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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群雄相聚 共捉花蝶


  卞虎輕手輕腳來到門前,見門未關閉,閃著一道縫他欲進又不敢,猶豫了一會儿,敲門兩下,只听豆女稚嫩、甜美的嗓音問道:“誰呀!這么晚了還來做客?”

  天漸漸黑了,廟里除了巡更的小和尚在房前走動,更無其它聲息。北俠与丁爺倆人吃過晚飯,便有小和尚把碗盤撤去,不一會又送上茶來。
  歐陽春伸了伸懶腰對丁兆蘭說:“咱們還是談論一下怎樣對付霸王庄的馬剛吧!”
  “依我之見,不如在夜間一刀把那賊宰了,省得以后他再給我們找麻煩。”
  歐陽爺不僅武藝超群,而且足智多謀,考慮問題別具一格,故人稱智多星北俠,江湖上一時都以北俠指歐陽春。
  听了丁兆蘭的陳詞,他沒有馬上回答,合上了眼睛,沉思起來。
  “咱們逢場作戲,針對馬剛老賊身体虛弱,膽小心疾的弱點,化裝成妖怪,趁月淡天黑,混入他的姬妾群中,興風作浪,借刀殺人,也能得到不少好處。”北俠拿出了自己的主意。
  可是丁爺听了還不明白,接著問:“有何好處?”
  見丁兆蘭口气惊訝,北俠接著說:“那馬剛既然敢在太歲庄稱孤道寡,一定是有權有勢之人,你如果直接拿刀把他殺了,他的儿子可能報官說,他家員外爺被賊寇結果了性命。地方官雖知馬剛是惡人,也了解我們的厲害,迫于官場成命,恐不會放過咱們吧。”
  丁爺听到這儿,不住地點頭。歐陽爺接著說:“更何兄他叔叔馬朝賢在天子腳下做官,是朝廷重臣,若再上几道奏折給皇帝,豈不是要了地方官烏紗帽嗎?弄不好也會給江湖弟兄帶來麻煩。”
  丁爺似乎徹底明白了歐陽春的意思。補充似的接過話題,快速地說:“听你的辦法,是讓我改變容貌,做成鬼怪模樣,借他身邊的姬妾婦人之口將他除掉。”
  “對。你先去惊嚇一下老賊身邊的姬妾,那些婦人一定添枝加葉地說,是青臉紅發,來去無蹤的妖怪把主子的腦袋取走了。”
  “歐陽爺,妙計!妙計!說不定有哪個胖婦人嚇得昏倒了,痰往上涌,胖人的身子本來就虛,這么一折騰,一定會沒命的。”丁爺說到此哈哈大笑。
  “丁老兄,我想別人不說是疾使之送命,而是說被妖怪吸走了魂魄。既使他報官,地方官也可以推諉說,你家出了妖怪,我也沒辦法。兄弟你想想,這不是好處嗎?”
  丁爺听了,越想越覺得在理,連連稱贊。
  兩個人談了好長時間,來了困意,歐陽爺不一會鼾聲大作,丁爺忙取來棉被給他蓋上,自己也喝了几杯水之后,上了廁所,回到自己床上,和衣蓋被而睡。
  其實兩人都在興趣頭上,不知不覺時辰已到深夜,他們才略微休息了一會儿,天已經亮了。
  瘸道士見已到早飯時刻,就令小和尚來請。歐、丁二爺見天已不早了,洗漱完畢,便隨小和尚來道士房中用餐,并說明要告別返鄉之意。道士客气了一番,見二人執意要走,就不再挽留。
  用飯完畢,小和尚照例上來淡茶。
  歐陽爺從包中取出些碎銀子,給了瘸道士,作為香火錢,又給了小和尚几個銅錢作為小費,這樣以來眾人都很高興,一起出了廟門。送了一段路,歐丁二人請道士和小和尚回去,兩人繼續赶路。
  過了大約半個月,离丁爺的家園——茉花村近了,丁爺堅持請北俠一起到茉花村住几天,過些日子再一起上灶君祠与眾英雄聚齊,捉拿花沖。
  北俠一向無牽無挂,四海為家,又与丁爺談得來,況且住也住得,便沒有推辭,与丁爺一起來茉花村了。
  再說韓彰,离開了湯圓舖,朝著杭州方向,信步奔來。
  盛夏時節,草木茂盛,滿眼蒼翠,江南又是水鄉,魚米丰裕,格外繁華。路上行人甚多,操各种口音的都有,韓彰喜歡与人結伴而行,同行的多是農工商業之人,都為他的談吐气質不凡所吸引,互通名姓后,稱他韓二爺。凡人皆喜受人好論,韓彰也淨揀些有趣的東西講給眾人听,直到韓彰講累,大伙才各聊自己的心事,或在分叉路口散去。
  有一件事使韓彰好生不明白。一路上听到來往的行人都把“花蝶設誓”當作罵話來說笑。韓二爺不知道花蝶是誰,更不清楚其中有何典故,也不便去問,就不理會了。
  這天,日近正午,韓彰忽然覺得肚子餓了,四下尋找酒館。又走了几百米,看見前面松林里有一塊酒幌儿,上面高高挂著一個小小的紅葫蘆,就信步走進了樹林。
  這樹林一走近了,就感覺到涼气喜人,道旁盡是些鮮花鮮草,樹木棵棵挺拔聳立,枝頭鳥儿歌唱,清脆婉轉,從樹木縫中望去,才見一線藍天,几束陽光射下。
  韓彰心想,店主真有眼力,選此處地方開店,正投了旅客的心意。
  走進了樹林,看到周圍有許多蘆葦形成了一道花的屏障,扁豆秧已爬滿了架,這里主人砍下几百棵樹,留出空地种菜,養雞。正是雨季,豆花開得茂盛,地下又种著一些花草,很是有趣。
  小院是用木柵圍成的很是古朴,別致,院房門上方挂著一塊匾,上面寫著“大夫居”三個字。
  韓彰很高興進了院門,見院中有兩張桌子,桌面上舖了几塊蘆席,然而座登很矮。院子一邊坐北朝南有三間草房,門口有個老頭正躺在靠椅上打盹。
  韓二爺看了這番情景,正适合他的心意,便咳嗽了一聲。
  那老頭猛地惊醒,站起身來,拿了手巾,走上前來問道:“客官爺,您要喝酒嗎?”
  韓彰見這老頭五十多歲,背有點駝,穿著朴素干淨,是位地道的酒店主,就放心多了。忙問道:“你這里有什么酒?”
  “偏僻的山村,沒有什么好酒,只是一些老白干。”老頭笑著說。
  韓二爺吩咐他溫一壺酒,上几個菜。只見店主又端上四個小碟。一碟鹽水煮豆儿,一碟豆腐干,一碟麻花,最后一碟薄脆點心。
  韓彰平素在城里吃慣了大魚大肉,今天倒好,全是微薄小菜。不腥不葷,換個胃口也不錯,只是腹中饑餓,怕不夠吃,再加上喜歡排場大一些,就又問道:“還有什么吃的?”
  “沒有山猛海鮮,熊掌燕窩之類,但也有鹵煮斜尖豆腐和熱炒雞蛋兩道菜。”老頭答道。
  韓二爺接著吩咐再暖一角酒,一碟熱炒雞蛋,帶點儿鹽水儿。
  老頭答應著下去了,廚房里很快傳出了老頭向女儿交待菜名的聲音。
  老頭剛要轉身,外面進來一人,年紀不過三旬,進門就喊道:“豆老丈,快暖一角酒來,吃了還有事要做呢。”
  “呀!庄大爺,往哪里去?這等忙。”老頭應道。
  “唉!從哪里說起!我的外甥女因心中有了相好之人,見街頭婆婆又要給自己介紹婆家,一气之下出走不見了,四鄰八家找不著,我姐姐哭哭啼啼,叫我給姐夫送信去。”那人歎了口气,講明了原委。
  韓彰听了,便站起來讓座,一是人家和店主關系緊密,自己是外來人,二是因為對方有急事,從人情上講,急人之困是君子美德。開始那人還很客气,后來在韓二爺的盛情摯意下,三言兩語之后,韓爺便把那人讓到上處。
  那位庄大爺性情非常直爽,看見店主拿了酒來,便對老頭說:“豆老丈,我有一事与你商量。”
  “庄大爺,有話只管吩咐,您是常客,不必客气。”老頭以為庄先生有事求自己,分外認真。
  “适才我看見院外有几只雛雞,個個活潑,只只精神,我素愛品味山林中長大之雛雞,它在那里刨食吃,倒勾起我的食欲,其肉一定十分鮮美,今日适逢韓二爺,不能沒有葷腥,我和你商量一下,可以賣給我一只做下酒菜嗎?”庄大爺一副懇求的語气講道。
  “那有什么不可以呢?只要大爺您多給几錢銀子就是了。”老店主果然是生意人,會盤算,反正抽空還可以到集市上去買几只回來。
  “你只管弄去吧,做成了,我給你二錢銀子如何?”庄大爺見有門儿,忙許諾出高价。
  “二錢銀子,這雞宰定了。”店主好生歡喜地要去門外捉雞。
  韓二爺見庄先生如此客气地款待自己,有點面子上挂不住,站起來阻擋道。
  “兄弟又何必宰雞呢,改日到了我的府上,什么那不是現成的。”
  “今日能結識韓二哥,實在是三生有幸,既然來到我的庄地,就不必客气,我當盡地主之誼,与韓兄把酒對飲,一醉方休。”說完与韓彰拉起家常。
  原來此人姓庄,名叫致和,就在村前住。向來待人友善,喜交天下朋友,若是哪里和尚道士,無論化齋還是投宿,只要找到他,總是由他全力相助。他自己過日子十分節儉,對朋友卻十分大方。偶遇知己,更是如待親兄弟一般。
  韓彰想起庄大爺進門時所講之事,忙提醒說:“剛才庄兄說還有緊事,不是要給令親送信嗎?千万不要因為我耽擱了工夫。”
  “韓兄放心,我還要在就近處訪查訪查呢!我的外甥女說不准躲在姑、姨家,就是今日赶急送信与舍親。他也沒法子,莫若我先細細訪訪。”
  正說著,只見外面進來了一人,口中嚷道,“老豆呀!給我來一壺熱的,爺我有錢給你!”說著一溜歪斜坐在那邊桌上,腳登板凳,立愣著眼,瞅著這邊。
  韓彰見他這樣無禮,不倫不類,也不理他。
  豆老頭擰著眉毛,端過酒去,那人摸一摸,沖著豆老頭叫道:“不熱呀,我要熱的。”那人閉著眼嚷道。
  “很熱了吃不到嘴里,又該抱怨小老儿了。”豆老儿裝作可怜兮兮的樣子道。
  “沒事,沒事,你只管燙去。”那人根本不管豆老儿在說些什么,忙些什么,只是要蠻橫。
  過了一會儿,豆老儿又一次端著那壺酒從里屋出來,討好那人似的對那人道:“這回可熱的很了,爺您別燙著。”
  “熱熱的很好,你給我斟上涼著。”那人又吩咐道。
  “這是圖什么呢?”
  “別管!大爺是這么個脾气儿,我且問你,有什么葷腥儿拿一點儿我吃?”
  “我這舖子,大爺您是知道的,鄉村小店,那里討葷腥來。無奈何,大爺將就些儿罷。”豆老儿想說明道理求客人理解。
  那人把醉眼一瞪,脖子向前伸著,根本不去体諒豆老儿的處境,也不容豆老儿分辯,盛气凌人地對豆老儿喊:“大爺花錢,為什么將就些儿呢?”
  說著話,又舉起手來。
  豆老儿見勢頭不妙,便躲開了。那人趔趔趄趄地來到草房門前,用鼻子一嗅,覺得一股香味扑鼻,便進了屋內一看,見柴鍋內煮著一只小雞儿,又肥又嫩。
  “好呀!現放著葷菜,你說沒有。老豆,你可是猴儿拉稀,坏了腸子咧!”那人一副得理不讓人的口气對豆老儿道。
  “這是那二位客官花了二錢銀子,煮著自用的。大爺若要吃時,也花二錢銀子,小老儿再与你煮一只就是了。”豆老儿忙上前解釋。
  “什么二錢銀子!大爺先吃了,你再給他們煮去。”那人根本不容豆老儿商量,說罷拿過方盤來,將雞從鍋內撈出,端著往外就走,豆老儿在后面說道:“大爺不要如此,凡事要有個先來后到。這如何使得?”
