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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賣官祟爵


  建章宮內,武帝和几位近臣焦急地等待著獻糧的消息。可不是嘛,詔命發出了半個多月,諸侯和豪商大賈,全無動靜。衛青的大兵已經准備停當,卻不能發兵,武帝急得在宮中直轉悠。他不僅開始怀疑張湯和主父偃的計策,更多是開始忌恨起天下的富人來,尤其是諸侯,他們并不把朕放在眼里!
  比武帝還要著急的,當然是張湯和主父偃了。皇上每皺一次眉頭,他們的心里就一緊;皇上每一個踱步,都似踩在他們的腦袋上。張湯還好,敢于到建章宮來應命,而那個主父偃,卻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張湯,你和主父偃幫朕擬的詔書,發下去這么久啦,這獻錢納糧的事情,怎么就不見動靜?”武帝終于忍不住了。
  張湯說:“皇上,臣以為,路途遙遠,要有點准備時間。這兩天,就該有個差不多了。”
  漢武帝掃了一眼:“主父偃呢?”
  張湯說:“主父偃他到河南去了,說要親自說服几個富商,做個榜樣。”
  “嗯。”武帝大為不悅,轉向東方朔,問:“東方愛卿,陪朕下盤棋,怎樣?”
  東方朔只好走過去,拿出棋來。他覺得气氛太沉悶,便想調節一下。于是邊擺棋邊說:“皇上,您知道,臣下棋,可是要下出個結果來的。要是這盤棋沒下完,就有人來獻糧送錢,可怎么辦呢?”
  “那就算你贏了,還不成?”武帝心想,要有人獻錢獻糧,豈不比贏你的棋還好?
  二人擺好了棋,下了一盤,約有半個時辰,武帝的棋便露出了敗相。武帝搖了搖頭,想不出高抬來。正好這時,楊得意走了進來。
  “皇上,來了,來了!”
  武帝露出惊喜的樣子:“來了什么人?”
  “主父偃,和一個人,還有一大群!”
  “什么?既是一個人?怎么又一大群?走,讓朕去看看。”
  東方朔就知道今天肯定會發生故事,卻偏偏要把武帝攔住:“不行!皇上,你一走,臣可就先贏了您一回。”
  武帝將棋一推:“好,你贏了。快,快和朕一起看看。”
  東方朔陪武帝到建章宮大門与上林苑交界處。只見主父偃和一老羊倌,赶著上千只羊,向這儿走來。
  主父偃遠遠地跑過來,向武帝跪下:“皇上,這個老羊倌,名叫卜式。他在河南牧羊四十余年,共有各類大羊小羊山羊綿羊六万二千余只。臣向他一說明皇上的意思,他就把羊赶了過來,要把這些羊全部獻給皇上,用以犒勞士兵,出擊匈奴!”
  “六万余只?”武帝激動地說:“好啊,老人家,你今年高壽啊?”
  那個叫卜式的羊倌說:“小民五十有二。小民十歲就開始牧羊,除了自己吃飯穿衣外,從來不賣,就由著這些羊生儿育女,沒想到,今天有了大用。”
  武帝不管他有多大年紀,只管叫道:“老人家,你心甘情愿把羊都獻出來?”
  卜式說:“皇上,小民是心甘情愿的。二十年前,有一次我到黃河北邊放羊,正遇上匈奴騷扰邊境。小民六千多只羊,全被匈奴人給搶走啦。要是邊境不安宁,匈奴老來侵犯,我要的羊再多,也沒用啊!”
  東方朔一听,眉頭不禁一緊。二十年前放了六千多只,既被匈奴搶走了,怎么過了二十年,能養出六万多只?這里一定有鬼!他看了看主父偃,主父偃雖神色不安,卻向他使了一個眼色。
  武帝听了這話,卻是激動得很:“謝謝,謝謝你啦,老人家。張愛卿,依詔書,他獻了這么多的羊,該如何獎勵?”
