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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丞相与大帥


  清晨,太陽還在微熹中孕育著。
  承明殿內,早有二人率先來到。他們分別得到武帝和太后的詔命,提前上朝,商議要事。這二人,便是汲黯与公孫弘。
  兩個人都是武帝即位時應召而來的賢良,如今一個在御史大夫手下做大中大夫,一個是郎中令,都是朝中重臣。
  汲黯看到公孫弘比自己到得還早,就說:“公孫大人,早啊?”
  公孫弘樂了:“汲大人,你不是也來了嗎?”
  汲黯直言不諱:“公孫大人,听說太后派所忠到你府上去啦?”
  “是啊,听說太后也派東方朔到您府上去啦?”
  汲黯點點頭,“是的,是的。”
  “那,大人對丞相的人選已考慮周全了?”公孫弘先發制人。
  “在下已是胸有成竹。”
  公孫弘則學著他的腔調:“呵,是的,汲大人,我也是成竹在胸。”
  汲黯來個竹筒倒豆子:“我胸中的竹子,可是竇嬰作丞相。”
  公孫弘沒想到他在此亮出底牌,忙說:“竇丞相?啊,對,對,竇丞相就是我胸中的竹子。”
  汲黯見他隨聲附和,便緊跟著敲上一槌:“公孫大人,此話當真?”
  公孫弘有點口吃:“呵……,汲大人,君子……無戲言。”
  汲黯來個尋根問底:“那前几天,你還說,你的老師董仲舒是最佳的丞相人選哪。”
  公孫弘笑了。“汲大人,此一時,彼一時嘛。”
  汲黯單刀直入:“那,皇太后的一百兩金子……”
  公孫弘急忙打斷話茬:“呵,皇太后……豈止只有一百兩黃金?一千兩,一万兩也有的是啊。”
  汲黯樂了,哈哈大笑。
  這時,司馬相如和灌夫二人也來到承明殿中。
  公孫弘忙上來打招呼:“啊,司馬學士,你也來啦?”
  司馬相如回答道:“臣奉皇太后之命,早一點上朝。”
  汲黯則問灌夫:“灌將軍,你怎么來了?”
  灌夫不以為然地說:“老臣應皇上之召,來湊湊熱鬧。”
  四人面面而覷,大家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只听一聲召喚:“宣早到朝上的几位大臣上殿!”原來是東方朔的聲音。
  他們急忙整理衣冠,走向未央宮的正殿。
  大殿之上,武帝已端坐中間,后邊侍候的不是所忠,而是東方朔。几位被召見的大臣,行跪見之禮后,分別被賜坐于左右。
  一旁的宣室之內,所忠領著王太后入座。太后讓所忠把門半開著。
  武帝打量他們一眼,說道:“眾位愛卿,太皇太后葬事已畢,這朝中的大事,也該定了。朕曾命竇嬰和田鼢二人,代理丞相之職。今天召諸位愛卿早點前來,要請你們各抒已見,看看他們誰當丞相,最為合适?”
  灌夫是個急性子,急忙站起來說,“陛下,臣在先帝時,曾隨魏其侯竇嬰出兵平定七國之亂。竇嬰文有文韜,武有武略,為掃平七國亂賊,立下汗馬功勞。那時,就連大將軍周亞夫都說,他只是帶兵安營之材,而竇嬰,才是安邦治國的丞相之材啊。”
  王太后在宣室內,皺了皺眉頭。她沒想到,由這個人先說了有利于竇嬰的話。
  司馬相如則接過話來。“陛下,臣以為,田鼢田大人,在陛下剛即位時,即為太尉之職,也是位至三公。如今太皇太后的喪事,田大人為寢陵使,大事小事,安排得井井有條,老臣新吏,人人稱道。臣以為,田大人為丞相,更為合适。”
  東方朔向褲檔附近摸了摸,好象有虱子咬人。司馬相如馬上紅了臉,而武帝和眾人卻大笑起來。
  宣室內的王太后不知外面在笑什么,她點了點頭,向所忠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說,這一百兩黃金,沒有白花啊。所忠點頭稱是。
  這時汲黯說話了。“陛下,臣以為,丞相之職,非竇嬰不可。田大人既然治喪有功,作為皇陵統管,倒是挺合适的呢。”
  王太后在宣室內,緊皺起眉頭。她小聲道:“這東方朔,真的沒說服他?”所忠轉過臉去,哭喪著臉,搖了搖頭。
  武帝不表態,轉過臉來問公孫弘:“那公孫愛卿,你的看法如何啊?”
