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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集王侯天倫


  元狩元年,一個多事之秋。
  淮南的亂子剛剛平息,衡山王那邊事情又起。而匈奴“一只鞋”更不是盞省油的燈,听說他得到了趙信之后,尤其是那趙信听說武帝誅滅他的九族之后,更是變本加厲地在邊境招惹事生非。那趙信,居然為“一只鞋”出主意,在沙漠的水肥草美處建立了一座城池,名字就叫“趙信城”,說是要把投降匈奴的漢人全部安置在那里,用漢人与漢人對壘!
  更嚴重的問題還在于國庫空虛。連年對外征戰,對內平叛,對功臣的封賞,特別是對來降者的無度賞賜,當然,還有為建北邊的朔方城,使得大漢的錢糧如輸血一樣,源源不絕地流向無底之洞,血管越來越細,使軍隊的正常軍需都受到了影響!
  丞相公孫弘快不行了。可說來也怪,公孫弘平時一點也不考慮這些國家大事,因為軍隊是衛青的事,糧草是張湯的事,与諸侯周旋是東方朔的事,各地的政務是諸王侯的事,京畿治安是義縱的事,一切的一切,都是皇上的事,他這個丞相,除了去太學講講課之外,就無所事事了。可現在在病榻上他卻開始關心起許多事來,他才覺得世上還有不少的事等著自己去做,他恨自己已經沒有做事的力气了。
  黃昏時刻,丞相府中。公孫弘已是奄奄一息。臥榻之上,他要完成最后兩件大事。他看了看守在一旁的儿子公孫度,示意讓他走到跟前來。
  “儿啊,為父今年七十三歲,和孔夫子一樣的高壽。孔夫子一生困頓,可我能在丞相位上無疾而終,你說,為父還有什么遺憾的呢?”
  公孫度領會了父親的意思,便說:“父親,孩儿以為父親位至人极,且得善終,這是最大的喜事。在你之前,許昌,庄青翟,竇嬰,還有田鼢,沒有一個是善終的。父親能夠壽終正寢,沒有遺憾。”
  “不!儿啊,為父雖然位至人极,可是皇上并沒有對我言听計從。尤其是他,嘴上說可以‘獨尊儒術’,實際上用的都不是儒生。這是我有生之年的一大遺憾啊!”
  公孫度安慰道:“父親,皇上早就說可以獨尊儒術了。至于他怎么尊我們不去管他,反正后人知道,在你當丞相時,沒有坑儒,而是尊儒。青史轉載有個好說法也就夠了,沒有人會認真琢磨里頭的是是非非。”
  公孫弘頭腦卻清醒得很。“不對!皇上身邊有東方朔的三千塊竹簡,皇上整天就看那些玩藝儿,為父的話皇上一句都听不進去。這個東方朔,將為父戲弄得無地自容。沒能治倒東方朔,是為父終生最大的遺憾啊!”
  公孫度再來安慰他:“父親,東方朔已經完了,皇上將他貶到武陵郡的深山中去了。”
  “不!你不懂!武陵郡就在衡山郡邊上,皇上明著貶他,實際是讓東方朔去監視、勸說衡山王。因為衡山王是淮南王的弟弟,是皇上唯一還活著的叔叔。皇上不想讓他再反了,不然,皇上的叔叔輩就被他殺光啦!”
  公孫度不想再費口舌,就說:“父親,您就不必去想這事了。”
  公孫弘搖搖頭:“不行!為父這些年,就想琢磨一個計策,要看他東方朔的笑話,報東方朔譏我儒者之仇!公孫卿來了嗎?”
  “孩儿已叫他在外等候。”
  “讓他進來。”
  一個瘦高個子走了進來,這就是公孫卿。他很禮貌地說:“侄儿拜見伯父大人。”
  公孫弘抬起頭來,招呼他走近些。“卿儿,伯父作為丞相,卻沒讓你當官,你忌恨我嗎?”
  公孫卿眼睛里露出几分無奈:“侄儿得以養尊處优,得已知書達理,便是伯父最大的恩賜。”
  “嗯。”公孫弘點點頭。他指了指儿子公孫度,說:“論頭腦,你比他要聰明得多。可聰明未必能當好官。”
  “伯父,小侄聆听您的教誨。”
  “伯父不讓你讀四書五經,而是讓你看道家神仙之書,你知道是什么用意嗎?”公孫弘問。
  “小侄以為,是為了討皇上喜歡。”
  “說得好!你伯父讀了那么多四書五經,不能讓皇上言听計從,讓你看道家神仙之書,就是為了能讓皇上對你言听計從!”
