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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小常茂戲耍無敵將 胡大海智激眾將軍


  常茂把禹王神槊往肩頭一扛,催馬來到呂具面前,嬉皮笑臉地說道:“我說大個子,你挺好啊!”
  呂具平端鳳翅鎏金钂,睜雙眼定睛觀瞧這位來將。但見這匹馬可不錯,跟大青緞子一樣,鞍韉嚼環珵明瓦亮。不過,騎馬的這個將官可太難看了。跳下馬來,平頂身高也不過五尺挂零。盔斜甲歪,衣履不整。往臉上看,一副餅子臉,小蒜頭儿鼻子,耷拉著嘴角,左眼像剝了皮的鴨蛋那么大,右眼像香火頭那么小。四個大板牙,稀稀拉拉。別看他人不壓眾,扛著的這條禹王神槊可不錯,珵明瓦亮。肩上還斜背一個兜子,鼓鼓囊囊,不知裝著何物。
  呂具看罷多時,壓了壓一腔怒火,高聲喝道:“嗯,來將通名!”
  “問我呀?有名有姓。我本是安徽人,爹爹官拜開明王,姓常名叫常遇春,我是他老人家的二儿子常茂。你若記不住,就叫我茂太爺得了!”
  “呸,胡說八道!”
  “什么胡說八道?愛叫不叫。哎,你叫什么名宇?”
  “金钂無敵將呂具。”
  常茂還是嬉皮笑臉地說道:“噢,你就是呂具?過去就听說你挺厲害,今天一見,果真不假。我說呂將軍,我跟你商量點事行不?”
  呂具听罷,心里合計,這小子嬉皮笑臉的,什么意思?略停片刻,說道:“有話就說吧!”
  “我說呂將軍,咱們當武將的可真不容易啊!為了各保其主,把腦袋都掖到褲腰帶上了,每天征戰疆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就會剛才來說吧,我們那小哥儿几個,有的把你們人的腦袋擰下來了,有的在前敵打了胜仗,他們都立了大功。這回挨著我了,我要打了敗仗,該怎么回去交待呢?請呂將軍成全成全我,干脆,把腦袋伸過來,讓我把你拍死得啦!”
  “胡說!”這几句話可把呂具气坏了,心里說,這是個什么東西?不但五官相貌不怎么的,說出話來也真損呀!呂具怒火難捺,大喊一句:“爾往哪里走!”說罷,掄鳳翅鎏钂銳,照常茂就砸來一下。
  常茂見钂來了,不敢怠慢,赶緊撥轉戰馬,躲到一旁。呂具不依不饒,回手又是一钂。常茂還不應戰,又將钂躲開。就這樣,連著四五下,也沒還手。
  呂具不明其詳,帶住戰騎,怒斥道:“哎,我說常茂,因何不戰?”
  常茂眼珠一轉,說道:“我說呂具,你覺著你的能耐不含糊啊?哼,跟茂太爺我比,你可差遠啦!我說呂具,咱們就這樣平平常常地對打,有什么意思?我說這么辦行不?”
  “怎么辦?”
  “咱打個絕的。”
  “絕的?此話怎講?”
  “我說呂具啊,你說你有勁,我說我有勁,那咱倆就來個一對三下,比比誰勁大。”
  “怎么比?”
  “你砸我三下,我砸你三下。你要把茂太爺砸趴下,那我沒說的,算我經師不到,學藝不高;我要把你砸趴下,你也算是個大飯桶。我這個打法,你樂意不?”
  呂具听罷,狂聲大笑:“哈哈哈哈!娃娃,你真會出主意。行,怎么打我都听便。”
  “好,夠個英雄。既然是我出的主意,還得依著你,先叫你打我三下。我要是招架不住,那我就算輸了。若招架過去,翻過手我再打你。你看夠朋友不?”
  呂具心想,嗯,這還不錯。常茂,你真是自找苦頭。就你這個頭儿,還經得住我砸嗎?慢說三下,只用一下就差不多結果了你的狗命!想到此處,答道:“好!”
  “不過,還有一件。”
  “哪一件?”
  “咱二人疆場比輸贏,是單對單,個儿對個儿。所以,咱倆得各自跟自己人講清楚,不准別人助陣。”
  “那是自然。”
  二人商量已畢,各自騎馬,回歸本隊。
  呂具策馬回到陣腳,到了張士誠跟前,跟眾將官述說了一番。眾將一听,都放心了。為什么?因為他們知道常茂准要吃虧。心里都暗暗合計,要比力气,你常茂可相差太遠了。而且還叫別人先打,那你就更倒霉了。張士誠听罷,也十分高興。
  呂具囑咐已畢,一撥戰馬,又到了兩軍陣前。
  常茂回到本隊,跟宁伯標眾人一講,宁爺的眉頭不由一皺。心里說,這孩子,怎么把刀把子給了人家啦?哎呀,倘若他有個三長兩短,我怎能對得起他爹常遇春呢?想到這儿,不由擔心地問道:“常茂,你如此行事,可有把握?”