  “大爺我是嘴急的,等不得。叫他們等著去罷。”那人越來越不講道理,弄得豆老儿十分難看。
  他在這里說,韓爺在外面已听明白,頓時怒气填胸,立起身來,走到那人跟前,抬腿將木盤一踢,連雞帶盤全扣在那人臉上。
  雞是剛出鍋的,又搭著一肚子滾湯,只听那人“唉呀”一聲,撒了手,栽倒在地。登時滿臉上猶如尿泡里串气儿,立刻開了一個果子舖,滿臉鼓起來了。
  韓彰還要向前,庄致和連忙攔住。韓爺气忿忿地坐下道:“做人要講理,別多喝了二兩貓尿,就到處撒酒風。豆老丈也是不容易的,賺不了几個錢,累死累活,跑前跑后,你能難為他。若不是你得寸進尺,我且不管你,如今連我哥倆的面子也沒了。不是看在庄兄的面上,這次非打你個狗肯屎,再送你去吃官司。”
  那人卻也知趣,這一燙酒也醒了,自己想了一想也不占理,又見韓二爺的气勢,估量自己不是個儿,站起身來就走,連說:“豆老丈,酒不喝了,飯不吃了,等著,等著!以后再与你商議。”
  那人邊說邊往外走,頭也不回,邁出屋門,几步跨到院外,一溜煙去了。
  這里庄致和把酒錢和燒雞錢算了,飯沒吃成,反多給了豆老漢几分銀子,勸著韓爺,一同出了大夫居。
  出了樹林,韓彰要庄致和先去辦自己的事,不要再陪自己。庄致和把自家的住址告訴了朋友,一再囑咐韓彰有事到家里去,千万不要客气。韓彰非常感激,拉住庄致和的手說:“今日与庄兄一見如故,本當与你多住几日,只是我是行路之人,有公事在身,不便久住,相信我們后會有期。”
  “一路多保重,我靜听韓爺佳音。”庄致和說著,揮手上路,与韓彰惜別。
  店里豆老儿將雞撿起來,用清水將泥土洗了去,重新放在鍋里煮了個開,用水盤撈出,端在桌上,自己暖了一角酒,自言自語:“一飲一酌,各有分定。好好一只肥嫩小雞儿,那二位不吃,卻便宜老漢開齋,這是從哪里說起……”
  韓彰送走了庄致和,見天色已晚,想尋找一家旅店住下,又憶起方才怒打之人,便尋思回去問個明白。
  豆老漢才待要吃那雞,只見韓二爺從外面又進來。豆老儿先是一愣,后又忙迎過來,客气道:“客官,雞已熟了。酒已熱了,好好放在這里。小老儿卻沒敢動,請客官自用罷。”
  “俺不吃了,俺且問你,方才那廝,他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居住?”韓彰開門見山打听自己要問的事。
  “客官問他干什么?俗話說好鞋不粘臭狗屎,何必与他嘔气呢!”豆老儿怕再鬧出什么亂子,吃罪不起,想平息方才的亂子,就勸慰韓二爺別再追究。
  “我不過是想知道一下他是誰罷了,誰有工夫与他嘔气呢!”韓二爺明白豆老丈膽小怕事,力薄勢微,不能嚇著他。
  “客官不知,他家道殷實,极其堅吝,最是強梁,离此五里之遙,有一個卞家□,就是他家。他爹爹名叫卞龍,自稱是鐵公雞,乃刻薄成家,真是一毛儿不拔。若非怕自己餓死,連飯也是不吃的。誰知他養的儿子更狠,就是方才那人,名叫卞虎,自稱外號癲皮象,他為什么起這個外號儿呢?一來是無毛可拔,二來他說當初他爹沒來由,起手立起家業來,故此外號止于‘雞’;他是生成的胎里紅,外號儿必得大大的壯門面,故此稱‘象’。又恐人家看不起,因此又加上‘癲皮’二字,說明他是家傳的吝嗇,也不是好惹的。自從他父子如此,人人把個卞家□改成‘扁家團’了。就是他來此吃酒,也是白吃白喝,盡賒帳,從來不知還錢。老漢又惹他不起,只好白填塞他罷了。”豆老漢以為韓二爺僅為問個明白,一五一十地從頭講來。
  “他那□里,可有店房么?天色將晚,我也該尋一住處。”韓二爺順水推舟,想一路尋去。
  “他那里也不過是個村庄,哪有店房。只是在离他那里不足三里之遙,有個桑花鎮,那里有個客寓,路過這里的客人都是去那儿投宿,价格公平,服務周到,是個好去處,店主人緣极佳,善于体諒顧客,韓爺您不妨去那里投宿。”
  韓彰問明了底細,執手別了豆老,感謝老丈指點迷津。然后沿大道朝桑花鎮方向下去。
  約走了一個時辰,已到日落時分,一片大村落呈現在眼前,炊煙四起,有几家大戶屋內已有燈火閃亮。一進村子,一片廣場似的空地上,立著一塊石碑,上書“桑花鎮”三個大字,下面是記載村庄歷史的十几行小字,韓彰沒有細看,再往前走,不到一百米,就見一幢三層木樓,很是气派,樓的下廳門前挂著兩只大紅燈籠,門一邊站著一男仆,穿著整洁,精神飽滿,門上方橫挂一匾,白地黑字書寫“桑公鎮客寓”五個黑字,字体雄渾,可能出自書法高手之筆。
  韓彰信步來到門前,男仆躬身施禮,上前問道:“客爺您住店嗎?我們這里可以泡澡,有戲院,書場,保您滿意。”
  “啊,我正是前來投宿,且給我安排一安靜,清洁之房間,我要好好休息一宿,可以嗎?”韓二爺十分滿意這里的環境。周圍的花園,樹林太美了,估計官差都要在此下榻暫住。我也多住几日無妨。
  于是店里班頭為他安排了三層陽面一單人房間,讓他住下,不一會茶水,泡腳水,紛紛上來。
  到了晚間,夜闌人靜,街上已少見行人,不少居戶已用過晚飯,寬衣睡去。韓彰脫掉平日之寬大服裝,換了一身夜行衣,悄悄离了店房,在一賣煙酒小亭處問了卞家□所在方向,疾步奔去。
  到了卞龍門前,只見兩扇朱漆大門緊閉,門前高挂的兩盞燈也是陰影重重。大門兩邊高牆很長,夜間看不到盡頭,牆內是一排梧桐樹,參天林立,樹的一半枝葉伸出牆外,遮住了半邊大道,使這里透著陰森之气,一陣清風吹來,樹葉沙沙作響,真有不寒而誌之感。
  韓彰受過專門訓練,在夜間做事,如同白日,他沿牆根走了一段,估計牆內是花園,涼亭之所。于是后退几步,施展輕功,躍牆而入,果然,雙腳落在松軟的草坪上,定了定神,尋著磚墁小徑,向亮燈樓房走去,卞龍這老東西依仗牆高門堅,院內沒設任何巡更,司衛之仆,所以韓二爺不費心神來到樓前,施展他飛檐走壁之能,爬伏在大房之上,偷偷往下觀看。
  樓門正廳擺設精致桌椅,方桌前立著一位尖嘴猴腮的老頭子,手托天平在那里平銀子,左平右平,卻不嫌費事,必要銀子比磚碼微低些方罷,共平了二百兩,然后用紙包了四封,用繩子結好,又在上面打了花押,方命小童抱定,提著燈籠,往后面送去。
  這老頭有六十几歲,頭發花白,衣服破舊,胡子長且有卷,想來就是卞龍。小童年紀尚幼,身体單薄,長得倒很精神,濃眉大眼,印堂發亮,只是夜深有點發困,無奈老頭子不讓休息,不得不硬著頭皮听差。
  小童端了四封銀子,朝門外走來。老頭留在那里收拾天平。韓爺趁此机會,溜下房來,在卡子門垛子邊隱藏。
  小童剛邁出門檻,韓爺將腿一伸,小童往前一扑,唧哩咕咚,栽倒在地,燈籠也滅了。
  老頭子在屋里听見動靜,立刻開言道:“怎么了?栽倒咧!”
  只見小童提著滅燈籠進屋對火,低聲向老頭解釋道:“剛邁門檻,不小心就跌倒了。”
  “小孩子家,你到底留神呀!這一栽,管保把包儿栽破,洒了銀渣儿,如何找尋呢?我不管,拿回來再平,倘若短少分兩,我是要扣你的工錢的。”老頭子一副尖酸嘴臉訓斥道。
  老家伙說著話,同小童來至卡子門,用燈一照,罷了!連個紙包儿的影儿也不見了。老頭子急得兩眼冒火,小童儿嚇得二目如燈,淚流滿面。老頭子暴躁道:“你將我的銀子藏于何處了?快快拿出來;如不然,就活活要了你的命。”
  原來韓彰趁小童屋里點燈的机會,揀了銀子,分身閃入老頭子書房,掩了門戶,偷听外面動靜。
  果然老頭急得團團轉,出口要結果小童性命。
  怎么辦?不能為報复卞龍這老家伙,苦了孩子。韓二爺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借窗戶射過來的燈,揀起一支毛筆,在一塊白紙上寫了几行小字。又趁外面熱鬧,丟入正廳桌上。
  卞龍老東西正和小童在院內找那四封銀子,只見卞虎從后面出來,詢問何事,小童哭訴一番。卞虎哪里肯信,將眼一瞪,道:“好囚搗的!人小鬼大,你竟敢弄這樣的戲法,咱們到大廳里說來。”
  說罷,拉了小童,卞龍反打燈籠在前引路,來到大房屋內,現在小童成了卞氏父子的救命線索,他們唯恐小童跑掉。
  來到桌邊,早見桌上用磚碼押著個字帖儿,上面字有核桃大小,寫道:“爺爺今日路過汝家,知道你刻薄成家,廣有金銀,又因俺盤纏路費短少,暫借銀兩四封,改日再還,不可誣賴好人。如不尊命,爺爺時常夜行此路,請自試爺爺的寶刀。免生后悔!”
  卞龍老東西見了此帖,登時渾身亂抖。卞虎想起白天在“大夫居”所遇大漢,摸一摸臉上澆的傷疤,將小童放了,也就發起愣來。
  父子二人無可奈何,只得忍著肚子疼,還是性命要緊,不敢聲張,惟有小心而已。
  韓二爺揣了四封銀子回歸舊路,爬上一棵大樹,落在牆上,然后又翻身跳在街上,沿著街巷出了卞家□。
  從卞家□回桑花鎮要經過一片松林,韓二爺想在這儿喘口气,剛站住腳,遠遠听見江西小車,吱吱扭扭的奔樹林而來。
  韓彰急中生智,揀了一株大樹,爬將上去,隱住身形。沒想到小車子到了樹下,咯吱的停住。听見一人說道:“白天將貨物悶了一天,此時趁著四周無人,何不讓她過過風呢?”
  又听有人說道:“她也和我們差不多,吃喝拉睡都需要,我也是如此想,不然悶坏了,豈不白費了工夫嗎!”
  答言的是婦人的聲音,只見他們倆人從小車上開開箱子,抬出一個青年女子來,此女子身高一米四五,微丰尚幼,那兩人叫她靠在樹木之上。
  奇怪的是那女孩并不作聲,前胸鼓鼓的一張一翕,喘著粗气,半丰的雙乳頂起了寬松的上衣,那男的不時為她撫摸几下,發出嘿嘿的笑聲,那女的有點吃醋,直捶男人的后背,罵他缺德。那男人道:“自古英雄愛美人,我干這當子差使,不与她睡覺算是看在你的面上,黃花姑娘,掐一下能流出水來,那么水靈,我魂都讓她勾跑了。”
  “你們男人呀,都是愛嘗鮮,我怎么了,不就是大她五六歲嗎!不知比她成熟多少倍……”
  韓爺听了,知他們不是好人,暗暗地把銀兩放在杈椏之上,將朴刀拿在手中,從樹上一躍而下。
  那男人猛見樹上跳下一人,撒腿往東就跑,韓彰哪里肯舍,赶上一步,從后將刀一溯,那人“噯喲”了一聲,早已著了利刀,栽倒在地。
  韓爺朝他尸体上跺了几腳,罵道:“好一個不知羞恥的東西,別人的骨肉你全不放在心上,自有家室,還糟踏民女,死有余辜。”
  韓彰撤步回身,看那婦人時,見她哆嗦成一堆儿,自己打得牙山響,猶如寒戰一般。韓爺用刀一指,道:“你們所做何事?快快實說!倘說假話,立刻要了你的狗命,講!”
  那婦人道:“爺爺不必動怒,待小婦人實話說來,我們是拐賣儿女的。”
  韓爺問道:“拐來男女置于何地?”
  婦人道:“爺爺有所不知。只因襄陽爺那里要排演优伶歌妓,收錄幼童弱女,凡有姿色的總要賞五……五百兩銀子。我夫妻因窮所迫,無奈做此昧心之事,不想今日遇見爺爺識破,只求爺爺繞命。”
  韓爺又細看那孩儿,端庄秀麗,是位英俊小姐,但只是愣愣的,便知道其中有詐。又問道:“你們用何物迷了她的本性?講!”
  婦人道:“她額頭上泥丸宮穴位上有個藥餅儿,揭下來,少刻就可蘇醒。”
  韓爺听罷,伸手向女子頭上一摸,果有藥餅,連忙揭下,拋在道旁。又對婦人道:“你這惡婦,快將裙絛解下來。”
  婦人不敢不依,連忙解下,遞給韓二爺。韓彰將婦人發髻一提,揀了棵小小的樹木,把婦人捆了個結實,翻身竄上樹去,揣了銀子,一躍而下。
  才想离開,只听那女孩儿“哎呀”了一聲,哭出來了。韓爺上前問道:“你此時可明白了嗎?你叫什么?如何被捉?”
  女子道:“我叫巧姐,那天与母親生气,趁天黑奔姑家,不想半途被這二男女所騙,上了他們的小車,行到一片樹林,他們把我頭部擊昏,隨之不醒人事,一路任他們擺布,受了虐待……”
  韓彰听了,惊駭道:“你舅可是庄致和嗎?”
  女子道:“正是。伯伯如何知道?”