  老實的公孫度插嘴了:“父親,您這樣做不是有違儒家之道嗎?”
  公孫弘冷笑。“說你笨,你又來了!什么儒家,道家,有好官當,好日子過,才是贏家!”
  這与父親往常的話可不大一樣啊!公孫度有些吃惊。“父親……。”他還想問個明白。
  公孫弘不理他:“你別說了。卿儿!”
  “侄儿在。”
  公孫弘慢慢地說:“依你現在的功底,根本不是東方朔的對手。伯父要你去齊國東部海邊的嶗山求仙學道。一定要學到比李少君還厲害的本領,再來找皇上!”
  公孫卿犯了難:“伯父,侄儿不知跟誰學啊。”
  公孫弘指點道:“嶗山上有一高人,叫李少翁,他是李少君的叔叔。你去找他。”
  公孫卿跪拜:“小侄尊命。”
  公孫弘這才把頭轉向親生儿子。“度儿。”
  “父親,孩儿在。”
  “以你的本事,難以在朝中立腳。但有一人可以依靠。”
  公孫度瞪大了眼睛:“父親,您說的是……?”
  “霍去病的弟弟霍光,將來會是個了不起的人物。靠上他,不僅你有好官做,儒家的名聲也能靠他而振。”
  公孫度吃惊:“父親,霍光只是個孩子,何況,他學的也不是純儒。”
  公孫弘干笑起來,笑聲是那么微弱,可他卻是發自內心的大笑。“純儒?董仲舒才是純儒,書呆子一個!孔夫子要是純儒,他就不去誅殺少正卯了!孟子純么?王道加霸道!荀子純更是秦始皇的祖師爺!這世上,沒有一個純儒學。霍光未必是儒者,可將來他定會反其道而行之!”
  公孫度將信將疑。話說到此,公孫弘看看身邊半明半滅的蜡燭說道:“為父的快要不行啦,人死如燈滅,你們去找鼓樂來為本相送行吧。”
  公孫度又吃一惊,今天父親是怎么啦,一反常態?“父親……。”
  公孫弘有气無力地搖搖頭。“庄子老婆死了,庄子鼓盆而歌。如今我能在如此厲害的皇上眼前壽終正寢,豈不該好好慶賀?去,讓鼓樂都響起來!我死后三天之內不要停息!”

  武陵郡在洞庭湖之西南,南与衡山接壤,西与巴蜀相連,北邊就是漢中。這里的山勢奇特,大都如竹筍一樣拔地而起,峰巒疊嶂,變化万千。山間淙淙溪水,清純甘甜。長安南側的終南山与這儿的山岭相比,便全無風采。這令自小長在平原,只去過泰山的東方朔大開眼界。
  東方朔与齊魯女,阿繡,道儿,還有長得半腰高的東方蟹,領著東方之珠,一路上領略著美不胜收的山光水色,興高采烈地從長安向南進發。東方朔想,難怪太史公老說讀万卷書,行万里路!如今我東方朔才行數千里,飽覽造化的雄秀神奇,胸中郁悶已是蕩然無存了!
  東方朔和道儿各騎著一匹馬,齊魯女和兩個孩子坐在馬車上,除了一馬拉車外,還有一頭驢子拉幫襯,車走得飛快。
  道儿說:“老爺,有了這頭驢幫襯,車可就跑得快多了。”
  東方朔樂了:“可不是嗎!皇上和衛青識馬,老爺我識驢。從小我就喂小毛驢,這畜生听話,跑得也歡!”
  道儿說:“真行,這頭驢幫上大忙了。”
  齊魯女說:“哎呀!你們別驢了,看這一路上風景多美啊!道儿,你老婆也真是想不開,讓她一道出來她非要在長安守著。這不,這么美的景致都錯過了,多可惜啊!”
  道儿說:“要么說她是婦人之見呢!有個儿子,她就什么都不要了。哪里像奶奶您呀,拿得起放得下。”
  齊魯女說:“喲!道儿,你這張嘴,怎么愈來愈能說了。是不是那胖媳婦教的?”
  “我的好奶奶,道儿跟著您和東方大人,再不會說話,不就真的是條笨驢了!”
  東方朔与齊魯女都大笑起來。只有東方蟹,拿著小鞭子打著小驢:“笨驢,笨驢,駕!”
