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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懲奸除惡 妖狐多計


  只听白玉堂一聲斷喝道:“我把你們兩個淫尼收拾了,你倆無端引誘良家子弟,殘害好人,該當何罪?你等害了几條性命?還有几個淫尼?快快講來。”
  如今既為此事鬧到這种地步,何不借題發揮,除掉馬朝賢,這樣做一來為國家除害,二來可以剪除囊陽王的羽翼,為國除害。


  自逃走了太守倪繼祖,馬強惶惶不可終日,太守會不會派兵來捉拿自己,一個霸王庄可抵不住州府雄兵,听人講包丞相是太守恩師,也算是朝中有人,他又是皇上欽派到杭州補缺。所謂做賊心虛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馬強擔了一天的惊怕,到了晚間,見一直毫無動靜,心里稍稍感到寬慰,對眾人說:“今日白等了一天,并沒見有個人來,別是那個白頭老仆夜時里著急,掉在井里淹死了吧!”
  眾光棍也渴望不出事,他們也沒什么本事,只不過在此混飯吃,討馬強歡心罷了,真是官兵來了,還不嚇得尿了褲子。听員外言語自慰,也都隨聲附和說:“員外說的是。一個老頭子有多大气脈,連嚇帶累,准死無疑,您老可放心休息吧!”
  眾人只顧奉承惡賊歡喜,也不想想朝廷平空丟了一個太守,也就不聞不問,焉有此理。這些賢士中,獨有兩個人明白:一個是黑妖狐智化,心中早知內情,卻一言不發;另一個是小諸葛沈仲元,瞧著事情不妥,說肚腹不調,在一邊躲了。剩下些渾虫滿腦子糊涂漿子混吃渾喝,也不去分析事情的嚴重性,順著馬強的竿儿往上爬,一味地抱粗腿,只說得惡賊把一天的愁悶都拋于九霄云外,端起大杯來,哈哈大笑,左一巡,右一盞,不覺已喝酒太多,醺醺略醉,想起老婆可愛,往后面相會去了。
  馬強見了郭氏,未免搭訕地沒話找話說,不可笑強笑,哄得郭氏臉上怒气消退,也說些互相安慰的話語。還是女人心眼細,老婆建議丈夫為安全起見,速速寫信給在朝廷里做官的馬朝賢,請他暗里照應,馬強听了更覺歡喜,邊喝茶邊与郭氏閒談。
  不多時已經到了二鼓時分,馬強將大衫脫去,郭氏也把簪環卸了,脫去裙衫,馬強上來幫著老婆脫內衣,這郭氏自幼寵著養大,生得丰滿,皮膚白嫩,惡賊把嘴扣上去親得左一口,右一口,毛絨絨的大手在胸上,腹部游來游去,然后是口對口的長吻,大手已到最隱私之處,只把郭氏弄得心花怒放,玉体亂扭,乳房脹滿,肌膚潤澤,馬強已近高潮,兩人才待脫去內褲,開放玉戶,云雨一番。軟帘“忽”的一響,進來一人,光閃閃碧睛放光,冷森森寶刀生輝,惡賊一見骨軟筋酥,頓時掃了性趣,郭氏也一卷身從馬強怀里脫出,用被子遮蓋洁白的玉体。
  馬強本能地從床上爬起,也不顧穿衣物,下得床來,雙膝跪倒,口中哀求:“爺爺饒命!”
  北俠吩咐:“不許高聲。”
  惡賊便不敢言語,馬強本來懼怕真的英雄,又在赤身裸体時,從內房被捉,當然害臊心惊,北俠把帳子布一扯,刀一割,分成几條,這功夫他們兩口已穿了內衣,遮住身体,北俠用布條子使勁勒緊把他們二人捆了,用衣襟塞口。這些平日作惡作威的狗男女,全依仗手下人出力,論他們自己全是無能之輩,刀往脖子上一放,他就磕頭如搗蒜。
  北俠回身出了臥室,來到花園,將雙手“拍”“拍”“拍”一陣亂拍。只見王愷、張雄帶了捕快各站出來。他們是在瘟神廟會齊,見了北俠,受北俠之命,一起到了花園,王愷、張雄等人帶眾捕快于一更之后都在花園藏躲,听歐陽春拍掌為號。一個個雄赳赳,气昂昂,跟了北俠來到臥室。見此二男女如兩頭大肥豬捆了躺在地上,北俠朝這對男女身上踢了一腳,對捕快吩咐:“你等好好看守凶犯,待我退了眾賊,咱們方好离開這里,回去复命。”
  說話間,只听見前面人聲鼎沸。原來有個丫環從窗外經過,听得屋內毫無動靜,撕破窗紙一看,見馬強夫婦都被捆了躺在地上,只嚇得膽裂魂飛,急忙告訴了眾丫環,又叫了主管姚成,到招賢館請眾惡奴。這些丫環素日被馬強揉得有口難言,很少還是處女,有的才十四、五歲就被惡賊破了瓜,郭氏裝作不知,任丈夫亂淫,只要他不出庄外尋花問柳就行。丫環個個懼怕馬強,听說老賊被捉,心中又惊又喜。
  神手大圣鄧車,病太歲張華听了主管姚成匯報,不知是誰來与馬強搗亂,還想著救主立功,跟隨姚成往后面而來。
  此時歐陽春在儀門那里持定寶刀,專等退賊。惡奴見了。誰也不敢向前。這個說:“好大身量!可能是個大俠。”
  那個說:“瞧那刀有多亮,必是鋒刃尖利。”
  “這個展昭,我繞到后面給他個冷不防。”鄧車不知深淺。
  那個喚:“仁兄,你在前面虛招架,我繞到后面給他個冷不防。”
  鄧車不知深淺,想在大家面前露一手,就高聲喊喝:“你等不要如此,待我來給員外解圍。”
  只見鄧車向前跨了一步,伸手向彈囊中掏出彈子,扣上弦,拽開鐵靶弓。北俠早已看見,把刀扁著,只見一彈發來,他用刀往里一磕。只听“當啷”了一聲,那邊眾賊中便有人“噯喲”了一聲,叫道:“打著我了。”
  鄧車連發,北俠連磕。
  此次非鄧家堡可比,那是黑暗之中,這是燈光之下,北俠看得尤其真切。左一刀,右一刀,接連磕下彈子。也有打在眾賊身上的,也有磕毛了的。
  病太歲張華見鄧車一人無效,還是不把北俠放在眼里。他從旁邊過去,嗖的就是一刀。北俠早已提防,見刀臨近,用刀往對面一削,“噌”的一聲,張華的刀飛去半截。可巧落在一個賊人頭上,外號叫做鐵頭渾子徐勇,這一下子把徐勇頭戳了一個窟窿。眾賊見了,亂嚷道:“了不得了!祭起飛刀來了,這可不是玩的呀!我可受不了,不是他的對手,趁早儿躲開罷,別叫他捉了活的,或是做了活儿。”
  眾惡奴七言八語,只顧亂嚷,誰肯上前。哄的一聲,都跑回招賢館,把門窗戶壁關了個結實,連個大气儿也不敢出,要咳嗽,都用袖子捂著嘴,嗓子里撒著。不敢點燈,全在黑影儿里坐著。
  此時黑妖狐智化已叫艾虎把行李收拾妥了,師徒兩個暗地里高興,瞧到熱鬧之處,不由暗暗叫好。尤其是艾虎,第一次看這么精彩的場面,他見北俠用寶刀磕那飛彈子,迅速之极,奪人二目,只樂得他抓耳撓腮,暗暗稱贊:“好本事!好臂力!”
  后來艾虎見北俠的寶刀削了張華的利刃,又樂得他手舞足蹈,險些儿沒從房上掉下來,多虧智化將他揪住了。
  接著看到眾人一哄而散,他師徒方從房上躍下,与北俠會見,問馬強如何。北俠說:“我已將他們夫妻拿獲,像捆豬一樣捆好。”
  黑妖狐智化對北俠說:“郭氏沒什么大的罪過,可以不往官府里送,只要把惡賊拿去就是了。”
  北俠同意,回答說:“吾弟所論非常有理。”
  隨机吩咐王愷、張雄等捕快單把馬強押解到荷府。智化又找著姚成,叫他備快馬一匹,与員外乘坐。姚成不敢違抗,急忙備來。艾虎背上行李,跟定智化,歐陽春一同出庄,仿佛護送員外一般。
  忙完了這一切,天已五更時分,走到离府門還有二十五六里之遙。北俠見艾虎十分伶俐,而且少年一團英气,一路上与他說話,又乖巧得很,把個北俠喜愛得了不得。而且艾虎講他無父無母,孤苦至极,幸虧拜了師父,蒙他老人家疼愛,才有机會學習了武術,這也是小孩的福分。
  北俠听了此番話,更覺得艾虎可怜。想了一會儿,回頭對智化說:“令徒很好,很是愛惜。我意欲將他認為義子螟蛉,賢弟以為如何?”
  智化尚未作答,只見艾虎扑身翻倒在地拜謝歐陽春說:“艾虎原有此意,如今伯父也有此心,這更是孩儿福份造化。爹爹在上,受孩儿一拜。”說罷,連連叩首在地。
  北俠覺得艾虎缺乏穩重,更談不上斯文,就正色說:“就是認你為義子,也不是這等草率,父子君臣大義,可有學問了。你還不明白吧!”
  艾虎答道:“什么草率不草率,只要心真意真,比那套虛假文禮強多了,師父干爹我說的對不對。”
  這一席話把北俠、智化都說樂了,示意艾虎爬起來,快樂非常。智化提醒三人說:“我說艾虎呀,你看,只顧你磕頭認父,如今被他們落遠了,快些赶上要緊。”
  艾虎听了,一看果然如此,說了聲:“這有什么要緊?”
  只見他一伏身,“突”“突”“突”“突”,登時不見了。北俠、智化又是歡喜,又是贊美,二人也就往前赶去。
  看看天都快亮了,馬強已有些麻木了,如一大塊肥肉。四四方方,搭在馬背上,塞著口,又不能言語,心中暗暗打算。
  “這回我可要遭殃了,思量二十年內所做之事,俱是犯罪的情由,天网恢恢,疏而不露,這次落入法网,說不得只好舍去性命。不如我給太守咬定牙根,問什么都不答應,看他能把我怎樣。”
  馬強如一只喪家之犬,急得眼似蠻鈴,左觀右看,就見智化跟隨在后,還有艾虎隨來,肩頭背定包裹。馬強心內歎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我開辦招賢館,結交了許多賓朋,如今事到臨頭,一個個畏首畏尾,全不想念交情,只有智賢弟一人相送,可見知己朋友非常難得。可怜艾虎小孩子天真爛漫,他也跟來了,還背著包袱,想是我應換衣服,若能夠回去,倒要多疼他一番。”他哪里知道,智化師徒是另有打算的。
  北快見离府衙不遠,便与智化、艾虎停住腳步。歐陽春問黑妖狐:“賢弟,你們師徒打算去哪里呀?”
  智化回答:“我倆要上松花府茉花村去。”
  北俠想起了氏二兄弟,對智化說:兄弟見了丁氏伯仲,務必代愚兄致意。”
  智化說:“歐陽春何不一同前往呢?”
