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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殺無赦


  上林苑中,馬聲蕭蕭。
  為了慶祝此次出師北路順利,西路大捷,武帝特意請來眾位將軍,共同狩獵。衛青、霍去病是當然人選,公孫敖、雷被奉命作陪,自有武帝的一番用意。而李敢的特別應召,顯然是為他与衛青重新修好之意了。
  除了五員武將相隨外,東方朔和辛苦子父子倆人一同出獵尚屬首次,而楊得意和他的一幫子狗,向來是不會被落下的。
  武帝向周圍環顧一遍,見人已到齊就說道:“衛愛卿,眾將軍!今天朕与你們會獵,一是要慶賀眾位討伐匈奴之功,二是要眾將軍同心協力,盡釋前嫌!”
  衛青率先發言:“臣等尊旨,同心協力!”
  武帝看了李敢一眼,“你呢?小李將軍?”
  李敢低著頭:“臣尊旨,定當協助大將軍為國立功。”
  武帝滿意地點了點頭。“嗯。”
  霍去病卻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
  武帝發覺霍去病心里不太舒服,就特意將人作了安排。“衛愛卿,眾將軍!朕今天要和你們分成兩撥,東方愛卿,霍去病,還有辛苦子,你們几個跟著朕;公孫敖,李敢,還有雷大俠,你們三位跟著衛大將軍,朕要与你們比試比試,看誰斬獲得多!”說完躍馬而前。
  衛青等人稍遲一步,也催馬前進。

  同在上林苑中,老羊倌卜式所養的白鹿,已有十多只。就在這時,張湯來找卜式。
  張湯這陣子有點不太得意,總覺得主父偃死后,自己處處都晦气。軍糧不足,差點讓皇上大為震怒;庫府空乏,也讓自己絞盡腦汁。怎樣才能讓皇上重新信任自己呢?這已是張湯最頭痛的事情。今天一大早,他听說皇上要出獵,便有意無意間奔上林苑來了。
  “卜式,老羊倌,怎么搞的,一兩年了,就這十來只?”張湯見到卜式,先發泄肚子中的怨气。
  卜式一點都不急。“張大人,就算我也能下崽,兩年也不過十來只吧。”
  張湯笑了。“老羊倌,你也學會東方朔,會找樂了。”
  卜式一副無奈的樣子:“大人,我不樂就得哭哇!”
  張湯拿出一袋錢來。“老羊倌,這是我最近攢的錢,你拿去,再買些稀罕的來。”
  卜式不太想接。“大人,這錢……。”
  張湯往他怀里硬塞:“咳,你就拿著。錢是什么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走!”
  卜式說:“可您家里也要用哇!”
  張湯卻道:“我家里啊,就是老母和我兩個人,用不著錢。”
  卜式有些惊奇:“大人,你怎么不成家?”
  張湯警覺地看了他一眼,嫌他多管閒事。可他轉臉又笑了起來:“老羊倌,你不也是沒老婆,不也挺自在的嗎?”
  卜式一想,也是啊!“啊?哈哈哈哈!”二人大笑。
  這時,遠處傳來打獵的吶喊聲。
  卜式問:“張大人,你怎么不跟皇上打獵?”
  張湯不屑地說:“不就是射熊獵兔嘛,有什么好玩的!本大人喜歡殺人除奸,比打獵有意思多啦!”
  卜式有些害怕。“哦,大人……。”
  卜式想了一想,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大人,有一件奇事,我這白鹿里頭,有一只長得可怪啦。”
  張湯也來了興致:“是嗎?讓我看看。”
  卜式從鹿群中抱出一只鹿來。“張大人,你看,別的鹿爪子都是兩瓣腳,加上后邊的一個小爪子;可這頭鹿,卻是五瓣腳,跟人一樣!”
  張湯惊喜地抱起那只鹿來,左看右看,喜得嘴巴都合不上了。“哇!老羊倌,你好運到啦!”
  卜式不明白:“張大人……。”
  張湯將鹿抱著就走。“這個我拿走了,你准備當官吧!”