  張湯說:“啟奏皇上,這些羊,以一只十銖錢計,應是六十多万銖。”
  武帝說:“六十多万,不得了哇!雖說不夠百万,朕也要封他個官職。”
  那卜式卻說:“皇上,小民獨身一個,既不要錢,也不要官。小民所會的,也只是放牛牧羊。皇上這園子里,要是有什么好養的,讓小民幫皇上養養放放,那就成了。”
  武帝沒想到,他的要求如此簡單。“好,好!朕的上林苑中,有些麋鹿,你就幫朕飼養吧。另外,朕封你為太仆寺輿馬郎,從今以后,你就有官爵啦。你不僅可以在上林苑隨意出入,就是在長安各官府,也可自由走動!”
  太仆寺是傳管皇上車馬的,輿馬郎雖說官不大,但可接近皇上。卜式跪下磕頭:“皇上,微臣謝皇上圣恩。”
  此時東方朔將主父偃拉到一旁,問道:“主父偃,你搞什么鬼?”
  主父偃皮笑肉不笑地說:“東方兄,這個老羊倌真是自愿來的,小弟沒強求他。只是他的羊少了些,要是夠十万只,就能領到官職,有點虧呢。”
  東方朔冷笑一聲:“我看,他可不傻,官小了他不干,給他個大的,試一試看看?”
  主父偃看到自己的計策將被他戮穿,連忙作揖:“東方兄,這……”
  東方朔冷笑,再也不答。

  第二天,武帝便移駕未央宮,召來群臣,共議獻糧之事。
  “眾位愛卿,朕因討伐匈奴,國庫緊張。朕命張湯主父偃二人征集糧草,半個月過去了,只有一個卜式,獻了六万多只羊,還是主父偃給找來的。各地諸侯,竟然沒有一個應詔的,朕難道討伐匈奴,就不是為了保護他們嗎?”
  丞相公孫弘,每次都要爭頭一個說話,這回也不例外:“陛下!自古天子不与民爭。陛下何必与他們計較?”
  武帝怒道:“不計較,難道我數十万大軍,將赴疆場廝殺,就喝西北風?”
  公孫弘的聲音馬上小了起來:“陛下!文景兩朝,不曾動兵,因天下相安,國庫丰盈。臣以為……”
  武帝打斷他的話:“你的意思是,朕不該對匈奴用兵,就由著匈奴肆虐,要我大漢忍气吞聲?”
  公孫弘赶緊解釋:“陛下!臣的意思是,天下都是陛下的,你想跟誰要,就跟誰要,諸侯富商,豈肯自空其囊?”
  武帝一想,是啊?我愛跟誰要,就跟誰要,何必要他們獻呢?結果弄得個不尷不尬?于是轉頭問:“張湯!主父偃!你們兩個,不是說還有對策嗎?”
  張湯竟然不慌不忙:“啟秉皇上,我二人之策,就是要試試天下諸侯和豪商巨賈。既然他們不為皇上著想,還以為皇上不會對他們動怒。臣以為……”
  武帝喝道:“停下!主父偃呢?他怎么沒上朝?”上次主父偃不在時,武帝就已不高興了,后來他搞來一個卜式,獻上几万只羊,武帝一樂,就把這茬給忘了。今天又看不到他,武帝有些光火。
  張湯只好說:“啟秉皇上,主父偃患病在家,不能起床。”
  公孫弘這回不失時机,連忙說:“恐怕是心病吧!”
  眾人大笑。
  張湯也笑了一笑:“主父偃得了一种怪病,太醫都未看好,他說,只有東方朔能醫他的病。”
  武帝更覺得奇怪,怎么沒有東方朔的聲音?他四周環顧一下,也不見了他的蹤影。“東方朔?對,東方朔呢?他怎么今天也沒上朝?”