  東方朔見道儿突然有點儿楞神,便知道是齊魯女提起頭儿,又在想老婆了。于是他說:“道儿,又想老婆了是不?放心吧,有你哥哥楊得意照顧,比你還要周全呢!”
  道儿無奈地搖頭:“老爺……。”

  衡山王府坐落在湘江西岸,向南望去,衡山蔥蘢滴翠,周邊盡是褐紅色的土地,几彎清溪纏繞于綠山紅土之間。水道其間的池塘,如一面面鏡子鑲嵌在紅綠相間的畫圖之中,倒映著天上的藍天白云。而這些美好的景色,衡山王府的人已無心欣賞,他們只覺得天空陰云密布,大禍快要臨頭了。
  衡山王劉賜是淮南王劉安的親弟弟。此刻他正和太子劉爽、次子劉孝、幼子劉不疑,還有相國枚赫、淮南舊臣陳喜、太子賓客白贏一起,商議淮南王自殺、淮南太子等人被誅之事。
  衡山王面色凝重地說:“淮南王父子被滿門抄斬你們都已知道。今天讓你們一起來商議,我們下一步怎么辦?”
  太子劉爽看起來眉目清秀,平時說話底气不足,今天卻很有精神。“父親!淮南王雖是我的伯父,但父王并沒參与謀反,皇上不會怪罪。依儿臣之見,不如將叛賊陳喜捉拿給皇上,以保我衡山一方平安!”如此直言,不僅陳喜大惊失色,衡山王也大為吃惊。
  太子身旁的劉孝站了起來。“太子此言差矣!陳喜,雖為淮南八駿之一,可他并沒參与謀反,怎能說是叛臣?父王,如果將陳喜殺掉,天下人會恥笑我衡山不能容人啊!”
  陳喜這時站了起來,對衡山王鞠了一躬,然后說道:“殿下!殺陳喜能讓皇上息怒,陳喜當自刎于此!但只恐殺了陳喜,皇上還是饒不過殿下!”
  衡山王吃惊:“此話從何說起?”
  陳喜慷慨陳辭:“殿下!皇上遷怒于諸侯,其原因是對匈奴連年作戰,國庫虛空。你們都知道,文景二世積下的錢糧已被用淨,皇上令天下富商、豪強和諸國侯王獻錢捐糧,但除了商人聞風而動,捐錢糧以求官爵外,豪強与諸侯卻一直無動于終。皇上怒遷豪強為他守陵;然后對諸國王侯挨個儿下刀。燕王、齊王未曾謀反身已先死;淮南太子被逼謀反也被誅滅。如今天下最大的王侯,就是您衡山王。除非您獻出王位削號為民,皇上才會饒過,不然,衡山遲早要大禍臨頭!”
  劉孝跟著說:“父王,陳先生之言极是。俗話說,有備無患,咱們快快准備吧!”
  太子劉爽卻不同意:“父親,不能听信他們的話!衡山之力不及淮南一半,淮南王尚不堪一擊,何況我衡山,兵少糧寡的,更是以卵擊石。”
  衡山王看了看坐在一邊不曾吭聲的老人枚赫。他是景帝時大辭賦家枚乘的弟弟。“枚老相國,您說呢?”
  王爺問道了,枚赫不能不開腔。“殿下,他們說的各有道理。以老臣之見,殿下不妨外觀其變,內作准備。誰也不許說反,但誰都要防范。目前讓老夫最為擔心的是衡山國無人。老朽年近七十,已經力不從心,殿下應快快另尋賢能,以防不測!”
  衡山王早就認為他年邁多病該休息了,難得今天他如此坦蕩。于是就問:“老相國,您說,繼任本王的相國,誰最合适呢?”
  枚赫搖搖頭:“臣說不好。”
  劉孝卻說:“父王,依儿臣之見,陳喜先生為淮南八駿之一,是相國之材!”
  太子劉爽又要反對:“開玩笑!用了他,皇上更會以為我們和淮南王早已串通好了!”
  陳喜再度起身,說道:“太子之言极是。殿下!陳喜倒是知道有一經天緯地之才,就在這儿不遠,殿下如能請到,當是衡山大幸!”
  衡山王惊喜。“陳先生,你說的是誰?”
  陳喜說道:“太中大夫東方朔,為人中之杰。他原是皇上最信賴之人,但因与郭解關系密切,又与淮南王交往甚密,得罪了皇上,如今被貶在此處不遠的武陵郡。如果殿下以淮南王之弟的身份,動之以情,聘之以禮,陳喜以為此人大有用處。”
  衡山王一楞:“東方朔?本王早聞其名。”
  枚赫點點頭:“殿下,如能請得此人為相國,定是衡山國的福分。”
  衡山一拍案子:“好!劉爽,本王就命你以太子的身份,与白贏先生一道,持重禮前往武陵請東方朔先生!”