  卜式有點不太明白,我等了三年都沒熬出官運來,今天出這么個怪鹿,就能為官?看著張湯急忙走去的身影,卜式搖了搖頭。

  上林苑中,武帝与眾將狩獵正酣。眾人馬背之上收獲頗丰,雷被馬后獵物最多。唯獨霍去病,馬背無物,空空如也。
  這時,樹林中跑出一只鹿來。李敢在遠處拍馬上前,奮力追赶,他想把鹿赶到武帝箭所能及的地方。
  一直悶悶不樂的霍去病,此時抽過弓,搭上箭,瞄准著奔跑中的李敢。
  東方朔大惊,急忙拍馬上前,想制止霍去病。
  霍去病瞄得真切,剛要放箭,東方朔大叫一聲“住手!”
  霍去病并不听他的,急忙將箭放出。
  東方朔扑了一個空。
  而遠處的李敢,卻跌下馬來!

  眾人大惊,急忙上前救起李敢。那箭正中其胸。鮮血直流
  東方朔气得七竅生煙,伸過手來,“啪”地一掌,打在霍去病面上,霍去病應聲東跌落馬下。
  武帝看了他們一眼,心里當然明明白白。
  眾人急忙來到李敢面前,只見他面目蒼白,鮮血流了滿地
  衛青抱起李敢,叫道:“小將軍,小將軍!”
  李敢無奈地閉上眼睛。
  眾將歎息不已。
  東方朔叫道:“皇上!霍去病無故殺人,必須治罪!”
  武帝看了看霍去病,又看了看東方朔,想了一下,卻說道:“東方愛卿,朕剛才看到了,去病分明是在射鹿。是李小將軍的馬跑得太快啦!”
  衛青气得臉色發紫,搖搖頭。“皇上,你不要袒護他,他不會射錯!”用手指著霍去病“還不給我跪下!”說完對著霍去病的腿,踢了一腳。
  霍去病“扑通”一聲,跪在地下,低下頭不吭聲。他的一邊臉已被東方朔剛才的一掌打腫。
  武帝愛惜地看著霍去病:“你看,臉都打腫了。這誤傷李敢,受如此嚴厲懲治,朕看……也就夠了。”
  東方朔使勁地搖頭。“不行!必須把他交給廷尉,嚴加盤查,再治其罪!”
  衛青也說:“是啊,皇上,如不懲辦,那我漢家法律還有何用;這孩子還有誰管得了!”
  武帝無奈地說:“好吧,好吧,朕將他交給張湯還不行?”
  正說到這儿,卻見張湯騎著一匹馬,怀抱一物,奔馳而來。
  武帝說:“你們看,說到張湯,張湯就到。”
  張湯高興地遠遠叫著:“皇上!皇上!大喜啊!”
  武帝問道:“喜什么?朕煩著呢!”
  張湯滾鞍下馬,將怀中的白鹿遞上來:“皇上!臣得到一個寶物!”
  武帝看了一眼:“這是什么?”
  張湯說:“皇上!這是白麟啊!只有圣世,才會出現!”
  武帝惊喜地:“啊?白麟?”
  東方朔上前看了一眼。“什么白麟白麟的,分明是一只白鹿嘛!”
  張湯一點也不著急。“東方大人,小人可要請教了,白鹿蹄子共分几塊?”
  東方朔很自信地回答:“四塊啊!前兩塊大,后兩個小。”
  張湯叫道:“好!多謝東方大人指點。皇上,您看這個白麟的蹄子,有五瓣,和人一樣有五個腳趾。這就是麟啊!麟出現是圣人之世!
  武帝一動眼睛,說道:“好!對!這是麟,就是白麟!東方愛卿,你說呢?”
  東方朔無奈地說:“皇上,您都說就是麟啦,臣還能說什么呢?”
  武帝堅持說:“就是麟!好!張愛卿,是誰發現的?”
  東方朔搶話說:“是那個老羊倌卜式唄!”
  張湯吃惊了:“東方大人,你怎么知道的?”
  東方朔沒好气地看了武帝一眼:“不是說我是神仙嗎,神仙,還有不知道的?”
  武帝笑了。“說得好,東方愛卿,你說是卜式,朕就賞賜卜式。張湯,卜式上次就沒要官,這回一并賞賜,封他什么官?”
