。
  霍子侯离得近一些,急忙跑了過來:“皇上,奴才在。”
  武帝大手一揮:“你告訴上官桀,讓他馬匹快馬,倍道兼行,前往長安,叫丞相傳朕旨意,釋旅,改元,再選派十三刺史,前往天下郡國!”
  “奴才遵旨!”霍子侯見皇上和“東方爺爺”和好如初,便知自己新年期間不會再受气了,便屁顛屁顛地跑了下去。
  過了一陣子,武帝突然收起笑容,認真地說:“東方兄長,明年春天,离現在不到半年,這么大的事儿,朕說什么也要准備准備,不能草草了事,對天不敬啊!”
  東方朔又笑了起來:“皇上,你養了那么多的儒生,一天到晚‘克己复禮’的,讓他們去弄出一套儀式來,還不行么?”
  武帝點點頭:“對!你不是還有一個弟子,叫倪寬的,專學《禮》的嗎?朕要用他一用!”
  東方朔深思一下,說道:“皇上,臣想到東海郡走一趟,去看看汲黯,看看那個老馬蜂,他屁股上的鉤子還在不在!”
  武帝大笑起來。他想起公孫卿的話,又想起了珠儿和太子。東方朔主動要開長安一陣子,豈不是天賜良机?“好,好!東方愛卿,是該看看汲黯了,你也代朕,問候問候那老馬蜂!”說著說著,他又恍然大悟:“噢——還有一件事,我沒想起來,你去東海,正好路過齊國,路過平原。你想和嫂子團聚一下!”
  東方朔苦笑一下:“皇上,我們老夫老妻的……”
  “不對,不對!朕想起了你說的一句話:妻子愈老,感覺愈好。感覺愈好!哈哈哈哈!”
  東方朔卻說:“皇上,臣回到平原,也可以看看修成君啊。”
  武帝靜了下來。“好的,兄長,都是朕的不好,朕早該讓你回去看看了。不過,再過五天就是新年了,朕不能讓你在路上過年吧!干脆,你就陪朕在這朔方城過個年,不,過了十月十五,朕再讓你前往平原!”
  “還有二十天哪!”東方朔覺得時間太長了。
  “怎么?你离開平原都三十多年了,朕只听說過你給老婆孩子送過錢,可沒听說你要回家。如今就二十天,你就等不急了?”武帝有點不解地說。
  東方朔知道,爭也無奈,只好點了點頭。
  武帝卻還有話說:“東方愛卿,過年后,你去齊魯,朕還有許多事情要你辦呢!朕要到泰山封禪,總得在東岳泰山上立一塊碑吧!你要幫朕琢磨著,寫一篇碑文。秦始皇到泰山封禪,讓丞相李斯寫了一篇封泰山文,流傳至今。朕今天要寫碑文,指望公孫賀是不成了,只能請你來寫。這十多天,你能將碑文寫好,就不錯了!”
  “這個還不容易?皇上,李斯那廝文章寫得不錯,可他的為人可是太差了啊!他再三給秦始皇說,秦皇不死,可以成仙;可秦始皇剛死,他便和趙高一起,篡改了秦始皇的遺詔,天下從此大亂,諸侯紛紛揭竿啊!”東方朔不失時机地接上一言。
  武帝心中一愣,馬上問道:“依你之見,那封禪碑文如何來寫?”
  “皇上,依東方朔之見,封禪碑文,千万別像李斯那樣,寫得又臭又長,跟懶婆娘的包腳布一樣。漢家文風,就和您治理天下一樣,崇尚實用,精簡干煉,淺近易懂,達意就行!”東方朔答道。
  武帝點點頭,可他又笑了。“東方愛卿,你不是為了早點回家,故意偷懶吧!哈哈哈哈!”
  東方朔也笑了起來。“皇上,臣不僅不會偷懶,還要給你翻新,弄出大漢新的式樣來!”