  太子劉爽欣然從命:“儿臣尊旨。”

  群山之中,落日較早。東方朔正伸脖抬頭,東張西望。
  齊魯女從身后走出來。“喲,當家的,這么早就找月亮啦?”
  東方朔臉上有點不快,但他馬上笑了。“夫人,我現在天天能看到月亮啊。”
  齊魯女有些惊奇,但又不信:“別蒙我了,有月亮我還看不到?”
  東方朔轉過身來,抱住夫人。“夫人,你就是我心中的月亮,你自己當然看不見啦!”
  這下子齊魯女樂了。“你這張嘴啊,讓我一輩子開心!”
  東方朔依然遠望。
  齊魯女從后邊反抱住他。“月亮在這儿,你還望什么?”
  “夫人,剛才我看到遠處有一匹快馬,現在讓山遮住了。啊!又出來啦!你看,正朝這儿奔呢!”
  齊魯女不理他:“看看你,還說什么都不想,在這山里呆完后半輩子。一轉眼,又想朝廷的事,又想皇上了,是不是?”
  東方朔一把將她拉過來:“夫人,你再看哪!”
  齊魯女定睛看去,馬上也高興地直叫道:“是俺家老二!是辛苦子!”說完她跑出門去,一邊跑,一邊大聲叫喊:“辛苦子!辛苦子!媽在這儿!”
  辛苦子快馬加鞭,從遠方飛奔過來。見到母親,他急忙滾鞍下馬。
  齊魯女抱住他:“儿啊,你可回來了,來就好,我們團圓了。”親熱地又問:“想娘了嗎?”
  辛苦子推開她:“娘,爹呢?”
  齊魯女面上露出不高興來:“哼!你就沖著你爹,滾,他在那儿呢!”她往屋里一指。
  辛苦子沖進屋去:“爹,皇上派儿送來書信!”說罷從怀里掏出一封書信交給東方朔。
  東方朔眼睛一亮,一邊忙打開書信一邊問:“辛苦子,皇上對你說什么?”
  辛苦子接過母親遞來的水,邊喝邊說:“爹,皇上說,那天奶媽的事你讓他很下不來台。”
  東方朔說:“可我要是不救那老太婆,他現在的日子才難過呢!”
  “皇上后來也是這么說的。他說他想你了。”
  東方朔眼一翻:“想我?你看看,皇上他信中是怎么說的?”
  辛苦子看了看那個剛被拆開的絹書,不禁也惊了。“啊!皇上不是讓你回長安,是讓你去衡山呀!”
  東方朔點點頭:“不過,我确實也該去衡山。儿子,回去秉告皇上,衡山王那儿千万別再大開殺戒了!”
  辛苦子點點頭:“好的,爹爹。我明天就走。”
  齊魯女著急地:“儿啊,干嘛這么急?”
  辛苦子說:“我要去戰場!皇上又下令霍去病出兵打休屠王和昆邪王呢!”
  東方朔急著問:“可府庫的錢糧早就沒了哇!”
  辛苦子說:“爹,你不知道張湯多有能耐吧。他向皇上說,要對天下人實行‘算緡告緡’,還要重新制造錢幣!皇上就听他了。”
  東方朔道:“什么是‘算緡告緡’”?
  辛苦子說:“爹,我听說這‘緡’就是錢,一緡就是一串,十銖錢。”
  東方朔:“多新鮮!我也沒說緡是飯啊?我問的是‘算緡告緡’!”
  辛苦子擺起了譜:“這‘算緡’呢,就是讓天下百姓,把自己的家底算一算,值多少錢。夠兩百緡的,就要從中抽出一‘算’,作為賦稅交給皇上作為國用。”
  東方朔擺擺手:“慢!那一‘算’是多少錢?”
  辛苦子:“一‘算’就是一百二十銖!”
  東方朔吃惊了。“也就是說,二千銖要交一百二十銖,可文帝以來,一直是一千銖收三十個個銖,他這一算整整多算出了一倍!那老百姓家里沒錢的,又怎么個算法?”
  辛苦子說:“有地,有物啊!張湯說了,物也要算!凡有車者交一算;有船者也要交一算;有奴仆的交一算……,有地的,更要交一算!”