  東方朔幽幽地說:“皇上,上次的官小,他牧羊的本領大。這回至少要牧一個郡啊。”
  張湯更為惊奇:“東方大人,你真是神仙。”
  武帝也就送個順水人情:“好,朕就封他為河南郡守,官位四品。”
  張湯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霍去病,又看了看他身邊李敢的尸体,心中明白。他眼睛一亮,對武帝說:“皇上,如此大喜,可以和您得到寶鼎之喜相提并論呢。”
  武帝問:“你是說,要朕改元?”
  張湯用眼睛示意霍去病:“是啊,皇上,不僅要改元,還該大赦天下呢!”
  武帝突然明白了他的用意。“好!張愛卿說得好。這樣的大喜,值得改元,現在就改,新年以后實行!唔……今天朕于狩獵時得此吉祥之物,可改為元狩吧。”
  武帝看了眾人一眼,說:“好,朕既改元,就要大赦天下。除有故意殺人命案和不孝敬父母之罪者,全部赦免其罪!”
  張湯看了一眼霍去病:“皇上,霍將軍這是?”
  武帝忙說:“朕讓他射鹿,不料李敢將軍的馬,跑得比鹿還快,所以……”
  張湯拉起霍去病:“霍將軍,快起來啊,皇上剛才說你是誤傷,就等于赦你無罪啦!”
  衛青和東方朔對看一眼,露出惊訝神情。
  霍去病看了一眼東方朔和衛青,不滿地甩頭而去。
  東方朔气憤地:“你──!”
  武帝卻出來說情:“好啦好啦,儿大不由爺,何況你還不是親爺呢!”
  東方朔爭辯道:“陛下!你這樣縱容他,可沒好處啊!”
  武帝坦然一笑:“樹大自直。”他又看了雷被一眼,說:“好啦,東方愛卿,你到淮南,帶來了雷被。可另一樣東西呢?”
  東方朔知道,武帝是要《枕中秘籍》,便答道:“陛下!臣已索得,在臣家中放著哪。”
  “那好!明天你送到建章宮去!”
  張湯在一旁滿臉狐疑地搖了搖頭。

  建章宮中。武帝正拿著東方朔給他的一捆竹簡,隨意翻閱。
  “我說愛卿,你沒搞錯吧。”武帝將信將疑。
  “皇上,這可是淮南王親手交給臣的,臣認真看過,上邊句句講的都是仙人和不死之藥哇。”
  武帝搖搖頭:“我總覺得不對。”
  東方朔也搖搖頭:“不會的,陛下。這是淮南王親自交給我的,有雷被作證啊。”
  “朕苦思冥相的‘枕中密籍’,就是這個樣子?”
  東方朔反問道:“皇上,那您說,該是什么樣子?”
  “嗯……。”武帝也沒詞了。
  東方朔罵道:“都是那個混帳李少君,為什么不告訴陛下這密籍是什么樣子?讓臣也能分出個真假來!”
  武帝搖搖頭,將竹簡收起。“好啦好啦,朕看看再說吧!”
  此時,楊得意領庄助進了宮中。庄助一肢已截,所以一只袖子空空蕩蕩。
  “皇上,有一獨臂將軍求見。”楊得意說。
  武帝看了庄助一眼:“啊!是庄助!你的傷好了嗎?”
  “謝皇上。臣已好啦。這回多虧了辛苦子救我一命。”
  武帝看了看東方朔。“怎么樣,東方愛卿!你看,他們兩個原來是你提防著我,我提防著你,如今成了患難之交!庄助,今天你是功臣!朕今天就封你為震西將軍!”
  東方朔說:“陛下!臣佩服您的肚量。”
  庄助明白了他們在說什么,于是急忙跪下:皇上,臣有罪。武帝卻笑了。“你有罪?有什么罪!哈哈,你是功臣!”
  庄助還在辯解:“皇上,臣有罪,臣原是……。”
  東方朔說:“庄助將軍,過去的事,誰都別提它!”
  武帝一揮手:“對,對,誰都別提它!”

  庄助隨東方朔出了建章宮。庄助問道:“東方大人,辛苦子在哪里?”
  “噢,庄將軍,這次我去淮南王處接雷被時,有個叫田由的人跟了來。我不放心,就讓辛苦子陪著他。”東方朔一邊說,一邊盯著他。
  庄助吃了一惊:“大人!田由可不是好人,他是太子劉遷最信任的人。他到長安肯定有陰謀啊。”
  東方朔反問道:“庄助將軍,你在皇上身邊多日,也已看到皇上是個善于化解陰謀的高人,這田由,能成大事嗎?”