  公孫弘慢吞吞地說:“陛下,臣以為,這丞相嘛,本來就該皇上您定的事,要我們這些當臣子的說,真是太難了。”
  “朕今天要你來,就是要你說個明白。”
  公孫弘躲不過了,便說:“臣以為,竇嬰做過丞相,可他卻被太皇太后,也就是他的姑母,給免了。這個嘛,就說明,當年太皇太后也以為竇嬰做丞相不太合适。可田鼢田大人,要做丞相嘛,臣以為,只要是太后的旨意,也是皇上您的旨意,也就是臣的意思。”
  武帝一針見血:“那你是說,田鼢當丞相,挺合适嘍?”
  公孫弘忙說:“皇上圣明!皇上圣明!皇上說田鼢行,臣以為他就行!”他把責任還是推到了皇上的身上,他只擔個附合的角色。對這种回答,武帝說不出什么來,而宣室中的王太后,面上卻露出了微笑。
  汲黯卻向公孫弘投去鄙夷的目光。公孫弘低下頭來,裝作沒有看見。
  武帝這時把臉轉向東方朔。“東方愛卿,該听你的啦?”
  東方朔走到皇上面前,略鞠一躬:“陛下,臣剛才听了四位大人之言,兩個說竇嬰行,兩個說田大人行。是不是臣再說誰行,誰就行了呢?”
  武帝想都不想,說:“對,對,東方愛卿,你說誰行,誰就行。”
  下面的几位大臣有點惊訝,怎么給東方朔這么大的面子?宣室中的王太后倒是警覺起來。
  東方朔笑著說:“陛下!臣以為,這丞相之職嘛,竇嬰現在行,田鼢將來行。”
  武帝裝傻:“愛卿,此話怎講?”
  “陛下!我漢朝自高祖時,就有定制,凡為丞相者,必先封侯。竇嬰在平定七國之亂中,立了大功,被封為魏其侯,要他當丞相,不違祖制。可是田大人他,未能赶上打仗,至今不是侯爺。不論是世襲的侯爵,還是新封的侯爵,總而言之,不封侯不能做丞相,難道陛下您忘了?”
  宣室中的皇太后也是大吃一惊,她瞪了所忠一眼。所忠也是現在才想到此事,他覺得自己有點失職,沒能將這個規矩告訴皇太后。只听皇上又說話了。
  “咳!虧你提醒朕,不然,朕差一點違了祖宗的制度!田鼢治喪有能耐,可不是大功,离封侯還差得遠呢!”
  東方朔緊接著說:“陛下,臣以為眼下最要緊的事,不是誰為丞相,而是邊關大事。近來,匈奴屢屢犯我邊境,邊塞烽火頻傳。陛下,何不在此時,讓田大人立一大功,以取得封侯,然后不就有了當丞相的資格?”
  武帝頻頻點頭:“對!對!傳朕旨意,叫竇嬰和田鼢,就討伐匈奴之事,各寫一份奏折。能夠胜任者,朕即封他為武安侯,然后領丞相之職!”
  東方朔:“臣遵旨!”
  宣室之內,皇太后雙眉緊鎖。她對所忠說:“快宣田鼢來見我。”說完离坐而去。
  大殿中,汲黯高興得朝東方朔伸了伸拇指,卻向公孫弘伸出小指。東方朔吐了吐舌頭,大家都笑了。
  突然,所忠從宣室中走了過來,轉向東方朔說:“皇太后懿旨,請東方大人到昭陽宮去。”
  眾人頓時肅靜下來,這回汲黯,學著東方朔的樣子,伸了伸舌頭。
  昭陽宮中,王太后一肚子的气,一古腦地往田鼢身上撒。
  “你還要當丞相,連當丞相的規矩都沒弄懂,還讓我舍上臉給你爭。你想想看,我朝從高祖至今,哪一個不是先封侯,后拜相的?”