  東方朔急得直瞪眼:“算算算!這一算一算又一算,把老百姓的血汗錢全算到國庫去了!”
  辛苦子:“爹,你真聰明!不然,張湯到哪儿去弄糧草啊!”
  東方朔气得坐了下來。“那我說我沒錢,不交!”
  辛苦子來了勁。“不交?張湯還有‘告緡’這一招,比‘算’緡還厲害!”
  “告緡?怎么個‘告’法?!”
  辛苦子比划著:“先讓你自己算,如果有人將自己的錢財不算,或者算少了,別人就可以告發他家的緡數。一經查實,被告者的所有家產通通歸公;告發的人可得被告人家產的一半!”
  東方朔更急了:“那,那些游手好閒、白吃白揀之徒可好了,整天去‘告緡’,還不發大財?”
  “對啊!爹!長安就有這樣的人,專門查別人的家產舉報給義縱。義縱去核查,一查一個准,當場就封,就沒收,那義縱說得到做得到,還真的分給了舉報人一半!”
  東方朔叫道:“那不是民無宁日了嗎?”
  “爹,你別急啊!那個舉報的人得了財產,也想少報。結果又被別的人給舉報了,他的財產也是一半充公,一半賞給了舉報者。”
  東方朔又瞪眼:“你報完了我再報,報報報……”
  齊魯女搶著說:“還不是都報到了皇上的手里?”
  辛苦子拍著大腿叫:“對啊!老娘,連你都明白!爹,你還文曲星呢!媽都成了智多星!”
  東方朔站起來,踱起步子。“這天下人的財產,都算計到了國庫,報到了皇上手里,軍隊是有錢糧了,老百姓還活不活哪!”
  辛苦子動情地說:“長安現在人心惶惶,皇上讓張湯、義縱辦理此事,還加上杜周、趙禹等人,一個比一個酷。沒人敢說一個不字啊!”
  齊魯女“霍”地站了起來。“當家的,咱不能在這儿躲清閒,得回長安,跟張湯和義縱那些狗日的對著干!”
  東方朔遲疑了,他拿出詔書。“可是,皇上命我去衡山!”
  齊魯女一把奪過:“那就快准備吧!去完衡山,咱就回長安!”
  道儿正從門外進來,一見到辛苦子,就親熱地對著他肩膀上打了一拳。
  齊魯女說:“道儿,快准備,我們要回長安!”
  道儿高興得跳起來:“要回長安?真的!”
  齊魯女說:“那還有假?准備回家看你那胖老婆吧!”
  道儿起身就往外走。“那好,讓我把門外那兩個從衡山來人先打發走!”
  東方朔惊叫:“什么?衡山來人了?怎么不報!”
  道儿說:“老爺,我們不是要回長安了,還理他們干啥?”
  東方朔大怒:“不象話,快給我請進來!”
  一轉眼,道儿領著衡山太子劉爽和白贏二人進來。白贏將一大堆禮物放到桌上,劉爽向東方朔深施一禮:“衡山王太子劉爽和太子賓客白贏拜見東方大人。”
  “原來是太子殿下駕到,有失遠迎,失敬失敬!”

  三輛漂亮的三駕馬車在崎嶇的山路上輕快地行駛著。那頭小毛驢用不上了,被拴在車后跟著跑。
  太子為了和東方朔說話方便,邀請他同坐在一車。
  劉爽開門見山地說:“東方大人,劉爽請大人到此車中,是有密事要向大人請教。”
  東方朔說:“太子殿下,不要客气,就我們二人,有何不好說的?”
  劉爽問道:“听說您与淮南王交往甚深,那你對家父衡山王也應有所了解。”
  “本人与淮南王交往并不太深,只不過知道他喜歡讀書寫書,喜歡練功求仙學道罷了。”
  劉爽卻說:“家父這些都不愛,但卻有一點与他极象。”
  “噢,莫非是与女子練雙修之功的事……。”東方朔笑了。
  “大人所說极是,家父此好有過之叔父而不及。”
  衡山太子說出此話,倒讓東方朔楞了一下。“啊?這些你也跟我說?”
  劉爽說:“大人,我們衡山王家的事,必須從這儿說起。”
  東方朔不干:“太子,可我從不管別人的家事!”
  劉爽解釋道:“大人,不知我們家事就不知衡山國事啊。”
  東方朔一想,反正坐車也無聊。“嗯,也是。那你就說說。”
  “父王有三個夫人,本人是長子,母親是家父的結發之妻,原為衡山王后。”劉爽打開話題。
  東方朔關心的是現在。“現在呢?”