  “老人家,我沒有金剛鑽儿,也不敢攬瓷器活儿,你就放心吧!”
  朱沐英在旁邊也說:“老……老前輩,放……放心吧!這家伙一肚子轉軸,他……他能吃虧嗎?”
  宁伯標听罷,仍然放心不下,再三囑咐常茂,要他多加小心。
  常茂連連點頭。接著,辭別眾人,策馬來到兩軍陣前,与呂具二次見面,還是嬉皮笑臉地說道:“大個子,你說好了嗎?”
  “說好了。”
  “好,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咱們現在就開始。”說著話,常茂晃了晃掌中的禹王神槊,活動活動筋骨,接著,在陣前透了通戰馬,這才說道:“嗯,這回可差不大离儿了!呂將軍,請吧!”說話間,拿出了挨打的架式。
  呂具見了,緊咬鋼牙,先把戰馬捎回几丈遠,一提丹田气,運足了力气,雙手舉起鳳翅鎏金钂,二腳一磕飛虎鞭,催馬來到常茂跟前,拼命掄開金钂銳,“嗚”!奔常茂頂梁就要狠下絕情。
  你說常茂這小子的心眼儿有多靈巧?他見呂具的鳳翅鎏金钂掄來了,急忙高喊了一嗓子:“等一等!我的話還沒說完呢!”
  呂具一听,立時泄了渾身的气力,問道:“還有何事?”
  “哎,我說大個子,方才我想了想,覺得你這個人挺不仁義!”
  “啊?!此話怎講?”
  “你看,我讓你先打我,你倒是說兩句客气話呀?可你一句也沒有說,就惡狠狠地來打茂太爺,這像話嗎?哪怕你是假的,也應該讓讓我呀!就憑這個,我就不贊成你。”
  呂具听罷,大笑:“哈哈哈哈!方才你說話之時,我未加思考。其實,誰先動手還不一樣?要不,你先打我?”
  “哎,這可是你說的?”
  “嗯!”
  “那我先打你得了!”
  “啊?!”呂具一听,心里說,這小子,轉軸真快呀!他略停片刻,說道:“好,那你就先打我吧!”
  “哎,這才算英雄好漢呢!應該。沖你這個歲數,沖我這個年紀,無論哪一方面,我也得先打你。”
  “行。那你快點進招儿!”
  宁伯標在后邊听了,心頭頓時一振,嗯,這小子還真能耐。呂具呀,這一回你可要上當了。眾戰將也眉開眼笑,竊竊私語。
  再說常茂。他把戰馬一撥,依舊嬉皮笑臉地說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說罷,他掄開手中的禹王神槊,在那里就運上勁儿了。
  呂具見常茂准備進招儿,手中平端鳳翅鎏金钂,眼珠不錯神儿地盯著常茂。他心里暗自說道,哼,做大將的,以力為主。就憑你那模樣儿,縱然使出吃奶的勁儿來,能有多大力气?
  呂具正在暗自思忖,就見常茂高舉大槊,策動戰馬,奔呂具沖了過來。等來到呂具近前,大喊一聲:“我可要打了!”說罷,一掄手中的禹王神槊,“嗚”!沖呂具砸來。
  呂具見常茂來勢甚猛,忙使出渾身的力气,舉火燒天,凝神注視,揮钂往上就搪。
  常茂不進招儿還則罷了,這一進招儿,倒把呂具打樂了。怎么?他這禹王神槊連一點儿勁都沒有,砸在钂杆子上,“當啷”一聲,被崩出老高。
  常茂砸完這一架,圈回馬來,大聲叫道:“啊呀,我的勁儿哪里去了?我說大個子,這回不算,咱重打得了!”
  “胡說!磨蹭了半天,怎能不算?快快進招儿,還有你兩下儿。”
  常茂裝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樣,說道:“倒霉,我這是自己給自己找苦頭啊!唉,怎么就沒勁了呢?”轉臉對呂具說道,“好,不重打就算上一下,這一回待我用大勁儿。”說罷,催開戰馬,掄起大梁,又奔呂具砸來。
  呂具擺動金槊,“鏘啷”一聲,又將大槊磕開。這一回,更把呂具逗樂了。怎么?常茂比上一回還沒勁儿。呂具心里說,小娃娃,你唬人唬得可不淺哪!就憑你這兩下子,還想跟我比勁儿?真來笑話。他不屑一顧地對常茂吼叫:“娃娃,還有一下儿!”