  公孫弘有點肆無忌憚:“八成也是病了,非主父偃去治不可吧!”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門外有人大聲咳嗽一下。眾人抬頭,只見東方朔昂揚直入,來到在眾人面前。
  “皇上,恕臣來遲!微臣給您帶來兩個人,他們應詔來到長安,每人都帶來數百車錢糧!”
  武帝大惊:“果有此事?他們是誰?現在何處?”
  東方朔向外一招手,將兩個商人領了進來。“皇上,這兩個都來自齊國,這個高個子,复姓東郭,名為咸陽,是齊國賣鹽的大商;那一位矮個子的,名叫孔僅,原為南陽人氏,后來在齊國冶鐵。二人聞詔,相約籌備了銀錢千万銖,糧草千万擔,來京應詔。”
  武帝喜出望外。果然有富敵天下的人,前來助朕!他以手示意,招二人走向前來。“你們過來,告訴朕,為什么要獻這么多錢糧?”
  東郭咸陽說:“久聞皇上雄才大略,有富國強兵之志。國富則民富,兵強則國強。我二人雖有家產巨億,富敵天下,然而國若不強,為外人欺辱,我等富有何用?因此帶千万錢糧進京,找同鄉東方大人探听虛實。”
  武帝看了一眼東方朔一眼:“噢?東方愛卿是怎么說的?”
  “東方大人說:‘當今陛下實為千古一帝。汝等既逢明主,就應盡力報效!’”
  武帝深情地看了東方朔一眼,心中万分感激。他想,關鍵時候,還是你幫我哇。可東方朔若無其事,并不看他。武帝眼睛一掃,馬上看到張湯。“張湯何在?”
  張湯應聲而出:“小臣在此!”
  武帝說:“依你所擬詔書,獻錢糧過百万者,賞官一品。可朕看了你定的官位,只有九品,可他們二人,各獻錢糧千万。該如何賞官為好呢?”
  張湯也沒想到有人會獻這么多,于是眉頭一皺,計上心來:“這個……”他將小眼睛一轉,“皇上,臣所參訂的官位,雖然只有九品,可每一品官又能分為上中下三品來。如此說來,共有二十七品。孔僅和東郭咸陽各獻錢糧千万,按照臣制定的賞格,獻錢千万,賞官十級;獻糧千万,再賞官十級;共賞二十級,應為三品之中。”
  張湯的反映如此迅速,武帝非常滿意。心想,嗯,這就是張湯。他的腦袋不亞于東方朔哇。“那好,朕命東郭咸陽和孔僅二人,均為大司農,助朕管理天下農商治煉及器物制作。”
  孔僅和東郭咸陽急忙跪下:“臣等謝皇上圣恩!”
  武帝接著說:“傳朕旨意,天下豪商富賈,當以孔僅和東郭咸陽二人為楷模。凡向朕獻錢獻糧者,均可得官得爵!”
  張湯道:“臣領旨!”
  武帝高叫:“衛愛卿!”
  衛青道:“臣在。”
  “朕命李息、蘇建、李沮、張次公四位將軍為你的左右二翼,游擊將軍郭解為先鋒,公孫敖為接應,你可即日起兵,再擊匈奴,務求全胜!”
  “臣尊旨!”
  霍去病從后邊跑上來:“皇上,還有我呢!”
  武帝看了他一眼:“你的羽林軍剛剛建立,練好戰陣再說吧。這次就讓郭解郭大俠顯顯威風吧。”
  霍去病不高興地走到一邊。
  東方朔卻說:“皇上,這次也該輪到臣去一次戰場了吧。”
  武帝實在找不到拒絕的理由。“這個……,”他只好實話實說“朕不想讓你离開身邊。”
  東方朔說:“皇上,臣深得戰陣之法,又与衛青和郭解……”
  武帝道:“戰場之事,朕舍不得你去冒那個險!懂嗎?”
  “臣不懂。”
  武帝見他裝作不懂,突然想起主父偃來。“噢,對啦,听說主父偃病了。東方愛卿,主父偃這病,非你莫治。你知道嗎?”