  劉爽悲傷地說:“我母親十年前生病,被人用藥毒死了!”
  “那……。”東方朔同情地看著他。
  劉爽接著說:“父王有一寵姬,叫做徐來。當時有人說是她下的毒,她想當王后。”
  東方朔搖搖頭。“后來呢?”
  “后來父王又喜歡上了姚姬,徐來就被晾在了一邊。”
  東方朔覺得有點煩,想跳過這一段。“太子有兄弟几人?可曾取妻?”
  “劉爽有一弟一妹。弟弟名為劉孝,今年二十有三。妹妹無采,今年二十。生母死時,他們都還十來歲。……”
  “他們怎么樣?”
  劉爽并不回答,接著說另一件事情。“那徐來,也有一個儿子,比我弟弟小一歲,今年二十有二,因父王怀疑他不是自己生的,徐來一著急,便將他取名為劉不疑。那徐來為了讓劉不疑當太子,就取悅父王,孤立于我,連我的親弟弟親妹妹,都被她拉走了。”
  東方朔搖搖頭,說道:“這個女人,要么她是個大善人,要么她是個大不善的。那你弟弟妹妹怎樣?”
  “咳!一言難盡啊!我的親弟弟劉孝,總以為他比我有本領,要奪我的太子之位。整天練兵習武,還和淮南王太子劉遷相勾結。那徐來為了整倒姚姬,竟安排我弟弟和姚姬一起喝酒,還在酒中下了春藥,從此他兩個……。”
  東方朔知道,諸侯王中,儿子与小娘結伴的事多得很,也就說了聲“造孽”,由他說去。
  劉爽哭泣地說:“我妹妹無采前年嫁的人。可她不喜歡自己的老公,徐來就把她接回王府。后來我才知道,徐來用計讓她和劉不疑兩個好了起來……。”
  東方朔這回有點發怒。“混帳!你父王他整天在干什么?”
  劉爽有些口吃:“東方大人,我不敢說,太難了,如果東方大人您這次不能幫我家解開煩難,我都不想活了。”
  東方朔看他那副熊樣,心里就煩。“劉爽啊劉爽,你也是王侯之种,你的膽量和勇气到哪儿去了?”
  劉爽自知無能。“東方大人,你到了衡山就知道了,簡直是一團亂麻。”
  東方朔用手晃動車前的橫木:“我就不信!只知道有理不清的絲團,還沒見過剪不斷的亂麻!”

  衡山王府。衡山王劉賜接見東方朔。太子劉爽、次子劉孝、幼子劉不疑,与相國枚赫、淮南舊臣陳喜、太子賓客白贏三人,分左右而坐。
  衡山王恭維地說:“東方大人,你的惊世奇才本王早已是如雷貫耳。本王家難當頭,求賢若渴。大人能來,真是讓我衡山生輝啊!”
  東方朔應道:“殿下,東方朔不才,被皇上貶到武陵。臣德不足服眾,更不足理家,不敢有負殿下的厚望呀。”
  衡山王看了陳喜一眼,說:“大人不用客气。听說當年淮南王要拿整個淮南八駿換你一人,有無此事?”
  “那不過是淮南王一時戲言罷了,殿下不必當真。”
  東方朔接著說:“殿下,臣听說殿下衡山國老臣是枚赫,那是枚乘之弟,枚皋之叔,既有文聲,又有威望。而新進之臣,遠有陳喜,近有白贏;太子天下稱賢,公子奮發有為,用不著東方朔多管閒事。”
  衡山王擺擺手。“先生差矣。我衡山國中,你所說的能人,今天盡在眼前。老相國枚赫,已有七十高齡,因無人接替才留任至今。其它人等,本王不冤枉他們,全是名不副實的!”
  東方朔不解:“名不副實?”
  衡山王道:“是啊!不怕先生笑話,先從我這三個儿子的名字說起。太子劉爽,本王期盼他豪爽豁達,可他卻終日愁容滿面。次子劉孝,整天對他哥哥豎眉瞪眼,不知什么是禮孝!那個老三,雖叫不疑,可是本王卻怀疑……。”
  東方朔看到他的三個儿子面色難看,急忙打斷。“殿下,臣以為,按殿下的說法,名字全部倒著推演,那臣以為,可有上上大吉啊。”
  “大吉?吉從何來?”