  “東方大人,小人雖沒有雷大俠那樣的俠骨義膽,可什么是正,什么是邪,小人還能分辯清楚。田由早已上了邪道,你們一定要小心!”
  東方朔點點頭。“謝謝將軍提醒。哎,將軍,我問你個事。”
  “大人請講。”
  “那劉陵劉郡主,到哪儿去了?”
  庄助臉上一紅。“原來我以為她回淮南了,前天才知道她還在長安。”
  東方朔一惊:“還在長安?她在何處?”
  庄助說:“李少君死后,她怕皇上治罪,就出重金賄賂皇上的乳母,呆在她的家中。”
  東方朔也覺得有點意外。“那?她能閒著?”
  庄助不好意思地說:“大人,實不相瞞,她先請張次公張將軍幫他練功,不久張將軍病了,她又找給皇上守更的都尉鄂將軍陪練。前天,小人剛到長安,她便來找我。”
  東方朔歎道:“多行不義必自斃。她不僅自己不要命,還要搭上別人的命!”
  庄助說:“大人,小人前天已經和她一刀兩斷。”
  東方朔稱贊地說:“好,庄將軍,希望你和雷大俠,成為皇上和衛青將軍的兩根大柱子!”

  這天中午,東方朔正在家中逗孩子玩。東方蟹已能到處亂跑,而東方之珠,則在東方朔的怀中咯咯地笑。
  齊魯女也是笑逐顏開:“要是金娥也給我們生個東方孫子就更好啦!”
  東方朔說:“他們生孩子,就姓他蒲柳的蒲,可別跟著姓東方。我有東方蟹和東方之珠,就夠嘍!”
  齊魯女不滿地說:“整天這個姓改那個姓的,你以為姓東方就好啊!”
  東方朔卻說道:“哎──夫人!摘桃的棍子可是折了,別又發脾气!”
  齊魯女轉出笑臉。“我沒發脾气。有脾气也得等沒月亮的時候。”
  東方朔吃惊地說:“啊?那一關還沒取消啊!”
  齊魯女笑了。
  東方朔拿著珠儿的手打齊魯女:“好的,好的!珠儿長大了,可別這樣厲害!”
  正在此時,道儿走了進來。“老爺,門外有一位姓雷的將軍求見老爺。”
  東方朔忙將珠儿交給夫人:“快,快請!”
  雷被匆匆忙忙地進了院子。“東方大人,不好啦!”
  東方朔吃了一惊:“怎么啦?”
  雷被拿出絹書:“那劉遷要我五天內赶回淮南与他一同起事。不然,他就將我的老父老母全部殺害!”
  東方朔罵道:“這個畜牲!”
  雷被求他:“大人,快幫我想辦法啊!”
  東方朔想了一想,說:“事到如今,只能和衛青大將軍商量一下,先讓你回去……。”
  兩人還在議論,辛苦子又匆匆進門。“爹,爹!不好啦!”
  東方朔一怔:“什么事!”
  辛苦子叫道:“那個田由,果然對衛大將軍行刺了!”
  東方朔急問:“衛大將軍怎么樣?”
  “有您提醒,大將軍暗穿了鎧甲。田由沒能得逞就急忙外逃,被孩儿和霍去病兩個當場擒住!”
  “好!田由說什么?”
  “他將淮南太子謀反的事全招啦!”
  東方朔仰天長歎:“淮南王啊淮南王,有本事你就快點升仙吧!”
  雷被急問:“辛苦子,皇上知道此事么?”
  “當然知道啦!”
  東方朔急問:“皇上怎么說?”
  “皇上已命張湯為全權制置大使,与公孫賀將軍率兵三万急速到淮南捉拿叛賊;又令義縱在長安大肆搜捕,凡与淮南王謀反關聯的人一律拿下,殺無赦!”
  雷被歎道:“蒼天保佑父母雙親!”
  東方朔說:“辛苦子,你快陪雷大人速到淮南,解救二位老人!”
  辛苦子說:“那,皇上那儿……”
  東方朔對著他的腦袋,拍了一下:“皇上那儿,有你爹我哪!”