  韓彰听了,想著:“無意中救了巧姐,也算報答庄兄知遇之恩。”又見天光閃亮,惟恐有些不便,連忙說道:“我姓韓,与你舅父認識,過一會儿若有人來,你就喊‘救人’,叫本處保甲送你回家就完了,拐你的男女,我已拿住了。”
  韓彰說罷,直奔桑花鎮去了。
  果然,過了約一個時辰光景,路上已有行人,見了如此光景,十分惊奇,有几個膽大好事的就上前來,詢問情況,巧姐哭訴了原委。眾人一听說是拐帶人口所致,恨之入骨,立刻找到地方保甲,放下那位婦女,用鐵鎖鎖了,帶上巧姐一起去縣衙投案。
  縣官升堂,沒費什么勁儿,就把案情弄清,男犯已死,就找個地方掩埋了。婦女暫定入獄,待秋后复審定罪,巧姐被安排到客房住下。
  這消息很快就傳開了,巧姐的舅父庄致和听說了,赶快告訴了姐姐、姐夫,三人由悲轉喜,帶些銀兩一同乘馬車來縣衙接女儿。路上商定,女儿的婚姻由她自己做主,不要干涉女儿婚姻大事。
  到了縣衙,庄致和托公差捎上銀兩和明事書信,縣爺不一會儿升堂,傳話讓巧姐和家人相認,母女抱頭痛哭。縣官見問題屬實,隨令家人把巧姐帶走,以省寄宿費用。
  巧姐隨父母乘馬車回家壓惊,辭別了舅父庄致和。庄大爺一路走來,路過豆老丈的大夫居,見了豆老,便把巧姐已經找到的消息告訴了豆老,又說:“听巧姐說,是位姓韓的客官救了我外甥女。難道就是昨日的韓二爺嗎?”
  豆老漢听了,好生歡喜,又給庄大爺曖了一壺熱酒,端上一碟小菜,表示祝賀,接著又對庄致和提起他走后發生的事。
  “庄爺您走后,韓二爺又回到店里,問起卞家的情況,我尋思他不過好奇,便一五一十講給他听。他又問了住處,隨后謝我而去,我總覺得他是位好人,沒有多想。”
  “對,韓二爺肯定是位伸張正義,一身俠義,喜報不平的尊客。也只有他能把昨日那卞虎給收拾了,別人誰敢惹此麻煩,我打心底時佩服他。”庄致和把對韓兄的看法全盤說給豆老漢。
  “今天一大早,卞家瞳傳出消息,說卞家丟了二百兩銀子,庄大爺,你想這事詫异不詫异?老漢再也猜不出這位韓爺是位什么人來。”
  “豆老丈,那卞虎連吃兩場冤枉,會不會尋到你處搬弄是非,你不妨暫時關了店房,留你女儿住守,你隨我去庄園住上几日。”
  “好吧,我也怕那卞家父子尋來,就暫避您家吧!”于是豆老儿收拾了院子,囑托女儿小心留神,自己出去做客。
  卞家父子天亮之后,無心戀床,早早起來在院內遛圈儿。那位小童回到仆人住房,把事情原委講了,于是卞家上下眾人皆知出了怪事,此消息不翼而飛,傳遍了卞家□各戶。
  到了下午,卞虎尋思是否出去轉轉。想起豆老儿來,隨告訴父親一句,离開了家門。
  此時豆老女儿還在洗浴,听見敲門之聲,以為父親回來,披了一件沙衣,出來開門,但一見是惡少卞虎,隨机一轉身,把門關上,羞得面紅耳赤。
  卞虎見是豆女,十分裸露,艷姿動人,豆女轉身之即,雙乳猛然跳動,刺得卞虎渾身有過電的感覺,心中突然想到:“哇,小美人,我卞虎能与她戲玩該有多好。”
  但卞虎知道那豆家女子不會輕易給自己開門,只得陪罪一聲,悄然离去。然而他并未回家,而是到了附近鎮上花房,買了几束鮮花,又挑選女人所用洗浴香料,涂抹物品,買了一大堆,准備送与豆女。
  晚上入定時分,卞虎見街上已絕少行人,就提了禮物复赴豆老‘大夫居’。到院外見大門關著,卞虎輕輕用手一推,門毫無聲息地開了,卞虎閃身進入,又輕輕把門掩上,望豆女偏房一看,屋內有人影晃動,他定神一看,那人影正是豆女。卞虎輕手輕腳來到門前,見門未關閉,閃著一道縫,他欲進又不敢,猶豫了一會儿,敲門兩下,只听豆女稚嫩、甜美的嗓音問道:“誰呀!這么晚了還來做客?”
  “是我,卞家□的卞虎。”卞虎哆哆嗦嗦地應答,心都提到嗓門口,險些跳出來。
  “我老爹不在家,有事改天來吧!”豆女明知這小子是沖自己而來。
  “啊,豆小姐,我——我是看您來了。”
  “看我,別開玩笑了,你不在家里守著那些金元寶,找我何事。”豆女越發語气認真。
  “小姐,我卞虎今年二十一歲,不曾娶妻,想与你,与你……”
  “与我做什么?”
  “做個夫妻,可以嗎?”卞虎額頭上汗都冒出來了。
  “卞虎呀,你的聰明我是早有耳聞的。只是討老婆要花錢的,你家的傳統——”說到這豆女不說了。
  “小姐,我可以進屋里坐下說嗎?這么站著太累了,我手里還提著東西呢?”
  “進來吧,可要老實點,行嗎?”
  “好呀,行呀!我進去听你吩咐。”卞虎平時誰也不怕,今日見了豆女,如同老虎見了貓似的。他輕輕邁步進入屋內,一股香气迎面扑來,抬頭再一看豆女,光彩照人,紅緞子上衣裹在胸前,綠褲垂垂顯出身段,好一位窈窕淑女,卞虎來了欲望,只是感覺身上有股力量在流動,但豆女雙目中射出的威嚴之光使他不敢再想下去。
  “你坐這儿吧!也不必緊張。”
  “小姐,我父子以前是太小气了些,您如能嫁到我家以后就都听您的,我也好好做人,公買公賣,樹德立信。”
  豆女自幼喪母,由父親扶養長大,今年十九歲,同齡的女子都已嫁人,唯有自己獨守閨閣,又不好向父親開口,今天有了這個机會,她也想留給自己一些權力。雖然婚姻多由父母作主,但大多數成熟女子,還是喜歡自己挑選情郎哥的。豆女抬頭膘了几眼卞虎,小伙子也一表人才,個子不矮,不瘦,不黑,雙目炯炯有神,手里還提著那兜儿東西。
  “卞虎,你手里提的是什么呀?”
  “啊!是小生的一片心意,請小姐過目,笑納。”卞虎說著,打開紙包,一堆化妝品,呈現在豆女面前。
  “喲!你還費這么大力气,為我著想,謝謝你了,不過婚姻大事應与父親商量。更主要的是今后几個月,還得看你的行動,如果還是以前一樣不爭气,就別怪我不客气了。”
  “小姐,我一定痛改前非,重新作人。兩日后是我母親生日,歡迎小姐前往作客,如何?”
  “好吧!我一定前往。”
  隨后,豆女送卞虎出了門,又走了一段路,兩人愈談愈投机,卞虎湊近了豆女臉邊,雙手抱住豆女腰身,伸長脖子痛吻一陣,豆女初作反抗狀,后見他如此真誠,也就依了他……
  兩人相依了一會儿,豆女說:“你走吧,讓外人看見怪不好意思的。”
  卞虎也得到七八成滿足,心里樂開了花,十二分愉快地揮手与豆女告別,大步流星,回卞家□去了。
  又過了一日,豆老丈回來,豆女把父親拉入自己房中,把昨晚卞虎拜訪之事說了一遍,起初豆老丈頭搖得像波浪鼓,后又仔細一想,女儿也大了,不能不考慮了,如卞虎父子能痛改前非,是可以考慮的,他家也是十里八里首富,女儿能入其門戶,也是女儿福气,也就同意了女儿的想法。
  下午,他們果然接到卞家請帖,邀父女二人前往作客,并准備派一轎子來接。豆氏父女商量了一下,就答應了。
  次日的宴會就不用細說了,辦得十分大方,仆人得到了賞錢,卞氏家族對豆女才貌表示滿意。又送豆氏父女一些財物,准備改日托媒人前去說合。
  卞氏父子商量了半天,決定請庄致和前去保媒。
  這天,庄爺來到豆老丈店中,說明來意,豆老支將女儿喚出面談,結果決定一年觀察期滿再做決定。庄爺認為也是,不能太便宜了卞家父子。
  隨后,他們又談起韓彰來,庄致和道:“多虧了韓二爺幫助我才找到外甥女,如不然也不知她會成個什么樣子,真給賣与襄陽王手下。還不被做妓女呀,唉!真不知怎么感謝他。”
  “如不是韓二爺痛打卞虎一頓,那小子還會坏下去……”
  他兩個只顧高談闊論,講究此事,不想那邊已坐了一個道人,不等豆老丈說完就立起身來,打個稽首,問道:“請問施主,這位韓客官可是高大身軀,金黃面皮,微微的有點黃胡子嗎?”
  庄致和見那道人骨瘦如柴,仿佛大病初愈的模樣,卻又目光如電,炯炯有神,聲音洪亮,另有一番別樣的精神,不由地起敬道:“正是,道爺何以知之?”
  那道人說:“小道素識此人,极其俠義,正要訪他。但不知他向何方去了?”
  豆老儿听到此,有些不耐煩,暗道:這道人從早晨要了一角酒,直耐到此時,占了我一張座儿,仿佛等主顧的一般。如今听我二人說話,他便插言,想是成心哄嘴吃的。便沒有好气的答道:“我這里過往客人极多,誰耐煩打听他往哪里去了呢?你既認得他,你就趁早儿找他去。”
  那道人見豆老儿說的話很是倔強,也就不理他,索性就棍打腿,便對庄致和說:“小道与施主相遇,也是緣分,不知施主可肯布施小道兩角酒嗎?”
  庄致和向來仗義,見道人如此謙和,自然滿口應允說:“這有什么?道爺請到這邊來,只管吃用,花費都包在小可身上。”
  那道人便湊過來,庄致和又叫豆老丈暖了兩角酒來。豆老儿無可奈何,瞅了道人一眼,道:“明明是個騙酒吃的,這回可算等著主顧了。”嘟嘟囔囔的溫酒去了。在里屋,女儿出來安慰老父不要計較小失:“我們還讓卞虎學習大方呢。這傳出去,豈不讓卞家譏笑。”
  原來這道人就是四爺蔣平,受包丞相所差,訪查韓彰,扮做云游道人模樣,從丹鳳岭慢慢訪查至此,好容易听見此事,哪肯輕易放過!一邊吃酒,一邊細細打听昨日之事,越听越是韓爺無疑。吃過了酒,蔣平向庄二爺表示真誠的感謝。
  庄致和會了錢鈔,囑咐豆老漢好好對待道人,有問題包在自己身上。其實,豆老儿已想得明白,道人不是凡人,自不必在意,也招惹不起。
  庄致和挂念外甥女的狀況,辭了豆氏父女及道人,赴姐姐家去了。
  蔣平在庄致和走后不久,也謝了豆老丈,出了大夫居,逢村遇店,細細查訪,毫無二哥下落。這天,他看看天晚,日色西斜,來到一座廟宇前,見匾上寫著“鐵岭觀”三字,知道是道士廟宇,便邁步上前。
  才待擊門,只見山門放開,出來一個老道,手內提著酒葫蘆,再往臉上看時,已然喝得紅扑扑的似有醉態。
  蔣平上前稽首道:“小道行路天晚,意欲在仙觀借宿一宵,不知仙掌肯容納否?”那老道包斜著眼,看了看蔣平道:“我看你人小瘦弱,倒是個不生事的。也罷你在此略等一等,我到前面沽了酒,回來安排你的事,可以嗎?”
  “不瞞仙長說,小道素愛杯中之物,這酒原是咱們玄門中不可缺少的。請您將酒器給我,我去去就來,仙長坐等享用如何?”蔣平接著老道的話頭說下去。
  那老道听了,滿面笑容地說:“道友初來我寺,當奉為貴客,哪敢煩扰您去買酒呢!”
  老道口里客气,伸手卻把那酒葫蘆遞給蔣四爺,一副信任和期待的目光,望著蔣平,四爺接過葫蘆,又把自己的漁鼓簡板以及算命抬子交付老道。老道接著又告訴他賣酒的店家住在何處,怎么個走法。
  蔣平按著老道指點的路線,走了五百米多遠的路,來到一家酒店門前,“醉花蔭”三個黑字繡在一面白底旗面上,店中生意十分興隆,操著各地口音的小商小販,都來這里休息,用餐。四爺來到柜台前,一舉葫蘆,店小二認得這葫蘆,說道:“道爺,老師傅差您來的吧!我這店又名‘好再來’,多數客人都是老主雇,我這里貨真价實,待客熱情,人們多跑几里路,也不在乎。請問道爺您要沽半葫蘆還是滿葫蘆呢?”
  “當然是滿葫蘆,好酒就要多喝,隨便算錢就是了。”
  店小二裝滿了酒,遞与四爺,四爺沒有伸手去接,暗示他放在柜台上,因為手中拿著錢褡子,准備付錢,店小二又道:“道爺是新人,我店可以送您一葫,算作品嘗之用,這里老板的吩咐。”
  蔣平不便說明自己身份,就堅持要付款,最后店小二耐他不過,收了兩文錢。然后四爺提了酒葫蘆,沿原道往回走,在道邊小攤儿上,又買了些下酒菜。
  四爺來到店門前,老道已在那里等候了,他見四爺提了滿滿的一葫蘆酒,額外又買了許多的菜,好生歡喜,說道:“道兄初來,卻破費許多錢鈔,使我不安呀!”