  東方朔勉強對話:“臣已听說。”
  “那就請你去給他治治吧,他還要為衛青運送軍糧呢。三日之內,定要將他治好!怎么?還要朕求你?”
  東方朔無奈地歎口气:“臣尊旨。”

  主父偃這几天呆在家中,心情特別沉重。一來他怕這几天還沒有人前來獻錢獻糧,武帝生了气,會怪罪他和張湯,可張湯的根子,比自己硬得多,而張湯這個人,為人凶狠狡詐,決不會自己吃虧。所以這件事情到頭來,吃不了的,可能得由我主父偃兜著走。何況,主意是我主父偃想出的呢。
  再者,他對東方朔太害怕了。他覺得,天下事,好象沒有能難倒東方朔的。几天前,為了向皇上有個交待,張湯從家中取來二十万多銖錢,他自己也將家中僅有的十多万銖,全部帶上,准備万一不行時,就用這些錢,找個人,捧個場。于是他到了河南。九年多的非人生涯,使他對官場已經生疏;而他又不敢輕易拿出王臧那個老名來,何況時過境遷,當年的王臧是干什么的,可能誰也不記得了。所以他一出長安,只走小道,各路諸侯和王公大人,他不敢見。走了兩日,突然發現一個牧羊人,那就是卜式。卜式原來也讀過几天書,后因与人賭博,輸錢太多,就把家當全賣了,赶著几十只羊,流浪為生。當他的羊不斷地繁殖出小羊,達到六千多只時,一次匈奴南侵,將他的羊大部分搶走了。他恨透了匈奴,也恨透了自己的貧窮。他把僅剩下的羊精心呵護,又生出許多羊來,六年之后,他想把羊賣了,再安個家,娶個媳婦。不料羊沒有人買,卻碰上了主父偃這么個怪人,倒過來給他許多錢,讓他再買羊,獻給皇上。听說拿羊可以換到大官,而大多數買羊的錢又是那個丑八怪給的,他豈有不樂意之理?
  不過卜式更聰明。他沒有馬上答應。卻問主父偃,這事要是辦成,皇上會給個什么樣的官。主父偃說,給個縣令吧。卜式不干,非要郡守不可。主父偃無奈,就說:按道理,該給你個縣令,不過你可以不要,只說想給皇上在上林苑中放羊。皇上會更高看你。以后,找准了机會,我和張湯大人再荐舉你當郡守。好容易將這出戲演出來,沒料到差點儿被東方朔當場識破。想到這里,他特別后怕。
  他從心眼里明白,天底下,他最大的恩人便是東方朔。竇嬰曾給自己一次逃生的机會,而東方朔,卻給了自己兩次再生的机會。他此生此事,沒有辦法報這個恩。眼下自己手中又沒錢,就是有錢,有再多的錢,又有什么用?東方朔肯定會把錢看得很輕。那,還有一种辦法,就是等到東方朔有難,自己再去救他。可東方朔人精一樣,怎么會有災難呢?等到自己有了大勢力,再幫東方朔?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能力和為人值几個錢。有東方朔在武帝身邊,自己縱然是條大魚,也翻不出多少浪來!想到這儿,他不禁仰天長歎:老天啊,你既然生下了我王臧,何必又生出個東方朔來呢?