  田鼢忙從坐中站起來,一時竟無法回答。
  太后仍然气憤:“你在朝中這么多年,沒几個人愿替你說話。你的人緣哪里去了?我使了銀子,好歹都堵住了一兩個的嘴,可你卻連自己有沒有當丞相的資格都沒明白。說,往下怎么辦?”
  田鼢只好跪下磕頭:“請太后為弟弟想想,先讓皇上給我封個侯什么的。”
  “胡說!你以為漢家的侯爵,是誰想要就給的?必須領兵打仗,戰場上立大功才行!就憑你這個樣,還想統兵領將?”
  田鼢抬起頭來,眼巴巴地看著太后。“姐姐,那就別讓弟弟當丞相了,田鼢沒那個能耐。”
  “沒有出息!只恨我王家沒有男儿,偏有你兩個姓田的兄弟!對了,你那個弟弟田胜,更是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都不想爭!你們想想,我隱瞞身份,來到皇宮,快三十年了,受了那么多的气,腦袋都差點掉了,為的是什么?為了能讓自己的骨血能夠天下稱王!終于熬到了我的儿子當了皇帝,可一切偏要听竇太后的,一听說是六、七年。這么多年,太皇太后就像大山一樣壓在我的頭上,讓我喘不過气來。竇嬰當年為什么能當丞相?因為他是太皇太后的侄子!如今我母儀天下,難道就不能按我的意思行事,讓我的弟弟當政?皇上說你無用,你還真的無用。起來,別給我們王家丟人!”
  田鼢只好站起來。他囁嚅地說:“可這立功封侯之事,還得姐姐您,您想辦法。”
  “哼!什么都指望我來想辦法。”她停頓一下,梳理梳理頭發,漸漸平靜下來。“這樣吧,姐姐給你個机會。如今皇上要對匈奴用兵。你要是有膽量,就接下這個活,我讓皇上封你個武安侯,然后再當丞相。”
  田鼢哪里敢答應此事?他說:“太后,姐姐!我對領兵作戰之事,想都沒想過。”
  太后更火了。“果真是個沒出息的東西!虧你還是個男人,一提起打仗,你就尿褲子了不是?”
  田鼢還沒說話,腿就抖了起來。“姐姐,太后陛下!不是弟弟膽小,您想想看,弟弟從小在家,至多騎過驢,后來托您的福,當了官,整天都是坐車和坐轎子,馬都不會騎,您讓我去領兵打仗,不是要弟弟去送死嗎?”
  太后卻不管這些。“沒用的東西!不會騎馬,就不能學?能騎驢,就能騎馬!明儿我讓東方朔和公孫敖教你。只要你把這件事應承下來,我就讓皇上先封你做武安侯,仗怎么打,自有將軍們去賣命,難道還要你臨陣撕殺?”
  田鼢心里一亮。“還是太后您有辦法。我听姐姐的,听太后陛下的!”
  所忠這時走過來。“啟秉太后,大行令王恢到。”
  “叫他進來!”
  所忠將王恢領進宮中,王恢急忙跪下:“臣王恢進見皇太后陛下。”
  太后和顏悅色地說:“免禮。王恢啊!”
  “臣在。”
  “我听說,你有大破匈奴的妙計,說与我和田大人听一听。”
  王恢高興得臉上開了花。“托太后您的福,近日云中邊境的馬邑,有個豪杰聶壹,他向臣獻了一個密計。那聶壹長期在邊境上与匈奴貿易,和匈奴單于混得很熟。匈奴單于問他有無計策大破漢軍,聶壹就騙他說,聶壹可以作為內應,殺掉馬邑太守,然后將城獻給匈奴。匈奴單于大喜,許下聶壹,說事成后給他封侯,并賞他駿馬千匹。那聶壹已向臣說好,屆時只要在來路上埋伏二十万大軍,保證可將匈奴單于擒住,我大漢便可洗雪恥辱,大振國威!”