  “這沒有什么,你我皆是同門,小弟特敬老兄。”
  那老道見四爺如此豪爽,心里更加歡喜,轉身在前面帶路,把蔣平讓進廟內,關了山門。
  老道在前引路,蔣平在后面跟隨。廟內很靜,可能香火也不旺盛,太陽的光暉漸漸隱去,光線愈發暗淡。几棵古槐樹,把并不十分開闊的小院罩得越發嚴實。
  轉過影壁,四爺看見三間東廂房。門在正中央,有多年沒油漆了。老道推開門,請四爺到屋內。蔣平來到屋內,見當門牆壁之上懸挂著呂祖坐像,像兩邊是兩幅對聯,底下有桌椅等物,因為少人來,桌上也沒擺供品。
  蔣四爺把算命招子倚靠在門后牆上,又放下漁鼓簡板,向著呂祖行了禮。老道隨后掀起布帘,對四爺說道:“道兄進里邊休息吧,這是我的臥房,你是我的朋友,里邊說話好了。”
  蔣平邁步跨進門坎,閃身入內屋,站定。里屋并不大,有一半地方被炕占去,剩下的地方是水缸、壁櫥、燈籠擺放之處。炕上有一炕桌,桌子上面放著杯壺,還有兩盤殘肴,是中午老道吃剩下的。
  老道開柜拿了家伙,把蔣四爺新買的酒菜擺了,然后暖了酒,把酒杯加滿,兩人面對坐好,對飲。只听那人問蔣平:“道兄,今天坐到一起算是緣份,請問尊姓大名?”
  “啊,卑人姓張,提行老二,人稱張二仲,請問老師傅尊姓?”蔣平不愿吐露真實姓名,就信口編來搪塞老道。
  “貧者姓胡,名和,內丘人氏,自幼家貧,來此門修行,一晃四十余年過去,一直做輔助人手,當家的換過三代,我都是陪家,這樣也好,事事不必挂心,有碗飯吃,足已。”老道十分坦誠,一路講來。
  “現在觀內當家的叫做吳道成,生得黑面大腹,自稱綽號鐵羅漢,一身好武藝,但卻沒有骨气,慣會趨炎附勢。”
  這位姓胡的老道,見了酒如不要性命一般,連飲了數杯,卻是酒上加酒,越喝越起勁,反正是在自己家中,最后有點醉醺醺的。
  人一般酒喝多了,就不能把握說話分寸,掌握不了輕重,沒等蔣平詢問,他自己接著講道:“張道兄,我有一句話告訴你,過一會儿,如果我們當家的回來,你什么話也不要說,他們就會到后面去,他們辦他們的事,咱們喝咱們的酒,別管他們作什么,咱們倆就在這前邊給他個喝酒,痛喝,喝醉了,就給他個悶睡,什么全不管他,你說怎么樣?”
  “是的,是的,多承胡大哥指示,但不知當家的所做何事?何不對我說說呢?”蔣爺見老道已不能自抑,知他必能講出實情。
  “其實告訴你也不妨事,我們當家的,他乃響馬出身,畏罪出家,最近他和一個朋友在一起,他的朋友名叫花蝶,更是個不尷不尬的人,鬼鬼祟祟不知干些什么,昨晚有人追下來,竟然被他們兩個捉住,鎖在后院塔內,至今沒放。你說。他們的事管得么?”胡老道講得仔細,正中四爺下怀。
  蔣四爺听了心中一動,會不會是韓彰与他們交了手,這可得問個明白。
  “他們拿住的是什么人呢?”
  “昨晚三更時分。他們拿住人了,是如此如此,這般這樣。”胡老道眼都睜不開了,但見葫蘆中酒還未完,就邊喝邊講。
  蔣爺听了,嚇了個魂不附体,不由惊駭非常。
  原來韓彰于前日夜救了巧姐之后,來到桑花鎮,到了寓所,便听見有人談論花蝶。一人道:“老兄,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咱們這尋常人家子弟,有一老婆相伴足已。可是這兩年,傳說有一大男人,精气非凡,家里已有一妻兩妾,仍不滿足,原來他是喜歡新長成的黃花大姑娘。”
  “是呀,還不是因為處女那份嬌气、緊湊,生過孩子的就沒味了,男過三十一朵花,女過三十豆腐渣,像他那樣的人,哪管他人愿意不愿意,只要听說誰家姑娘長得俊,還未出閣,就尋机會,進入房內,干些逼迫勾當,有些姑娘怀上了他的孩子,見不得人,就吞銀自殺了。”
  “哦,怪不得官府捉拿他,他逃得快,官府捉得更急,如果遇上英雄好漢,說不准他小子要挨一刀,把他那東西割下來,喂狗。”
  “哈哈哈,老兄您還真能想,動物如此不為過,人要如此不能容,人們叫他花蝶,等于叫他動物,如同豬狗,如同蝴蝶采花……”
  兩個人一唱一合,韓彰明白了,所謂花蝶的含意,細細听來,才知道花蝶是指那個最愛采花的惡賊,是從東京脫案逃走的大淫賊,怨不得人人以花蝶起誓。
  韓彰有職業的敏感,遇到案犯他必要查訪。今遇淫賊花蝶,他不由得暗暗的忖度了一番,此人在這一帶有如此大的影響,想必一定作案多時,一直未能拿他歸案,很可能那東西還在作惡。一般說來,淫惡之人狂妄久了,良家女子已嫁人,或遷居,惡人必襲向尼姑獨居之所——尼姑庵。這些婦人雖無奈出家,但也是成年女子,有的還在妙齡,人皆有七情六欲,哪個褲子不緊,招引來了他,眾女子都要遭殃,雖說人有七情,但也不乏守洁之人,如那花蝶有個花柳病,眾女子只得有苦難言,自怨自文。
  怨不得行路上,人人以花蝶起誓,足見人們對他的厭惡唾棄。到了晚間,告訴店里人員說要出去賞月,韓二爺离了店房,夜行打扮,悄悄的訪查。
  這天晚間,月光皎洁,樹影斑駁,韓二爺心頭涼爽,步伐加快,過了一個時辰光景,偶步一處,有座小小的廟宇,借著月光初上枝頭,看見廟門頭上有一金字長匾,有“觀音庵”三個字,二爺知道其中住的是尼姑,看這里美麗、清靜,知道必有勤快、年青之少女在中靜休。
  韓三爺收住腳步,在一棵垂柳樹下站定,把身体貼在樹干凹陷處,靜靜地觀察動靜。約摸著過了一頓飯工夫,韓彰有點累了,一陣風吹來,他有點儿想困,剛要伸個懶腰,冷不丁看到牆頭上一個黑影落將下去,韓二爺將身子一轉,暗地里想:“這事奇怪,一個尼庵,夜行人到此做什么?為什么不敲開門,從正門進去,這人必非好人,干的也必非好事,待我跟進去看他個明白。”想到這,韓二爺將身子一伏,兩腿一彈地,猛然把身子向上一遷,身子离開地面,飛身躍上牆頭,站穩后,往里一望,卻無動靜。
  怪了,我沒有看錯呀!為什么落入院里就不見了。
  韓彰放眼望去,這廟規模不大,但也有好几畝。他收腳落下平地,大殿正中央是個筒子門,前后貫通,從前向后,繞過觀音像,即可通過。韓二爺見殿內毫無動靜,更無燈火,試想尼姑膽都小,哪敢夜守,估計都回自己房中休息了。
  在夜幕的掩護下,韓彰迅速穿過大殿。來到一個大花壇前。
  花壇后是一堵映幕牆,這牆是隔幕,把公共場所——觀音廟与女人住所——尼姑庵分隔開來,平時男人是不得越雷池半步的,牆的兩端离邊牆不遠處,各有一個角門,這角門是尼姑們進出通道。
  韓二爺從右邊角門進去,把身子貼在牆上,觀瞧里邊動靜。住宿區對著映幕牆,三面都是房舍,每隔兩扇窗戶是一門。正中是對較大的門,也是唯一還亮著燈的房子,但燈光暗淡不是直射出來。
  二爺輕輕過去,見門是虛掩著的。他旋身而入,里邊是個客廳,再向里是三間茅屋,燈光是從東間里發出來的。
  只見窗上男人的影子作解衣服狀,一會儿影子下去了,接著是男女對話,夾雜在怪聲音中:“疼不疼?”
  “嗯!”
  “拔出來吧?”
  “嗯嗯!”
  韓二爺暗中笑道,“這庵中真有气血旺盛之女子,与野男人為伍。”稍過了一會儿,那男的立起,披了外衣,端起燈,挑起門帘,向中間那屋子走去,頓時東間暗了,中間亮了。
  窗上又是一個男人的影子,在他的鬢邊,插著蝴蝶,精致的蝴蝶顫巍巍地在窗上搖舞。韓爺看在眼里,暗自罵道;“有如此巧的事!正要找他,就遇見他,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暫此听听動靜,再做安排。他移定腳尖,悄悄蹲伏窗外。只听見花蝶道:“仙姑,我已哀求多次,你竟不從,看那二月紅小姐,多幸福,告訴你,休要惹惱我的性儿,還是依了好。”
  又听有一個女子聲音道:“我十六歲出家入庵,發誓守身洁玉,不侍奉任何男人,以處女之身成道。十年過去了,我未曾思念過誰,請你不要將我与東間之二月紅相比,她入庵前,已有艷遇,我自不比她。不依你,便怎樣?”
  又听花蝶道:“凡好女子入了花蝶之眼,再也逃不出去,何況你這女尼?我不過是愛你的容顏,不忍加害于你,你如果再不識抬舉,可怨不得我了。”
  又听女尼道:“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只因自幼多災多病,父母無奈,將我舍入空門,眾女子皆以我為最艷,拜我為觀主,我以艷容嫩膚使她們服我,你卻拿我發泄獸欲。我真是瞎了眼,那日迎你入拜觀音,沒想到你名為行善,實為作惡,每夜与吳老道入庵亂我法規,几位小女子身怀有孕,無臉面做人,被我赶了出去,估計都是你倆所為。沒想到你竟不知廉恥,把主意打到我頭上,你不怕我告官嗎?”
  “告官,哈!哈!你道那官府能奈我几何?”
  “好!好!好!不想今日遇見你這惡魔,我愿求速死來保己洁身!”說著,說著,就哭起來了。
  韓彰暗自佩服有如此貞節之烈女。
  忽听花蝶道:“你這賤人,竟敢以死嚇我!我就殺了你!”
  花蝶說著,穿好衣服,立起身來,上身一晃,想是抽刀。
  韓爺听到此,見燈光一晃,怕那花蝶真的要行凶,一聲高叫道:“花蝶,休得無禮!俺來擒你!”
  屋內花沖猛听外面有人叫他,吃惊不小,噗的一聲,將燈吹滅,掀軟帘奔到西屋,刀挑帘櫳,身体往斜刺里一縱,只听“啪”,早有枝弩箭,打在窗欞之上,花蝶暗自道:“幸虧不曾中了暗器,只是在房內行事之時,沒有注意到外面有人監听。也不知是哪路之輩,多管閒事。”
  花蝶小子說話之時,跳到院中,他因房事過后气血虛弱,只想逃跑。韓彰哪里肯放他走,招招緊逼,恨不得要賊子性命,因院子窄小,不能十分施展,只是彼此招架。
  正在此時,忽見牆頭跳下一人,咕咚一聲,像是落地。那人站將起來,身形很長,是條大漢,舉朴刀照花蝶劈來。
  花蝶立住腳,向大漢虛搠一刀。大漢將身一閃,險些儿栽倒。花蝶抽空躍上映幕牆,沿牆向東攛去。
  韓爺也飛身跟將出去。花蝶几步走到盡頭,落到牆外,往北飛跑。韓爺也落下牆頭,追將下去。
  那大漢輕功不行,這里出角門,繞大殿自己開了山門,順著牆往北逃去了。
  韓二爺追花蝶有三里之遙,仍是見人影追不上,沒有花蝶地形熟悉,自然不能追上。又追了一里地,見有座廟宇,此乃前文胡老道所守之廟,花蝶躍身跳進,韓二爺也跟著飛過牆去。見花蝶又飛過里牆,韓二爺緊緊跟隨。
  追到后院一看,有三座小塔,應是各位廟主死后紀念之物,惟獨當中那一座較大一些。
  花蝶想往塔后隱藏,韓爺步步跟隨,花蝶左旋右轉,韓爺前赶后攔。二人繞塔多時,只見那大漢由東角門赶將進來,一聲喊叫:“花蝶,你往哪里走?”
  花蝶扭頭一看,故意腳下一滑,身体往前一栽。韓二爺急赶一步,猛然伸出一手。只見花蝶將身一翻,手一撒,韓爺肩頭已然著了一擊,雖不甚疼,覺得有些麻木。暗地說道:“不好!必是藥鏢。”
  韓彰急忙轉身躍出牆外,竟奔回桑花鎮去了。
  這里花蝶借閃身用計,打了韓彰一鏢,精神倍長,迎了大漢。才待舉手,又見那壁廂來了個雄偉胖大之人,此人就是吳道成。他剛才正在房里養神,知道今晚是花蝶的快活日子,沒料想,這次花蝶回來如此不順利,且在兩人追打過來。知是奸情敗露,他赶緊穿好衣服,取了兵器。
  本來大漢就不是花蝶對手,再加上吳道成出來,很快將大漢捉住,怎么辦,殺了他不明不白,留著他大漢又不太老實,“怎么辦?”
  “鎖他在后院塔里吧,小子再大的勁儿,也別想出來,等餓瘦了,再收拾他。”吳道成慣用此法對付“敵人”。
  廟里看門的老道胡和并不知其中詳細情況,這時他還在被窩里大睡呢!也許正是這一點,吳道成很喜歡,非常信任他,有什么情況也肯告訴了他。
  今天,胡老道喝多了酒,一股腦儿把大概講与了蔣平。
  蔣平听了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蔣四爺听了胡老道的話,暗暗地想道:“怨不得我找不著我二哥呢?原來被他們擒住了。”
  四爺正在思索,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在叫門,胡老道答應著,卻向蔣平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出聲,隨后將燈吹滅,然后才趔趔趄趄出來開山門。
  只听有人問道:“今日可有什么事嗎?”