  北俠笑了笑說:“我剛從那里來,不足一個月,原打算到杭州玩一番,誰知遇見此事,今已將惡人拿獲,但尚有招賢館余党,恐他們滋事,我只好在此耽誤几時,等此案完結,我還要在此處游玩一回,也算沒有白受這份辛苦。大丈夫闖蕩江湖,肯定后會有期,請君上路吧!”
  智化与歐陽春短短的兩天交往,已結下很深感情,既非一家人總有一別,艾虎又重新給北俠行禮叩別,戀戀不舍,几乎落下淚來,兩班人揮手分別。
  再說招賢館的眾惡奴听了一會儿,毫無動靜,方敢掌燈,鄧車与張華余悸猶存,示意小奴們先把燈點亮,查看人數,一數智化不見了,再呼喚館僮艾虎,也不見了,估計是逃跑了,這些人暗暗商量,總得出個主意,大有樹倒猢猻散之跡象,馬強被人帶走,庄上沒了主人,大伙一盤散沙,焉能長久。有几個人一致要求:“我們莫若上襄陽王趙舜那里去,他那里“樹大有蔭好乘涼,財大气粗好度日”,人家襄陽王派頭大,賞錢多。大家說是去還是不去呢?”
  又有一些人說:“上襄陽去路途遙遠,需要很多盤纏,我們又沒有什么錢,如何是好?”
  另外几個人建議:“向郭氏嫂子借貸去。”
  又有人說:“她丈夫被人拿去。又是在臥室內,赤身裸体的她肯定不好意思見我們,也舍不得讓我們走,大員外蹲了監,她還要靠我們生活,大家輪流伺候嫂子睡覺。她如果也這樣想,還肯借給咱們盤纏去別處嗎?”
  又有人說:“依我看,她不肯給,咱們連丫環每人一個,帶些銀兩回家种田去。”
  眾人听了都很歡喜,一個個頓時抖起威風,出了招賢館,到了儀門,只听神手大圣鄧車吶喊一聲,叫道:“我們是北俠帶來的官人差役,因馬強陷害平民,刻薄成家,理應收官,先搶了他的家私吧,以泄眾恨。”說到搶字,一擁齊入。
  “那郭氏多虧了眾丫環們給她松了綁繩,哭夠多時,剛入帳內蒙頭安歇,由一名丫環陪著。忽听此言,哪里還敢出聲,只把頭蒙得更緊,亂抖在一處。過了一會儿,聲響全沒了,才敢探出頭來一看。好苦!箱柜被掀翻在地。她也不穿衣服,露著大肚子,縱那雙乳狂跳,在屋里亂走,把兩個丫環從床下拉出來,戰戰兢兢。外面的丫環婆子全跟惡奴中相好的走了。環顧四周,好苦!箱柜中所有她的陪嫁東西被席卷一空,人也沒了。
  到了天明,仔細查看,金玉簪環首飾衣物,能搬動的喪失殆盡。郭氏披了衣物,喚那姚成,哪知姚成從半夜官奴雙方對陣時逃在外面巡風,不敢回來,等到天亮才回來,恰巧夫人喚他名字,他便應了來見郭氏,婦人把他夸獎了一番,同意這兩個丫環由他挑一個夜里暖身,莫再受孤單之苦。
  于是郭氏穩住了姚成,一同商議寫了失單,并聲明賊寇自稱北俠,帶領官役,明火硬搶,姚成打算報到縣里,郭氏暗想丈夫此去凶多吉少,須早早稟知叔父馬朝賢,商議個主意,她到書房,找只破筆,細細寫了書信一封,連同被搶一節,派姚成連夜送去東京,臨行前那晚陪姚成痛玩了一夜。
  府衙官差,捕快班頭王愷、張雄,將馬強解到,倪太守立刻升堂,先追問翟九成,朱維貞兩案。
  惡賊胡言二人欠債不還,自己情愿以女儿為人質。自己并無搶掠之事,這家伙性欲無度,反被他自己掩蓋得不露馬跡。倪太守又問他:“你為何將本府誆到家中,下在地牢?講!”
  馬強伶牙俐齒,回話說:“大老爺乃四品黃堂,如何會到小人庄內?既說大老爺被小民誆去,并說下在地牢,怎么現在穩坐在公堂問事呢?似此以大壓小的問法,小人實實吃罪不起。”
  倪太守大怒,吩咐打這賊,差役當堂一邊掌了二十個嘴巴,馬強臉上鮮血直流。問他招不招,馬強還是矢口否認,太守又吩咐拉下去,打了四十大板,馬強是橫了心了,無論如何他也不招供!太守又調翟九成,朱絳貞到案,与馬強當面對質。這惡賊一口咬定是債務人自愿以女儿為人質,并無搶掠的事。
  正在審問之際,忽見縣里詳文呈報馬強家財物被搶,乃北俠帶領差役明火硬劫,掠去財物、婦女,現有原告遞來“失單”備閱。倪太守看了,心中納悶:“我看義士歐陽春,決不至于如此,其中可能另有情節,得財者反先逃了,把罪狀嫁禍于北俠。”
  太守吩咐將馬強暫且收監,翟九成回家听傳,原案朱煥章留在衙中,叫倪忠喚王愷、張雄問話。
  不多時,二人來到書房,拜見太守,倪繼祖問:“你們是如何拿得馬強?”
  王愷、張雄便從頭至尾,述說了一遍,太守又問道:“他那屋內物件婦女,你們可曾動用?”
  二人有點莫名其妙,回太守話:“小人們當差多年,是知道做事規矩的,他那里一草一木,小人們是斷不敢動的。”
  太守又說:“你等固然不能,唯恐同往的其他捕快人手有些靠不住。”
  王、張二人回話:“大老爺只管放心,跟隨小人當差的那些人,都伴我倆多年,由我倆親自訓練出來,凡是手腳不干淨的人,我們都要堅決辭掉。”
  太守對二人解釋說:“二位仁兄,非本任太守不信任你們,只因馬強家內失盜,如今縣內呈報前來,可能為官差所為,我令你二人暗暗訪查,有了結果稟我知道。”王、張二人領命去了。
  太守又叫倪忠請來朱煥章,不多時,朱先生來到書房,太守以賓客相待,先向他謝了朱絳貞救命之恩,然后把那枝玉蓮花取出。朱煥章看了此物,不由得淚流滿面,太守把先生女儿以貞洁自守的話說了,朱煥章更覺傷心。繼祖又告訴他,朱絳貞已脫离了馬強的霸王庄,現在王鳳仙家中居住,朱煥章听了反悲為喜,太守又想著問那個玉蓮花從哪里得來。朱煥章如實講來:“此事已有二十多年,當初我在儀征居住之時,房屋后門臨著揚子江寬闊江面。一天從上游漂來一具男子死尸,此人約人三旬年紀,把他打撈上來后,我不忍心看他腐爛,因此備了棺木,將他收殮,臨殮葬時,學生我給他整理衣服,發現他胸前有玉蓮花一枝,心想為何不將此物留下,以供將來認尸時參考,因此將此物解下,交賤內荊氏收藏,多年來卻并無人找來。后來我的小女儿見了此玉蓮花,非常喜愛,隨身佩帶,如獲至寶,老爺為何關心此物?”
  倪太守听了,身不由已落下淚來,朱煥章更是不明白太守為何如此動情。
  只見倪忠過來,建議說:“老爺何不將那枝對上一對,看是怎么樣?”
  太守一邊哭,一邊將內衣解開,把自己的那枝玉蓮花拿出,兩枝合起來,恰好成為一朵,而且精潤光澤,一絲也是不差。太守再也控制不住情緒,手捧蓮花,放聲大哭,朱煥章還是不明白其中緣由。倪忠把玉蓮花的原委,粗略說了一遍,朱先生听了才明白,連忙勸慰太守說:“此乃珠還壁返,大喜之兆。無意中明白了太守先人下落,雖則可悲,其實可喜。”
  太守听了,才止住悲痛,又深深謝了朱先生,留朱先生在衙門內居住。
  倪忠想到繼祖年紀不小了,絳貞姑娘卻實不錯,就想用力攛掇二人婚姻,提議說:“朱小姐對咱們有救命之恩,而且又有玉蓮花為媒,真是千里婚姻一線牽定。”
  太守也認為非常在理,同意接受這門婚事,倪忠就托王鳳仙為媒人,向朱先生求婚,朱煥章對此表示滿意,慨然答應了,王鳳山又托了倪忠,向翟九成說合錦娘与儿子結為夫妻,想親上加親。翟九成見有官府為媒,欣然應允。霎時間,几家人在患難中成為親眷,都感到感情比以往加深了。
  太守思念雙親,打點行裝,派倪忠接取家眷,把玉蓮花一對交老仆好好收藏,到白衣庵告訴母親,如今二事已經具備,專等母親到了住所,商定遷移安葬父親靈柩之事,并拿獲仇家陶宗、賀豹報仇雪恨,待這几件事辦妥,再和朱絳貞姑娘完婚。
  倪太守上任初始,捉拿了地方惡霸,打算為民除害,卻實解救了不少冤男怨女,自己确也找回白玉蓮花一枝,結識了朱絳貞姑娘,奠定了婚姻基礎。但是,正如前文所表,馬強的叔父馬朝賢在朝廷做官,他侄儿被拿,又接到姚成所送文書,惡言相告,危言聳听,馬朝賢信以為真,上本彈劾倪繼祖,又生出無限風波,險些儿叫太守含冤。
  不几日,由京城發下一套文書,說有馬強家人姚成進京上告太守倪繼祖私行出游,迫害良民,結伙大盜,明火搶劫。今又有官員奉旨:“將馬強解來歸京,交大理寺嚴訊;太守倪繼祖暫行解任,一同來京,歸案備質。”
  倪太守奉旨,尊奉來人,將印信事件交代委署官員,即派差役押解馬強赴京。倪太守將眾人遞的狀子案卷都帶好,由長班二人陪同進京。
  這天進得京城,并未先到開封府拜見丞相,只因与包公有師生之誼,理應回避,所以先到大理寺報到。大理寺主管文老大人見此案人證到齊,便帶馬強過了一堂,馬強也已得到叔父口信,上堂時一口咬定,說太守不理民情,殘害百姓,又結伙大盜趁危打劫,現有報失單尚未收獲。
  文大人讓差役把馬強帶到一邊,又問倪太守此案的端倪原委。繼祖一一將前事說明:如何接狀如何私訪被扣壓兩次,多虧難女朱絳貞和義士歐陽春搭救;又有如何捉拿馬強惡賊,他家有招賢館窩藏眾寇,至五更天由歐陽春協助,拿獲馬強歸案,如何升堂審訊,惡賊狡賴不應。
  現今馬強強詞奪理,顛倒是非,暗使家人赴京誣告本官,望乞大人明鑒詳查,下官不胜感激。”
  文彥大人听了繼祖的話,對他說:“請太守且自歇息。”
  倪太守退下堂來,文老大人又將眾人冤呈看了一番,立刻又叫人帶馬強,逐件問去,皆有強辭狡賴。文大人暗暗思量:“這惡賊馬強明明是仗著總管馬朝賢与他作主,才橫了心不肯招認。唯有北俠打劫一事,真假難辨,須叫此人到案作個硬證,這廝方能服輸。”
  文老大人吩咐將馬強帶下去收監,又叫人請太守,細細問話:“這北俠是何人?”