  太后高興地說:“好一個計中之計!事成之后,本太后要皇上封你為大將軍,万戶侯。聶壹也該是個千戶侯。”
  王恢忙磕頭道:“臣謝太后!”
  太后把臉轉向田鼢。“你還有疑慮嗎?”
  田鼢這下來了精神。“沒,沒什么疑慮了。臣這就与王大人一起籌備,定讓匈奴有來無回!”
  太后這才高興。“好,那你們准備去吧。所忠,叫東方朔進來!”
  所忠:“是!宣東方朔進宮!”
  田鼢与王恢等急忙退下。
  早在門口等候的東方朔,慢慢地走進來。他扑通一聲跪下:“臣東方朔進見圣母皇太后陛下。”
  太后說:“東方朔,你知道,為什么叫你在外等候多時嗎?”
  “臣東方朔知罪。臣未能說服汲黯,那強种,臣与他談了兩個時辰,就是談不贏他。”
  太后寬慰地說:“他是個強得出了名的人,本太后知道。可是,東方朔,你為什么不早提醒本太后,本朝的先例,都是要先封侯,后拜相的呢?”
  東方朔想了一下:“臣也是一時疏忽,沒想起來。今天在皇上面前,才突然想起,也就沒能提前秉告皇太后,臣知罪。”
  “知罪就行。東方朔,你知道,本太后是如何器重你么?”
  “臣知道。皇太后視東方朔如家人,還將修成君等人交給了東方朔,要臣加以保護。”
  太后溫和地看了他一眼,說:“知道就是了。你比我的大女儿修成君還小兩歲呢,本太后一直把你當儿子看待的啊。”
  東方朔忙跪下:“臣謝圣母皇太后大恩。”
  太后說:“起來說話吧。今天的事,也不怪你。就是皇上,過去也沒向我說起,任命丞相要有侯爵的事。本太后要你像幫助皇上、幫助修成君那樣,多幫幫田鼢,他可是本太后的親弟弟啊。”
  “臣東方朔領旨。”
  太后見他同意了,就問道:“那我問你,你和衛青、公孫敖等人,整天在上林苑中做什么?”
  “臣奉皇上旨意,監修上林苑,修造平陽公主府第,還有,陪皇上他打獵。”
  “還有呢?”
  東方朔一楞:“啟秉太后,就這三件事,已讓微臣忙得四腳朝天,寢食不安,哪還有心思做別的事情。”
  太后眉毛住往上一挑:“你為皇上,寢食不安,本太后知道。可是,那上林苑中,操練兵馬,招募死士,演習戰陣之事,是誰干的?”
  “啟秉太后,那是皇上安排衛青和公孫敖干的,小臣沒有參与。”
  太后不高興了:“哼!別以為朝臣們都不知道,難道能瞞過我的眼睛?”
  東方朔只好點頭:“太后圣明。”
  太后大聲說:“本太后命你,告訴衛青和公孫敖,要他們听從田鼢的調遣。”
  “臣……遵旨。”
  “還有,明天,你和公孫敖兩個人,教田鼢騎馬射箭。要是田鼢他十天內學不會騎馬,我就要你和公孫敖的好看!”
  東方朔唯唯喏喏:“臣東方朔遵旨,明天就教田大人騎馬。”
  上林苑中,東方朔奉命与公孫敖一道,教田鼢騎馬。霍去病跟著玩儿。
  東方朔:田大人,我教你騎馬,也是一技。雖有太后的懿旨,可這天下的規矩,都是一樣的啊。
  田鼢眨了眨小眼睛。他畢竟是個聰明人,知道東方朔是在賣關子。“哦,我知道了,東方大人是要我拜師,是不是?