  “嗯,還有一下儿,哎呀,我今天怎么就沒勁儿了呢?”
  你別听常茂嘴是這么說,心里可真用上勁了。他暗自咬牙,心里說道,呂具,這回我就叫你吃個飽虧!常茂打定主意,把禹王神槊往空中一舉,緊催戰馬,又奔呂具砸來。
  呂具連接兩招儿,見常茂沒多大力气,因此,這一回也就未加防備。哪知道這一槊疾似閃電,快似流星,“鏘啷啷”一聲巨響,砸到了灌金钂的钂杆上。這一下可要了命啦,那么大的金钂無敵將,在馬上坐立不穩,“哎喲”一聲,從馬屁股后頭摔了下去,當時就昏迷不醒了。
  呂具掉落馬下,常茂也沒得好。怎么?那大钂与大槊相撞,“當啷”一聲,把禹王槊顛起有四五尺高。常茂覺得眼前發黑,也“哎喲”一聲,從馬脖上出溜了下去,當時也不省了人事。
  兩旁當兵的見了,赶緊闖到兩軍陣前,各搶著自己的主將,回歸本隊。
  這仗沒法打了,兩方面都收兵撤陣,各自回營。
  咱不表張士誠搶救呂具,單說宁伯標眾人。他們把常茂搶回大帳,又拽耳朵,又晃腦袋,又捶打前胸,又扑拉后背。
  朱沐英一看,惊慌失措地說道:“完……完了,這……這回他算緩……緩不過來了!”
  野人熊胡強也晃著腦袋直扑棱:“醒醒,醒醒!”
  眾人也一再呼喚。
  過了半天,常茂才慢慢把眼睛睜開:“哎呀我的媽喲,可把茂太爺震坏了。哎,我現在活著呢,還是死了?”
  大伙一听,這個樂呀:“你明明活著,怎么說死了呢?”
  “不對,剛才我覺著魂儿都出竅儿了!”
  宁伯標走到常茂近前,微微一笑,說道:“茂儿,休要胡說。你現在覺得怎么樣?”
  “好了。哎喲,我的手好疼呀!”說著話,伸出手來一看:喲!虎口都被震裂了。他心里說,哎呀,這呂具可真厲害。我們倆還沒算完呢,得想招儿制服他。想到這儿,常茂不顧傷痛,又要請令對敵。
  正在這個時候,探事的藍旗進帳,跪報軍情:“報!報元帥和各位將軍,給大家道喜!二王千歲胡大海把救兵搬來了!”
  宁伯標一听,當時就樂得站了起來:“現在何處?”
  “离這儿還有十里之遙!”
  宁伯標眼睛一亮,當即傳下軍令:“眾將官,亮隊迎接!”
  生力軍來了,大家欣喜若狂,赶緊亮隊,出營迎接。
  時間不大,兩軍會師。宁伯標等人一看,嚄!搬來的人可真不少,寶槍大將張興祖,飛刀將焦廷,鐵槍將趙玉……三十几位御總兵,陸陸續續,各帶本部人馬,全都來到了。這些軍隊真是無邊儿無沿儿,一眼看不到頭儿。
  胡大海腆著草包肚子,策馬走在最前面。眾人一看.赶緊過去見禮。胡大海把手一擺,傲慢地說道:“免了,免了。今天咱們大家又見面了,哈哈哈哈!”
  這時,宁伯標也走了過來,与胡大海見禮。胡大海見是宁伯標,不覺一愣,忙問道:“喲,兄弟,你怎么也來了?”
  宁伯標用手一指,笑著說道:“二哥,呆一會儿我跟你再算賬!”
  胡大海听罷,不解其意,忙問道:“哎,有什么賬可算的?”
  宁伯標說道:“這筆賬嘛,你心里清楚,我心里明白。等回去再說吧!”
  眾將官寒暄已畢,兵合一處,將打一家。霎時間,扎好了連營。胡大海傳下令箭,擺酒慶功,祝賀會師。
  酒席宴前,宁伯標把出征以來的經過以及開仗的情形,當著胡大海和各位御總兵,詳細講述了一遍。
  胡大海也把搬兵的經過講了一遍,并且說道:“咱大明的家底可都來了——三十六路御總兵,人馬不下二十万。再要攻不破牛膛峪,咱可就算徹底完蛋了。”
  宁伯標說:“不。既然二哥搬來了雄兵,明天疆場見仗,定能大獲全胜。”說到此處,宁伯標用手點指胡大海,低聲責怪道,“二哥,有你這么干事儿的嗎?”