  想到這里,他病了,他不想出去,不敢見皇上,也不敢見東方朔。他陷入苦思冥想。他要想方設法,讓東方朔不坏自己的事,不出自己的洋相。要想方設法讓東方朔對他很好,由同情他,可怜他,到幫助他,信任他,這便是資本。“我要利用東方朔對我的同情和可怜,對我的信任和幫助,蒙他一回。”想到這里,他高興了。他讓家人去找張湯,說自己重病不起,百藥無效。他又讓家人出去說,他的病,只有東方朔能治得好。他只盼東方朔能到自己的家中來,進入自己的圈套。
  今天中午,張湯派人來報,說東方朔領來了兩個齊國人,一個叫東郭咸陽,一個是孔僅,他們兩個向皇上各獻出錢糧千万之多。主父偃一听,既是興奮不已,又是愁腸滿怀。興奮的是,終于有人向皇上獻了那么多的錢,自己的計策沒有落空;悲愁的是這种事為什么偏偏讓東方朔赶上了,自己的老家也是齊人,而且東郭咸陽和孔僅二人都在臨淄,那儿正是自己的出生之地啊!王臧啊王臧,你當年要是嘴邊有個把門儿的,何至于淪落到今天這個模樣?想到這里,他用力地打了自己的嘴巴兩下,惹得他的夫人急忙過來探視。王臧只好說,屁股上有個東西在咬,好象是蚊子。好在屋里很黑,夫人看不到他臉上有什么印記。再說,經過九年生离死別后,他的夫人和女儿,和他已經不那么親切,如不是東方朔曾來接濟她們母女,說不定這娘儿倆早就改嫁他人了。
  想到這儿,他拿出兩塊竹簡,想寫兩行字,智激東方朔前來看他。寫什么好呢?對!“既生王臧,何必東方!”不行。這樣太不客气。有了,改過來,“既生東方,何必王臧!”如他東方朔不能相讓,我王臧也就死了罷,何況父母所生的王臧已經死過,現在活著的,只是個不倫不類的主父偃呢?
  此時此刻,主父偃釋然了。一個人,死都死過几回了,還怕什么?東方朔如能相讓,那我還要記住他的恩德;他要是不能相讓,那就是他先對不起我。他都對不起我了,我還怕對不起他么?那咱們就把以往的事扯平了,誰也不欠誰的,兩拉倒,從頭來!
  可他又一想:我這樣做,不是太小人了么?這不是恩將仇報么?再一轉念:管他呢!憑什么世上就他那么順,總是他能幫助別人,而我主父偃之流,就要求著他?這就不公平!所以世界上才會有我主父偃這樣的人。過去有,現在還有,而且經常出現。那個生性純朴,整天樂呵呵、開玩笑的東方朔,他會想到我主父偃使出這种計策么?不可能!決不可能!這一回,他要賠個底掉!
  主意既然有了,他的心情也就輕松了很多,眼前好象豁然開朗。臉上那塊疤儿,居然都放出了光輝。
  他跟夫人要了一大碗飯,并對夫人說了几句輕松的笑話。他的夫人原來就是什么都听他的,自他出事以后,已經變得麻木,不管他說得可笑与不可笑,點點頭也就是了。

  過了半晌,家人突然來報:“老爺,東方朔大人說,他奉皇上的詔命,來探視老爺的病。”
  簡直是喜從天降!主父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上還想著他,東方朔還同情他!主父偃高興地一下子從臥榻上跳了起來。但轉眼一想,不對啊,我病著呢!于是又躺下,讓家人去將東方大人請進臥室。
  東方朔既沒帶藥,也沒帶劍,主父偃得的是什么病,他心里一清二楚。既然人家說了,非你東方朔來治不可,既然皇上都下詔了,我怎么能不來呢?
  主父偃的臥室內,一盞蜡炬,半明半滅,大有孤燈鬼影之勢。東方朔想到了田鼢被嚇死的情景。
  走在前面的家人伏下身子,低聲說到:“老爺,東方大人來了。”
  主父偃揮揮手,讓家人退后。家人點頭,露出一絲詭笑。
  主父偃掙扎著,裝出要起來又爬不起來的樣子。東方朔走到床前,說:“主父先生,我們誰和誰?你就別起來啦。”
  主父偃將兩片竹簡放在枕邊,然后又有些昏昏欲睡。
  東方朔有些吃惊。怎么回事?那天見他領著牧羊老頭,還挺神气的,怎么這就不行了?他問家人:“你們老爺,是中風了?頭疼?還是肚子不好?”