  東方朔斜著眼看他:“田大人,你看呢?”
  田鼢想,光棍不吃眼前虧,韓信還鑽過褲襠呢,何況我現在正需要學會騎馬呢。于是他滿面堆笑:“好,東方大人,您是恩師,請受徒弟一拜。”說完還真的拜了下去。
  “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做做樣子也就成啦。要是你當了丞相,我為師傅的面子,可就大啦。”
  田鼢倒也爽快:“東方大人,要是我當了丞相,首先可是要給您和公孫將軍升官加祿的啊。”
  東方朔見他未當丞相就許愿,心中就不高興,但也沒把這當回事。他還要再戲弄田鼢一下,便說:“田大人,這公孫將軍,也是你的老師,這可是太后吩咐的啊。”
  “這……,那我就再拜公孫將軍。”
  公孫敖是個厚道人,連忙擺手,“使不得,使不得,田大人,快,快上馬吧。”
  田鼢見眼前這匹馬,又高又大,馬背高于他的脖子,于是膽怯地說:“二位恩師,能不能給我換上匹小一點的,像……像……驢,驢子那么大的呢?”
  東方朔不干了。“這是什么話?難道你當上了丞相,不!您當上大帥,統領千軍万馬的時候,只騎個驢那么大的小馬駒儿?那不讓前方將士們恥笑嗎?”
  田鼢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就硬著頭皮,雙手扒住馬鞍,往上爬。兩次,三次,那馬确實太高了,他爬不上去,雙腿直發抖。他顫顫地說:“這,這……,東方大人,這馬太高了,我上不去。”
  東方朔從心底罵了句,“窩囊廢!”可嘴里卻說:“去病,你騎一圈,讓田大人看看!”
  霍去病正急得沒事干。“好勒!”他翻身上馬,‘啪’的一鞭子,那馬馳騁起來,轉了一圈,原地下馬。“這還不容易?”
  東方朔看著田鼢說:“田大人,難道你還不如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孩?”
  霍去病還要逞能:“我十一歲就學騎馬,就是這么高的馬呢!”
  田鼢的雙腿抖得更厲害。“那,那……,我就試試。”他學著霍去病的樣子,要跳上馬背,可連跳了四五次,仍在地上。“東方大人,你和公孫敖兩個,撮我一把啊!”
  東方朔無奈,只好和公孫敖兩個將他拖起,放到馬上。
  田鼢側坐馬上,別別扭扭,面色緊張,手腳不知所措,渾身象篩糠一般。
  東方朔樂了:“田大人,就是騎驢子,也不是這么個騎法啊?”
  田鼢顫抖著說:“東方大人,你別,別急,讓我把腿拿過來。呃,腳放哪儿啊?”
  東方朔將馬蹬子套在他的腳上,“放這儿啊!好了沒有?”
  田鼢兩腳進了馬蹬子,心里有了點底,抖著聲音說:“好,好了……,駕,駕!它怎么不走哇!東方大人,你讓它走啊!”
  東方朔和公孫敖笑彎了腰。霍去病對准馬的屁股,“啪”的一鞭子,那馬飛奔起來。田鼢向后一個趔趄,口中直叫,“停住!停住!”馬不听他的,依然飛奔。跑了几十步,田鼢終于堅持不住了,大叫一聲,從馬背上掉了下來,一只腳還在馬蹬上。
  公孫敖怕出事,忙叫一聲“吁……”,馬停了下來。
  田鼢嚇得面無人色。
  東方朔走馬上前去,笑著問:“田大人,摔著了沒有?”
  田鼢痛得流了淚:“哎呀,我的腿,完了哇!”
  東方朔上前,動了動他的腿,果然錯了位。他示意公孫敖和霍去病,過來給他复位。
  田鼢眼淚流到了腮上。“不,不……,你們不行,快找太醫吧!”
  東方朔气憤地說:“找什么太醫!要是讓皇太后知道了,你田大人不怕,我東方朔還吃罪不起呢!這點小傷,一拉就好。你們兩個,來,拉!”