  淮南太子謀反的消息,一個一個的,追風逐電般傳到長安。一會儿有人說劉遷打過淮河了,一會儿說劉安升天了,還傳說,公孫賀和張湯已經把淮南蕩平。整個長安到處都是淮南的消息,但沒有一個人知道哪一個准确。唯一讓人們相信的,就是義縱在長安到處抓人,還有他的一句話,讓長安人個個自危:“宁可錯抓一百,不讓走漏一人”!
  眾位大臣中忐忑不安者大有人在。因為這個時候,誰也不愿与淮南王有所牽聯。
  終于等到了皇上在未央宮上朝的消息。
  武帝今天特別嚴肅,說話也是非常簡捷:“義縱,你說說,在長安城中,与叛賊有牽連的人有多少?”
  義縱豈能含糊?“回皇上,十多天來,臣在長安全力搜捕,捉到与淮南王案有直接牽連的人六十二個,間接牽連的三百七十七個。”
  武帝說:“好!等張湯、公孫賀他們有了准确消息后,一并問斬!”
  公孫弘這時覺得自己扑騰了好久的那顆心平靜了下來。他覺得自己要說話。“皇上,淮南王之過,在于不讀儒家之書。”
  武帝隨便問道:“依你之說,只要讀了儒家的書,就不會造反了?”
  公孫弘說:“皇上,您想想看,自從盤古開天地,三皇五帝至于今,有一個儒者造反的嗎?”
  武帝想了想,好象是沒有。“嗯。倒也是。”
  公孫弘來了勁頭:“所以,皇上,臣勸您要廢黜百家,獨尊儒術啊。”
  東方朔笑著出列。“丞相,你又來了。你說,自從盤古開天地,三皇五帝至于今,沒一個儒者造反的?”
  公孫弘自認為沒錯:“是啊!”
  東方朔說:“那我問你,一只公雞還是蛋,呆在母雞的肚子里,它早上能打鳴嗎?”
  公孫弘反感地:“笑話!”
  沉默了許久的眾位大臣之中,不知是誰來了句幽默:“要是雞蛋能在雞肚子里打鳴,那就是妖雞和鬼蛋了。”
  眾人轟然大笑。
  東方朔倒沒笑,只是反問公孫弘:“丞相,你們儒家共有多少年了?”
  公孫弘掰了掰指頭:“儒家嘛,從孔夫子算起,應是三百多年了。”
  東方朔又問:“那盤古開天辟地有多少年?”
  公孫弘口吃了:“這個……臣可不知道啊!”
  東方朔窮追不舍:“那三皇五帝呢?”
  “這個……老臣也記不清了,總該有千年以上了吧。”
  東方朔接著說:“千年的三皇五帝,万年的盤古開天,你三百年的儒家能在那個時候造反,可不就是鬼蛋了嗎?”
  眾人笑得前仰后合。
  公孫弘不生气:“老臣說不過你!可老臣知道,淮南王府中就是沒有儒者!”
  東方朔更要追問:“丞相,淮南八駿中有個左吳,他是劉遷的謀士,此人飽讀詩書,尤精孔孟學說,當年舉孝廉時,是淮南儒生的第一人選。据臣所知,淮南太子犯上作亂全是他的主意。你說,他算不算儒者,是不是犯上作亂呢?”
  公孫弘急得說不出話來。“老臣……老臣知道,這也怪那淮南王劉安,就是因為他整天求仙學道,吃什么不死之藥,才弄到現在這家破人亡的……。”
  東方朔叫了起來:“哎──,丞相,你是說,那淮南王劉安,就是因為整天求仙學道,吃什么不死之藥,才弄成現在這個家破人亡的份上?”
  公孫弘一口咬定:“是啊,是這么回事啊!”
  東方朔轉向武帝:“皇上,丞相的話您听明白了?”
  公孫弘這時才惊恐地發現,自己的話同時也在說皇上?他急得“扑通”一下跪倒:“皇上!老臣說的就是淮南王一個,可不是指陛……。”
  武帝大怒:“住口!丞相,你老了,回家歇著去吧。”
  公孫弘一怔,又連忙磕頭:“謝皇上,臣是老了……。”說完他就往外走。走到門前,突然迎面遇上急步進來的辛苦子,被他撞了個滿怀,倒于地上。
  辛苦子叫道:“皇上!”