  “殿下,要是像你這么反著說,這陳喜不是陳舊的喜事,而是新喜。還有太子賓客,他叫白贏,反過來一說,不就是真贏嗎?既有新喜,又能真贏,殿下,這還不算上上大吉嗎?”
  衡山王大笑:“哈哈哈哈!好!太好啦!東方大人果然机智非凡,無人能比。大人,本王听說,你給皇上寫了三千竹簡,裝了兩大車,有此事嗎?”
  “東方朔不才,那是十六年前的事了,不值得一提。”
  衡山王不同意。“呃,東方大人,可不能這么說啊!听說,皇上整天看那些書簡,視為寶貝!先生能給本王透露一點嗎?”
  東方朔問:“不知殿下想知道些什么?”
  衡山王正經地說:“大人,本王以為,不論是皇上,還是王侯,首先關心的是天下以什么為重?”
  東方朔想了想:“殿下,要說天下什么最重嘛……我認為有五個最重,其中衡山國就有一個。”
  衡山王大喜:“果真如此?你說說,衡山國的什么是天下最重?”
  東方朔說:“殿下,天下最重的五個東西,就是五岳啦。這南岳就是衡山,您是衡山國王,還不以為衡山最重嗎。”
  衡山王大失所望。“先生不要取笑于本王。本王不是問什么東西最重,而是問天下權勢什么最重!”
  “殿下,恕臣直言,天下權勢哪個最重,那是皇上考慮的事情,東方朔不該亂想,你衡山王恐怕也不該去想吧。”
  衡山王覺得有些失言,馬上轉過來:“本王隨便問問而已。”
  東方朔卻說:“殿下,不能問!你這一問,就是問鼎啊!誰都知道,天下最重的器物是鼎。淮南王如此威風,可他的混帳儿子圖謀問鼎,結果落得滿門抄斬,株連五族!”
  不料劉孝霍地站了起來。“株連九族才好哪,那不是連皇上都連上了嗎?”
  東方朔也不容忍:“混帳!你是想讓大漢江山都不穩嗎?那你還姓劉干嗎?你父王說你不孝,果然不孝。此等胡言若讓張湯知道,衡山國就完了!”
  衡山王連忙陪笑:“大人息怒,犬子無知,一派胡言。依先生之見,本王眼下應該怎么辦才能立足于不敗之地?”
  東方朔嚴肅地說:“殿下,還是那一句話,衡山為重!”
  “衡山為重?”
  東方朔義正辭嚴。“對,衡山為重!殿下,百里衡山是殿下封地;衡山周圍都是殿下的子民。山川草木,气候平和方能休生養息,百姓万民,不遭戰亂方能繁盛啊!如今皇上已成千古一帝之勢,內鏟豪強,外滅匈奴,下撫民心,上應天意。殿下已經看到,不論是諸侯大臣還是富商豪強,順之者昌逆之者亡。殿下應以衡山為重,國民為重,才能使自己立于不敗之地啊!”
  太子劉爽起身附合:“父王!東方大人所言极是啊!”
  衡山王點了點頭。“嗯。東方大人,你一番言語,令本王茅塞頓開!這樣做不僅大大有利我衡山國,對我劉賜一家,也是大恩大德之言啊。劉爽,你去召集全家的人來,我們開個家宴,為東方大人接風!”
  太子劉爽卻不想動:“父王!這……。”
  衡山王大叫:“你又不爽啦?讓你辦,你就去辦!”
  太子劉爽無奈地看了東方朔一眼:“是……。”

  衡山王內府。衡山王劉賜与徐來、姚姬三人坐于上席,東方朔坐于賓席;太子劉爽与夫人葉氏相陪;次子劉孝、幼子劉不疑,還有其女劉無采為成年者,坐于對面。
  衡山王見人已到齊,就舉杯說道:“今天,本王設此家宴,一來是讓你們見見東方大人,二來也有一事相囑。東方大人要我以衡山數十万百姓為重,本王甚有同感。你們都听著,以后不論是誰,都不得在本王面前談什么
  兵起事,也不許再与淮南王舊臣交往。太子,你替本王監督,誰再說不敬皇上的話,做不利于衡山國的事,我就將他逐出家門!”
  太子劉爽干脆地答道:“儿臣尊旨。”
  衡山王見其它人沒有反對,就很高興。“那好,既然你們都表示听命,今天,我們就來個大爵進酒,一醉方休!來,東方大人,本王要敬你三大碗!”