  公孫敖按住田鼢的腿,霍去病用力一拉,再一送,复了位。田鼢大叫:“媽呀,我的腿哇!”
  東方朔大叫道:“別叫啦!田大人,知道的,說是我們給你治腿;不知道的,人家還以為我們在殺豬呢!”
  田鼢爬起來,腿居然能走了。他一瘸一拐地,邊走邊說:“天那,我再也不學啦!”
  霍去病笑得趴在地上。
  東方朔不干了:“田大人,你不學,我在太后面前,可沒法交待啊。”
  田鼢一想,也是,如果就這么算了,太后還不是要罵他嗎?“那,那……,東方大人,你給我找几個能跑的士卒來。求求你啦!”
  東方朔搖搖頭:“田大人,就你這樣,也要去与匈奴打仗?”
  听到匈奴二字,田鼢腿又抖了起來。“這,這……,我也不想去打啊!”
  東方朔一甩手:“那就算了,你不學,我還不想教呢!”
  田鼢看他急了,心里也一急,相反,腿不抖了,能走直了。他一狠心,一咬牙,一跺腳,心想:仗我不打,可丞相是要當的。于是強作鎮靜地說:“二位大人,我要學騎馬。您幫我找几個能跑的士卒來,行嗎?”
  公孫敖從遠處招呼來四個健卒。他們幫著,把田鼢扶上馬,跟隨他和馬儿跑起來。田鼢在馬上東倒西歪,四個鍵卒左擋右攔,總算沒讓他掉下來。
  東方朔覺得既可气,又好笑,索性坐在地上,看他們跑馬。霍去病則趴在地上笑個不停。只有公孫敖,遠遠地跟著,叫道:“小心!別讓田大人再跌下來!”
  三天之后,朝堂之上,眾人為出擊匈奴之事,展開紛爭。
  事情竟如此荒唐!出乎武帝所料,竟是田鼢請戰,而竇嬰則堅決主和。
  武帝怎么也不會想到,他寄予如此巨大期望的竇嬰,竟然不愿領兵与匈奴交戰,反而是建議他,再度和親,再度用皇室的一個女人換取暫時的安宁。
  武帝面色鐵青地說:“竇嬰,先帝之時,你領少量兵馬,就敢深入叛軍大營。六進六出而毫無畏懼。如今你寶刀未老,還有灌夫等人追隨,可你卻如此害怕匈奴,是不想為朕出生入死,保衛社稷吧!”
  竇嬰卻是從容對答:“啟秉陛下!竇嬰決不是貪生怕死之徒,也愿為皇上肝腦涂地。只是那匈奴單于,兵強馬壯,熟悉草原沙漠地形,且行動詭密,狐疑狡詐;而我漢家兵馬,多年來疏于訓練,更不了解大漠邊情。臣恐一旦起兵,會將我漢家男儿,白白送命哇!”
  田鼢卻不以為然,他大叫道:“皇上!竇嬰他長匈奴威風,滅我大漢志气!大行令王恢,已將敵情摸清,并有內線接應。臣愿領兵二十万,掃平匈奴!”
  灌夫在一旁說起了風涼話:“二十万大軍,交給一個馬都不會騎的人?”
  田鼢急忙還擊:“你胡說!陛下!臣近日學習騎射,演練兵馬,深知我大漢兵強气盛,只要大軍出動,便可將匈奴一舉殲滅。請陛下將衛青等兵馬交給田鼢,臣愿立軍令狀,与匈奴決一死戰!”
  武帝覺得難辦了。能戰的不愿出戰,不能戰的偏要請戰。這是怎么了?他再一次冷峻地質問竇嬰:“竇愛卿,難道你就不想披甲上陣,再立功勳,然后助朕治理國家?”
  竇嬰坦然地說:“陛下!披甲執銳,是臣的夢想。可眼下,時机不到啊!”
  韓安國也幫腔說:“陛下!臣近日檢視兵馬,發現我軍多年未經占事,人員甚是不整,陣法疏于演練。竇大人所擔心的,不無道理哇!”