  武帝問:“辛苦子,淮南的情況怎么樣?”
  “皇上!公孫賀大人和張湯兩個到了淮南,一下子就把王府包圍了。淮南王父子如瓮中之鱉,劉遷准備的造反之物已全部搜到。除了陳喜,其它案犯,全部落网!”
  武帝說道:“好!那淮南王呢?”
  “淮南王殺雞斬狗后便自裁了,說這是升天!”
  武帝先是惊訝一下,然后使勁地搖頭。“那劉遷呢?”
  “反賊劉遷狗急跳牆,在王府中濫殺無辜,把雷被的父母給殺了!”
  武帝怒道:“這個惡人!后來呢?”
  “他被雷大俠給殺了!”
  武帝說:“殺得好!他不殺,朕也要殺他!還有呢?被張湯就地正法的有多少人?”
  “小臣听公孫賀將軍說,張湯滅了淮南王的三族,其它叛亂者的五族,共殺掉一万三千多人!”
  武帝一點都不嫌多:“殺得好!這种叛逆之賊,就是要斬淨殺絕!義縱!把在長安捉到的叛賊,揀首要的給朕帶上來!”
  “臣尊旨!”義縱一揮手,田由、劉陵、張次公、鄂旦、庄助和武帝乳母梁氏等,都被帶了上來。
  眾人看了大惊,連武帝也吃惊起來。他問道:“義縱,這些人都是要犯?”
  義縱逐一宣判:“皇上!淮南八駿之一田由,听從劉遷派遣來到長安,以到邊關參戰為由,進入大將軍帳下,謀刺大將軍衛青不成,被霍去病和辛苦子捉到。現已全部招供。”
  謀反就是從他開始的。還敢行刺衛大將軍!武帝怒道:“拉出午門,斬首!”
  田由一聲不吭由著衛士將他推走。
  義縱一轉身子拉過劉陵,說道:“淮南郡主劉陵,受其兄劉遷指使,將庄助送往皇上身邊,圖謀加害皇上。她又以練功為由,重金買通陛下的乳母梁氏,与張次公、鄂旦等人行男女苟且之事,現也已全部招供,依大漢之律,全應斬首滅族!”
  眾人听到這一串人都被牽連,不禁大惊。武帝也走下寶座,巡視這几個人。東方朔跟著他,走了過來。
  劉陵先向武帝跪下,嗲嗲地叫聲“皇兄!”
  武帝不再理她。她又叫聲“哥哥!”
  武帝還是不理。
  劉陵只好轉向東方朔:“東方大人,救命啊!”
  東方朔“哼!”地一聲,然后小聲說:“李少君在仙國等著你練功呢!”
  眾人听到這話,不由得紛紛竊笑。
  武帝卻冷冷地說了一句:“把她拉出午門,斬了!”
  劉陵尖叫著,被刀斧手推出門外。
  武帝認真地看了他的乳母梁氏一眼,問道:“老人家,你怎么能……。”
  乳母梁氏哭泣著說道:“皇上,都是那劉陵,我不知道她要造反啊!”
  武帝覺得不忍,便向義縱求情。“義縱,他是朕的乳母,能不殺她嗎?”
  義縱卻毫不留情。“皇上!如果劉遷和劉陵的陰謀得逞,就是一百個乳母的性命也無法挽回啊!臣既任此職,就要執法。當年皇上的親外甥金吾子,皇上不也沒有怜惜啊!”
  武帝一時竟然無言以對。
  東方朔此時卻走了過去,對乳母梁氏說了几句話,梁氏含淚點點頭。
  武帝覺得還是不忍。“義縱,可是……。”
  義縱依然面無表情:“皇上!饒此罪犯,法有何用?”
  武帝無奈地揮了揮手:“咳!由她去吧……。”
  義縱也一揮手:“把梁氏推出去斬了!”
  劊子手押著乳母,向外走去。梁氏一邊走,一邊回頭張望。
  東方朔追過去,拉住她。“慢!老太太,你干嘛一邊走,一邊回頭啊?”
  乳母梁氏大哭道:“東方大人,我是想再看看彘儿,再看一眼皇上啊!”
  她竟敢直呼皇上乳名!可人之將死,誰還去計較呢?