  “我,我怎么了?”
  “你忘了?我女儿宁彩霞的婚事,你是怎么給辦的?”
  “哎喲兄弟,這事你可得多擔待。你想,二哥我身上有多少大事儿啊?我只顧搬兵救駕了,都把這事儿給撂開手啦。”
  “哼,告訴你吧,朱沐英誤走鳳凰庄,我們見過面了。”接著,就把往事又述說了一遍。
  胡大海一听,咧嘴樂了:“哈哈哈哈,這不省我的事了!總而言之,見著面就得了。怎么樣,這姑爺保險你滿意吧?”
  “呸!”宁伯標吐了他一臉唾沫,“二哥,你算損透了。有這樣牙排似玉、齒白唇紅的嗎?有這樣的美男子嗎?要不是我女儿樂意,我們一家子就得出人命!”
  “兄弟,就這么著吧!丫頭找丈夫,干嗎非挑那俊俏漂亮的?俗話說,‘郎才女貌’,挑郎君要挑他的能耐、才气,可不能以衣貌取人。既然姑娘愿意,咱們當老人的,還有什么話可講?”
  宁伯標与胡大海說笑一番,話鋒一轉,談到正題。宁伯標就問:“二哥,明天怎樣出兵見仗?”
  胡大海鄭重其事地說:“兄弟,既然你來了,你就是大帥。我是軍師,我給你參謀參謀還行,讓我分兵派將,那我可不行。”
  “不,還是二哥派將為好。”
  胡大海再三推辭,宁伯標也不敢從命。最后,眾人一致同意,讓胡大海分兵派將,讓宁伯標參贊軍机,當個謀士。
  胡大海万般無奈,只好說道:“好,那我就嘗嘗這當元帥的滋味吧!來呀,傳我的令箭,殺牛宰羊,犒賞三軍。明天,大伙把本領都拿出來,一鼓作气,沖進牛膛峪,解圍救駕!”
  “遵命!”
  胡大海又吩咐,讓二十万軍隊,盛排宴會,飽吃飽喝。同時還吩咐,凡是當官的——不管大官還是小官,一律到大帳慶賀。
  這當官的一來,就有五百人之多呀!他們雁翅形排開,坐在大帳兩側。霎時間,仆人將酒宴擺妥。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胡大海把筷子一放,說道:“各位,我有几句話,在酒席宴上,不知當講不當講?”
  眾人一听,忙把筷子放下,齊聲說道:“二王千歲,有話請講,我等愿听教誨。”
  “王爺,有話您就說吧!”
  “今天,咱老少爺們儿聚會在一塊儿,我心中頗有所感哪!”
  “您所感何來?”
  “唉!人生一世,不知遇到多少苦樂悲歡,真不容易度過呀!就拿我來說,想當年,賣過私牛,打過把式,賣過藝,給人家看過家、護過院,還保過鏢。那些年頭,風雨飄搖,東竄西奔,歷盡了万般艱辛,好不容易才落到亂石山,我們哥儿七個,八拜結交,共舉義旗,才算走上了正路。打那以后,我跟著老四朱元璋取襄陽,戰滁州,定南京,干起了惊天動地的大事,決心要一統天下。這些事情,當初我做夢也沒想到過呀!我時常暗暗合計,這是什么原因呢?不管天時地利人和也好,命運也罷,歸結到底一句話,得說我老胡有能耐、有本事。別人呀,都不在話下。憑著我胯下馬,掌中槍,打遍天下無敵手,不亞于當年的張翼德。上一次,闖牛膛峪搬兵,憑的是我;這次到牛膛峪救駕,不是吹牛,還得靠我。你們呀,只不過是聾子的耳朵——擺設。有我一人沖鋒陷陣就夠了,你們給我助助威就行,都跟著我沾光吧,哈哈哈哈!”
  宁伯標听著不是滋味,冷淡地說道:“你休要目中無人!”
  胡大海牛眼一瞪,強著勁儿地說:“什么目中無人,是騾子是馬,咱得牽出來遛遛。誰不服气儿,到兩軍陣上見個高低。”
  胡大海這一頓擺唬,气惱了手下的眾位將軍。他們一個個雙眉緊鎖,暗自思忖道:姓胡的,你也太能吹了!難道只有你是英雄,我們都是擺設?他們暗自議論道:“各位兄弟,有勁到陣前使啊,立個大功給他看看!”
  “對!明天到疆場上再說。”
  眾將官暗樹雄心,要大破牛膛峪!
  欲知后事如何,請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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