  武帝有些光火。“韓將軍,你身為大將,軍營不整,難道不是失職嘛?你名為安國,說出此等話來,以何安國?”
  韓安國馬上跪下:“臣,臣知罪。”
  漢武帝又轉過臉來問灌夫:“灌夫,還有你呢?你整天說,不打仗,骨頭都難受,難道你現在骨頭不疼了?
  灌夫卻拉出擋箭之牌:“陛下,只要魏其侯出征,臣就愿當先鋒!”
  武帝勃然大怒。分明你們是串通好的,要朕的好看。竇嬰啊,竇嬰,難道你真的貪生怕死了嗎?難道就在朕要重用你時,你卻要后退?如果田鼢不敢上陣,那倒是正常;可你竇嬰,明明知道朕要你出征,一是要打擊匈奴,二是要掃一掃田鼢的面子。可你竟然不与朕配合,還与灌夫等人勾結起來,不愿出戰!想到這里,武帝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好!朕不用你們,也能擊敗匈奴!听旨!”
  眾大臣齊齊跪下。
  武帝大聲說道:“竇嬰身為戰將,畏懼匈奴,不敢出戰,先奪去其封地三千戶,免代丞相之職,回家思過!”
  竇嬰跪在殿下,說:“臣竇嬰謝恩。”
  武帝臉也不轉,叫道:“田鼢。”
  田鼢急忙答應:“臣在。”
  武帝看了他一眼。“田鼢,你身為文臣,敢領此事,出乎朕的意料,著實可嘉。朕先封你為武安侯,再領丞相之職,然后統領兵馬,大舉掃平匈奴!”
  田鼢高興地趴在地上:“臣領旨,謝陛下之恩!”
  “大行令王恢!”
  王恢應聲出列:“臣在!”
  “朕命你為車騎將軍,總領前方兵馬。再傳雁門太守李廣為先鋒,你二人領兵二十万,即日起程,先赴雁門听令!”
  王恢高興地叫道:“臣領旨,謝主隆恩!”
  武帝看了他們一眼,心中很不踏實。便又叫道:“韓安國!”
  韓安國低聲應答:“臣在。”
  “朕命你為驃騎將軍,領兵十万,听從武安侯調遣。如有延誤,朕定不饒!”
  “臣,臣領旨謝恩。”
  “衛青、公孫敖!”
  只有公孫敖一人出列,大聲應道:“臣在!”
  武帝不解地:“衛青呢?”
  公孫敖急忙跪下說:“啟奏陛下,那京畿大俠郭解,一個月期限內,沒有奉旨進京。衛青怕皇上問罪,去尋找郭大俠了!”
  武帝遲疑了一下,說:“公孫敖,朕命你為車騎都尉,帶領三千御林軍,護衛田丞相的中軍,進兵匈奴!”
  公孫敖高興地應道:“臣領旨!”
  “東方朔!”
  東方朔不緊不慢地出列。“臣在。”
  武帝知道他不太高興,也不理會他,安排道:“你速去會同衛青,一起找到郭解,然后三人一道,直赴雁門,加入大軍,不要喪失建立軍功的机會!”
  東方朔一反剛才的低調,毫不含乎地應道:“臣遵旨!”
  武帝又停了片刻,叫道:“張湯!”
  張湯急忙起過來,謹慎地說:“小臣在。”
  “朕命你為廷尉府協律都尉,与趙禹一道,審訂我大漢條律。從此役開始,有功者賞,有過者罰,有罪者懲,不得有誤!”
  張湯跪謝道:“小臣謝主隆恩!”
  武帝這時才覺得安排妥當,松了口气。“眾愛卿!”
  眾大臣都跪下听令:“臣等在。”
  武帝慷慨激昂地說:“此次出兵,是我大漢自高祖白登受困后,首次對匈奴出戰。只能取胜,不可失利。全軍將士,務必同仇敵愾。立功者,封侯受賞;違令者,定斬不饒!”
  “是”!眾大臣伏于地上,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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