  太守回話:“北俠歐陽春,行俠仗義,人皆稱他北俠,就猶如展昭被人稱為南俠類似。”
  文彥博說:“如此說來,這北俠絕非打劫大盜一類的人。但如果想結束此案,必須訪請他到案作證,他目前在哪里呀!請太守明示。”
  倪繼祖說:“大約還在杭州。”
  文彥博說:“既然如此,我明日先將大概情形說給皇上,看圣意如何。”然后文大人叫仆人將太守帶到獄神廟好好休息几日。
  次日,文大人遞折之后,圣旨傳下,欽派四品帶刀護衛白玉堂訪拿歐陽春,解京歸案審訊。錦毛鼠領旨出京,臨別參拜包丞相,包公吩咐了許多言語,白玉堂一一記住。辭別出來,到了公所,大家与白玉堂餞行,飲酒之間,四爺蔣平說:“五弟此去拜見北俠,意欲如何行事?”
  白玉堂自信地說:“小弟奉旨拿人,見了北俠,自然是秉公辦理,焉敢詢情。”
  蔣平說:“遵奉欽命,理當秉公,但北俠乃尚義之人,五弟若見了他,公然以欽命自居,惟恐歐陽春不買你的帳,反倒費了周折。”
  白玉堂听了,有些不耐煩,但出于在眾人面前對四哥的尊重說:“依四哥看來該怎么辦呢?”
  蔣平是設心處地為白玉堂著想,并無嘩眾取寵之意,他的想法一經說出就得到大伙一致同意,只听蔣平說:“依愚兄主意,五弟到了杭州,見了主事的太守,將奉旨拿人的情節与他說明,讓他出張告示,將此事敘述明白,告示上提提五弟姓名,并說雖是奉旨,然而善義相通,不肯拿解,特來訪請,北俠若果在杭州,見了告示,他必自己投到你手里,五弟見了他,以情理打動他的心,他必安安穩穩隨你前來東京,毫不費事。若非如此,恐北快不肯來京,倒讓你費事。”這一番說教是四爺在對北俠此人有充分了解的基礎上做的分析,恰如其分。然而白玉堂年輕气盛,如你不說,此法他還肯用,一旦听你說了,他就不再采用。
  五爺听了,暗笑蔣爺軟弱,嘴里卻說:“承四哥指教,小弟尊命。”飲酒已畢,叫手下小僮白福備了馬匹,收拾行李,白玉堂与眾英雄告別,盧方又諄諄囑咐:“路上小心,到了杭州,就按你四哥主意辦理。”
  五爺只得答應,心里已不能接受,展昭与王朝、馬漢、張龍、趙虎一起送他出了府門。白玉堂向大家擺擺手,說:“不要送了,請留步!”然后慢慢步履而行。出了城市,主仆二人扳鞍上馬,直奔杭州而來。在路上行程,無非是“曉行夜宿,渴飲饑餐”,沿途無大事。
  這一日,二人來到杭州城,租了寓所,但沒去官府投遞文書,也不拜見地方官請求協肋,他心里認為:一來我是奉御旨,二來要訪拿欽犯不准聲張。白玉堂每日派助手白福出去暗暗訪查,一連三、四天,沒有消息,只得自己喬裝改扮了一位斯文秀才模樣,頭戴方巾,身穿花氅,足下登一雙厚底大紅朱履,手中輕搖混金折扇,搖搖擺擺,出了店門。
  時值春未,剛入夏初,農民在泛綠的田野上耕耘,非常辛勤,游客不絕于路,紅橋上人頭攢動,十分熱鬧,仔細打听,原來离此二、三里之遠的地方,新開了一座茶社,名叫玉蘭坊,此坊原是官宦的花園改造而成,亭榭橋梁,花草樹木,頗可觀賞。
  白五爺听了,暗中隨眾人前往。游覽到了那里,果然景致十分可觀,有個亭子,上面沒有座位,四面點綴些奇岩怪石,又有新鮮樹木花草圍繞。白玉堂到此,心曠神恰,便在亭子上泡了一壺茶,慢慢啜飲,意欲喝點茶再沽些酒,忽听竹林叢中淅瀝有聲,出了亭子一看,霎時間天陰下來,淋淋下起雨來,因有綠樹撐空,陰晴難辨,白五爺以為在上面亭子內對此景致,頗能賞雨;誰知越下越大,游人很快散盡,天色已晚。自己一想离寓所還有三、四里路,又沒帶雨具,倘然再下大些,地上泥泞,未免不好走路,還是冒雨回去吧?
  白玉堂急匆匆交些錢下了亭子,過了板橋,甩大袖將頭巾一遮,順著柳樹行冒雨急行,走了一段路,猛然抬頭,看見有一段紅牆,接著是整齊的廟宇,雨點甚大甚急,五爺想再這樣下去會被雨水澆透的,他忙到山門下避雨,只見匾額上題著“慧海妙連庵”几個字。五爺低頭一看,自己的朱履已然踏在泥污之中,只得脫下,剛要收拾,只听有個小僮手內托著筆硯,口中呼著“相公,相公”,往東去了。忽見廟的角門開放,有位年少的尼姑悄悄答道:“你家相公在這里。”
  白五爺一見,心中納悶,誰知小僮往東,只顧呼喚相公,并沒听見小尼姑的話。這年幼尼姑見他去了,就關上角門進去了。
  五爺見此光景,暗暗思忖:“他家相公在她廟內,又何必悄悄小聲喚那小僮呢?其中必有故事,待我細察。”白玉堂站起身來,將朱履后跟一倒,搭拉腳儿穿上,來到東角門,邊敲邊問:“里面有人嗎?我乃行路之人,因遇雨道路難行,欲借寶庵避雨,請務必方便一下。”
  只听里邊答道:“我們這廟是尼庵,天晚不便容留男客,請往別處去罷。”說完,也不言語,連門也不開放。白玉堂听了,暗想:“好呀!她廟內現有相公,難道不是男客吧?即可容得他,如何不容我呢?這其中必有緣故,我倒要進去一看。”
  五爺轉身繞過山門,來到一段紅牆,他索性飛身上牆,輕輕跳將下去。躲在黑影中細細留神;只見有個道姑,一手托定方盤,里面熱騰騰的蔬菜,另一手提定酒壺,進了角門。遇有一段粉油的板牆,打開隨牆的板門,輕輕進去。她進去了,白玉堂也就暗暗隨來,投身而入,看見屋內燈光閃閃,影射幽窗,五爺卻沒進去,而是暗暗立于窗外。
  只听屋內女子聲音:“天已不早,相公多少用些酒飯,少時也好安歇。”
  又听男的說:“什么酒飯!什么安歇!你們到底是何居心?將我拉進廟來,又不放我出去,成個什么規矩!像個什么体統!還不与我站得遠些。”
  又听女音說:“相公不要固執,難得今日‘油然作云,沛然下雨’,上天尚有云行雨施,難道相公倒忘了云情雨意嗎?你一個五大三粗男子,還抵不過我們兩個弱小女子,我們年華正盛,很能讓你歡心。你也不必擔心呆膽,我們只接一些像你一樣童男般客人,不會有什么性病纏身,只是日久思情,不能不交,快樂一場,各行其事如何?”
  男子有些著急,不耐煩地對女子說:“你既知‘油然作云,沛然作雨’,為何忘了‘男女授受不親’呢?我對你說,‘讀書人持躬如圭壁’,又道‘心正而后身修’,似這無行之事,我是‘大旱之云霓’,想降雨時是不能的。”
  白五爺在窗外听了,心中暗笑:“此相公也是書痴,遇見好色之人還講什么書,論什么文,女過三十猛如虎,欲望一起實難收,兩人困你一個,脫得衣服,上來你自不能抵。”
  又听一個女尼說:“云霓也罷,時雨也罷,且請吃這杯酒,然后寬衣入帳,我先來伴你,然后是她,總是如此,我大她十歲,有似棉花一團,不妨跟你熱熱身,她猶如夾板,好讓你清爽、高興。”
  好心直口快的尼姑,男的确不領這份情,只听他說:“哎呀,你要怎么樣?家父有訓,不是明煤正娶,不得入帳,若非入不可,必精脫身亡。”
  只听當啷一聲,酒杯落地,碎了。尼姑嗔聲嬌气地說:我好意敬你酒,你為何不識抬舉?休要咬文嚼字,實話告訴你,想走不能,不信,給你一個例證看看,現在我們后面,還有一個臥病在床的,那不是榜樣嗎?”男子听了,著急了,厲聲問話:“如此說來,你們這里是要害人的,俺要嚷了!”
  尼姑說:“你嚷吧,看誰能听得見。”
  男子便喊:“書僮在哪里,快來呀,了不得了啦!她們這里要害人呀,救我呀,救我!”
  白玉堂趁著喊叫,連忙闖入,一掀軟窗,向里面問,“兄台為何這樣著急,想是她們以奇貨自居,物价抬高了。”五爺一問,把兩個尼姑嚇了一跳。
  那相公見來了兄弟,如搬來救兵,對白玉堂說:“兄台請坐,她們這儿不是正經處所,了——了不得。”
  白五爺說:“這有何妨?人生及時行樂,也是快事,她二人如此有情,兄台何以如此拘泥,請問尊姓?”
  相公回答:“小弟姓湯名夢蘭,乃揚州青葉村人氏,只因探親來到這里,就在前村居住。可巧今日無事,要到玉蘭坊閒來散步。恐有題詠,一時忘記了筆硯,因此叫小僮回庄去取,不想落下雨來。正在躊躇,承她一番好意,讓我廟中避雨。我還不肯,她們便再三拉我到這里,不放我動身,什么云呀,雨呀,說了許多的混話,我自幼受父熏陶,專心攻書,不思快樂,豈能隨便失去童貞。”
  白玉堂白了湯夢蘭一眼,說了一句讓相公不明白的話:“這就是吾兄之過錯了。”
  湯生惊訝地說:“如何是我之過錯,我一身清白呀。”
  白玉堂笑哈哈地說:“你我讀書人,待人接物,理宜從權達變,也可隨遇而安,行云流水。過就不及,豈不傻也。兄台豈不失去机會嗎?”
  湯生搖頭歎道:“否也,非也。讓吾失去中道,似這樣隨遇而安,我是斷然不能受也!請問足下心安乎?”
  白玉堂暗暗贊歎說:“我再三以言試探,看他頗有正气,須當搭救此人!”
  誰知尼姑見白玉堂比湯生心胸、長相、膽魄強多了,又見他責備湯生,以為白玉堂是老手,頓時就把那份柔情,移在白玉堂身上,她想,像白玉堂這中等偏上身材,那家伙應是最好使的,最大號的堅挺持久,人又气力十足,定能爽快不已。但她們不曾想到白玉堂從何處來,可見邪念迷心,忘乎所以。
  白玉堂再看那兩個尼姑,一個有三旬,一個不過二旬上下,皆有几分姿色。只見那三旬的連忙執壺,滿斟了一杯,笑容可掬,捧至五爺跟前,說:“多情相公,請吃了這杯合歡酒吧!過一會儿,我來服侍于您,讓你痛快一夜。”
  白玉堂并不推辭,接過來一飲而盡,卻哈哈大笑。那二旬的尼姑見了,也斟了一杯近前,說:“相公喝了我師兄的,也得喝我的,一會儿我也与相公寬心舒服一下。”
  白玉堂也接過喝了,湯生一看,生气了,對五爺怒气沖沖地說:“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二尼一邊一個伺候白玉堂,五爺問她二人,各叫什么名字?三旬的說:“我叫明心。”二旬的說:“我叫慧性。”
  白玉堂對她倆說:“明心明心,心不明則迷;慧性慧性,性不慧則昏。你二人迷迷昏昏,何時是了?”說著話,將二尼每人握住一手,來問湯生:“湯兄,我批評的對与不對?”