  胡和回話說:“什么事也沒有。橫豎也沒有人找,我也沒有吃酒。”
  又听一人道:“人已醉了,還說沒有吃酒呢!你將山門好好關了罷。”
  說著,二人向后邊去了。
  胡和關了山門,從新點上燈來,對蔣平說:“兄弟,這就算沒事了,咱們喝吧,喝醉了就好好的睡,什么事全不管他。”
  蔣四爺總共沒喝多少酒,心里什么都明白,口中應和老道;“很好!”卻暗暗算計胡和。
  沒過多長時間,四爺便把老道灌了個爛醉,人事不知。蔣平知道該行動了,他脫了道袍,扎縛停當,來到外間,將算命招子拿起,抽出三棱鵝眉刺,熄滅了燈,悄悄出了東廂房,竟奔后院而來。
  穿過角門,眼前是一面廣闊的大院,正中間等距离座落著三座磚塔,中間那座极大,約比兩邊的大出一倍。對著廟,各有一門。塔的后邊是几畝大的空地,接著是樹林,再往后估計是圍牆。
  四爺見塔的四周及樹林邊沒有什么動靜,估計吳道成和花蝶穿過樹林去了別所。他痴步走到中間那座大塔跟前,推了兩下鐵門,隨著門內光昇聲響,接著傳出大漢的嚷叫聲:“好呀!你們將老爺捆縛在此,不言語,到底是怎樣呵?快快給老爺一個爽利呀!”
  蔣爺听了不是韓爺的聲音,悄悄道:“你是誰?不要嚷!我來救你。”
  說罷,把三棱鵝眉刺插入鎖孔中,用力一撬,只听“卡嚓”一聲,鎖子落地,門也開了,借著月光,看到立柱上綁伏著一位大漢。四爺走到跟前,把繩索挑去,輕輕將他二臂舒回,那大漢定了定神,對救他之人說道:“你是什么人?”
  蔣四爺見此人憨厚老實,是個正直之人。就對他說了真實姓名:“我姓蔣名平。”
  大漢听了,猛然一惊,又是一喜,失聲說道:“噯喲!莫不是翻江鼠蔣四爺么?”
  蔣平見他如此放開嗓門,怕引來禍端,小聲告誡大漢道:“正是。你不要高聲。”
  大漢領悟了四爺的意思,但仍然抑制不住喜悅的心情,向蔣平一拱手道:“幸會,幸會。小人龍濤,自仁和縣灶君詞跟下花蝶,隨其蹤跡來到此處。我是想為我家兄長報仇的,不料反被他們拿住。一天來,我以為必要遭他們毒手,不能生還,誰知讓四爺您搭救了,小人真是三生有幸。”
  蔣平心中挂念韓彰,并不在意他謝不謝自己。便問大漢道:“我二哥現在哪里?”
  龍濤被蔣平問懵了,二哥是誰,他不知道,只得把昨夜經歷對四爺講了。
  “蔣四爺,我不曾遇見什么二爺。就是昨晚与花蝶交手,也是我的一位朋友,夜星子馮七給小人送的信,因此才赶到觀音庵訪拿花蝶,我爬進牆去,卻見一位細高個好漢与花蝶動手。于是,我跳下牆去幫助細高個子打那花蝶。后來那花蝶跳牆逃走,細高個儿比我本領高得多,也就飛身躍牆,把花蝶追至此處。等到我爬進牆來幫助,不知那細高個為什么反倒越牆走了。我本不是花蝶對手,又搭上個黑胖老道,如何敵得住,因此就被他們擒住了。”
  蔣平听罷,心里暗想:“据他說來,這細條身子的倒像我二哥,只是因何又越牆走了呢?走了又往何處去了呢?”
  蔣四爺認為線索還得向這大漢問起,就繼續問道:“龍濤小弟,你剛才听見有人過來嗎?他們往哪里去了?”
  龍濤道:“方才是有花蝶和吳老道嘀嘀咕咕從這儿過去,可能去了后面樹林。”
  蔣四爺讓龍濤在此等候,自己先去看看究竟,也好有人接應自己,不知吳道成有什么机關,一旦兩個都被捉拿,豈不失策!于是,就對龍濤說:“小弟,你在此略等一等,我去去就來。”
  到了樹林邊,借月光一看這里全是竹子,粗細不等,竹子很稀,人可以從中隨意通過。四爺轉身形來到林邊一望,但見粉牆光華,亂篩竹影,借著月光淺談,翠蔭蕭森,望過去竟無門可入。
  四爺暗自思索,吳老道為人陰險,一定有什么机關,心中自語:“看此光景,似乎是板牆,里面必是個幽僻之所,且到臨近看看。”
  繞過几棵竹子,沿著走過最多的地方,來到牆根,仔細留神,踱來踱去,在蔣平把手放在牆上游動時,有一段感覺有些凹凸不平,仔細觀瞧結构复雜,用身子一擠果然有些活動。
  四爺將手指伸到縫隙處一摸,似乎是活的,又摸了多時,可巧手指一按,只听喀吱一聲,牆壁沿縫隙列開,稍用力一推,原是個轉身門儿。
  蔣爺暗暗歡喜,挨身而入,沿牆壁站好,抬頭觀瞧,見是三間正房,對面三間敞廳,兩旁有抄手游廊,院內安設著白玉石盆,并有几色上樣的新菊花,甚覺清雅。正房西間內燈燭明亮,有兩人在對談。
  四爺躡足潛蹤,來到亮燈房前,將身子貼在牆上,伸長脖子,探頭往窗內看了一眼,沒看清什么模樣。蔣平收回身子,悄立窗外。
  只听有人唉聲歎气,旁有一人勸慰道:“賢弟,你好生想不開。一個尼姑有什么要緊,咱們兄弟的手不知在多少女子身上游過,何种感覺不曾嘗過,也未曾忠情哪位,她們一一适齡而嫁,這樣好,時時新,個個鮮,不用伺候撫養其人,只管一路走去,你再要如此,未免叫愚兄笑話你了。”
  這說話的該是吳道成。又听花蝶道:“大哥,你不曉得,自從我見了她之后,神魂不定,廢寢忘餐。她細柳腰儿,丰滿的前胸,肥腴的臀部滾圓滾圓的,聲音甜美,肌膚細嫩,這樣的美人儿,偏偏做了尼姑。其實尼姑也無妨,可偏偏的她那古怪性儿,決不依從。若是別人,我花沖也不知殺卻了多少,惟獨她,小弟不但舍不得殺她,竟會不忍逼她,這該如何是好呢?”
  說罷,花蝶复又長歎。吳道成听了他的話哈哈笑道:“我看你竟自著了迷了,兄弟,既如此,你請我一請,包管此事必成。”
  花蝶听了吳道成的話,如同找到了救命稻草,吳道成說什么都行,男人有時候就這樣。西方中歐時期流行騎士為貴婦孝忠的習俗,騎士不惜犧牲生命,求得貴婦人的寵受,吻一吻貴婦人的手,是騎士出生入死之所求。騎士文化是當時文化百苑中的一枝獨秀,很為上層社會提倡。而在封建社會的中國,則正好相反,男女授授不親,親近則為不洁。中國倒是有一种烈女文化,一婦不嫁二主,從一而終,殉葬,守寡成為時尚。當然這些封建社會的東西已為現代社會的愛情取而代之了。話說回來,花蝶愛上誰家小姐不好,偏偏愛上了尼姑中的一位烈女,這就難怪他吃了閉門羹。
  吳道成見這位“難兄弟”急成這樣。連忙幫著出主意,以示同情。花蝶听了吳道成的話連忙說道:“大哥如果當真有妙計能成全小弟的心愿,慢說請你,就是叫我給你磕頭,我都心甘情愿。”
  說著話,花蝶來到吳道成跟前,雙手作了一個揖,然后咕咚一聲就跪下了。
  蔣平在外面听了他們二人的對話,暗自好笑,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兩人同是一丘之貉,狼狽為奸,可見一斑,心里自語:“人家為媳婦拜丈母,這小子為尼姑拜老道,真是無恥,讓人啼笑皆非。”
  只見那吳道成把花蝶扶起,滿面陪笑地說道:“賢弟請起,這事不要太急,我早已想下一計了。”
  花蝶急忙問道:“有何妙計?”
  吳道成一本正經地講起他的主意來。
  “我在桑花鎮有個“相好的”,名叫翠蓮,她丈夫整年在外經商,家里十分富足,那翠蓮吃得十分飽滿,精力旺盛,苦于無人為自己寬衣舒怀。一次,我在鎮上做事,讓她看上,她見我眉清目秀,身材魁偉,体魄強建,出家修道,實在可惜。又念她丈夫無能,不能使她怀上孩子,于是她就借口家中不靜,隔三逢五請我上府做道事,然后贈我銀兩,邀我賞月。久之,我也喜歡上了她的身体。兄弟呀,少婦三十歲性欲旺盛,折騰起來不易滿足呀!”
  吳道成說著哈哈大笑,顯示出得意的神情,用眼角掃視花蝶,把一支腿放到另一腿上,搖几下,以表示自己在情婦翠蓮身上十分合适。花蝶越听越上癮,急切地問道:“你倆的事,沒有被她丈夫察覺嗎?”
  “你想哪儿去了,我倆偷睡了几個月,翠蓮初承男人雨露,精神煥發,肌膚更加細嫩,那日她丈夫探家,非常高興,給她買了不少珍寶、珠玉,安慰她好好修養性情,多上庵廟行好,以求早生貴子。”
  吳道成講到此處有意停下,觀察花蝶動靜,花蝶此時更加崇拜這位兄長,接著問:“道兄神通廣大,使她生得儿子了嗎?”
  “生了,生了。你來之前,翠蓮每來廟上行善,我都留她在此過夜,過了月余,發現她雙乳脹大,喜吃酸食,還伴有嘔吐,我還以為她害了什么疾病,她卻鬼秘地告訴我,她怀上了我的孩子,果然以后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起來了。再后來房事已不方便,我們總是在一起戲弄一番,不再上床,兩年前,她生下一子。”
  花蝶听到此,有些不安,又問吳道成:“道兄,那商人認了這儿子嗎?”
  “其實,那商人一次回家,見翠蓮肚子隆起,知道怀上了孩子,開始將憂將喜。不一日,請算命先生算了一卦,那算命先生胡謅他今年該有一子之命,翠蓮也騙說是某日他們二人同床,她感覺有什么熱乎乎的東西流入她体內,這才有了孩子。商人也就信以為真。孩子生下來,過滿月時,點了附近有名的戲子,唱了半個月,還吩咐多來廟上布施。商人不几日又离家外出行事,翠蓮雖也來我這里,但自有了孩子,多有不便,一日,她對我講小腹經常疼痛,欲望減退,待复原后,再也沒有怀孕,許是就這一子之命了。”
  花沖待吳道成講完了,見道兄也算留了香煙后代,點頭向吳道成表示祝賀。只是還沒听他講如何幫助自己得到尼姑,便問道:“兄長有何妙計使那尼姑就我之范?”
  吳道成胸有成竹地對花蝶說:“我明日叫我那個主儿,假做游廟,到她那里燒香。我讓她帶上些蒙汗藥。她与那尼姑素來關系不薄,以姐妹相稱,同餐共飯。這回我那翠蓮到了尼姑房中,加倍親熱些,尼姑一定高興非常,進茶用飯間,只要翠蓮乘她不注意,將蒙汗藥加入尼姑杯盤之中,那尼姑食后,必被迷倒,那時你再去玩她,必能任你所為,你道如何?”
  花蝶听了,長長地出了口气,對吳道成說道:“妙計,妙計!大哥,你真要如此,方不愧你我是生死之交。”
  又听吳道成道:“可有一點,咱們親如手足,翠蓮是我的嬌美相好,我一向愛之如命,你要留些情分,千万不可連我那個主儿清濁不分,那就不成事体了。”
  花沖見吳道成如此仔細,連忙陪笑道:“大哥放心,小弟不但不敢,從今后小弟一定把她當嫂子看待。”
  說罷,兩人相對哈哈大笑。
  蔣爺在外面立了如此許久,身体有些支持不住,見這兩個賊人胡言亂語,暗暗切齒咬牙:“這兩個無恥無羞,無倫無禮的賊徒,又在這里舖謀定計,陷害好人。不如要了他們性命,為民除害,免得再生麻煩。”
  蔣平就要進去,心中一轉想:“不可,須要用計。”
  想罷,四爺轉身來到門前,高聲叫道,“無量壽佛!”
  說完他便抽身出來,往南赶行了几步,在竹林轉身形隱在密處。此時屋內早已听見,吳道成便立起身來,到了院中,問道:“是哪個?”