  “翻新?弄出大漢新的式樣?!東方愛卿,你快說說,怎么個新法?”武帝最喜歡听和就是變新。
  東方朔慢慢道來:“皇上,秦始皇統一天下,書同文,車同軌,這是一大功績。可是那李斯的小篆文學,美是挺美的,卻不實用。那些文字,像一大堆蝌蚪堆在一起,一般的人認不了几個。那年臣帶著司馬遷出去尋找郭解,見司馬遷在竹簡上記事,寫起來可費功夫啦。而將這些字刻在竹簡上,更是費力。為什么,字是圓的,刀刃卻是直的!臣給您獻上的三千竹簡時,就只能把那些字的腳都給拉直了,不然,臣要是在竹簡下刻出李斯的小篆來,恐怕到今天,還刻不出三千竹簡來呢!”
  武帝點點頭,說道:“說得對,東方愛卿。我大漢泱泱之國,豈能為秦朝李斯等制度所囿?是該有我大漢的簡便易行的文字了!不過,東方愛卿,朕欣賞你的三千竹簡,可不欣賞你刻的文字。你那些字刻的,簡直就像八卦!哈哈哈哈!”
  東方朔也笑了起來。“您說得對,皇上,臣的主意是從陰陽八卦里琢磨出來的,臣的字當然要像八卦了。皇上,臣剛才說了,臣發現有許多刀筆吏的字,刻的很有味道,何不從他們中間找個寫得最好的,作為范例,創出新体漢字,讓丞相頒布天下學習呢?”
  “好,好!東方愛卿,公孫賀是個粗人,這件事,朕還是交給你。就從這次撰寫泰山封禪碑文起,你幫朕找個能巧匠,刀筆老手,弄出我大漢的字体來!”
  “臣遵旨!”東方朔此時高興异常。
  武帝好像還有心事,他拉了東方朔的胳膊一把,又說:“東方愛卿,還有一件事,朕也覺得不對勁。我朝沿襲秦朝制度,將每年十月一日訂作新年,朕總是覺得別扭!你說說看,一是數字之始,為什么不把一月一日定作新年,偏偏要把十月一日作為一年之始呢?”
  “皇上,這件事不能全怨秦朝。遠在夏朝的時候,大禹的子孫們,一直是以一月為正月,一月一日為新年的。后來懂得歷律的人發現,用夏朝歷法,与日月運轉不太相符,過了几年總要多出几個日子來,初一是朔,月亮偏要出來;十五該望了,可月亮還是個扁的。為此,掌管歷法的官員,只能設個閏年,多加一天,來維持歷法与日月動行之間的乖戾。可是這樣做還不行,許多年過去了,歷法与日月運行又差了許多。太陽月亮不管你,他們該怎么走就怎么走,總与歷法不符。這下君主們不干啦,歷法与天意不合,要是出了點事,自己不等于与天地動行不違嗎?可這又有什么辦法呢?只能把新年往前提!所以殷商之朝,就把腊月一日改為一年之始;而到了周朝,便把十一月一日改為新年之始。秦始皇時,歷法又与天地日月運行不符了,秦始皇便把十月一日當作新年之始。秦朝的李斯等人還找了借口,說他們用的是遠古的《顓頊歷》。如今這《顓頊歷》又赶不上日月運行了,搞不好,皇上您要改九月初一為一年之始呢,不然的話,儒家和陰陽家們更會說天人不合、上天震怒等話來。這也是一件大事哇!”
  武帝听了,連連點頭,可最終他還是不太滿意:“不能再這樣往前推了,再推,還有個樣子么?朕索性想把歷法也給改了,改成正月里是新年!”
  東方朔笑了起來。“皇上,修改歷法,可不是您下一個詔令就能成的事情。比如司馬談和司馬遷父子吧,他們對歷法、陰陽,都是极為精通的,但是他們不急于給皇上說這件事。為什么?這事干系國運民生,事情太大了!眼下歷法不准,是先朝留下的麻煩;万一您改了歷法,重新定了正朔,又出現了新的不准,等到初一朔日,月亮還挂在天上,望日十五,月牙儿朝天下人眨眼睛,冬至之時夜還縮,夏至時候天加長,那可就麻煩了。天下的儒家就更會說陰陽失調,上蒼震怒。到那時,皇上您可就是當伏天坐到了火爐子上——”
  “怎么啦——”武帝有所不解。
  “屁股烤得像猴□一樣!”