  湯生見五爺抓住二尼的玉手,已气得低了頭,正在煩惱,如今听白玉堂一問,便說:“誰是情痴,你還來問我,我看你是真的心迷智昏了,這還了得。放肆!豈有……”
  湯生話未說完,只見兩個尼姑尖叫起來,牙關緊咬,厲聲喊叫:“噯喲喲!疼死我了。放手,放手!禁不起了。”
  只听白玉堂一聲斷喝道:“我把你們兩個淫尼收拾了,你倆無端引誘良家子弟,殘害好人,該當何罪?你等害了几條性命?還有几個淫尼?快快講來。”
  二尼再也站不住了。疼得給五爺跪倒,央告說:“庵中就是我師兄兩個,還有一個道婆整日在外不歸,有一個小徒守門。小尼等實實不敢害人性命,后面的周生是他自己不好,害了弱症。若都像湯相公這等正直,又焉敢相犯!望相公老爺寬恕這一次吧!”
  湯生先前以為白玉堂是那風流倜儻之人,絲毫不分男女之別;如今見他如此嚴肅,方知他也是個正人君子,連忙收怒起敬。又見二尼哀聲不止,疼得兩淚交流,他倒先心中不忍,替她討饒。
  “兄台呀,你是正人君子,天下最好最好的人,念她們倆初入空門,心中修煉不淨,有了雜念,未及時剪除,能讓她們改了就是,不必讓她受苦了吧!”
  白玉堂說:“似這等賊尼,理應治死。”
  湯生說:“古書云:‘惻隱之心,人皆有之。’請放手吧!”
  白玉堂暗道:“此相公把《孟子》讀得真熟,開口不离書。”然后對二尼正色道:“你倆明日務要問明周先生家住哪里,家中現有何人,急急給他家中送信,接他速速回去,我便饒你倆不死!如果繼續對周生存有淫心,決不輕饒。”
  二尼早已沒了气力,低聲哀求:“我倆情愿改邪歸正,再也不敢阻留了。老爺快些放手,小尼的骨節都碎了。”
  五爺見她倆已老實了許多,就對她們說:“這回便宜了你等。日后俺再來打听,如不送回,或再敢阻留小生,俺必將你等送官究辦。”說罷,一松手,兩個尼姑收回兩只手,猶如复生了一般,踉踉蹌蹌,跑到后面藏躲去了。
  湯生又一次給白玉堂作揖行禮,表示感謝,兩人都是書生模樣,又頗正派,算是知己,重新坐下來談話。
  正談得起興,軟帘一動,進來一個大漢,后面跟著一個小書僮,他手中托著一雙朱履。大漢對小僮說:“哪個是你家相公?”
  小僮對著湯生說道:“相公為何來到此處?叫我苦找,若非這位老爺幫助,我如何進得來呢!”
  大漢又一次插話說:“既認著了,你主仆快些回去吧。”小僮對湯相公說:“相公穿上鞋再走吧!”湯生听了一愣,把腿一抬說:“我這腳上穿著鞋呢!”
  小僮又問:“這雙鞋是哪里來的呢?怎么合相公腳上穿著的那雙一樣呢?”
  白玉堂接過小僮話題說:“不用猶疑,那雙鞋是我的。不信,你看。”說畢,將腳一抬,果然光著襪底儿呢!小憧只得將鞋放下。湯生告別,主仆去了。
  白玉堂見湯生主仆已然出廟去了,大漢并沒有离開,知他還有意結交,便對那大漢一拱手,又拉住對方的手說:“尊兄請了。”
  大漢道:“請了。請問尊姓大名?”
  白玉堂對大漢說:“不敢。小弟姓白,名玉堂。”
  大漢听了,又惊又喜,說:“噯喲,莫非你就是大鬧東京的錦毛鼠白五弟嗎?”
  玉堂自謙了一下,又急忙想知道對方是誰?就開口說:“小弟綽號錦毛鼠。不知兄台尊姓。”
  大漢把胸脯一挺,說:“劣兄复姓歐陽名春。”
  白玉堂不听則罷,听了對方姓名頓時把眼睛一瞪,看了多時,才問大漢:“如此說來,人稱北俠號為紫髯伯的就是足下了,請問你到此何事?”
  北俠笑了笑回答:“因路過此處時,發現小僮啼哭,問了原因,才知道他家相公不見了。因此我悄悄進來一看,原來是五弟在這里竊听,我也听了多時。后來五弟進了屋子,遇兄就在弟兄所听的位置听了,發現五弟發落那兩個賊尼,劣兄才回身出來,開了廟門,將小僮領進,使他主仆相認。”
  白五爺听了,心中暗自思量:“他也偷听了多時,我如何不知道呢?再者我原為訪他而來,如今既見了他,焉能放過,須要离了此廟,再行拿他不遲。”想罷,答言:“原來如此,但此處也不便說話,何不到我下榻之處一敘?”
  北俠胸怀坦蕩,回話說:“很好,正要領教。”
  二人出了板牆院,來到角門。白玉堂想摸一摸北俠功底,暗中打下了主意,他假作謙讓,用于托著北俠的后胳膊肘,口內應道:“請了。”
  說話時,用力往上一托,本以為能將北俠操出,誰知他的舉動猶如蜻蜓撼石柱一般,再也不動分毫。北俠卻未介意,轉、回手,也托著玉堂后肘,說:“五弟請了。”
  白玉堂無可奈何地把手縮了回來,不得不暗自思量:“歐陽春果然力量不小。”
  二人离了慧海妙蓮庵,此時雨過天晴,月明如洗,星光朗朗,時間在初鼓和二鼓中間。北俠想起一件事,問白玉堂說:“五弟到杭州何事?不會是觀光旅游吧!”
  白玉堂毫不猶豫,也不掩飾,赤裸裸對這位號稱北俠的歐陽春兄長說:“特為足下而來。”
  北俠听了,知道事情不妙,便進一步追問:“為劣兄何事?怎么我毫無察覺呀!”
  白玉堂就將倪太守与馬強在大理寺審訊,供出北俠之事說了一遍,說:“是我奉旨前來,訪拿足下。”
  北俠听了白玉堂的話,口气如此生硬,心中好生不樂,對他說:“如此說來,白五老爺是受皇上欽命了。歐陽春妄自高攀,多多有罪。請問欽命老爺,歐陽春當如何進京?望乞白兄明白指示。”
  北俠這一番轉移話題,构成了鮮明諷刺,原是試探白五爺懂交情不懂。白玉堂如果這時能轉移一番話題,把北俠的面子找回來,說些交情話,兩下里合而為一,商量商量,也就完事了。
  不料白玉堂心高气傲,又是奉旨,又是相諭,多大的威風,多大的膽量,全是仗著自己的武藝,他認為能把北俠打翻在地,繩之以法,他便目中無人,答話說:“這是奉旨做事,既然今日邂逅相逢,只好屈尊足下,請您隨著我白某人赴京复命好了,恐怕不用說太多的了。”
  歐陽春感覺白玉堂太年輕了,剛強有余,技巧不足,不諳世事故,也只有難為他了。只見歐陽春微微冷笑說:“我紫髯伯乃堂堂男子,如若這樣就隨你去,也未免讓人貽笑。尊駕還要三思。”北俠這個話,雖是有气。還是耐著性儿,提醒白玉堂的意思。想啟發他從對方角度考慮問題,我北俠不會辜負朋友交情,讓你為難,但也要一個心理平衡。
  誰知白五爺不辯輕重,反倒气往上沖,說到兩個人要交手的地步,全沒了朋友交情,俗話說:“二虎相斗,必有一傷。”誰傷了誰都不好,何況中間隔著韓二爺、蔣四爺与北俠交情甚厚。只听白玉堂對北俠說:“既然你決不肯隨俺前去歸案,咱倆必須較量個上下高低,那時你被擒獲,休怪俺不留情分了。”
  北俠听了這話,似乎已被逼上絕路,不跟他伸手不就成了孫子,或者說不打敗了白玉堂就無法在江湖上立身,枉稱北俠了。歐陽春也就按捺不住,連連說道:“好,好,好!正要領教領教。”
  白玉堂打算戰敗歐陽春,就下了一番准備的功夫,急將花氅脫卻,摘了儒巾,脫下履來,仍然光著襪底儿,搶到上首拉開架式。這等于已撕破朋友臉皮,只為自己著想,往往考慮不周全,把自己陷入進退兩難境地。北俠是比較有涵養的,可以教育白玉堂一下,殺一殺他的狂妄之气。北快從容不迫,也不赶步,也不退步,卻將四肢略為騰挪,只是招架而已。
  再看白玉堂抖擻精神,左一拳,右一腳,一步緊如一步。
  北俠心中暗想:“我盡力讓他,他盡力的逼勒,說不得叫他知道一下俺的厲害。”他見白玉堂拉了個回馬勢,北俠故意的跟了一步。白爺見北快來的切近,回身避面就是掌。北快將身体一側,只用二指看准肋下輕輕的一點,這一招在花蝶身上已見過靈气,今天用到白玉堂身上照樣管事。白玉堂受了這一點,倒抽了一口气,登時經絡閉塞,呼吸不通,手儿揚著放不下來,腿儿邁著抽不回去,腰儿哈著挺不起身軀,嘴几張著說不出話語,猶如木雕泥塑一般,眼前金星亂滾,耳內蟬鳴,不由的心中一陣惡心迷亂,實實難受得很,這正如慧海妙蓮庵中二尼姑禁不住白玉堂兩手,白玉堂也同樣禁不住歐陽春兩指。這個比較有點貶低了欽差辦案大員白玉堂,然而白玉堂与北俠的本領究竟還是有上下之分的。
  北俠看了白五弟窘相,是不能笑的,也不能丟下走人,他唯恐時間一長,玉堂身体要受到傷害,為了解救五弟,就在他后心陡然出了一掌。白玉堂經此一震,才轉過這口气來。北俠說:“恕劣兄莽撞,五弟休要見怪。”白玉堂一語不發,光著襪底,竟自揚長而去。
  歐陽春知他英雄气短,覺得京城名气盡喪,會想不開的,打算暗中跟隨。
  白玉堂來到寓所,卻不走前門,悄悄越牆而入,來到自己屋中。白福見主人如此,知道心中有事,但不知何事,連忙遞過一杯茶來。五爺面朝里背對白福說:“你去給我烹一碗新茶來,我要有用!”
  白福以為五爺真到對新茶來了興趣,匆匆忙忙去煮了。白玉堂的本意不在喝茶,他想把白福支開,自己發泄一下情緒。只見五爺把軟帘放下,進了里間,臉部又紅又熱,汗水也滲了出來,心中暗想:“罷了,罷了!俺白玉堂還有何目面回東京?辦案人員反被案犯征服,悔不該年輕气盛狂妄自大,不听我四哥之言,造成今日之難堪?”