  東方朔推辭道:“殿下,本人不胜酒力。”但架不過衡山王熱情相勸,無奈喝了三大碗。覺得有些頭暈,索性將碗一扔佯裝醉了。“殿下,東方朔不行了,我要睡一會儿。”說完還真的,呼嚕都出來了。
  衡山王樂了:“哎──你們都看哪,東方朔才智天下第一,可喝酒,連我們家的娃娃都赶不上,三碗就不行了!哈哈哈哈!人生無酒,那還有什么意思?夫人,孩子們,來!我們一醉方休!”
  劉孝等人興奮起來:“好,好,一醉方休!”
  劉孝和無采給父親敬酒。劉不疑給母親敬酒。一家人,觥籌交錯,大飲起來,唯有太子還是神不附体,偶爾飲上一杯。
  衡山王開始縱飲,眾人也漸失風度。東方朔悄悄睜開眼睛,只見無采和劉不疑兩個,旁若無人地挨著頭邊喝邊親熱。一會儿,兩人索性起身進了左側的一個隔間。那隔間沒門,卿卿我我之聲不時地傳出來。
  太子劉爽看了東方朔一眼,露出愧疚之色。東方朔裝作不知,繼續睡覺。
  劉孝再度走到衡山王面前敬酒。“父親,儿臣敬你一碗,也敬母親和姚姨娘。來,干!”
  衡山王等干了杯,也開始意亂神迷,胡言亂語起來。劉孝將姚姬拉過來,手挽著手喝酒調情,然后也悄悄進入邊上另一個隔室。
  太子和太子夫人葉氏去給衡山王敬酒。衡山王拉著葉氏的手一塊儿喝,并把她半擁著走向后室。太子惊恐地看著東方朔,東方朔在那儿鼾聲如雷。其實,他的眼睛沒合緊!
  這時房中只剩下徐來和太子兩個人。徐來走到太子身邊,軟軟地說:“來,太子,喝了這杯。”說完就碰碗。
  太子劉爽不知所措,見她干了,也只好將碗中酒全部喝干。他的面色很快就紅中發紫,走路有點踉蹌,不,簡直腳下無跟,要向一邊倒去。
  徐來急忙將太子扶住,嗲嗲地說:“太子,不要害羞。你看,你弟弟跟姚姬,你爹都不介意。不疑和你妹妹,也由他們去吧。你夫人和父王,也不是一天半天的事了,看慣了也就習慣了。太子,你一個人多孤單。來,姨娘我來陪陪你!”
  劉爽拼命掙脫:“我不要!你們這么亂倫,是要遭報應的!”
  徐來一下子將太子抱住。“哈哈哈哈!報應!就讓他報應吧!你和老娘好了,你的太子之位才能穩固。不然,劉孝他就會奪了你的位子!”
  劉爽害怕地,看了一眼東方朔,“我……我……。”
  徐來將他緊緊地抱住,半抱半推地向另一個去處走去。
  房中只剩東方朔一人,他不再打鼾。他站起來,搖搖頭。四周不止的浪笑傳過來,讓他的頭直昏。他索性用兩只手把兩個耳朵堵住。他只有一個念頭,离開這里,离開這里!
  東方朔回到下榻的客店,枚赫老相國已在此等候。一見東方朔回來了,枚赫高興地捧出相國之印要交給東方朔。東方朔根本不接,讓那印掉到地上。
  枚赫跪了下來:“東方先生,這是衡山國王讓我送來的,你怎么不接!”
  東方朔大叫:“什么國王?什么王侯?一群豬狗,豬狗都不如!”
  枚赫倒有些不解了:“東方先生,你下午不還說,陳喜就是新喜,白贏就能真贏嗎?”
  東方朔樂了。“我那是給衡山王面子!要真反著說,陳喜就是沒喜,就是有災!”
  枚赫吃了一惊:“那白贏呢?”
  東方朔:“那還用問?白贏就是輸光,徹底地輸光!”
  枚赫听到這里,將相印一扔老遠。“那老夫就連夜回成都養老去啦!”
  東方朔急忙拉過道儿:“道儿,叫醒夫人,駕上車,我們回長安!”
  道儿高興地直跳:“得勒!老爺,我就喜歡听這話,回長安!”
  東方朔說:“把咱家的三匹馬全套在車上,這樣,我們走得快,省得天亮了,他們追上來再糾纏。”
  道儿不明白:“老爺,那我們一個赶車,另一個就得騎毛驢啦?”
  東方朔白了他一眼:“騎毛驢有什么不好?你,肥嘟嘟的,赶車去,我來騎毛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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