  “大人不知,我家老爺那天上朝回來,就生病了。”
  “都是些什么症狀?快快對我說來。”
  “大人,我家老爺就拿兩塊竹簡看,看著看著,就昏睡不起了。”
  東方朔心想,看來那竹簡上有他的心病。我得過去看看。
  東方朔走到床前,只見竹簡放在枕邊。東方朔將竹簡拿到燈下,看到每個竹簡上面有四個字,合起一念:“既有東方,何必王臧?”家臣笑而退出。
  東方朔終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自己大笑起來。“哈哈哈哈!主父偃啊主父偃,我就知道,你是心病。難道我東方朔真的是你的攔路虎了不成?”
  主父偃以被蒙頭,哼了兩聲。
  東方朔知道他是裝病,就大叫道:“主父偃,你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東方朔會不會坏你的事,難道你還不清楚?快給我起來說話!”
  主父偃倏地一下坐了起來:“東方大人,此話當真?”
  東方朔搖了搖頭。“主父偃,你別裝了,好不好?我東方朔要在皇上面前坏你的事,豈不是易如反掌?那天,我只不過是讓你小心一點罷了!”
  主父偃掀開被子,跳了起來。“東方大人,請受小人三次叩拜大禮!”
  “此話怎講?”
  “東方大人,你救小弟王臧一命,此大恩也,應受我第一拜”。說完就跪下磕頭。
  東方朔點點頭:“那我領了。還有什么?”
  “您將主父偃從竇太主和董偃囚禁之處救出,讓皇上重新重用,此為再造之恩,應受我第二拜。”說完又是“咚咚”丙聲。
  東方朔搖搖頭:“我也領了。怎么還一而再,再而三?”
  主父偃跪著不起:“您能前來看我,我主父偃就知道,你還會幫我。因此,要給兄長再次跪拜。”說完,再次跪了下去。
  東方朔急忙攔住:“慢,慢。我又幫你什么了?”
  主父偃說:“小弟上次弄來卜式獻羊,實際上是個計策,讓皇上信任我的能耐。您沒將此事揭穿,就是幫了小人,小人就要叩拜。”說完接著要再次跪拜。
  東方朔不解:“就這一點小事,也值得一說?”
  主父偃不以為然:“東方大人,你對我主父偃恩重如山,小人不知如何謝恩為好。”
  東方朔遞過竹簡:“你這是什么意思?”
  主父偃不好意思地說:“不怕大人笑話,小人那日回家,想來想去也想不通。為什么老天已經讓您東方大人生于當世,還要我王臧來到世上,有什么意思呢?于是就寫了‘既生東方,何必王臧?’這八個字,看一次,傷心一次。看了几次,也就病倒了。”
  他這么一說,東方朔還真覺得,有點對他不起。“主父偃,難道東方朔真的成了你的攔路虎?”
  主父偃拼命擺手:“非也,非也!沒有東方大人,就沒我主父偃小人。小人只是想,既然又能重見天日,就非要大干他一番不可。可要大干,必須東方大人相幫,才能成事。”
  “那你就干吧,我不阻攔。”
  主父偃高興了。“東方大人,小人要的就是你這句話。小相求不多,只想請你讓我三次!”
  東方朔不解:“什么三次?”
  主父偃急著說:“小人要給皇上獻上三策,只要您東方大人不說話,保准皇上就會相信我,讓我榮華富貴,位至人极。”
  東方朔將信將疑:“你就那么自信?”
  “小人只要大人您讓我這三次。小人不要你附合,只要你不張口反對就行。”
  “要是我答應你,能將你的計策,說給我听听嗎?”
  主父偃玄妙地說:“這是天机,天机不可泄露嘛。不過,為了讓小弟相信您,我們要有個說法。”
  東方朔笑了笑:“什么說法?”
  主父偃一本正經地說:“要是大人答應了讓我三次,可大人您忘記了,或者一時憋不住,阻礙了小人,大人你可要受罰的啊。”
  “我要受罰?怎么個罰法?”