  并無人應,卻看見牆上暗門已開,知道有人到過此處,連忙走几步出了板牆,左右一看哪里有個人影!心中省悟道:“哦,一定是胡和醉了,不知來此做些什么?看見此門已開,故此知道我們在里面活動,他又懼怕我們看見,悄悄退了回去。”
  心中如此想,腳下卻不由的往南走去。可巧正在蔣平隱藏之處,撩開衣服,扒住大肚,想在這里小解。
  蔣平在暗處看得真切,心中暗道:“我若明里斗殺他們二人,未必能敵,活該這小子前來送死。”
  四爺右手攥定鋼刺,复用左手按住手腕,將全身气力用于雙腕之上,說時遲,那時快,只听噗哧一聲,吳道成腹上已著了鋼刺,血水淋淋漓漓滴下。蔣四爺也不管他,卻將手腕一翻,鋼刺在肚子里轉了一個身。
  吳道成開始覺得肚子上像蝎蚊咬了一口,一留神,感覺一物捅進了肚內,接著是劇烈疼痛,翻腸絞肚一般,他哪里受得了這個,“噯喲”一聲,翻筋斗栽倒在地。
  蔣四爺暗道:“你小子活到今天,不知害過多少無辜百姓,糟蹋過多少良家少女,勾結過多少奸婦淫女,与官府作對,同俠士相冤,”想到這里,蔣平趁勢跟上一步,把鋼刺一陣亂搗,吳道成哼了兩聲,昏了過去,四爺抽出鋼刺,朝他頭部一陣亂擊,把他頭上搗成一堆亂泥。
  “這回你小子算是成了道了。”四爺心想。
  蔣平收回鋼刺,就在惡道身上搽抹血漬,交付左手,別在背上,仍奔板牆門而來。
  四爺到了院內,見花蝶從屋內出來,站在門口張望,以為是吳道成把來人結果了。就好奇地問道:“大哥,是什么人?”
  蔣平一言不發,只顧關上板牆上的小門,摳摳摸摸,慢慢騰騰,拖延時間。花蝶見“吳道成”沒理他,就又回到屋中,等候大哥歸來再議。
  待花蝶回到屋中,四爺把身上衣服又收拾了一遍,按了按背上的鋼刺,緊了緊腰帶,准備和花沖小子來一場惡戰。
  收拾停當,蔣爺一言不發,好大膽!竟奔正屋。到了屋前,只見軟帘下垂,四爺用右手二指輕輕掀起一縫,往里偷看。
  卻見花蝶已半寬了衣服,准備休息,床上的被子已經舖開,可笑的是洁白的石灰牆上,挂著女儿的乳罩、內褲等物,只是還用外衣掩了半邊,這兩只公牛一般的人物總是把女人挂在腦際,与奸女偷歡作樂,十分敗坏世俗。
  蔣爺跺跺腳,示意花蝶前來掀帘,起初花蝶懶得動作,四爺又在地上挫挫腳,好像手中搬有重物的樣子。花沖這時已經疲倦了,半合著眼皮,拖著身子,穿了鞋,跺著腳來到門口,把左手抓住腰帶,防止褲子落地,右手抓住軟帘向前一掀,頭昂得很高。
  蔣爺就勢儿接著掀起吊儿,左手腕從背上抽出剛刺,向下一翻,明晃晃的鋼刺,直奔花蝶后心刺來。
  花蝶見寒光一閃,知道不妙,可是要躲也來不及了,只听“哧”的一聲響,剛刺從被后把花沖的背后衣服划開,從腰間到背,便著了鋼刺。
  花蝶負痛難禁,往前一掙,登時跳到院內,也是這賊子不該命盡,是因為蔣爺把鋼刺刺在背后,又是左手,且是翻起手腕,雖然刺著,卻不甚要緊,只是划傷皮肉。
  蔣平緊步跟將出來。花蝶已打開牆上的板門,出了板牆,蔣爺緊緊追赶。花沖不敢走直路,依仗地里熟悉,繞竹林向東逃竄,他淨選大樹和地上有坑之處,借以躲蔽蔣平追捕,一會花沖穿入深密之處。花沖多日偷歡,身体虛弱,見把來人丟在后面,有意喘口气,剛停下沒兩分鐘,蔣爺突然出現,眼看就要伸鋼刺過來,花沖大吃一惊,猛然跳出竹林,蔣爺有心要赶上,給他兩鋼刺,只見花沖將手一揚。
  蔣四爺暗說:“不好!有暗器。”
  他把頭一扭,覺得冷嗖嗖從耳邊過去,板牆上“拍”的一聲響。果然,花沖這小賊子乘人不備,又在施放暗器。蔣爺便不肯追赶,眼見花蝶飛過牆去。
  有人可能要問,蔣爺為什么不追了竟把賊子放走。前面我們知道,韓彰正是追赶花沖時,不留神,中了這小子暗器。現在都是一個人單獨行事,一旦出了意外,沒有人護理,還是妥善行事為妙。
  蔣爺轉身來到中間,往前見龍濤血脈已經周暢,伸腰舒背,身上已感覺如同平常,四爺便將方才之事說了一遍。
  龍濤听了,非常羡慕蔣平不但武藝高強,而且足智多謀。蔣平現在考慮龍濤在這一帶地理熟悉,認識的朋友也多,就想与他結伴行事,四爺有意問道:“咱們此時往何處去方好?”
  龍濤知道只有同蔣平合作才能拿住花蝶,為兄長報仇,于是非常積极地地對四爺說:“我与朋友馮七約定在桑花鎮相見。四爺何不一同前往呢?”
  蔣平見好就收,回答道:“也罷,我就同你前去。但是我得先到前面房子里取回我的東西,然后才能离開這里。”
  二人來到東廂房內,見胡和橫躺在炕上,人事不知。蔣平穿上道袍,在外邊桌上拿了漁鼓簡板,取了靠在牆上的算命招子,裝了鋼刺。他不管胡和明日如何報官,如何結案,二人离開了鐵岭觀,一直奔桑花鎮而來。
  等他們來到鎮上,一輪紅日已經從東方天空升起。龍濤對蔣平說道:“四爺辛苦了一夜,此時也不覺得餓嗎?”
  蔣平听了,知道他這兩日沒有吃過飯,隨机答道:“确實肚子餓了,正要吃東西呢!”
  說著話,他們走到飯店門前,四爺帶著龍濤走了進去,找了個桌位坐下,跑堂的端上茶來,然后問他想吃些什么。正在這時,只見店小二從水盆中提出了一尾歡跳的活魚來,蔣爺見了,連連夸道:“好新鮮的魚!堂官,你給我倆也弄一尾,好嗎?”
  走堂的店小二搖手道:“這魚不賣的。”
  蔣平听了十分納罕,飯店是做生意的地方,客人要買魚吃,怎么會不賣呢?就問店小二道:“為什么不賣魚給我們吃,我們也是正儿八經的客人呀!不會不付錢給你們的。你放心好了。”
  店小二站住腳,十分認真地對四爺說:“客官,不是我們不相信您。事情是這樣的:一位軍官爺病在我們店里,昨日交付小人一些銀兩,好不容易才尋了几條,預備著給他養病用,所以我們不敢賣。”
  蔣平听了店小二的話,越來越不明白,展轉反思道:“這事有些怪,鯉魚乃极熱之物,如何反用它養病呢?另外我二哥和老五最愛吃鯉魚,在陷空島時,往往心中不快,吃東西不香,就用鯉魚熬湯,拿它開胃,難道這軍官就是我二哥不成?只是我二哥為何要扮作軍官呢?又是怎么害上了病?”
  蔣平只顧犯思維,旁邊的龍濤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他先要了點心來,一吃就是五六碟,店里伙計都看傻了,哪里來的飯桶?
  龍濤只吃得胃里有了底,然后才對一旁百思不解的蔣平問道:“四爺,吃酒要什么菜?店里伙計在這儿等您要菜呢!”
  蔣爺心思不在吃飯上,一心只想著那位生病的軍官是誰?于是他隨便要了兩個菜,其余的由龍濤點,龍濤知道四爺有銀兩,也不在乎几個錢,就選貴的,自己愛吃的要,這些四爺毫不介意。
  過了一會儿,店小二端著一盤熱騰騰的香噴噴的鯉魚,往后面去,蔣平為了尋個明白,悄悄跟后面。
  又過了一會儿,四爺笑容滿面地回來。龍濤已經吃得酒足飯飽,對蔣平的怪狀感了興趣,問道:“四爺酒也不喝,飯也不吃,如何這等發笑?”
  蔣平心中有了數,也不急著對龍濤說:“過一會儿你就明白了。”
  說完四爺開始与龍濤對飲。等店小二從里邊送魚回來,他把人家喚過前來,問道:“這軍官來了几日了?”
  店小二儿回答道:“連今日四天了。”
  蔣平繼續問道:“那軍官何時害了病?”只听店小二細細講道:“他來時确實好好的。只是前日晚上他一人出去賞月,到四更天才回來,不一會儿便生了病,天還不亮,他就叫我們三五個人按他寫的藥方赴三處買藥,惟恐一個藥舖赶辦不來。我們想著軍官爺必是要緊的症侯,因此不敢耽誤,放下別的活儿,連我也去采購藥物去了。過了一頓飯功夫,三處一齊把藥買回來了。我要与他煎藥,他不肯用,說是自己煎才放心。我在一邊儿看了一會儿,他在三包藥中揀了几味先噙在口內,然后對我們說:‘你們回去罷。有了藥,我就沒事了,天亮了再來,我還有話說呢!’到了次日,我早早起來,過去一看,那軍官病就好了。他賞了我二兩銀子買酒吃,然后交給我一個銀子,叫我務必多找几條活鯉魚來,說:‘我這病非吃活鯉魚不可。’因此昨日出去了二十多里路才找了几條魚來。軍官爺說;‘每日早晚只用一條,過了七天后,便隔兩三天再吃,也就無妨了。’也不知這軍官爺得的什么病。”
  蔣平听了,點了點頭,叫店小二先去溫酒,自己暗暗躊躇起來,他把龍濤講述的鐵岭觀受難和店小二儿對這位“軍官爺”的敘說結合起來考慮,心里尋思:“店小二儿說我二哥前日夜間得了病。不用說,肯定是在鐵岭觀受了暗器,赶緊跑回來了。怨不得龍濤說:‘剛赶到,那人不知為何越牆走了。’回到店里叫人兩三處買藥,難道這暗器也有毒嗎?如不是這樣,為何叫人兩三處買藥,這分明是怕藥方被外人知道。二哥呀,二哥,你過于多心了。一個方儿有什么要緊?自己性命也是當要的!當初大哥勸了多少言語,說‘為人不可過毒了。似乎這些小家伙稱為暗器,既然有個暗字,就一定要用毒藥浸飽不成!豈不是狠上加狠嗎!怎么能這樣呢。’誰知二哥根本听不進去,連解藥儿也不傳給別人,不想今印臨到自己頭上,還要加倍細心,不肯露全藥方。如此看來,二哥也太深沉了。”
  蔣平轉念又一想,覺得還有一件事可以考慮,這樣一來問題更不好解決了:“不好,當初在文光樓上,我誆他藥品之時,有兩丸全被我盜了去;如今二哥想起來,叫他那般費事,未嘗不恨我,罵我,也就未必肯跟我和好。”
  想到這里,蔣平十分著急,頓時汗流滿面。
  龍濤在一旁,見四爺先是歡喜,后來又變得納悶,現在竟手足失措,覺得奇怪,便問蔣平說:“四爺呀,您不吃不喝,到底為了何事?何不對我說一說呢?”
  蔣平歎了口气說道:“不為別的,我只為我的二哥發愁。”
  龍濤這回更不明白了,又問:“二爺在哪里?”
  蔣平回答說:“就在這店的后面呢!”
  龍濤不知深淺,忙祝賀四爺說:“四爺,大喜!這一見二爺,又完成了官差,又盡了朋友義气,還猶豫什么呢?”
  他們正在談話,店小二又過來了。蔣平忙把他喚住,問道:“伙計,這得病的軍官可容人拜訪嗎?”
  店小二回答說:“您若不問,我也不說。這位軍官爺一進門,就囑咐了,他說:‘如有人來找,須問姓名,獨有個姓蔣的,他若找來,就回复他說,我不在這店里。’”
  蔣平听了,便對龍濤說:“怎么樣?”
  龍濤听了,便不說話了。蔣平又對店小二儿說:“此時軍官爺那里,那條蒸熟的鯉魚也該吃完了,你借取盤子,我悄悄的跟了你去,到了那里,你只管對軍官說話,我裝作偶然碰見。如此認出我來,你就溜出去,我自有話對他說。”
  店小二儿不得不答應,于是蔣平讓龍濤回房中休息等候,自己跟著伙計,來到后面院子里。
  蔣平到了院中,讓店小二前去敲門,只听伙計對著韓彰的門叫道:“軍官爺呀,您吃著這魚合口味嗎?如若有不合适的地方,只管講來,我們按您說的做。”
  韓二爺這兩天對店里的伙計十二分滿意,哪里肯再挑惕什么,便高興地說:“魚做得很好吃,非常感激你們,等我病好了,再來謝你們。”
  店小二也很高興,連忙進屋客气道:“您住在店里,我們理應伺候您,怎么好說感謝呢!”
  他倆正說到這儿,只听院內有人說道:“哎喲,二哥呀!您想死小弟了。”
  店小二儿見四爺已与二爺接上了頭,連忙端了起盤子往外走去。蔣平乘机進了屋,雙膝跪倒,韓彰見是他就翻轉身,面向里躺下,理也不理。蔣平知道二哥還在生气,鼻子一酸,哭了起來,邊哭邊說:“二哥,你惱恨小弟,小弟深知,只是小弟的委屈如能對您講一講,我就是去死也甘心了。當初五弟所做之事,自己逞強逞能,不顧國家法紀,急得大哥無地自容,若非小弟看破,大哥恐怕早已縊死在龐府牆外了。”
  “二哥,您知道么?就是小弟离間二哥,也有一番深心。凡事皆是老五做成,人人皆知是錦毛鼠的能為,并不知有姓韓的在內。到了歸結,二哥卻跟在里頭打這不明不白的官司,豈不弱了徹地鼠之名嗎?”
  “再者,小弟附和著大哥,務必要拿獲五弟,并非忘了結義之情。這正是救護五弟之意,二哥難道這不知他做的事嗎?若非遇見包丞相,焉能保住他毫無損傷,并且得官授職?這怎么能說是委屈了他呢?”