  說罷,他從腰間解下絲絛,登上椅子,在橫綢之上拴了個套儿。各位兄長、丞相、皇上,我白玉堂去了,眼睛一閉,剛要把脖項一伸,見結的扣儿已開,絲絛落下;五爺以為自己結的扣儿不好,就又重新結好,一伸脖項,絲絛又脫落下來;像這樣他打了第三次節儿,同樣又脫落下來。白玉堂此時已顧不得生气尋死了,一种奇妙的感覺使他想弄清是什么原因,自己連尋死都不成,心中自忖:“哼!這是何故?莫非我白玉堂不當死于此地?那我又當如何是好呢?”
  話尚未完,只覺后面一人用手輕輕拍了一下五爺肩頭,隨机說:“五弟,你太想不開了。”
  只這一句,倒把白五爺嚇了一跳。忙回身一看,原來是北俠穩穩當當地站在自己背后,手中托著自己的花氅,被北俠折疊得方方平平正正,上面還隔油紙放了一雙朱履,也是自己穿著的,如同在慧海蓮花庵那樣,由小僮送來,可是不同時刻的心情确發生了重大變化。反主為賓。歐陽春為了不讓泥污沾了衣服,是靴底儿朝上擺放的。
  玉堂見了,非但不能去感激他,反而是羞得面紅過耳,又心中自己揣摩:“他何時進來,我竟然不知覺,足見此人藝業比我高多了,可不是原來認為的模樣。”白玉堂傻愣了半天,也不言語,像孩子跟別人嘔气似的,不知不覺移身坐在椅凳上。
  原來北俠算計白玉堂年少气做,回來必行短見,他就跟了下來。白玉堂進去屏風,北俠已到了窗外,他悄悄靜立,听到白五弟讓白福去沏茶,白福被支走,北俠也到了屋內,五爺要行短見,正在他抑面拴套之時,北俠就從一旁椅子后面靠近他,最后在白玉堂身后隱藏起來,每次五爺打好結扣,都是北俠給解開,一連三次,連白玉堂久慣飛檐走壁的人,竟未知覺,由此可見北俠的本領非一般快客所及,超白玉堂許多。
  北俠覺得白玉堂小自己許多歲,理應關照,只見他放下手中衣物,對五爺說:“五弟呀!你要怎么樣?難道為此事就要尋死,豈不是要了劣兄的命嗎?如果你要上吊而死,咱們就同歸于盡吧!”
  白玉堂還是一肚子气,以為北俠還上門來取笑自己,他門頭悶腦地說:“我死我的,与你何干?此話我不明白。”
  北快赶忙陪笑說道:“老弟,真是的,為何如此糊涂。你想想,你若死了,我歐陽春如何對得起你的四位兄長?又如何去見南快与開封府的眾朋友?也只好隨著你死了罷。這豈不是你要了劣兄的命了嗎?”
  白玉堂听了,低頭不語,他原是成年男子,即使心中明白了,如何能認錯改正嗎?北俠是善解人意之輩,只見他急把絲絛拉下,就在玉堂旁邊坐下,以低低的聲音說道:“五弟,你我今日之事,不過游戲而已,何至于輕生呢?就是依你之言讓劣兄隨你去,也該商量商量。你不能只顧自己臉上有光彩,也不想想會把劣兄置于何种境地。”
  “五弟呀,豈不聞‘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又常言道:‘我不欲人之加諸我者,吾也無欲加諸于人。’五弟不愿意的,難道別人他就愿意了嗎?”
  這一番話,如同學堂里老師的諄諄教導,說到了白玉堂心坎里,他開始有些懊悔自己魯莽,恨自己無知,險些釀成大禍。況北俠給自己的面子已不小了,台階已夠大的了,赶快下吧!只听白玉堂裝作無知問北俠:“小弟實在是年少無知,依兄台之見當怎么辦呢?”
  北俠想了想,滿面堆笑地說:“愚兄倒有個兩全齊美的主意。五弟明日何不到茉花村,叫了丁氏伯仲出頭,算是給咱二人說和的。這樣五弟也不落無能之名,愚兄也免了被捉之丑,彼此有益,五弟以為如何?”
  白玉堂本是聰明豁達之人,听了此言,登時豁然明白,連忙深深鞠了一躬,對歐陽春說道;“多承吾兄指教,實在是小弟年幼無知,還望吾兄多多海涵,我們就按兄之計議行事吧!”
  北俠見問題已經解決,自己又是光明正大之人,沒有不可告人的隱私,可以借此去一趟東京,見一見眾英雄,對白五爺說:“話已經說了個明白,劣兄就不便久留了,打算回去歇息,再見!”說罷,出了里間,來到堂屋。白玉堂也跟了出來,對北俠說:“仁兄請慢走,咱們茉花村相見吧!”
  北快點了點頭,又悄悄對五爺說:“那頂頭巾合妮金折扇,俱在衣服內夾著呢!”白玉堂也點了點頭,剛一轉眼,已不見北俠的蹤影,五爺暗暗夸獎:“此人本領胜我十倍,我真不如也。”
  誰知二人說話之間,白福烹了一杯茶來,听見屋內悄悄有人說話,打帘縫一看,見一人与白五爺悄語低言,白福以為是家主途中遇見的夜行朋友,恐一杯茶難遞,只顧回身又添一盞,用茶盤托著兩杯茶,來到里間,抬頭看時,卻仍是玉堂一人。白福端著茶,納悶道:“這是什么朋友呢?給他端了茶來,他又走了。我這是什么差使呢?”
  白玉堂也不去理會白福的抱怨,只想著為何北使這樣來去無蹤,略一思索才明白其中的含意。五爺吩咐白福說:“你且把茶放下,取個燈籠來。我有用處。”
  白福放下茶托,回身取了燈籠。白玉堂接過,又把衣服朱履夾起,出了屋門,縱身上房,仍從后面原路出去,他是要從前門正正派派進來的。
  不多大一會儿,只听前邊有人打得店門山響。白福听這力气估計應是主人,就迎了出來,對店家說:“店家快開門,我們家主人回來了。”
  小二連忙取了鑰匙,開了店門,只見玉堂一副斯文打扮,書生模樣,搖搖擺擺進來。店小二見了急忙關心地打招呼:“相公怎么這么晚了才回來?”
  只听白玉堂回答說:“伙計呀!回來時遇急雨傾盆,剛好碰上一位朋友,邀我上門做客且避雨,又喝一通酒,所以回來遲了。”
  白福此時也明白了主人之意,就接了燈籠上前把主人帶到自家房中。五爺一摸方才白福上的茶,還熱著呢!五爺喝一杯,又吃了一些點心。然后吩咐白福于明日五更時分備馬,到時動身上松花鎮茉花村去。
  白福出去,五爺也感覺累了,自己寬衣休息,合上眼睛,暗自考慮白天發生的事:“歐陽春兄長果然是位俠客,本領那樣高強,態度是那樣和藹,這番气度是另人不能有的。在處理与自己矛盾上,他那主意真是周到,比蔣平說的出告示訪請的方法,又高一籌。在告示上寫明“訪請”北俠,讓眾人看了,會覺得欽差是個气餒之輩,讓人看不起自己。如今歐陽兄出的這個主意,才是万全之策,雙方都有面子。”
  “怪不得在東京時,展昭大哥和盧方兄長都告訴我說北俠是個特好的人,讓人滿意,當時,我還不相信,誰知果然真是個做事周全的人。仔細想來,全是我自做聰明,弄巧成拙,使事情麻煩了。”
  他翻來覆去,如何睡得著,約只有兩個時辰迷糊了一陣,就到了五鼓,白福起來,收拾了行李馬匹,到了柜台上,算清了店房費用,主仆二人就上路了,直奔茉花村而來。
  這一天來到茉花村,二人十分高興,五爺先叫白福去回稟,自己乘馬隨后行走。离庄門還有几十米,就見不少庄丁分列在路的兩旁,白福上前一詢問,庄丁告訴他,丁員外二人已在台階上面立等好久了。
  白玉堂騎馬來到,一眼認出了丁兆蘭、丁兆蕙兄弟倆。玉堂連忙下馬,小僮自福接過,丁大員外迎上來,五爺搶走几步,口稱:“大哥,久違了,久違了。”
  員外詢問五爺:“賢弟一向可好?”二人雙手緊握,問寒問暖。丁兆蕙在一旁垂手而立,似仆人迎接主人一般,口稱:“白五老爺到了,恕我等未能遠遠迎接虎駕,多多有罪。請老爺到寒舍用茶吧!”
  白玉堂覺得此人也太客气了,自家兄弟,何必拘禮,于是對丁兆蕙員外:“二哥講話真是好玩,這等客气,小弟如何擔當得起。”五爺伸手抓住兆蕙的手,表示衷心祝愿,和深深謝意。
  兩位員外左右一邊一位,陪著白玉堂往內院中來。到了待客廳,玉堂先向了員外的老母請了安,然后回歸座位,上得茶來,細細品味,丁兆蘭問候了開封府眾朋友好,又感謝小妹成婚之時,在京師眾英雄款款深情,此情不僅展昭要報,丁府也是難忘,所以開封府來人,丁母欣然要見見,看有否女儿消息。
  待大家感情已十分融洽,丁二爺問白玉堂說:“今日是哪陣香風把護衛老爺吹來了,真是蓬蓽生輝,柴門有慶。白五爺是專程看望我們,還是另有別的事情要辦呢?”
  本來是正常的客气之話,卻問得五爺面頰紅了起來,這話已接触到白玉堂与丁二爺兩人之事,五爺自知理虧,能不紅顏?
  丁大員外唯恐兆蕙的話已出口,白玉堂臉上下不來,連忙瞅了二爺一眼說:“弟兄們許久不見,先不說正經的,問這個干什么?”
  白玉堂到底是天子腳下當差之人,個性豪爽,對大家言道:“大哥不要替二哥遮飾,本是小弟理短,無怪二哥惱我,是在去年被擒之時,我連穿的衣服都是二哥照顧,這自不當忘,后來小弟上京受職,打算告假回來看望致謝,誰知我大哥盧方因我是初受新職衙,不准我動身。”
  丁二爺听了,覺得白玉堂果然能找借口,其實心中也并不在意,有心幫助人,何必非要人報答呢,于是兆蕙就說:“我問五弟,你縱然不能來,在該寫封信差個人來,我听見也好歡喜一場。可為什么連一紙文書也沒有呢?怨不得我們挂念你許久。”
  白玉堂見兆蕙咬住不放,只得陪笑說:“這沒寫信是有原因的。小弟原要寫信來著,后來因接了兆蘭大哥的書信,言明要親自送伯母和妹子上京,完成展昭大哥結婚之事。我想遲不了几天,大家就可以見面,還寫什么信呢?若是真寫了信,恐怕二哥又說:‘白老五盡鬧虛文假套了。’左右都是我的不是,由此看來,小弟唯有伏首認罪了。”
  丁二爺听了玉堂的話,心中暗想:“白老五他竟長了學問,比先前乖滑多了。別的不說,且看他下面這宗事怎么個說法。”兆蕙回頭吩咐家人擺酒,白玉堂也不推辭、謙讓,自己先在上面坐了。
  丁氏伯仲左右相陪,推杯換盞,話題十分熱鬧。飲酒中間,兩位員外問白玉堂說:“五弟此次是官差還是私事呢?”
  白玉堂知道這已是正經事了。就放下酒杯對大家說:“不瞞二位仁兄,這次出來實是官差,然而其中有許多原委,非要二位員外幫助不行,不知當講不當講?”