  東方朔卻要計較!他大聲說:“老太婆,你也太不懂事了!皇上如今三、四十歲了,是天子!不是几個月的孩子,難道他還會吃你的……。”
  武帝憤怒地一拍桌子:“混賬!”
  東方朔卻笑了起來。他指了指義縱,又指了指梁氏:“皇上,他們兩個都有些混賬,您罵哪一個呢?”
  武帝气哼哼地說:“朕罵誰,誰心里有數!”
  東方朔再次指著義縱:“你是該心里有數!那你這混賬就殺了那個混賬,我不管了!”說完便將義縱推向梁氏身邊。
  義縱不知如何是好,便推著梁氏再往外走。
  “給我停下!”武帝怒叫起來。
  梁氏和劊子手均停了下來。東方朔卻裝作不懂:“皇上,您是……”
  武帝大聲說:“把朕的乳母給放了!”
  義縱見武帝果然動怒,便不敢再次逞能。
  乳母梁氏邊哭邊喊:“皇上──!”
  武帝怒道:“快快回家,別再給朕惹事了!”
  梁氏向武帝跪謝后連滾帶爬地逃出宮去。
  東方朔看了看被綁著的張次公等人一眼,快步來到武帝面前。“皇上,臣有話說。”
  武帝覺得很煩:“行啦,行啦,別給朕添亂了!”
  東方朔很真切地說:“皇上,那劉陵一到長安,就要向臣學劍,還要臣和她一道練男女雙修之功。”
  武帝沒好气地說:“你就与她練吧!”
  東方朔卻說“皇上,臣沒有練。臣覺得那個劉陵,怎么樣點像一只野地里發情的母狗,挺惡心的。”
  武帝白了他一眼:“嗯。”
  東方朔接著說下去:“皇上,張次公是陛下的一員猛將,多次隨大將軍北擊匈奴,還打下遼東,立功封侯;鄂旦也是為皇上打更守夜,從不懈怠。他們是上了劉陵的當,才和她練功的。皇上,因此而誅殺功臣不值啊。”
  武帝雙手一攤:“那,你說怎么辦?”
  東方朔笑道:“臣以為,如今不妨把那劉陵看作是野地里發了情的一條母狗,是張將軍和鄂衛士兩個,眼睛不好用,就胡亂地搞上了。”
  眾人哈哈大笑。
  武帝也不禁大笑。“哈哈哈哈!就算是這么回事,朕饒過你們!以后決不許再做這种有傷風化的丑事!”
  張次公和鄂旦匍伏于地:“臣等謝皇上不殺之恩,必當以死圖報啊!”
  東方朔再次上前:“皇上,這個庄助在你身邊一年多,并沒有不軌行為,而且他跟著霍小將軍西出大漠,英勇殺敵,其勇可嘉啊!”
  武帝正准備赦免庄助,突然張湯從大門外走了進來。
  張湯一進宮門,就大叫道:“不行啊,皇上!”
  武帝看到張湯前來,急忙問道:“張湯?你們回來啦?”
  張湯叫道:“皇上!公孫賀將軍在淮南等候皇上新委派的郡守,臣押解叛臣雷被回到長安,向皇上复命!”
  武帝不解地問:“雷被?他也被抓啦?”
  “皇上,雷被作為淮南王的侍衛,當初就為了和郭解爭風逞強,以抗擊匈奴為借口,离開了主子。如今,淮南王自裁之后,他作為人臣,卻以殺父之私仇,斬殺了新的主子。這樣的人,不治他的罪,不是讓后人恥笑嗎?”
  武帝覺得張湯說得頗有道理。“這個……。”
  東方朔卻不同意:“皇上,雷被他怒斬劉遷,既報了家仇,對父母盡了孝,也為我大漢除一奸賊,對皇上盡了忠。雷被不僅無罪,還應賞賜!”
  武帝覺得東方朔說得也有道理。“這……。”
  張湯振振有詞:“皇上,劉遷謀反,該不該殺是皇上的事,是我廷尉張湯的事,更是大漢法律容与不容的事。而雷被与郭解一樣無視王法,妄自行事,自行殺戮。此風若開,恐無法再戒后人啊!”
  東方朔當仁不讓:“皇上!張湯是因為自己沒能親手殺掉劉遷,被雷被搶在前面,心中嫉恨,才要殺雷被的!”