  “不重,不重,小人只罰大人一件事:只要是小人說話的地方,大人您就不能再說話。不過,這也沒什么了不起,一共就罰三次。”主父偃說得輕描淡寫。
  東方朔听懂了:“你是說,如果我阻礙了你的計策,就罰我三次不說話;只要你在場,我就只當是啞巴?”
  主父偃點點:“你真是明白人。正是這樣。大人,能成全小人嗎?”
  東方朔覺得有點像開玩笑,便說:“我要是答應了,也做到了呢?你怎么辦?”
  主父偃認真地說:“小人知恩圖報!小人有一女儿,至今年方十五,不僅頭腦聰明,而且大有沉魚落雁之容,閉花羞月之貌。小人知道,您的長子,東方蒲柳,已年滿十八,尚未婚配。小人想以小女嫁給貴公子,以結秦晉之好,也了我主父偃對大人的一片感恩戴德之情,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東方朔沒有馬上答應。“這個嘛。我家蒲柳,天生愚笨,恐怕辱沒了你家千金呢。”
  主父偃不干了:“東方大人,你不給面子了,不是?要不我讓賤內,把小女叫來,讓你先看看,行不行?”
  他還真的,說看就看!東方朔心想,在你這臥室里,見我的儿媳婦?他把手一搖:“不必,不必。只要你不嫌我蒲柳愚笨,那我也就答應了。”
  主父偃急切地說:“那小人求你讓我三次之事,您也答應了?”
  東方朔一想,有什么了不起,不就三次嗎?有本事你使吧!也就順水推舟:“說好了,答應你!只要你能為皇上獻出好的計策,別說三次,就是三十次,三百次,我也會讓著你!”
  主父偃更認真:“別,別。東方大人,小人只請你讓我三次。來,咱們是儿女親家了,擊掌為誓!”說完伸出手來。
  東方朔遲疑了一下,覺得他一個巴掌拍不響啊,只好將手也伸出來,与之約定。
  主父偃用一個小手指勾住東方朔的小手指,說:“來,用咱們齊國人的方式,‘拉鉤──拴鬼──,一百年,不后悔!’”!
  東方朔笑了,這句話,正是當年他与夫人打賭時說的。
  主父偃見東方朔已經上鉤,便高興地叫道:“夫人,快叫小女來見公爹大人!”
  燭光中,一中年婦女牽一少女出來。少女扭著頭。中年婦女向東方朔道個万福。東方朔想,既然你們兩公婆都在,我就看看,你這女儿是個什么樣的沉魚落雁之容,我家蒲柳會不會辱沒于她!
  屋內光太暗,他看不清。東方朔拿過蜡燭。想看個清楚。
  眼前的“美女”讓他傻了眼:一對招風耳朵;兩片肉嘟嘟的臉頰,顴骨隆起;一只塌鼻子,像個小棗儿;一對斗雞眼,不僅小,而且像紅豆;一張大嘴巴,在那儿傻笑。
  東方朔忍不住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后合,眼淚欲出。
  主父偃忙揮手,讓夫人領女儿下去。他轉過身來,一本正經地對東方朔說:“怎么?你還沒看上?”
  “哈哈哈哈!主父偃啊,主父偃,你女儿果真有沉魚落雁之容,閉花羞月之貌。魚儿見到了,不沉,那是死魚;雁儿飛過,要是不落,是個紙雁!哈哈哈哈!”東方朔大笑得不能自已,眼淚流了出來。他一不小心,嘴磕到了蜡台上,流出了血,將兩顆門牙都遮住了。
  主父偃小眼睛鬼鬼祟祟地看著東方朔,若無其事地說:“東方大人,您怎么連大牙都笑掉了?”
  東方朔依然大笑不止,他用袖子抹了抹牙齒上的血。
  主父偃見他的大牙沒有掉,自己也跟著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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