  丁兆蘭听了說:“你有用我們二人之處,可以詳細說來。”
  白玉堂便把倪太守与馬強一家,如何告到京城,又供出北俠,現在大理寺受理此案,文彥大人奏明皇上,要北俠回庭作證,小弟奉旨特為此事而來,這些實情一一說出。”
  丁二爺問白玉堂:“五弟可見著北俠沒有?”
  白玉堂回答說:“見是見過了,只是——”
  兆蕙一副好奇的口气問道:“既見過,就該沒有問題了,諒北俠有天大的本領,也不是五弟對手,拿住他隨你進京自不待言吧!”
  白五爺面帶難色說道:“二哥差矣!小弟原先也是這么想,誰知事到頭來不自由,不知人家之末技也都是絕技。慚愧得很,一交手,小弟便輸与他了。”
  丁二爺故意詫异地說:“豈有此理!五弟焉能輸与他呢?這話愚兄不信。”
  白玉堂只得將自己与北俠比試,徹底輸了,欲尋死又有北俠解勸,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又照北俠的交待對丁氏伯仲說:“如今求二位見台將歐陽已請來,哪怕小弟央求他呢,只要他隨小弟赴京,就是小弟的福气了。”
  丁兆蕙說:“如此說來,五弟竟不是北俠的對手了。”
  白玉堂說:“确實是這樣。功夫是硬件,不好拿話語比較,我确實輸与北俠了。”
  丁二爺又說:“你可佩服北俠嗎?”
  白玉堂說:“我不但佩服,而且感激,就是小弟此來貴庄請求幫助,也是北俠教于我的辦法。”
  兆蕙听了,連聲贊揚叫好,對白玉堂說:“好兄弟!丁兆蕙今日也佩服你了。”
  說完又向里間高聲喊:“歐陽兄,你也不必藏著了,請過來見五弟吧!”
  話音剛落,從屏風背后走出三個人來。白玉堂定目一看,前面走的就是北俠,后面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最后面是個年幼少儿。白玉堂別人不怕,一見北俠連忙出座,問候北俠說:“歐陽兄几時來到?”
  北俠回答說;“昨晚才到。”
  白玉堂心中暗想:“幸虧我實話實說了,不然又得丟人一次。”五爺見有二人不認得,就問北俠:“這兩位是誰呀?”
  沒等北俠回答,丁二爺就說:“這一位叫智化,綽號黑妖狐,与劣兄有世交。智化的父親与家先父是同僚,最能談得來。”
  黑妖狐智化拖著徒儿說:“這是我的小徒艾小虎,孩子過來,見過你白五叔。”
  艾虎上前行禮,年紀雖小,机靈活潑,伶牙俐齒,白玉堂拉了他的手,細看一番,連聲夸獎,大家重新就座。北俠坐了首座,其次是智化,白玉堂,又其次是丁氏弟兄,下首是艾虎,大家歡飲。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白玉堂又提請北快到京复命之事。北俠慨然應允。丁兆蘭、丁兆蕙又囑咐白玉堂要照顧好北俠一路飲食行居,五爺記牢在心。大家暢談,彼此以義气相投,披肝瀝膽,各明心志,小虎与北俠已有父子關系,大家看待北俠与智化面子,沒有人不親他愛他的。
  酒足飯跑之后,夜已經很深了,大家回屋安寢,到了天明,北俠要和白玉堂一同赴東京去了,眾人送出庄外,走了一程又一程,戀戀不舍,揮手惜別。
  黑妖狐智化和兆蘭、兆蕙、小虎送走了北俠回來,在廳下閒坐,彼此悶悶不樂,大家都為北俠去了東京案情如何解決而憂心忡忡,艾虎一旁為義父之遭遇長吁短歎。只听智化說:“我想此案關系复雜,恐不好了結。倪太守,乃是為國為民,如今反遭誣害,歐陽兄又是濟困扶危,遇了賊徒,像這种情況正是忠臣義士負屈含冤,仔細想來,全是馬強与其叔叔馬朝賢串通行惡,要想弄倒惡人馬強,除非設法先將馬朝賢弄倒,剩下馬強也就不難對付了。”
  丁兆蘭插言說:“与其費兩番事,何不斬草除根,把馬朝賢叔侄一网打盡呢?”
  智化說:“若要一网打盡,說不得要做一件自欺昧心的事,訛詐是馬朝賢所為,讓他叔侄在贓證俱明面前有口難辨,惹天子大怒,必然要下令奸臣賊子得而誅之。這叫無中生有,我雖想定此大計,因為這一行動用人較多,技術要求難度很大,不好操作。”
  丁兆蘭員外對黑妖狐智化說:“雖然弟兄們不是無所不能,大哥何不說出來,大家一塊儿商量商量呢?”
  智化說:“當初我投奔馬強的霸王庄,是想觀察一番他的動靜,他結交襄陽王,常怀有反叛之心,且又為害鄉里,冤案連連,知他不能長久,果然倪太守上任,東窗事發。如今既為此事鬧到這种地步,何不借題發揮,除掉馬朝賢,二來可以剪除襄陽王的羽翼,為國除害。話雖如此,然而其中有四件難事。
  丁二爺問:“是哪四件?”不僅兆蘭、兆蕙對智化的話感興趣,艾小虎也十分認真地听著。見此情境,智化講話更為起勁:“第一件事是選寶,即選擇一件皇家非常珍貴的寶物,准備把它盜走,這事可以包在我的身上,在這面我有專長;第二件事是盜寶,即要一個有年紀的人和我配合,帶一童男或童女,我与這兩人裝成一家人,請他倆隨我去盜寶,這兩人不但要隨机應變,而且還要能吃得苦;第三件事是送寶,好听點說是送寶,其實是栽贓,即把盜來的寶物送到馬強家中,藏在他的佛樓之內,造成將來的真贓實犯之像。”
  丁二爺听這話,不由得插言說:“這第三件事,我就能做得好,只要有了什么東西,我全能送去。不過那第四件又是什么呢?”
  智化說:“這第四件事叫自首,是最難的一件了,必須知根知底之人前去自首,不是去別的地方,必須去開封府自首,成敗在此一舉。這一著儿錯了,全盤都會輸掉。找這么個人實在是難得很!”
  黑妖狐口中說著,眼睛卻瞟著艾虎。艾虎見別人都有事做,唯獨自己閒著,便說:“這第四件事莫若讓徒弟去吧。”
  智化听了將眼睛一瞪:“你小孩子家,懂得什么,如何干得這樣大的事!”
  艾虎說:“据徒弟想來,此事非徒弟不可,徒弟去了有三益。”
  丁二爺先前听艾虎要去做第四件事,以為小孩子不知輕重。此時又見他說有三益,頗有意思,連忙說道:“智化大哥不要攔他,小孩子有時也能做大事。”
  然后笑著對艾虎說;“你把有哪三益說給我听听。”
  只听艾虎說:“第一,小侄儿自幼在霸王庄,所有馬強之事都知道。記得三年前,馬朝賢告假回鄉一次,那時我師父尚未到霸王庄呢!今盜了緊要東西來,就說是三年前馬朝賢帶來的,似乎更合乎情理,這是第一益。第二,別人去自首,不如小侄去自首。什么緣故呢?俗話說得好,‘小孩嘴里討實話’。小侄要作個硬證,在包大人看來此事方是千真万确,這是第二益。第三益卻沒什么,一來為小侄的義父著想,二來也不枉師父教育訓練我一場,小侄儿要借著這件事,出個場儿,亮個像儿,留個名儿,豈不是第三益嗎?”
  丁兆蘭、兆蕙听了,拍手大笑,對艾虎清晰的思路,贊不絕口:“好!想不到他竟有如此大的志向,可喜可賀呀!”
  智化說:“二位賢弟且慢夸他,他因為還不知道開封府的厲害。他此時只管說,到了身臨其境,見了那里英雄們的威風,又搭著問事如神的包丞相,他小孩子家有多大膽量,有多大智略,何況又有御賜銅鍘,倘若說不投机,豈不白白送了性命,那時豈不誤了大事?”
  艾虎听了,不由得雙眉倒豎,二目圓睜,眼巴巴地望著智化說:“師父忒把弟子看輕了!難道開封府是閻王爺的閻羅不成?他縱然是閻羅殿,徒弟就是上劍樹,登火山,再也不能改口,勢必把忠臣義士搭救出來,又焉肯怕那個御賜的銅鍘嗎?”
  兆蘭兆蕙听了,點頭咂嘴,嘖嘖稱歎。智化說:“且別說你到開封府,就是此時我問你一句,你如果應答得出來,此事便听你的,如若回答不上來,你只好隱姓埋名,從此再別出頭了。”
  艾虎嘻嘻笑了,對師傅說:“徒弟跪下,你老就審,看是如何!”說罷,他就直挺挺地跪在當地。兆蘭、兆蕙見他這般光景,又是好笑,又是愛惜。只听智爺問:“你家員外家中犯禁之物,可是你太老爺親身帶來的嗎?”
  艾虎回答:“回老爺,只因三年前,小人的太老爺告假還鄉,親手把此物交給小人的主人,小人的主人叫小人托著,收在佛樓之上,這是小人親眼見的。”
  智化說:“如此說來,此物在你員外家中三年了。”
  艾虎回答:“是已三年多了。”
  智化用手在桌上一拍,說:“既是三年,你如何今日才出來自首?講!”
  丁家弟兄听了這一問,登時發怔,暗暗地在心中想:“這當如何對答呢?”
  只听艾虎听了這一問,從從容容說:“回老爺,小人今年才十五歲,三年前小人十二歲,毫無知覺,并不知道“知情不舉”的罪名。現在因我們員外犯罪在案,別人向小人說:“你提防著吧,多半要究出三年前的事來,你就是隱匿不報的罪,要加重員外罪刑的。若自首了。罪還輕些。因此小人害怕,急急赶來出首在老爺台下。”
  兆蕙听了,只樂得跳起來,說:“答得好!答得好!賢侄你起來吧,這第四件事是要你,去定了。”
  丁兆蘭也夸獎說:“果然對答的好,智大哥,你也可以放心地讓他去做了。”
  智化說:“言雖如此,我們最好到時候寫兩封信,給他安置安置,方保無憂。如今算起來,就只第三件事不齊備,賢弟且開出個單儿來。”
  丁二爺拿過筆硯,舖紙提筆,智爺念:“木車子一輛,席簍子兩個,舊布被褥大小兩份,鐵柄勺、黃瓷大碗,粗碟,家具備全,老頭儿一名,幼男幼女俱備一名,外有隨身舊布衣服行頭三份。”
  丁大爺在旁邊看了,問智化:“智大哥,要這些東西做什么用途呢?”
  智爺說:“實話對二位賢弟說,劣見要到東京盜取當今皇上九龍珍珠冠呢!因為馬朝賢他乃皇家四值庫的總管,此冠正是他負責管理,再者此冠乃皇家世代相傳之物,丟失了不得了的,但又是輕易動用不著的,說丟了三年也合情理。為什么又要老頭儿和小儿童各一名呢?因為我們要扮作逃荒的樣子,到東京選定住所。待劣兄探明了四值庫方位,盜得寶冠,必須連寶冠帶包袱等物全部盜來。像這金光閃閃的寶貝東西,如何在路上背著走呢?”這就用得著席簍子了。下邊裝上此物,上面用被褥遮著,車子另一邊讓幼女坐上。這樣人不知,鬼不覺,一塊儿就回來了。所以我需要有膽量能受苦的老頭儿和那幼女作陪襯。二位賢弟想想,這二人可以找到嗎?