  “哈哈哈哈!那就真的是該打,該打了!看來修改歷法的事,還要慢慢來,等待知陰陽、算得過的能人。不過,東方愛卿,你這次去齊魯時,朕要你先做一回刺史。”
  “先讓臣當刺史?當屁股上長鉤子的大馬蜂?”
  “對!上次在路上,朕不是和你議論好了嗎?齊魯兩地,人口眾多,郡國林立,將他們分成青州刺史部、兗州刺史部、徐州刺史部三個部嗎?”
  “對啊!青州刺史部察齊郡、濟南、千乘、平原、北海六郡,外帶淄川、膠東、高密三國;兗州刺史部察東郡、陳留、山陽、泰山四郡,外帶淮陽、東平、定陶、城陽四國;至于徐州刺史部嘛,臣記不清了。”
  “徐州刺史部察東海、琅琊、臨淮三個郡,外帶楚國彭城、泗水曲阜、廣陵揚州,六個大的郡國!”
  “皇上,您是說,讓臣權當一次三個刺史部的刺史,到這些地方都練練鉤子?不行!不行!別說臣還不是一只大馬蜂,就算臣是一個大馬猴一樣的蜂子,屁股上長出個鐵鉤子,金鉤子,恐怕也被這三個刺史部、十三個大郡、十個屬國給磨平了!”
  “哈哈哈哈!朕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有多大的能耐!來,這是多年前朕給你那條黃腰帶,朕沒再用,一直留在身邊。朕這次就將他賜給你,只要哪個郡國有不公道的事,你盡管去刺!刺沒有了,就用這根腰帶,把他們綁到長安,朕要讓杜周在長安鑄上一百個鐵蝎子,個個屁股上鉤子都鋒利無比,專門刺向那些貪官!”
  不知是高興,還是毛骨聳然,東方朔覺得身上一陣顫抖,他竟然沒能接下武帝的話來。
  “怎么?你又心太軟啦?”武帝笑道。
  東方朔歎了口气:“咳!臣本來想回到平原和臨淄,看看老婆孩子,沒想到您又給我的身上下了這么多的套!”
  “東方朔啊東方朔,怎么能說是朕給你下的套呢?你給朕下的一個大套,非要讓朕去當什么‘千古一帝’,朕累得好苦哇!朕還沒找你算賬呢,你倒埋怨起朕來了?”武帝一臉的不以為然。
  “皇上,您身上的那個套,可是金做玉琢的,是個百年千年才能遇上一次的乾坤圈,愈套著愈舒服!可我……”
  “哈哈哈哈!你也一樣!朕送給你的那個‘智圣’的套子,不也是絲織錦繡的?不也是几百年,几千年才有一個?要是不給你弄個套套上,你會覺得無聊,更不舒服呢!這個朕還不知道?快作准備吧!過年后,寫好了碑文,你就走,去祭掃一下你的兄長老嫂之墓,還得和你那個看上去木答答,腦袋里頭頂瓜瓜的老婆好好團聚一回!還有,代朕去看看蒲柳,金娥,辛苦子,羅敷。對了,你告訴朕的姐姐,就說她的弟弟老了,不會胡來了。你還要找到汲黯那個老馬蜂,兩個對著螯一通!你就盡管放心走吧,珠儿在長安,由朕來照顧!”武帝連珠炮似地說了一大通,不讓東方朔還口。
  提起珠儿,東方朔又有些不安:“皇上,你回到長安,可不能逼著珠儿……”
  武帝又笑起來:“怎么會呢!我宁愿逼你,也不會逼著珠儿!對了,兄長,你不能在齊魯諸地呆得太久,朕到泰山封禪的禮節,還要你來幫忙,与朕一塊儿商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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