  “你我弟兄五人自陷空島結義以來,朝夕聚首,原想不到會有今日,既有今日,我四人都受皇恩,相爺提拔,難道就忘卻了二哥嗎?我兄弟四人在一處已經哭了几場。大哥尤為傷怀,想念二哥。實話對您講,小弟此番前來,一來奉旨欽命,二來承包相爺諭,三來大哥的分派,故此裝模作樣,扮成這番光景,遍處找尋二哥,小弟原有一番存心,若是找著了二哥固好,若是尋不著時,小弟從此出家,做個負屈含冤的老道算了。”
  蔣平說到此,又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四爺哭了一陣,偷眼觀看韓彰,見二爺用巾帕抹臉,知道是傷了心了。這下倒是好事,問題就好商量了,他又對二哥說:“不想今日在此遇見二哥,二哥反惱小弟,豈不是把小弟一番好心給埋沒了?總而言之,好人難作。小弟既見二哥,把曲折衷腸訴明,小弟也不想活著了,隱到山林,找個無人之處,自己痛哭一場,尋個自盡罷了。”說到這,蔣平聲咽音啞,就要放聲大哭。
  韓彰哪里受得了,由不得轉過身來,對蔣平說道:“你的心,我都知道了。你說我做事太毒;你想想你做的事,未嘗不狠。”
  蔣平見韓彰轉過身來,知道他已回心轉意,听他說“做事太狠”,便急忙問道:“不知小弟做什么狠心事了?求二哥明說。”
  韓彰見有了机會,便對蔣平講道:“你誆我藥,為何將兩丸全拿去,讓我昨日險些喪了性命!這不是做事太狠嗎?”
  蔣平听了,“噗哧”一聲笑了,說道:“二哥若為此事惱我恨我,這可錯怪小弟了。您自己想想,一個小荷包儿有多大地方,當初若不將二丸藥掏出,如何裝得下那封字柬呢?再者,小弟又不是未卜先知,能夠知道于某月某日某時,我二哥受害,必要用此解藥;若早知道,小弟偷時也要留個后手儿,預備給二哥救急儿,也省得您恨我咧!”
  韓彰听了也笑了,伸手將蔣平拉起來,問道:“大哥三弟五弟可好?”
  蔣平見二哥又一個轉變,非常高興,急忙回應道:“都好。”
  說完,就在炕邊上坐了。彼此提起前情,又傷感了一回,韓彰便說:“我与花蝶爭斗之時,他用閃身計,是我一時忽略,故此受了他的毒標,幸喜傷不重,赶回店來,急忙配藥,才保全無事。”
  蔣平听了,這才放心,也將鐵岭觀遇見胡和泄露机密,小弟只當是二哥被擒,誰知解救的卻是龍濤,如何刺死吳道成,又如何反手刺傷花蝶,以及花賊在鋼刺下逃脫的話,說了一遍。韓彰听了,無限歡喜,說:“你這一刺,雖未傷他的性命,然而多少划他一下,一來惊他一惊,二來也算報了一標之仇了。”
  這哥倆正在談論,忽然外面進來一人,翻身就給韓爺叩頭,倒把韓爺嚇了一跳,蔣平連忙扶起,介紹給韓彰說:“二哥,這就是捕快頭目龍濤兄弟。”
  韓三爺坐起來連忙還禮,雙手一抱說:“久仰,久仰。恕我有賤恙,不能還禮。”
  龍濤見了這兩個高人,感到增添了不少力量,就打算把替哥哥報仇的希望寄托在二人身上,于是待到龍濤由蔣平扶起,他便坐在一邊說:“小弟今日得遇二位高手。實我之万幸。務懇你老早早養好貴体,与小弟報了殺兄之仇,這便是對龍濤的最大幫助了。”
  龍濤說罷,淚如雨下。
  蔣平連忙安慰龍濤說:“龍二哥,你只管放心,等我二哥傷好了,身体強健,必拿住花蝶与今兄報仇。我蔣平也是要協助捉拿此賊的。”
  龍濤感謝不已。從此蔣平服侍韓二哥,又有龍濤幫著,更覺周到,鬧了不多几日,韓爺傷痕已愈,精神复元。
  一天,三人正在吃飯之時,卻見夜星子馮七滿頭是汗,進來說道:“我剛從二十里堡過來,已經打听明白,姓花的因吃了大虧,又兼本縣出票捕緝甚緊,到處有人盯著,難以呆下去,他竟逃到信陽,投奔鄧家堡去了。”
  龍濤心里上急,連忙建議說:“既然如此,我們只好赶到信陽,再作安排。”
  然后他向韓彰和蔣平介紹了馮七,安排他在一邊坐下,一同吃飯。
  韓彰問蔣平道:“四弟,此事如何處理?”
  蔣平想了想,看了龍濤一眼,對二哥說:“花蝶這東西作惡至极,留他不死是個禍害,二哥不如与小弟同上信陽將花蝶拿獲,一來除了惡患,二來与龍兄報了大仇,三來二哥到開封也覺得有些光彩。不知二哥意下如何?”
  韓二爺听了,覺得在理,對四弟說:“你說的有理,只是如何個去法呢?”
  蔣平想了想說:“二哥您還做軍官打扮,小弟我照常扮作道士……”
  “我和馮七做個小生意,路上見机行事,做二位的耳目。還有一事,我与歐陽爺及丁大官人原有舊約,如果改變計划,隨二位去信陽,須叫馮七到茉花村送信才是,省得他們二位白往灶君祠跑一趟。”龍濤沒等蔣平說完就接過話題。
  夜星子馮七听了,滿口應承,定准在誅龍橋西河神廟相見。
  龍濤又對韓、蔣二人道:“馮七這一去尚有几天工夫,明日我先赶赴信陽,容二位多將養几日。就是你們二位去時,一位軍官,一位道者,也不便同行,只好一起定好在河神廟會齊!”
  蔣平听了,覺得龍濤說得對极了,就同意了。計划已經定好,夜星子馮七收拾了行裝,領了路費,立刻起身,直奔茉花村而來。
  再說北俠和丁爺來到茉花村,住下,兩人真是義气相投,言語投机,順心如意。一日提及花蝶,二人便要赴灶君祠之約。丁爺尚有一位老母,出行須与丁母商議。丁母關礙著北俠,不好推托。老太太是要好的人,連忙吩咐廚房預備送行的酒席,第二天准備打發他們起身,北俠和丁氏弟兄歡天喜地,收拾行李,分派人跟隨,忙亂了一天。到了掌燈時,飲酒吃飯,直到二鼓時分。
  剛吃完了飯,丫環報來,說:“老太太說身体不爽,已經睡了。”
  丁氏弟兄聞听,連忙跑到里面看望,只見老太太在帳子內,面向里和衣而臥,問她她不回答。過了一會儿,才說:“我沒什么,你們干你們的去。”
  丁氏兄弟哪里敢挪動寸步,伺候到四鼓之后,老太太解衣安寢。兆蘭兆蕙才偷偷出來。
  來到待客廳,誰知北俠听說丁母身体欠安,也不敢就寢,正獨自在那里等候音信,見丁氏兄弟出來,便問:“老伯母怎么啦,要緊嗎?”
  丁兆蘭對北俠解釋說:“沒什么,我母親是有年歲的人,往往來了心事,發一通脾气了事。你看,又讓你挂念了,這么晚了不能入睡,其實這在我兄弟倆是常有的事。”
  北俠听了,雖然理解丁氏兄弟有所難處,也不好明說,只得讓他們留下照顧母親,自己另作安排。于是客气地說:“你我知己兄弟,非比外人,這有什么呢?”
  丁二爺又進一步勸慰歐陽爺說:“此時我母親已經安歇了,你也睡吧,明天還要上路呢!”
  北俠感到非常抱歉,認真地對丁二爺說:“剛才我想好了,去灶君祠的事,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二位賢弟本來就可以不去的,何況老伯母今日身体不爽呢!就是再遲兩日,也不算晚,還是老人家要緊。”
  丁氏兄弟認為北俠的話有道理,見坡就下,說道:“今日暫且休息吧,明天看情況再作分析吧!”
  于是安置北俠睡下,丁氏弟兄又上老太太那里去了。
  第二天一早,丁爺先來到大廳,見北俠已經梳洗,精神很好,心里踏實下來,又見歐陽爺先問道:“伯母后半夜睡得好嗎?”
  丁爺回答說:“托兄長的福,老母后半夜睡得很好,現在已經沒事了。”
  兩人正在說話,兆蕙前來問候北俠,看今天是否還要動身。北俠想了想說:“等伯母醒后,看看老人家的光景再說吧!”
  正在此時,門上庄丁進來,對丁爺說:“外面有個姓馮的,要求拜見歐陽爺和丁爺,不知該如何安排?”
  北俠一听,靈机一動,估計有大的情況發生,連忙看了丁兆蘭一眼,對庄丁說:“他來得正是時候,叫他進來好了。”
  庄丁領命,轉身出去。
  不大功夫,見一人跟隨庄丁進來,見了北俠,自我介紹說:“我叫夜星子馮七,前來參見。”
  丁兆蘭忙問:“你從哪里來,有什么事?”
  馮七便將龍濤追花蝶,在鐵岭觀遭擒,如何遇蔣平搭救,刺死吳道成,惊走花蝶,又如何遇見韓彰,現今打听明白,花沖逃往信陽,大家說定在誅龍橋西河神廟相見的話,訴說了一遍。北俠听后問道:“你几時回去?”
  馮七答道:“我受龍濤之命前來送信,還要即刻赶往信陽,同龍二爺探听花蝶的下落呢!”
  丁兆蘭听了,与北俠耳語几句,然后說:“既然如此,我們也不便留你。”
  丁爺回頭吩咐庄丁,取二兩銀子來賞予馮七。馮七叩謝說:“我身上還有盤纏,大官人如何又賞這么多。如若沒有什么吩咐,小人也就要走了。”
  丁爺沒什么話要說,馮七又轉身對北俠說:“您去信陽后,咱們大家在誅龍橋西河神廟相見好了。”
  北俠表示贊同,說:“你們的意思,我已經記住了。那廟里方丈慧海我是認得的,他的技藝是极為高明的。”
  馮七听了,笑了一笑,告別去了。
  就在他們說話的功夫,兆蕙已經進內房看望老太太出來。北俠問道:“二弟,今日伯母身体如何?”
  丁二爺道:“剛才我也替你請了安了,家母說:‘多承挂念!’老人家雖比昨日好些,只是精神稍減。”
  北俠听了,心里一沉,覺得情況不妙,說:“咱們實話實說,老人家既然欠安,二位賢弟斷斷不可遠离。依我的主意,還是我一人去信陽的好,一來不算失約,二來我會同蔣韓二人再加上龍濤的幫助,也可以敵得住姓花的了,不知二位賢弟意下如何?”
  兆蘭、兆蕙因母親身体欠安,本不敢遠离,今听北俠如此說,連忙答道:“多蒙兄長指教,我二人惟命是從,待老母大愈后,再赶赴信陽同大家見面。”
  北俠听了,十分滿意,對二位弟兄說:“那也不必,即便去時,去一人足矣。總要有一位在家伺候伯母,這是要緊的事。”
  丁家弟兄點頭稱“是”。
  說話間,上來兩位仆人擦抹桌椅,調開座位,安放杯著,擺上丰盛的酒菜。原來這是丁母吩咐預備餞行的。酒飯已畢,北俠提了包裹,彼此珍重了一番,送出庄外,執手分別。
  且不說丁氏兄弟回到茉花鎮自家庄里,在家侍奉母親,單說北俠出了茉花村,上了大路,直奔信陽而來。
  沿途觀覽山水,這一天,北俠來到信陽境界,猛然想起人人都說誅龍橋下有誅龍劍。
  “我雖然來過這里,但未曾賞玩過。今日何不順便看看,也不枉再游此地一番。”
  想罷,他來到河邊的泊船之處雇船。
  船家迎了過來,滿面堆笑地說;“客官要上誅龍橋看古跡嗎?我來陪您過去賞玩一番,怎么樣?”
  北俠正想如此,便說:“很好。但不知要多少錢的船价?請您先講一講吧!”
  船家听了哈哈大笑,對北俠說:“錢并不重要,只要客官暢快喜歡,多賞些錢就是了。請問官爺您是獨游,還是要會客呢?要不要在船上用飯?”
  北俠見這位船家講了這么多,自然非常高興,直率地說:“我既不會客,也不要吃飯,只想獨自一人游玩游玩,您把我渡過橋西,河神廟下船,任務就算完成了。”
  船家听了,覺得賺不了多少錢,就變了神色,慢聲細气地說:“如此說來是要單座了。我們從早晨到現在,并沒開張,如只載您一人,說不准我得白跑一遭。多了不敢說,破費客官爺四兩銀子,好不好呢?”
  船客把難處一擺,覺得要個高价,歐陽爺會被難住,就算拉倒了,你一個人出那么大价錢肯定不干,那時也怨不得自己。
  可是這回他失算了。
  北俠正是揮金似土的人,他只要來了游興,別說四兩銀子,就是四十兩也是肯花的。想不到這個船主要价儿,竟會要在如意圈子里。于是北俠高興起來,對船家說道:“四兩銀子有什么要緊的,只要俺看了誅龍劍,便照數賞你。”
  船家听了,立刻精神百倍,滿面堆下笑來,對歐陽爺奉承道:“我看客官爺您就是位体諒百姓的好官人,出來是看看古跡,哪是在我們窮小子身上打算盤的!伙計快搭跳板,攙官爺上船。伙計起來吧,別吃飽了就發呆,好不好?”