  丁兆蘭好像听得呆住了。丁二爺說:“可巧有個老漢,名叫裴福。他隨著先父在做宁波鎮總兵,几十年,多虧了他有膽量,又能吃苦,才安然無事。只因他為人直性脾气,而且為我家出過大力,到如今還在給我倆管理著家務,縱然有不周不備之處,連我哥倆都要讓他三分,你且不可慢待他。但此人也可去得。”
  智化說:“伺候過老人家的,理應容讓他几分。如此說來,這老管家能當大任。”
  丁二爺說:“還有一事相囑咐,你待會儿見了他,切不可先提出盜冠,須將馬罪行惡述說一番,然后再說倪太守歐陽兄被害,他必憤恨,那時再說出此計來,他方沒什么說的,也就樂于從命了。”
  智化听了,滿心歡喜,就吩咐家人去叫裴福來見。不多時,果見裴福來到,雖有六旬年紀,卻也是精神百倍,老仆先拜見了智化,后又見了大官人兆蘭,又拜見了二官人兆蕙。智化叫仆人在下首預備個座儿,務必請他坐下,裴福謝了坐,便問:“呼喚老奴,有何見諭?”
  黑妖狐說起馬強作惡多端,欺壓良善,如何霸占田地,如何搶掠婦女。裴福听了,气得他摩拳擦掌。智化又說出倪太守私訪遭害,歐陽春因搭救太守,如今被馬強在東京控訴,打了冤枉官司,不知性命如何。
  裴福听到此,便按捺不住,立起身來對丁氏兄弟說:“二位官人素來行俠尚義,難道俠義光是嘴里空說的嗎?似這樣的惡賊,何不早早除卻。”
  丁二爺安慰裴福說:“老人家不要著急。如今智化老爺定下一計,要煩老人家上東京走一趟,不知老人家可否肯去?”
  裴福回答:“老奴也是閒在這里,何況為救忠臣義士,老奴更當效勞了。”
  智化說:“咱們必須扮作逃荒的樣子,咱二人扮作父子,還得要個小女孩儿,咱們父子祖孫三輩儿假裝逃荒。你道如何?”
  裴福說:“此計雖好,只是讓大爺您受委屈,老奴不敢當。”
  智化說:“這有什么,逢場作戲罷了。”
  裴福又說:“這個小女儿也很現成,老奴身邊有個孫女儿,名叫英姐,今年九歲,极其伶俐,久已磨著老奴要上東京逛一逛,莫若就帶了她去。”
  智爺說:“可以,就讓她去吧!”
  大伙商議已定,确定了動身的日子。丁老員外已按著單子,預備停當,一一放在船上。在待客廳備了餞行的酒席,連裴福、英姐也不再分主仆,同桌一起吃飯。酒足飯飽,智化帶了這一老一少起身,丁氏弟兄送出庄外,瞧著上船遠去,看不見了,才同艾虎回到客廳。
  智化不辭辛苦,由松江奔到鎮江,再往江宁,到了安徽,過了長江,在河南境界棄舟登岸,找了個幽僻去處,換了衣服。英姐伶俐非常,一教便會,坐在車上,席簍內,裝著行李臥具,摸著車把的小筐內裝著家伙,另外又把架轅堆車,智爺背繩拉纖,一路行來,每逢熱鬧非凡的鎮店集場,便將小車儿放下。智化逢人要錢,口內還說:“老的老,小的小,今逢年景儿不濟,實在沒有吃喝,您老幫幫忙吧!”
  裴福在車子旁邊一蹲,也說:“眾位爺們可怜可怜我們吧!俺們不是長久討飯的人,能有個溫飽就行呀!”
  英姐也在車上不閒著,故意揉著眼儿,說;“餓死我了,俺兩天沒吃東西了!”口里雖然這么說,她卻偷眼瞧熱鬧儿。戲竟讓三個人裝得活脫脫像真的一樣,雖然邊行路邊討飯,在路上卻也不敢耽擱。
  一日,三人來到東京,白日里仍然乞討。到了日落西山,便有地面上官人對裴福說:“老頭子,你的車子在這里擱不住呀,趁早儿推開。”
  裴福又問道:“請問官爺,俺往哪里推呀?”
  官人說:“我管你呀,你愛往哪里推,就往哪里推。”
  旁邊一人說:“何苦呀,行個好吧!叫他推到黃亭上去罷,那里也僻靜,不礙事。”又听這位好人轉身對裴福說:“老頭子你瞧,那不是鼓樓嗎?過了鼓樓,有個琉璃瓦的黃亭子,去那里好好歇著吧。”裴福謝了又謝。
  智化此時還赶著向行人要錢。裴福叫道:“俺的儿呀,別討了,咱走吧!”
  黑妖狐止住腳步問道:“爹爹呀,咱往哪儿去?”
  裴福說:“沒有听見那位太爺說呀,咱上黃亭子那儿歇著去。”
  智化听了,把纖繩背在肩頭拉著,往北而來。走不多時,到了鼓樓,果見那邊有個黃亭子,便將車子放下,抱英姐抱下來,也叫她跑跑,活動活動。此時天已昏黑,裴福又把被褥拿下來,就在黃亭子台階上舖下。英姐已經困了,智化叫她先睡。黑妖狐智化与老仆人裴福哪里睡得著!一個是心中有事,一個是有了年紀,到了夜靜更深,裴福悄悄問道:“智爺,我們已來到目的地,您可有什么主意嗎?”
  黑妖狐說:“今日且過一夜,明日找個机會,到了夜間,俺就去探听一番。”正說著話,只听那邊當當當鑼聲響亮,原來是巡更的兩個更夫,主仆二人不再言語。只听一個巡更的說:“那邊是什么?哪來的小車子?”
  又听另一個人說:“你忘了,這就是昨日那家逃荒的,地面上張頭儿叫他們在這里歇息。”
  說著話,打著鑼,他們倆往那邊去了。智化見他們去了,又在席簍里打開底屜,拿出些細軟軟食,与裴福二人吃了,就和衣而睡了。
  到了次日,紅日尚未東升,見一群人肩頭擔著鐵掀橛頭,又有一些人擔著大筐繩杠,說說笑笑,向著黃亭子而來。智化便迎了上去。沖前邊几位說:“行個好吧,大爺們賞個錢吧!”
  其中就有人發話說:“大清早,也不睜開眼瞧瞧,我們是有錢的人嗎?我們還不知道向誰要錢呢?”
  又有一個人說:“這樣一個小伙子,什么活儿干不得,卻手背朝下向人要錢,真是個沒有出息的。”
  又听有人說道:“豈是沒出息儿,只因他叫老的老,小的小,累贅了,你瞧他那個身量,管保有一膀子好活,等我和他商量商量。”
  黑妖狐智化正向眾人討錢,有人向他問語,這個人是位包工頭,姓王排行老大,人稱王老大。前日他看見過有討難的小車,恰好做活的人手不夠用,抓一個算一個,想到這里王老大便對智化說:“伙計,你姓什么?”
  智化回答:“俺姓王排行老二,您老貴姓?”
  王大見与智化溝通了,便說:“好,我也姓王,有一句話要對你說,如今紫禁城內挖御河,我瞧你這個模樣怪可怜的,何不跟我去做活賺錢呢?里面一天管吃三頓飯,額外還有六十個錢,有一天算一天,你愿意不愿意?”
  智爺听了,心中暗喜,但未馬上作答,只見裴福過來說:“敢情好,什么錢不錢的,只要叫俺的儿吃飽了就行。”
  王大把裴福瞧了瞧,問智化:“這是誰?”
  智化回答:“俺爹。”
  王大不耐煩地以傲慢的口气對裴福說:“算了吧!你不用說了,告訴你,皇上家不自使用人,這六十個錢是必有的。你若愿意,就叫你儿子去吧!”
  智化沒等裴福回答,就插言說:“爹呀,您老儿認為如何呢?”
  裴福十分自信,果斷地對智化說;“你只管干你的活去,身去口去,俺与小孫女哀求哀求,也就夠吃用了。”
  工頭王大對智化說:“你只管放心,大約你吃飽了,把那六十錢帶回來了,買點餑餑餅子,也就夠他們爺儿倆吃的了。”
  智化說:“就先這么著,咱們走。”
  王大帶了智化,奔紫禁城而來,一路上這些做工的人欺負他,這個叫“王家老二!”
  智化說:“什么事?”
  “你替我扛著這六把鍬。”
  智化說:“好的,拿來吧!”說完接過來扛在肩頭。
  那個人叫他說:“王老二呀。”
  智化回答:“什么事?”
  “你替我扛著這五把橛頭。”
  智化說道:“好的,拿過來吧?”說罷也接過,扛在肩頭。
  大家一起捉弄呆子,你也叫扛,我也叫扛,不多時,智化的兩肩頭猶如鐵掀橛頭山一般。工頭王老大看了,心中不滿,對這幫故意搗亂的人說:“你們這是要干什么?我好不容易找了個人來,你們就欺負他,赶到明儿,擠跑了他,這圖什么呢?也沒見過王老二,你這么傻!這些工具把你的腦袋夾起來了,還有個人樣了沒有?”
  智爺听了卻說;“扛一扛無防,沒事的!”這話說得眾人都笑了,這才各自把家伙拿去。
  一會儿來到紫禁河,王老大遞了腰牌,點了人數,按點名進。到了御河,大家分檔儿做活,智化拿了一把鐵鍬,裝的比別人多,擲得比別人遠,而且又快。旁邊做活的說:“王老二呀!”
  智化回話:“什么事喚我?”
  “你這活儿不當這么做。”
  黑妖狐問那人:“怎么啦?挖的淺了呀?做的慢了嗎?”
  那個人說:“這還淺!你一鍬,我兩鍬也不能那樣深。瞧,你挖了多大一片,我才挖了這么一點儿。俗語說:‘皇上家的工,慢慢儿的蹭’,你要這么做,還能長又有飯吃嗎?”
  智化說:“做的慢了,他們還給飯吃嗎?”
  “大家都是一樣慢,他能不給誰吃飯呢?”
  智化說:“俺就替你干點。”他哈下腰正替那人鍬時,只听王工頭儿說:“上來吧,吃飯了。你難道沒听見梆子響嗎?”
  黑妖狐說:“沒大理會,怎么剛作會儿活就吃飯呢?”
  王老大說:“我告訴你,每逢梆子響是吃飯,若吃飯用了一篩鑼時間,就該做活了。天天如此,頓頓如此。”
  智化說:“是的,俺知道了。”
  工頭王大帶智化到吃飯的所在,叫他拿碗盛飯,智化猛然盛了碗飯,大口小口地吃了個噴鼻儿香。
  王大在旁邊見他只吃飯不吃菜,就告訴他說;“王老二呀,你怎么不吃咸菜呢?”
  智化回答:“怎么還吃那東西呢,不刨工錢嗎?”
  王大說:“你只管吃,那是不用買的,白吃不要錢。”
  智化說:“俺不知道呀,敢情都是白吃的。嘿!有咸菜,吃得更香。”一天三頓,都是如此。
  到了晚飯散工時,王工頭儿在紫禁門按名點數發錢,一人給一份。智化隨著眾人,拿著六十錢,回到黃亭子,見了裴福說:“爹呀,俺回來了,給你這個。”
  裴福說:“吃了三頓飯,還給這么多錢,真是大運气了。”
  王頭儿說:“明天早上我還從此經過,你還跟我去吧!”