  雷被卻大聲叫道:“東方大人,您不要為我爭辯了,我父母為我而死,仇人也已被我殺掉,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你就讓雷被去死吧!”
  張湯更進一步地陳述他的道理:“皇上,不僅雷被要殺,庄助也決不可留!當初劉遷讓他進京,就是要伺机加害于您!庄助要是真的有气節,就該嚴辭拒絕,或者到皇上這里、到廷尉府上,告發淮南太子!可他并沒有這么做,可見反心早已存在。不殺庄助,那么天下膽大妄為之徒當蜂擁而至長安,后果不堪設想啊!”
  東方朔見張湯不開殺戒不罷休,就与他爭道:“張湯!按你的說法來推論,既然雷被應忠于其主,不殺劉遷;那么庄助是奉主之命來到長安,應該受賞了?兩者為何尺度不一呢?”
  張湯針鋒相對:“皇上!雷被如不殺劉遷,留下劉遷讓皇上定罪,便是長了吾皇威望!而庄助潛于皇上身邊將近一年,真言末吐,讓臣想來都害怕!皇上,不殺此二賊,大漢豈不是無法無天?”
  東方朔的嗓門也抬高了起來:“皇上!雷被庄助二人,棄惡從善,還為皇上效命,如果殺他們,就是失信于良才,失信于天下!”
  武帝真的不知誰是誰非。“這……。”
  張湯卻不干了。“東方大人,既然你執意跟我張湯過不去,那張湯這回只好得罪了!皇上!臣還有一件要事,不得不向皇上奏明!”
  武帝正處于解不開的疙瘩上,听說還有事情,便示意張湯說出來。
  張湯跨前一步,用手指著東方朔,說道:“皇上!東方朔仗著您對他的信任,和淮南王交往密切,臭味相投。他与淮南王共同串通,以假的《枕中秘籍》蒙騙來皇上,皇上,這可是欺君大罪啊!”
  武帝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果有此事?”
  張湯拿過兩大捆竹簡來。“皇上,您看!這是從淮南王府上抄出的全本《淮南子》。東方朔和淮南王給您的《枕中密籍》,全是從《淮南子》中摘抄出來的片段,一字不差!”
  東方朔不得不辯:“張湯,你說這《枕中密籍》是假的,那么你拿出真的來,讓皇上看看!”
  張湯冷笑起來。“東方大人,不用啦!皇上心里明白!”
  這時義縱走上前來,站在張湯的身邊。他要報自己在臨淄被縛三天的羞恥!“皇上!東方朔的欺君罔上,不僅在這一點上!他到臨淄辦糧,用了本該屬于皇上您的二百万兩黃金,向他的鄉親購了二十万擔糧食。而臨淄的糧价,今天還是三兩黃金便買了一擔!更有甚者,東方朔高价收了糧,已經讓臨淄的百姓歡喜得合不上嘴,他還要張出榜來,說皇上您親口下詔,免了齊國百姓兩年的賦稅!皇上,東方朔正反兩次,上下其手,讓皇上丟了那么多的黃金,還少收了兩年的賦稅!他給齊國人那么多好處,也是一种營私啊!”
  天平終于向另一方傾斜。
  東方朔卻要爭辯:“皇上,免了齊國人兩年賦稅,可是皇上您親口下詔的啊!張湯也在這里,難道是我假傳圣旨不成?”
  張湯卻加了一句:“皇上是說了這話,可是皇上沒讓你用十兩黃金買一擔米糧啊!”
  武帝此時恍然大悟,“好啊,東方朔!你也有被人戳穿的時候!你以為你是神仙,朕就無奈于你?別再爭辯了!傳朕的旨意:將雷被和庄助這兩個敢擔弒君弒主的東西,拉出去斬首!再傳朕旨意,廢除淮南國,改為淮陽郡,再分出九江郡來,張湯義縱,你們幫朕選擇郡首!”
  張湯義縱高興地答道:“臣尊旨!”
  武帝看了東方朔一眼,冷冷地說:“將這個搖唇鼓舌,与淮南王一道蒙騙朕的東方朔,貶至武陵郡的深山之中,不徹底悔過,沒有朕的旨意,不得回朝任職!”
  張湯義縱高興地齊聲叫道:“臣等尊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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