  歐陽爺心想,你們把我當成五官不分的文弱書呆子了,我是武門出身,身体不知比你們強多少倍。不慌不忙地對他們說:“不用忙,也不用攙,俺自己會上船。”
  他看跳板搭平穩了,略一墊步,輕輕來到船上。船家又囑咐道:“客官爺,您可要坐穩了,我們就要開船了。”
  北俠說道:“俺曉得。只是纖繩要拉的慢些,俺還要沿路觀看江景呢!”
  船家說:“客官爺放心,您既然是為游玩,我們當然要慢些。”
  說罷,一篙撐開,順流而下,奔到水岸。纖夫套上纖繩,慢慢牽拽,船家掌舵。
  北俠坐在船上,觀賞河內外景色,真是美不胜收。清波蕩漾,蘆花飄揚,襯著遠山聳翠,古木撐青,一處處野店鄉村,炊煙直上,一行行白鷗秋雁,掠水頻翻。北快對此三秋之景,雖然有些心曠神恰,難兔几番浩歎,想人生光陰迅速,几輩英雄,而今何在?
  北俠正在觀覽歎惜之際,忽听船家說:“官爺請看,那邊影影綽綽便是河神廟的旗杆,龍橋不遠了。”
  北俠听了,猛然一振,惊喜非常。他是惜愛古人遺跡的。但又一想:“不知此劍是何寶物?不料今日有眼福能夠觀賞,真是天賜良机。”
  正想著,那船家將篙一撐蕩開,悠悠揚揚,直奔誅龍橋而來。到了橋邊,水勢更加凶猛,流速加快,毫不費力,船已從橋孔中過去。北俠兩眼左顧右盼,竟看不見寶劍懸于何處,剛想問那船家,只見船已攏住,正要拉纖上河神廟去。北俠納悶了,對船家說道:“你們慢著,俺原為觀賞誅龍劍而來,如今并沒看見劍在哪里,如何就上河神廟呢?”
  船家似乎有點不明白,便又問道:“客官爺剛才從橋下過時,寶劍就在下面,如何不觀賞呢?”
  北俠听了,更加莫明其妙,問船家道:“剛才左瞧右瞧,兩旁并沒有懸挂寶劍,你叫我觀賞什么呢?”
  船家听了,不覺笑道:“原來客官不知古跡所在之處。難道也沒听見別人說過么?”
  北俠有點腦門流汗,回話說:“實在沒有听到過。到了此時,倒要請教。”
  船家一副學者的派頭,指手划腳地說:“人人皆知:‘誅龍橋,誅龍劍。若要看,須仰面。’客官爺為何不往上看呢?”
  北俠猛省,也陪笑道:“俺倒忘了,竟沒仰面觀看。沒奈何,你等還將船撥轉,俺既到此,哪有不看之理!”
  船家听了,便有些作難道:“此處水勢受阻,湍流甚急,而且回去是逆水,我二人又得出一身汗,豈不費工夫嗎?”
  北俠听了,心下明白,便道:“沒甚要緊,俺回來加倍賞你們就是了。”
  船家听了,好生歡喜,便叫:“伙計,多費些气力罷,客官爺要加倍賞我們呢!”二人踊躍非常,用篙將船往回撐起。
  果然逆水難行,費了很大功夫,才到了橋下。北俠也不左右顧盼,只是仰面細細觀瞧。不看則可,看了時未免大掃其興。你道什么誅龍劍?原來就是在橋下石頭上面刻的一把寶劍,上面有模模糊糊几個蝌蚪篆字,其是耳聞不如眼見,人們往往以訛傳訛,說的奇特而又奇特,再遇上個探奇好古的人,恨不得登時就要看看,及至身臨其境,只落得“原來如此”,毫無一點情趣。
  回想先前游京師汴梁的情景,那是玉蚊金鰲,真是無造地設的美景,四時春夏秋冬,各有佳景,豈是三言兩語能說盡的!比如春日綠波初泛,碧柳依依,白鷺群飛,黃鵬對對;夏日有荷花馥郁,蓮葉亭亭;秋日是鷗影翩翩,蟬聲卿卿;冬日則是池水結冰,再遇著瑞雪繽紛,真個是銀妝世界一般。況且樓台閣殿,亭榭橋梁,無一不佳。
  就像北快這樣一生闖蕩江湖的人,南北奔馳,什么美景沒有看過;今日為個誅龍劍,白白花了八兩銀子,他算開了眼了,可瞧見石頭上刻的暗八仙,你說可笑不可笑?
  又遇那船家和纖夫沒眼力,使著勁儿撐住了船,連看都不看歐陽爺一看,北俠心里有大煞風景的感覺,臉色開始陰沉,恨不得船赶快過去,但仍不見船家開船。北俠便問船家:“為何不走?”
  船家討好北俠似地說:“客官爺哪會儿賞玩盡興了,吩咐我們開船,我們再開船也不遲!”
  北俠知他無趣,直截了當地說:“這斬龍劍不過是一目了然的一幅圖案罷了,俺已盡興了,快開船罷!咱們上河神廟去。”
  那二人又一次撥轉船頭,就直奔河神廟而來,順水行舟,十分愜意,不一會來到河神廟碼頭。北快在兜儿內掏出一個錁子,又加上多半個,合了八兩之數,賞給船家,打發他們去了。
  北俠抬步來到廟內,看見几個人正圍著看一個大漢,地上放著一個笸籮,只听大漢口中說道:“俺這煎餅,是真正黃米面的,又有蔥,又有醬,咬一口,噴鼻香,趁熱呀,趁熱。”旁邊真有几個人買了品嘗。
  北俠仔細觀看大漢面容,認出來是龍濤兄弟。心里暗想:“他可能早就到了。”于是故意上前問道:“伙計,請您指教一聲,這廟內還有閒房嗎?俺要等一個老朋友。”
  龍濤听得聲音好熟悉,抬頭見是北俠,便笑嘻嘻回答:“客官,巧咧,對勁儿。俺是等鄉親的,就在這廟內落腳儿。俺是知道的,這廟內閒房多著咧!屋子好体面喲,雪洞儿似的,俺就是住不起,俺和廟內的老道在廚房里打通腿儿。沒什么生意可作,就在柴鍋里烙上了几張煎餅,做個小買賣。您老儿趁熱,也來一張嘗嘗,包管噴鼻香。”
  北俠听了,笑道:“不用,過一會儿你在廟內烙几張新鮮的給我吃吧!”
  龍濤連忙回答:“是咧!俺賣完了這個,再給您烙几張去。您老儿要我這廟內當家的,他叫慧海,是個正派熱心腸儿,有事好辦著咧!”
  北俠說几句致謝的話儿,轉身進廟去了。見著慧海法師,敘述往事,回憶舊情。因為本是一家人,就安排北俠在東廂房住下。到了晚上,北俠偷偷与龍濤相會。龍濤告訴歐陽爺,花蝶蹤影未見,韓彰、蔣平二位也沒來到,二人商定等他們來了再說。
  這一天,北俠正在廟內与方丈下棋,忽見外面進來一位貴公子打扮的人,衣服華美,品貌風流,手里提著馬鞭,向和尚拱手。
  慧海方丈連忙問候來人,讓座,命小和尚獻茶。聊了一會儿,知他是個武生,姓胡,特來暫租寓所,訪探朋友。
  北俠在一旁觀瞧,見此人一團英气,只是兩眼光芒,很是不發了,心想道:“可惜這樣標志的人物,被這一雙惡眼帶坏了,并且此人印堂帶著一股煞气,是不良之輩。”
  北俠正在思索,忽听外面嚷道:“王二弟,王二弟。”
  說著話,扒開門,往里瞧了瞧北俠,看了看公子。北俠早已看清楚是夜星子馮七到了。小和尚迎出來回話:“您找誰?”
  馮七回答:“俺姓張排行老三,找俺鄉親王二弟來了。”
  小和尚如夢初醒,介紹道:“你找賣餅的王二儿呀,他在后面廚房里呢!你從東角門進去,就瞧見廚房了。”
  馮七又問:“沒狗吧?”
  小和尚回答:“有狗,但你不用怕,鎖著呢!”
  馮七抽身往后面去了。
  那貴公子向方丈說明了情況,就在西廂房暫住,留下五兩定銀,回身走了。留下話儿:“遲會儿再來。”
  慧海方丈送了公子回來,繼續与北俠對奕,北俠因惦念著馮七,想要問他花蝶下落,胡亂下完了那盤棋,站起身來,回轉身來到東廂房,見龍濤与馮七正在談話,向廟外走去。
  北俠裝作散步,慢慢地跟到廟外,那兩人在樹下停住腳步,北俠走過去,不敢言語,只是用目光跟馮七、龍濤交流意思。歐陽爺向東走去,那兩人緊緊跟隨。到了無人之處,北俠問馮七說:“你為何此時才來?”
  馮七壓低了嗓門對北俠說:“歐陽爺,你還不知道,我自离了茉花村后,第三日就遇見了花蝶,誰知這家伙并不按時走路,二十里是一天,三十里也是一天。他到處拉攏。所以推遲到今天,才到這里,碰巧他也上這廟里來了。”
  北俠听了,十分惊奇,忙問:“難道方才那公子,就是花蝶嗎?”
  馮七說:“正是。”
  北俠如夢初醒,對龍濤說:“怨不得那樣醒人二目,原來就是他。我說那樣一個人,怎么會有這樣的眼光呢?怨不得說姓胡,其中暗指著蝴蝶呢!只是他到此何事?”
  馮七推測說:“這原因我也說不清,昨晚在旅店內,他還向店小二打听小丹村來著,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北俠又向馮七打听韓彰、蔣平二人到了沒有。馮七說:“路上一直沒有遇見,不過想來也該到了。”
  龍濤沒去接他們二人的話茬,竟自問道:“既然花蝶那賊來了,歐陽爺打算如何對付他呢?”
  北俠想了想說:“也不知花沖這人來此是什么意思,先別惊動他,大家防備著就是了。”說完三人散開,陸續回歸廟中。
  到了晚間,北俠屋內沒有點燈,為的是從暗處看外面動靜,只見西廂房內燈光明亮,后來忽見燈影一晃,仿佛蝴蝶儿一般,又听“噗”的一聲,把燈吹滅了。北俠心里暗想:“這家伙又要鬧鬼了,得多留些神。”
  又過了一會儿,見扇門略起一縫,一條黑線,從里面閃出,在門外立了片刻。只見他腳尖滑地,非常靈便,“突”地往后面去了。北俠暗暗夸獎說:“這樣有功夫的人,可惜沒走正路,自取滅亡,太可惜了!”
  北俠不敢怠慢,連忙出了東廂房,由東角門輕輕來到后面。北俠几步赶上,飛身上牆,往下一望,卻看不見人了,連忙跳下牆來,向下留神,毫無蹤跡,暗想:“這家伙好快的腿!果然本領不錯。”
  北俠正在遲疑,只見那邊樹上落下一人,向自己奔來,近了一看是馮七,又見龍濤也來了,三人相聚一處,無不為花沖的腿腳之快惊歎,但無論如何猜測不出花沖往哪儿去了。
  北快建議說:“不如你我仍埋伏在此,等他回來。只是怕他不再從此過。”
  馮七解答說:“這是花沖的必由之路,白天已觀察明白這一點了。你看,我与龍二爺專在此處等他呢!”
  北俠吩咐說:“既然如此,你馮七仍在樹上等,龍頭領就在橋根之下,我在牆內等他,里外夾攻,不會不成功。”
  馮七听了,認為很在理,就附和說:“很好,就這樣,我在樹上高處,發布信號,等他來時,拋磚報信。”
  三人商量妥當,內外埋伏,只等花沖歸來,誰知等了一夜,卻不見花沖回來。天亮時分,北俠來到前面,開了山門,迎接龍濤和馮七回來。三人都很疲憊,各自抱怨道:“這家伙哪里去了?讓咱們白白苦熬一夜,真是比狐狸還狡猾。”
  于是一同到西廂房察看,見房門虛掩,推門進去一看,見北間床上有個小小包裹,打開來看,里面只一件花氅,一雙官靴和一條公子巾。北俠讓馮七取了包裹,奔方丈屋而來。
  早見慧海出來,迎面問道:“你們三位如何起的這般早?”
  北俠故作玄虛說:“老哥,你丟了一個人,曉得嗎?”
  和尚听了笑道:“我出家人吃齋念佛,恪守清規,如何能丟一人?別是你們三位來取笑山人吧!”
  龍濤上前說:“師傅,真的是丟了一口人咧!我們兄弟三人替師傅找了一夜,也沒找著。”
  慧海覺得龍濤口音起了變化,十分吃惊,忙問:“王二,你的口音如何會改了呢?”
  馮七不等龍濤回答,就搶過話音說:“老方丈,他不姓王,我也不姓張,這些都是編的假名,我們另有身份和任務呢!”
  和尚听了,好生詫异,北俠連忙給他解釋清楚:“老師傅,請不要惊疑,到屋內我給您細細說來。”大家一起隨老方丈來到屋內,各自就座。
  北俠于是一一將龍濤、馮七姓名說出,并進一步著重解釋說:“昨日租用西廂房的那個公子模樣的人,也不姓胡,他是作孽的惡賊花沖,外號花蝴蝶,我們都是是為訪拿此人而來,才在您這里相會。”北快慢慢地將昨夜間如何埋伏,花蝶自從二更去后至今并未回來的話,細細地說了一遍。慧海听了,更為吃惊,連忙接過包裹,打開細看。又到西廂房察看,床邊有馬鞭子一把,心中甚為不安,自語道:“似此怪事,如之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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