  智爺說:“是,我听老爺吩咐好了。”
  裴福說:“叫你老費心了,你老太好了,好人一生平安呀!”
  王頭說:“沒什么,不必客气的!”說完回身走了。
  智爺詢問裴福乞討情況如何,裴福告訴他:“今日比昨日容易多了,行人見你不在跟前,都可怜我們,施舍得多。”三人彼此歡喜,到了無人之時,又悄悄計議,說這一做工倒合了机會,只要探明日值庫便可動手了。
  他們三人順利在黃亭子里渡過夜晚,到了次日,智化又時內院做活。到了吃晌午飯時刻,大家吃完了,略略歇息一會儿。只听大聲一陣喧嘩,智化不知為著何事,左右留神,那邊有一群人仰面往上觀看,智爺也湊了過去,仰面一看,原來樹上有個小猴儿,項帶鎖鏈,在樹上跳躍。又看見有兩個內相公公,急得只是搓手,口中言語:“這可怎么好?算了吧,不要笑了,你們只顧大聲小气的嚷,嚷得里頭听見了,叫洒家擔不是,叫主子瞧見了,那才是個大亂子呢!這可怎么好呢?”
  智化瞧著,不由自主地順口說:“這有什么,上去拿下來就是了。”
  內相听了,剛要說話,只見王頭儿說:“王老二,你別呀!你就做好你的活就完了,多管閒事有什么好處呢?你上去万一拿跑了呢?再者倘或摔了下來呢!這會不是鬧著玩的。”
  剛說至此,只听內相說:“王頭儿,你也別呀!洒家待你滿好的。這個伙計,他既說能上去拿下來,還有什么辦不成的,干嘛不讓他去做?你要是這么著,你這工頭儿也就提防著吧?”
  王頭儿哪敢得罪宮內的公公,連忙賠罪說:“老爺別怪我,我是怕他不能拿下來,反把猴子惊跑了,倒耽誤事。”
  內相說;“跑了就跑了,也不与你相干。不拿下來主子不饒我呀!”
  王頭對公公百依百順,滿面陪笑說:“是的,老爺,你只管支使他好了,我不管好了。”
  內相對智化說:“伙計,托付你上樹給洒家拿他下來吧。”
  智爺說;“俺不會上樹呀!”
  內相回頭對王頭說:“你看如何?全是你鬧的!他立刻不會上樹了!今晚上散工時,你這里做活家伙別想能不丟的。”
  王頭儿一听著急了,連忙對智爺說:“王老二,你能上樹,你就上去給這老爺下來吧,不然,晚上我的鐵鍬橛頭不定丟多少,我怎么能交待下去呢?”
  智化說:“老爺,俺先跟您老說下,上樹去不定拿得住拿不住,你老不要見怪。”
  內相說:“你只管上去,跑了也不怪你。”
  智爺因為挖河時,沒穿鞋,光著腳甲儿,雙手一摟樹干,把兩腿一蜷。“赤”“赤”“赤”猶如上面的猴子一般。誰知樹上的猴子見了人上來,便連竄帶跳逃到樹梢之上。智爺且不管它,先找了個大樹權坐下,明是歇息,卻暗暗的四下里看了方向。那猴儿蹲的樹枝儿多細,如何禁得住人呢?”
  王頭儿捏著兩把汗,又怕拿不住猴儿,又怕王老二有閃失,連忙攔住眾人嚷嚷說:“眾位只能瞧,莫亂說,你們越說,他在上頭越不得勁儿。”听了王頭儿的話,眾人方才安靜了。
  智爺在上面見猴子蹲在樹梢。他便端詳一番找了個斜權,竄奔到伴權上面。那樹枝儿連身子亂晃,眾人在下面瞧著,個個擔惊。智化喘息了一陣,等樹枝儿穩住,他將腳丫儿慢慢的一抬,夠著搭拉下來的栓在猴子脖子上的鎖鏈儿,將指頭一扎緊,攏住鎖鏈,又把頭上的氈帽摘下來作個兜儿,腳指鉤住樹枝一拳,往下一沉。猴子在上面蹲不住,吱吱哇哇一陣亂叫,掉將下來。智化用氈帽一接,猴儿正掉在氈帽里面,黑妖狐連忙將氈帽沿儿一折,又用鐵鏈捆好,銜在口內,兩手倒爬樹干順流而下,毫不費力,眾人無不喝彩。
  智化將猴子交与內相,內相眉開眼笑,說:“叫你受累了。你貴姓呀?”
  智爺說:“俺姓王排行老二。”
  內相回手在兜肚內掏出兩個一兩重的小元寶儿,遞与智爺說:“給你這個,你別嫌輕,喝碗茶吧。”
  智爺接過來一看,問內相說:“這是干什么玩的?”
  王工頭儿接話說:“這是銀錁子。”
  智化說:“要它干嘛用?”
  王頭說:“這個能換出錢來。”
  智爺說:“怎么這鉛塊也換得出錢來?”
  內相听了笑著說:“那不是鉛,是銀子,能值好几吊錢呢!”又對王頭儿說:“洒家看他真誠實,明天你給他找個輕松活儿,洒家還要單敬你一杯呢!”
  王頭儿說:“老爺吩咐,小人哪敢不听,何用賞酒呢?”
  內相說;“說給你酒喝,洒家不是撒謊,你可不許分他的份儿。”
  王頭說:“小人不至于那么下作,他坐高爬梯,擔惊受怕得的賞錢,小人怎忍心分他的!”內相點了點頭,抱著猴子去了。
  這里眾人仍然作活,到了散工,王頭儿同智化到了黃亭子,把得銀子之事,對裴福說了,裴福歡天喜地,千恩万謝,智化又裝傻說:“爹呀,咱有了銀子,治他二畝地,蓋上几間房再買他兩頭牛吧!”王頭儿連忙攔住他說:“夠了,夠了!算了吧,還要買牛買驢,你這二兩來的銀子,干不了這些事,真沒見過世面。治二畝地,几間房子,二兩銀子統共攏儿夠買個茅驢蛋的了,盡攪混!明日我還是一早來找你。”
  智爺說:“是的,俺在這里恭候您吧!”
  王頭儿說:“是不是?剛吃了兩天飽飯,有了二兩銀子的家當儿,立刻就撒起京腔來了,你就恭候著吧!”說笑著走去了。
  到了次日,一同進城,智爺仍然拿了鐵鍬,要作活去。王頭說:“王老二,你且擱下那個。”
  智爺問:“怎么你不叫俺用了?”
  王頭說:“這是什么話!誰不叫你用了?連前几個,我為你吃了兩三個閉門羹,你先在這儿看堆儿,要不這樣,待會儿內相公公來了,又得找我麻煩的。”
  智爺說:“俺看著這個不做活,也給飯吃呀?”
  王頭說:“照舊吃飯,仍然給錢。”
  智爺說:“這倒好,什么也不干,吃飽了,淨墩腰,還給錢儿,這倒是鐘鼓樓上的鴿子了。”
  王工頭說:“看看你,又說傻話了。我告訴你說,這是輕松活儿,省得內相老爺來了……”
  剛說至此,只見內相果然悄悄的來了。恰是昨日的小內相,捧著一個金絲盒子。上面嵌著寶石蟠桃花樣的小盒子,笑嘻嘻地說:“王老二,你來了嗎?”
  智爺說:“早就來了。”
  內相又說:“今日干什么活儿?”
  智爺說;“叫俺在這儿看這些貨料、工具呢!”
  內相說:“這就對了。我們老爺怕你還干重活,一來叫我瞧瞧,二來給你送些點心吃,你自己嘗嘗吧。”
  智爺接過盒子說:“這挺硬的怎么吃呀?”
  內相哈哈笑道:“你真嘔人!倒是打開呀,誰叫你吃盒子呢!”
  智化打開盒子,見里面皆是細巧炸食,拿起來品了品,又聞了聞,仍然放在盒內,動也不動,將盒蓋儿蓋上。內相問他:“你為什么不吃呢?”
  智爺說:“咱有爹,這樣好的東西,俺拿回去給爹吃去。”
  內相听了這話,笑著點頭,說:“咱爹不咱爹的,我倒不挑你,你是個好人,很有孝心,即是這樣,連盒子先擱在這儿,過些時辰我再來取。”
  到了午間,只見昨日丟猴儿的內相,帶著曾來送吃食的小內相,二人一同前來。王頭看見了連忙迎上去。只听內相說:“王頭儿,洒家听說你讓王老二看堆儿,很好,今天我來給你這個。”
  王頭儿接過一看,也是兩個小元寶儿。忙客气說:“這又有什么呢,份內的事,還讓老爺您費心。”連忙謝了。
  內相說:“什么話呢?說給你喝酒,焉有空口說白話的嗎!王老二在哪儿呢?”
  王老頭儿說:“他在那儿看堆儿呢!”連忙沖著智化叫道:“王老二,老爺要見你呢!”
  智化說:“做什么活呀?俺在這儿看堆呢!”王頭儿給他使眼色,并說:“你這儿來罷,那些東西不用看著,丟不了的。”
  智化過來,內相對他說:“听說你很有孝心,早起那個盒子呢?”
  智爺說:“在那里放著還沒動呢!”
  內相說:“你拿來,跟了我去。”智爺到那里拿了盒子,隨著內相,到了金水橋上,只听內相說:“咱家主人讓我謝你,我見你人滿好,就又給你裝了一匣子小炸食,你拿回去給你爹吃,你先把那盒子的快吃了吧!”小內相打開盒子,叫他拿衣襟兜著吃。
  智化一邊吃,一邊說:“好大的一座廟呀!蓋的雖好,就只門口儿短個戲台。”內相听了,笑得前仰后合說:“你呀,難道在鄉下就沒听說過皇宮內院,竟會拿個皇宮當大廟。要是大廟,豈止短個戲台,難道門口就不該有個旗杆嗎?”
  智化說:“那邊不是旗杆嗎?”
  內相笑著說:“那是忠烈詞和雙義詞的旗杆。”
  智化說:“這個大內殿呢?”
  內相說:“那是修文殿。”
  “那這是后稿閣嗎?”
  “什么后稿閣呢,那是耀武樓。”
  “那邊又是什么去處呢?”
  “我告訴你,那邊是寶藏庫。”
  “這就是四值庫。”
  “哦。”
  “俺瞧著這些房子全是蓋的四邊垂直的呀,沒有歪的呀。怎么單說它四值呢?”
  “那是庫的名儿,皇老爺定的,不是蓋的四邊直不直,你瞧那邊是緞匹庫,這邊是籌備庫。”
  智爺暗暗將方向記明,又故意地說:“這些房子蓋得雖好,就只短了一樣儿。”
  內相說:“短什么。”
  智爺回答:“各房上全沒有煙囪,是不是?”
  內相老爺听了,笑個不停說:“你真嘔死人。笑得我肚腸子都斷了,你快拿了匣子回去吧,洒家也要進宮去了。”
  智爺見內相去了,他細細的端詳了一番,方攜了匣子回來。到了晚間散工,回到黃亭子,見裴福,說了經過,裴福又是歡喜,又是擔惊。等到二鼓時刻,智爺扎縛停當,帶了百寶囊,別了裴福,一直奔皇宮內苑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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